Ame 發表於 2023-9-20 08:15:28

*JJBA SBR Funny Valentine × Diego Brando 原作AU總統第一人稱。







  基準世界的法尼・瓦倫泰過世以後,迪亞哥・布蘭度在第二天找上了我。

  根據早些時候接獲的部下報告,這個世界的迪亞哥・布蘭度早在第三回合的第五天就受到駭人惡獸的操控,當夜聽令襲擊傑洛・齊貝林、喬尼・喬斯達等人,結局礙於費迪南特博士的指揮失誤,倆人遭到反殺不幸雙雙墜入山谷,從此陷入下落不明的狀態;那位萬眾矚目的馬術天才居然遲遲沒有現身,外界不禁開始謠傳迪亞哥是否早已路途身亡,並且時限過後主辦單位自行替其宣告退賽。

  本來我以為關於他的事情就這麼完結了,實則不然。否則那位「英年早逝」的迪亞哥・布蘭度也就不會大搖大擺地穿著一身前庭近衛兵的軍裝,走進費拉德爾菲亞的獨立宣言官府,光明正大潛入了大總統的所在地。

  這一路上都很安靜,外邊自始至終沒有傳來一絲嘈雜。

  在他出現之前,我已下令警衛讓我孤身一人待在議會廳內,反而成了一個絕好的靶子。

  他落了鎖,跨出假扮軍人極為失格的步伐,直直地站到我的面前。軍帽劃出的陰影底下是翹挺的鼻梁,以及不沾胭脂的豐厚雙唇,緊緊抿成一道壓抑的弧線。

  我不合時宜地想著:他很適合我國制服;其次才是:他從地獄回來了。

  下一秒後,他迅速地褪下了那身保護色的偽裝,露出底下青藍色的訂製裝束,黃色網格的高領貼身上衣、卡其色的馬術長褲,還有佩戴馬刺的棕色長靴,配上一頂自我主張強烈的騎手頭盔,動作之間絲毫不含拖泥帶水,甚且不捎半分對其背後意義的敬重,不一會兒便將盜竊而來的外物統統甩到地上,金屬徽章撞上高級絲絨地毯發出鈋鈍悶響,沒有掀起一點漣漪。

  入侵者的到來並未使我匆匆變換位置。立於向陽的窗戶前方,不至正午的日光略帶溫煦,穿過春季微寒的空氣落於大地,猶如曙暮光條照耀眾生。我側過身,不發一語地凝視著他。

  晨光之中的湖水青碧更為接近寒霜淺縹,金燦燦的碎光掉入晶珠打轉,那一瞬間迪亞哥的瞳孔肉眼可見地縮成一豎直線,相比尋常人類,更似動物界的伏擊捕食者蓄勢待發,為了封鎖對手逃跑的所有渠道,一雙美得駭人的蛇瞳從頭到尾謹慎、警戒地死守著獵物的一舉一動,只待實施有效擒殺目標的最佳路線。

  放在日常,這是十分弔詭的景象,但是被他盯上的我並不覺得可怕,反倒有些可笑。於是我也真的笑了出來。縱然薄水染上憤怒沉澱成了湛藍,強壓不下的憎恨掃過我的身軀好似實體刀割一般疼痛,我也無法停止。

  就算這個行為會讓迪亞哥篤定我在挑釁,那也別無他法。

  既然這裡只有我們倆人,那麼迪亞哥忌憚的究竟要是什麼?一個失去替身的普通人嗎?

  如果我的料想沒錯,迪亞哥勢必是「我」在死去之前送過來的,畢竟據我所知,眾多平行世界沒有其他與我類似能力的替身使者,因此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那個法尼・瓦倫泰,或許意圖、或許意外,無論何者,迪亞哥無從知曉自己的世界──基準世界的變故情有可緣。短短一日之間所發生的一切於我實在過份荒謬,我無法定奪應當如何正確表達這份絕望。

