椛木桃 發表於 2023-8-30 10:28:04


標題的意思是周禮四時祭禮名BGM是那個喜文樂見ㄉ:sm25401069
一個沒有成功……應該說非常失敗的的光源氏計畫


Summary:我准許你在我的葬禮以未亡人自居。*1



  意識到彼此時間流速的差異以後,他決定全部都要記得。  那些是生機盎然的怨恨,那些是百世不磨的愛情。  所以他記得,心如止水的記得。
題記──四季祭你





  鮮有人知的是,人身御供本就是一種脅持神靈的手段。  神靈受人類祭祀享人類供奉香火,得功德修為,便要受人類祈使。  這聽來荒謬,也難以想像神靈怎會受到人類脅迫,但神靈亦受制於天道因果,一旦沾染業力自也要償還業果,神靈便不得不在人命的要脅下傾力而為。
  與天同壽的靈物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超脫因果之外;比起人間揚昇為神靈,受制頗多的八百萬諸神,大致上並不受人間所謂天道影響,但世間無常總有些意外,才會讓遊走人間的白澤在無意中感受到因果的牽引──有人類向他施以活牲獻祭。  這倒是稀奇,白澤想。  與天同壽的祥瑞之中作為群妖之首,白澤其實並未執掌任何人類知悉的權柄,令他有麒麟鳳凰他們那樣與人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因為少見,所以白澤順從了自己的好奇心去查探。
  他就是在那樣深森之中的祭壇上看見了那個奄奄一息,虛弱得隨時都會死去──不,確實已然死去,卻在他翩翩到來的仙氣無心澆灌下頑強地恢復了呼吸,的孩子。
  就不該來的!  白澤嫌棄的捏著手指撈起這個輕若無骨的乾癟男孩,一點也沒有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的醫者仁心;這個確實被碰瓷因此心情不怎麼美麗的祥瑞一屁股坐在祭壇上,臉上的嫌棄和下手的輕柔全不相合。  他的手才蓋上男孩的手腕眉頭就是一蹙,這孩子脈沉,很明顯的是活活被渴死的,大約被放在這之前也就沒怎麼好好吃飯,脈象極軟且沉細,虛弱的不行。
  他是很不想救,反正救或是不救,走人間這一遭他已經注定要揹上這條人命的因果,至於這個人牲所求為何他就更不好奇了,說穿了生在亂世能求助神靈的也就那些,他沒有一個能幫上忙的,降雨也好豐收也好鎮煞也好除瘟也好,他有的也就是這一身祥瑞之氣能帶來的福蔭,再多的沒有,他也提供不來。  最重要的是,怎麼就是個男孩子呢。
  瑞獸化形的男人舉止輕若鴻羽,瘦的脫相的男孩已經脆弱的無法承受一點力,他嫻熟的托著男孩油膩發臭的後頸,微微支起他的喉管,好像上述的嫌棄都不存在那樣,一點考慮都沒有的掏出腰間系著的仙家陳釀──不是酒,而是他煮來醒酒用的茶水,自己喝差不多就是解除宿醉舒筋活骨,給這風吹都好像要化作飛灰的男孩飲用倒是起了救命作用。
  男孩的求生意志不容小覷,很難想像這個還在昏迷中的孩子怎麼有這樣的力量一口不落的吞下這一整壺的藥茶,白澤一時間都不知道該不該放任他這樣狼吞虎嚥;男孩餓得太久脾胃有損,長期營養不良因而體虛不堪補,自己的藥茶向來都是以最高效恢復精力著稱,除了疏經活血之外還有著強力的補氣作用。  等白澤開始擔心,這孩子該不會反而要死於藥茶澆灌爆體而亡,是不是該把葫蘆收回來的時候,男孩已經把這救命也很可能要命的茶水一滴不剩的全都喝完了。
  然後一股腦地坐起身,毫無預警地給自己救命恩人一記迎頭痛擊。
  白澤措手不及被這記頭槌擊倒,男孩臉部最為堅硬的額頭精確地擊中他面部最為柔軟的鼻樑;他整個人向後一倒,甚至玄幻地在這來自頻死患者的一擊之下的感到了頭昏眼花。

✧ ✧ ✧

  丁睜眼看見的就是一片花白的雲彩從視野正上方迅速掠過,過度飢餓帶來的昏眩以及耳鳴退去以後,恢復正常的視野倒映著陰鬱的濃綠色切割剩下的稀碎天光,聽見不遠處的呻吟聲才發現身邊不知為何還躺著個白衣的男人,因而意識到剛剛那片純白的雲絮實為這個男人寬大的衣襬。
  見那個男人摀著口鼻,過度虛弱的身體才姍姍來遲的從額頭地來疼痛的知覺,他楞楞的撫上那塊碰撞過後微微發麻的部位。
  「是您救了我。」丁肯定道。虛弱的男孩收斂衣容正身跪坐,端正恭敬地給摀著鼻子就差沒滿地打滾,毫無儀態的救命恩人一拜。  抬起頭的時候那個恩人好像才緩過來那樣的捏著鼻子從地上盤腿坐起,男人無所謂的擺擺手,卻是還捏著鼻子開口:「小事一件不值一提。」  「不過小朋友,你是怎麼知道以身殉天的方法,我未在人間佈道,亦無受祿香火,你是怎麼知我名諱,呼我名姓,以身殉我的?」
  男人盤坐的姿態隨意,像是隨時從腰帶解下酒囊就能把酒言歡的肆意輕佻,這讓他臉上的笑容起不了一點仙家的端肅,更沒有分毫質問意圖。  但身做遭人唾棄的孤兒,善於察言觀色是寫入骨髓的本能,丁仍然從那張笑瞇了眼的表情感受到了這個存在的不悅,儘管不多,卻不能當作不存在。
  「我不知道。」丁垂下眼睛靜靜答道:「我只是作為人柱成為祭祀的獻物,具體的做法要問把我獻祭出來的村民。」
  白澤隱於額髮之下的眼微微發亮,他知道這孩子沒有說謊,但這不合理,單純的獻祭天道祈雨不會將因果加諸在自己身上;要完成一個完整的人身御供有著相對嚴厲的規定,首先最基本的就是必須要知道神靈的真名,其次就是這個獻祭的人牲必須毫無怨尤,心甘情願地為所祈之物獻身。  然而實際狀況是,這孩子非但不知道自己的名姓,那雙烏溜充血的眼中的怨憤甚至毫無保留;總之,怎麼看都不像是愚昧的受村人欺騙,心甘情願地獻身祈雨的樣子。
  神靈捏著鼻樑的手有了那麼點想往眉心捏去削減疲勞的跡象,好在鬆手以後並沒有什麼丟臉的液體從鼻樑順著地心引力竄出,就是那一塊受力的部位泛著明顯的淤紅讓他微笑的臉有那麼點不合時宜的好笑。
  靈識中軟煙一般繚繞的因果確實來自於這孩子,白澤也就失去了去村中一探究竟的想法,他本也就不是這麼踏實非要究明的存在。既然知道因果在這孩子身上,那麼他反正救也救了,之後只要不再下凡這點因果構建的業力還不至於他這個瑞獸受不起,白澤自覺救他一命已是過多的干預,也就