  他說:「開門見山說了,你知道我是誰。把我送回原本的世界。」

  我的嘴角依然掛著淺笑,我在嘲諷他,也在嘲諷無能為力的自己。我說:「我做不到。」再也做不到了。

  我們中間單單擱著一套政府訂製的實木桌椅,假如迪亞哥蓄意就此襲擊我,恐怕我是毫無還手之力;即便我能掏出配槍做出杯水車薪的抵抗,聽聞聲響方才趕到的警衛一定也無法壓制持有未知力量的替身使者──更糟糕的狀況,也許廳內除我以外已是沒有正常活人了。

  值得慶幸的是,這位迪亞哥比我想像得還要冷靜,沒有受到憤怒驅使立即朝我痛下殺手。

  倒不如說,在我看來迪亞哥的反應甚至有些違反常理;比起眼前的應該要是敵人的對象,迪亞哥似乎更加在乎其他的什麼東西,抬高下顎徘徊虛空,像是動物本能偵測週遭的習慣動作,正在探索特定於他的領域的某些訊號……

  譬如常人捕捉不到的特殊音頻,抑或普遍難以察覺的遺留氣味?

  總而言之,能否參透這個謎題不是重點。我就如同收到公告判刑的被告人一樣,惴惴不安地靜候法官宣佈最終懲處。

  迪亞哥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忽然主動開口,大致講述自己原本世界的際遇:為了賺取足以撼動英國皇室的榮耀飄洋過海、作為優勝候選人參加大賽、陰錯陽差獲得替身、中途方向一致而向美國總統伸出橄欖枝,後來因為計畫失敗選擇放棄支援轉為背叛;第九回合出發之前,即將要在行進列車交戰的千鈞一髮之際,那個「法尼・瓦倫泰」直接使用能力把他隨機丟到現在這個場所──由於從前親眼目睹平行世界的自己如何死亡,迪亞哥先是檢查了這個世界的雙方地標,之後決意來到這邊尋找回歸線索。提至同為賽馬界貴公子的「迪亞哥・布蘭度」之死倒是沒有什麼額外感想。

  非常精彩的人生經歷。若是寫成一本小說,暫且不談可信程度,想必故事會是相當豐富,直叫讀者動魄驚心。

  可惜對此,我能夠給予的最大回應只有簡單一句:「基準世界的法尼・瓦倫泰已經過世了,就在昨日。」

  「怎麼可能?」迪亞哥蹙起眉頭,兩道分明姣好的金色濃眉畫出疑惑。他的口氣介於不可置信以及大發雷霆之間:「兇手是誰?除了我和赫特・潘茲之外,還有誰能殺死大總統?」

  真是了不起的自信,還是當著「本人」面前提出殺害宣言。我並不了解這個迪亞哥・布蘭度的綜合實力,或許基準世界的「我」真的對其感覺棘手,不湊巧地無法盡速處理,才會先發制人拋出這顆燙手山芋……

  不過事到如今,這也與我無關了。我幾乎是嘆息地吐出真相:「喬尼・喬斯達。」

  喬斯達君?對於這個不算陌生的姓名,迪亞哥明顯嗤之以鼻:「喬尼有多少能耐我很清楚,我不覺得他一個人可以做到。說實在的……他不應該是個威脅。是不是傑洛・齊貝林幫了他忙?難道還有其他我不認識的協助者?」

  「不是。」我忠告他:我能得到的片段實際並不全面,某些細節多少會與事實有所偏差。這才不緊不慢地接續前言。「喬尼・喬斯達確實獨身一人。傑洛・齊貝林也死了。喬尼・喬斯達覺醒了新的能力,騎兵迴轉是『真正無限的黃金迴轉』。不管D4C帶著『我』交換幾次身體,那股能量都會跟隨『我』的生命進入各個平行世界,不斷折損『我』的筋膜肌骨、瘋狂擰碎『我』的五臟六腑,它會將『我』拖回『遺體所在的世界』並且完全毀壞『我』的軀殼。我認為當時的『我』唯一可能的一條生路,就是回到起點直接對抗能量來源。」

  接下來是很顯然的──「我」沒有戰勝騎兵迴轉。

  所以,這是必然的終局。我坦白地承認了「我」的敗北。

  語意至此,迪亞哥倏地沉默下來,沒有急促地發表任何評論,只是若有所思地將視線投向一旁,牆面壁紙、黛綠布簾,此處之外的什麼地方。我寬大地理解這並不是一段適合囫圇吞棗倉猝消化的內容。

  「本來可以自由穿梭平行世界的就只有基準世界的惡行易施。」出於某種難以道明的複雜心態,我又補充了一些資訊作為不太牢靠的慰藉,用以證明迪亞哥的行動最早即是徒勞無功。「的確,我也曾經擁有相同替身。正如每個世界的法尼・瓦倫泰。但是就算你能趕在基準世界的『我』死去之前過來,距離基準世界過於偏遠的這個平行世界的我,一樣沒有能力把你送回原本的世界。」

  假設迪亞哥回去的目的如他原話所說,是要藉由抹滅基準世界的法尼・瓦倫泰「親手」斬斷自己過往身處人間的悲慘「界線」,通向由他駕馭的整個全新世界,踩上鴿群繼而「支配」那些虛有其表的垃圾集團──那麼自從他被丟進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除非基準世界的「我」願意二度涉足此方,否則無關法尼・瓦倫泰原初是生是死,上述永遠都是天方夜譚。

  或許這是同病相憐。一眼望去,迪亞哥的身形輪廓有一層白銀薄光壟罩,耳邊稍許翹起的金色髮絲又細又長,彷彿隨時將會融入背景一般透明。我們誰都無可奈何。

  我想這樣一番解釋迪亞哥聽了鐵定不會高興,奈何我已仁至義盡,提供不了更多情報;若非最後的情況稀罕,沒有親身接觸基準世界惡行易施,我也無法共有記憶。放在二十四小時之前,法尼・瓦倫泰的真實替身能力甚至還是更勝國家大事、不可輕率洩漏的最高機密,迄今盡是過眼雲煙,咀嚼文字討論出來堪比街坊鄰居的閒話家常……想到這裡,我的內心不免瀰漫哀戚悽楚。這是迪亞哥──嚴密而論,這是除卻「我等」再也無人能夠共感的情緒。

  在這之上無法建築更多效益的對話理所當然沒有必要繼續進行下去。我單方面的判斷這場交流就此劃下句點,以為迪亞哥亦是如此。

  正當我要思考如何不去引人注目地結束這樁幾近鬧劇的闖入事件,突發異變毫無預兆襲捲而來──砰咚!天翻地覆之中傳來迅雷巨響,咄嗟之間我的意識悉數消失得一乾二淨,隨即馬上借由同等的暴力拉扯回來。超乎體能極限範疇的速度威力。這是來自迪亞哥的替身能力?我後知後覺地辨別現狀,隨之接踵而來的是一陣強烈劇痛,毫不留情地侵佔了我的身驅,奮力睜開眼簾仍舊呈現一片昏暗。

  一旦發現了我沒有用處就要斬盡殺絕嗎?雖然客觀角度看待我目前為止的所作所為,大概也是半斤八兩,但是這個過河拆橋未免還是來得太快。我的腹誹充滿自嘲意味。

  「『極為輕易行出的骯髒行徑』。」他俯下身抽抽鼻子,一隻手掌按在我的胸口,形似利刃的尖端隨著重量下沉刺破肌膚表面,微量血液溜出新傷潺潺流出滲入灰白衣裳,我不由得倒吸口氣。迪亞哥無動於衷,他人生死,我的生死。他喚:「瓦倫泰大總統,你沒有騙我。惡行易施真的不在了啊。」

  那道壓低的嗓音含著沙啞,與其說是詢問,語氣更似自言自語。

  極為輕易行出的骯髒行徑──於我如此熟悉的發音,我的替身名稱。理應與我殞身碎首一起消逝的我的半身。為了迴避迪亞哥呼到臉上的熱氣,我反射性偏過頭去,臉頰枕在受到衝擊碎裂開來的木屑上頭,餘光瞥見自己淡黃色的長髮散亂開來,勾著不規則的柱體斷面。為了承受迪亞哥的壓迫,我以一種溺斃的姿態半躺下來,一聲不吭地忍受凹凸不平的銳物磕在後背,扎入星條的十三傷疤。

  這麼大的動靜很難吸引不到半分關注。叩、叩、叩。慢了不只半拍的衛兵一齊湧上,力道之猛差點撞破門板。嘭、嘭、嘭──大總統,您還好了?您沒事嗎?是否需要幫助?

  我將手指搭上迪亞哥的手腕,隔著倆人的手套撫過他的腕骨,順著舟狀骨擦過鉤狀骨一一確認它的形狀。其實這也不是用來制止他的動作。我總歸是無力反抗,確切認知了這一點反倒讓我釋懷,於是沒過多久就撤回了手,花費數秒調整呼吸。「沒事。」我清了清喉嚨,盡量維持平穩語調拔高聲量:「這裡沒有問題,回到你們的工作崗位。」

  這個回覆有一部份出自我的人身安危考量,逼不得已包庇罪犯;另一部份,是我恍然驚覺自己竟是仍有資質看見替身鱗爪,也不曉得是不是迪亞哥的替身歸為一般人可見的獨特類型。

  替身是體現了一個人的精神、生命,以及靈魂的具現化代表,不拘外型還是能力,皆是源於本體本質。替身是鏡。替身就是本體的另一種影像形態。替身必定完整地映照替身使者的本我。自我可以遏抑、超我可以束縛,與生俱來的人格結構基礎則非如此,而是胚胎誕生之初已是天掟──即為替身雛形本身。道德觀念、普世思想等等隨後而來,教導人們應該如何控制自己的四肢自如,如同替身使者的成長環境決斷他們如何使役替身,但是替身最為純粹的根本性質無可撼動;要是一個人的性格差勁卑劣,就算明面能夠偽裝得冠冕堂皇,能力多麼骯髒齷齪依舊無法改變。反之結果亦然。因此並不限於法尼・瓦倫泰,任憑日後這個世界還會增減多少替身使者,這般卓犖非凡的跡象,按照常規邏輯絕無可能跳出重複。

  然而,迪亞哥・布蘭度又是怎麼回事?

  一點一滴剝落下來的白幕底下,我的視野逐漸清明,逆光之中沉澱下來的塵埃粒子忽明忽滅,掉入迪亞哥上翹的眼尾,細長睫毛縝密如扇,輕輕一顫便是星雨飛散,原先渾然天成的清秀五官卻是變得莫名扭曲,長年日光曝曬無法覆蓋的白皙皮膚錯落龜裂,斑駁裂痕覆寫面部組織,沿著咧開的嘴角一舉撕向耳根,雪白排開的整齊齒列包裹鮮紅口腔,唯獨上下四枚犬齒異常銳利突出,一覽無遺地展露史前頂級掠食者的凶暴勇猛;通過迪亞哥的肩頭,還能看見一條靛藍色的粗壯尾巴正在背後漫不經心地左右甩動,連帶刮起的風壓印滿金黃色花紋,上頭標記「DIO」他的綽號──我情不自禁地默唸出了它的名字:駭人惡獸。

  迪亞哥的替身真身竟然正是駭人惡獸!我的心坎從未受過如此令人惶恐的艷景震懾。

  這是一個機會。暮鼓晨鐘霎時響過我的耳畔。

  這份能力,本來應該只會屬於覺醒者的費迪南特所有,現今不僅經由毫無血緣基因聯繫、完全非親非故的迪亞哥承襲,甚至獲取了原主無法比擬的進階能力。

  這個世界的迪亞哥・布蘭度出師未捷身先死,遺骨永世葬於洛磯山脈,所以除了書面報導,我這一生不會明瞭「他」是何等人物;但是基準世界的迪亞哥・布蘭度毋庸置疑是一名實力強大的替身使者,以致於基準世界的「我」如此嚴重戒備,不惜將他逐入異界。

  聖人遺體已經不在這個迪亞哥的身上了,但是那股力量仍然沒有因其脫出消散;換句話說,迪亞哥曾經是被「那位大人」選上的對象,比起我的世界的任何替身都要更加珍貴。聖人遺體的能力、聖人遺體的價值,創造萬物基準的大千世界,獨一無二的神聖奇蹟──光是涓埃,就是祂的莫大恩惠。

  然後,到了現在──具有祂的殘留力量的「迪亞哥・布蘭度」降臨此世,就在我的面前。他把自己送到了我的面前。這是祂賜予我的莫大恩惠。

  我必須得再向命運借賭一把。

  外頭再三確認之後,好不容易歸於平靜。以此當作旗號,迪亞哥收回替身恢復原貌,那張奢華俊俏的容顏沉浸興致索然之意,手腳俐落地準備爬起身來,我卻逮住時機攥住他的手臂順勢撐起身體,擺脫身後的廢品殘骸。

  零碎餘音落地迴響,輪到我喚:「『極為輕易行出的骯髒行徑』。」

  越過倆人接觸的部位迅即傳來了迪亞哥繃緊的神經。隨後發現這是我的虛張聲勢,迪亞哥不再環顧四面八方,略微惱怒地瞇起雙眸,皮笑肉不笑地拉長語調,綺麗、純正,標準的倫敦上流階級腔調:「您在和我開玩笑嗎,閣下?」我猜測他八成是在基準世界吃過什麼苦頭。我搖了搖頭,以表歉意。

  於他再度嘗試掙脫之前,我將一手環過迪亞哥的腰部防止對方後退,固定現下姿勢──單憑普通人類的腕力肯定無法贏過恐龍,但是此刻的我沒有遺力顧及這些鎖事。

  踏入法定成年不及半載的年輕男性,仍存大把青春可以揮霍的漂亮青年,在我懷裡,迪亞哥這一具身為職業騎手完美無缺的精瘦肉體,就是拯救惡人的一縷蛛絲。我是那個罪貫滿盈的極大惡人。惡人會上天堂,因為神祇也是惡人,迪亞哥・布蘭度亦同。為求能在歸回塵土之際獻上重建廢墟的一粒砂礫,我用盡全力地扒上迪亞哥留下爪痕,宛若緊抱浩瀚汪洋之中唯一一根救命浮木。

  我們坐在一片狼藉的議事堂中央,迪亞哥張開大腿跨過我的下腹,牢牢挨著我的腰側施予牽制;我倆身高本就相差不大,加上體勢優位,半跪在我身上的迪亞哥居高臨下地揚起頭顱,目光垂落媲美作工精細的雕塑石像一般冰冷,全無慈悲或者憐憫,僅是幾可亂真的一潭止水。我並未感到不快,直覺這是教堂的溫度。

  「我不是捉弄你。」我稍微鬆開了雙臂,掌心貼合衣物數過他的脊椎,中段以下第十三節,止於下方腰窩,仰首與他對視。「你說得沒錯,惡行易施已經不在了……而且我不應該獨活,D4C也是。」

  他很聰明。簡短一句輕描淡寫,明明沒有明確暗示,迪亞哥不假思索就能撈起其中隱晦的關鍵字詞,斬釘截鐵地轉換立場搬出對應角色,挑起談判的前置作業:「這可不是致命傷,我親愛的大總統。」想當然爾,迪亞哥沒有單純全然撇開戒心,假裝配合的語調包括試探、防備,以及通透澄澈得近乎潔淨無垢的凜冽欲望,特地拉開些許距離,撩起在我胸膛黏上血液的布料切口,不懷好意地晃動皮革手套同化的鋒利爪尖,一筆一劃重新描繪結痂初始的暗紅條紋,展示證據可靠的同時摁入一個警告,同樣下得輕於鴻毛,卻又重於泰山。

  如果熟知迪亞哥的人士在場,就會立刻識破這是他的慣用伎倆,一丁點兒的破綻都會化為對方用來乘勝追擊的絕佳武器,堆出他的處世之道之前更是他的天資稟賦,是他輾轉底層各地農場馬廄、而後滾入貴族家庭拼死砥礪自我,淬煉身心仿照煉鋼製鐵;無論我的下一段話說出什麼、擺上多麼優秀的鉅額籌碼,貪婪無厭的那個男人絕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非得吸盡我的血液骨髓最後一滴養分,以至磨成虀粉的屍骸隨風煙滅,三魂七魄都將永無復返餘地。

  那是禿鷹嗅到腐肉的精確反應,且我恰是那個將死之人。迪亞哥虎視眈眈地守候著我嚥下命盡的一口氣;我又何嘗不是如此等待他來定義我的死亡?殺身成仁,捨生取義。我不在乎名留青史還是遺臭萬年,好比未來歷史的洪流終會沖散我的父親、我的戰友光明俊偉為國捐軀。

  馬術、地位、食物,乃至因緣,拾獲聖人遺體連同此後的一身命理,迪亞哥・布蘭度平生走過的萬里足跡,就是掠奪搶取的一路軌跡。財富、名望、婚姻,無所不用其極,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克服重重試煉披荊斬棘。他想要什麼?他還要什麼?華爾街、曼哈頓、紐約市長──美利堅合眾國。我的國家。

  下賤的窮死鬼……但是,正合我意!我想,抑或冀望:這份飢渴世間榮華富貴、最高權勢的雄心壯志,倘若運用得當,必將成為我國最大助力;不是「宇宙中心的基本法則」、也不是「此世之間的所有幸福」。

  現在,就在這個世界,我們立足的這片土地。

  「你聽好了,迪亞哥。迪亞哥・布蘭度……不對,Dio。」儘管堂堂一國元首的自尊執拗地隱隱作疼,相比我國近期可能遭遇的巨大危機,這點屈辱根本不足掛齒;應對迪亞哥・布蘭度這種貨色,太過卑躬屈膝反而會被看輕,不能低聲下氣,我打出了不矜不伐的外交商談口吻,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扔下更進一步的暗示:「我知道你認為我是你的敵人,無法安心信任,但是這樣就好了……Dio,這樣就好了。我不需要你的信任。既然木已成舟,被迫來到這個世界的你注定無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何不開始思量從今以後怎麼生存下去?對你來說現下最重要的,不是應該如何要從最近的、最好下手的獵物身上掠取最大的資源嗎?」

  例如,在你眼前的我──我也明白,而這就是迪亞哥正在做的事情。

  占了上風的迪亞哥自然沒有著急回答。指腹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我的脖頸悠然徘徊,恍若戀人親暱摩娑皺摺凹痕,由著動脈推下鎖骨明目張膽地預告犯行,是在伺機換算夾在指間的絲綢領巾變賣得了多少金錢,還是稱量親身戴上的價值更高?我的揣測無從替他裁奪。只是當他傾首故作思考,薄薄陰影淌過帽沿滑下,髮梢拐入眼角滴落燦光,我將他的作案工具扣入掌中,不畏恐懼地望進那對仍在閃爍流彩的眼眸,裡頭滿溢的並非蒼穹天晴,綠是紙鈔、光是硬幣。打從最初他就領悟了這是一場交易。

  他有才能智慧、還有神主加護,要讓迪亞哥──接替我,帶領美國,達到登峰造極,無須狂瀾怒濤,一盞星火便已足夠。迪亞哥屈起指節繞出我的掌心。

  我在迪亞哥緩緩降下的體重當中吞下悶哼,空閒下來的雙臂改為支撐對方,所幸不是太沉:「說實話吧,我也不信任你。」興許是他多少滿意這個答覆,迪亞哥倒是沒在客氣,彎起膝蓋勾住我的後腰坐得理直氣壯,順帶不置可否地捨下一聲鼻音,示意:繼續。

  迪亞哥・布蘭度務必會是一把極難執持的雙刃利劍。幸運的是,我要做的不是去揮舞它,而是將它鎖在名為美利堅的艦艇船首,象徵戰無不勝的女神雕像手上──對待迪亞哥這樣忠於自利肥己的投機主義者,大不列顛來至北美大陸僅為一面大西洋的地理差距,採取道德正義一詞試圖動之以情實質癡人說夢,真正欲要保障迪亞哥不會淺嘗輒止,定要提升他所奉為人生宗旨的利益價值,唯有龐大得讓迪亞哥無法隨意毀約的利益關係能夠促使雙方的合作堅不可摧。無關我的死活。就是在我死後,迪亞哥仍然被迫綁定要為這個國家鞠躬盡瘁才有意義;而我深信,縱使風險昭然若揭,擁有那份野心的迪亞哥也不會在嚐到甜頭以後落荒而逃,寧願孤注一擲而非不戰而敗,更甚,迪亞哥踟躕滿志從不考慮自己可能鎩羽。這是他的天性。也是我們之間交換的先決條件,沒有明文契約的暗默規定。

  愈是企求高位,就得愈加付出努力。這一長串漸進階段,迪亞哥向上攀爬的每塊掌印,都會在他自己身上套入一道融入泥沼的無形枷鎖,直到我國成功取代迪亞哥的重要臟器,榮枯盛衰與他緊密聯結難以分離,侵蝕國基無異於是傷筋動骨,假使陷之死地得以後生,屆時尚還存有餘力切割血肉膿瘍,離開身體的那一部份也會公平地剝奪他的生命──一旦到了藥石罔效,坐擁金銀寶山著實誘人,迪亞哥若是無祿享福純屬背本趨末。

  我也承知如意算盤打得再是巧妙,環節銜接不了現實同是功虧一簣。他是鴆毒。但是哪有投資百利而無一害?之於迪亞哥也是同理──所以我知道他不會拒絕我的提議。留給我的剩餘時間是未知數,不容倚賴一絲僥倖,只好盡其所能未雨綢繆;說得難聽一些,就是垂死掙扎。

  「這是……」頓了一拍,我加倍慎重地、一字一句向他告白:「這是我的遺言。」

  聖人遺體淪落喬尼・喬斯達之處已然回天乏術,沒有人能預料那個井底之蛙的垃圾渣滓妄圖如何暴殄天物,進而私自濫用這份神聖力量,要是因此基準世界的美國爆發了什麼禍殃災害,將會連累每個平行世界的美國受到雷同影響。無奈對於過度遙遠的基準世界我是心餘力絀,何況幸與不幸固有平衡,要想挽救其他世界終究無能為力;至少,只有這個世界,無限迴轉穿越無數次元徹底吞噬當下這具軀體之前,我要設法守護這個世界──我的世界的我國國民,哪怕是要為此獻上最高統治者的權位,而向迪亞哥・布蘭度託付整個美國的未來。

  此世之間可供揀選的生靈遠遠超過成千上萬,合適聖人遺體的存在偏偏寥寥無幾,其中點明迪亞哥・布蘭度絕非巧合;正如基準世界的「我」在那一日受到召選脫離惡魔掌心,掙得了拿起「餐巾」的資格,迪亞哥具備所有聖人遺體的資格定然有其過人之處。

  我想要去相信……安逸平坦必通謬誤,而我和他,向來只能去走崎嶇艱險的羊腸小徑。我想要去相信我的抉擇是正確之路。

  「我希望你繼承我的遺志。」我取出了七歲以來隨身攜帶至今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塞進迪亞哥手裡,折入繡上生日年月的布料一角:1847。

  固然,我也不敢保證迪亞哥聽完我的一席演講有何反響。我不指望迪亞哥同感我的動機。這個世界上至極優良的美德就是愛國情操,我願付出任何代價以保國泰民安;至於迪亞哥這種國家概念即附帶品的路邊野狗,怕是終其一生不曾懂得「人類獨有的崇高氣節」應為何物,我亦沒有閒情為他祈禱或者哀悼──我求的是他在我的殉亡後繼,一同化作基石造橋鋪路,奠定通往國祚永存的康莊大道。不問何種形式過程。我要確保他的屍骨必得埋在美利堅腳下。

  不料過了半晌,迪亞哥僅是平平淡淡地飄下一句:「媽媽……不對,『我』的母親還活著嗎?」

  面對這個叫人措手不及的提問,我猶豫了半秒,終是決定如實告知:「據我所知,這個世界的迪亞哥・布蘭度是天涯孤獨之身。」我在這裡沒有獨斷添上相等同義。但是既然他會優先渴望這個答案,十之八九原本「也是」孤兒。

  排汗出量、心跳速率,諸多不易探究的人體生理現象,全部淨是診斷他人真偽的檢測儀器,迪亞哥對於身旁活物死物瞭若指掌。我也受過相關的偵訊訓練,或許我有信心控制脈搏騙過冰冷冷的機器,極其敏銳的他卻不是那麼容易唬弄過去的對象;姑且不論演變到了當前境地謊言空虛既而無濟於事,光憑那雙纏在我的腰間的大腿輕而易舉就能將我一分兩斷。迪亞哥討厭「無用」的事物。國家大事緊要關頭臨前,我也沒有餘裕白費光陰。

  迪亞哥握緊了那條手帕,雙手摟上我的肩頭:「這就表示,我的復仇還沒結束。」

  心音相交的鼓動透過胸膛傳來。我也傾身靠上他的頸窩,期許有朝一日,玫瑰高貴的純潔芬芳深根固柢,直至掩滅沙場硝煙、刀槍鐵鏽、篝火灰燼,收復舊土掌握強權,星章多過圓環要比天際旭日絢爛耀眼,八十年及更遠以後,上帝長久保佑美國榮光。我靜靜地答腔:「復仇的話,這裡和那裡都是一樣的。」

  利用包含了我在內的少部份人犧牲,滿足迪亞哥微不足道的低劣私欲,換來美利堅的一線生機,這是一筆再划算不過的買賣。我不畏懼死亡,亦即問心無愧。攸關他的「復仇」詳情我是一概不感興趣。

  「是啊。」他又堅定地復誦了一次:確實,只是復仇的話,何處都是一樣的吧。然後一把拽住我的髮根。

  發自頭皮的刺痛並非難以忍耐,於是我安份地順從對方的牽引抬起頭來──儼如縱身投入火海一般,那一日的復仇誓言變成了熊熊烈焰,殘弱火苗借我一言乘上順勢風潮,竄出鑲嵌碧藍色眼珠子的條條框框,衍生燎原大火。我在他的眼底熔為延續、煽動這股憎恨的材料之一。多年以來韜光養晦渡過整段童年,始終不渝地焚燒迪亞哥那顆燙上亡母不屈身姿的心臟,就是為了這個時刻竭力瞄準任何能夠嶄露頭角的刁鑽機遇,天生置於絕處之外無法逢生。迪亞哥沒有辦法半途而廢。他有他的宿命,如我注定成就他的星輝。

  「我要登上社會頂端,制裁所有罪人,首當其衝就是那些可惡的臭鄉巴佬……」迪亞哥笑得如獸猙獰,是他當年內心身陷囹圄的那頭困獸終於突破桎梏。「企圖阻擾我的傢伙,我會讓他們嘗到比起馬靴接喝燉湯還更辱人的、徹底摧毀『尊嚴』的懲罰,無論自願與否,每一個人都得跪趴臣服在我的腳邊。」

  行了,大總統。我就相信你吧……迪亞哥放開了手,轉而捧起我的雙頰,熟悉的手帕面料摩娑我的臉側,半真半假地抒發一波遺憾之情:我還夢想刨挖你的四肢、撕裂你的肌肉,在地依序排列展示你的內臟呢!這就沒了機會,還得讓你回去立下遺囑給我繼承財產啊。

  或許將來不久,英國賽馬界大名鼎鼎的常勝冠軍迪亞哥・布蘭度因其正值盛年容姿端麗,憑空賴上瓦倫泰大總統一舉平步青雲的消息泄漏之後,許多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就要代替迪亞哥尚未開啟的仕途搶先遊竄大街小巷了,稱他「早上是養子、晚上是妻子」或者法尼心血來潮飼養的一條愛玩公狗。多麼無聊。但是迪亞哥哪裡會有心思介意那些子虛烏有的污名?人們的嫉妒、嫌惡、欽羨,無稽之談零零總總織出了一張醜陋,偏又堅韌無比的跨海大橋,相助迪亞哥走來一絲不紊,即使髒水潑得遍地成窪,也是難以濺上他的鞋尖一星半點。

  這番光景豈不就是他的一貫道路?

  我也再次笑了。靜待迪亞哥低下頭來湊近我的唇畔,印上一份低於平均體溫的微涼觸感,正式成立僅僅專屬暗面之下的、不成文的非法勾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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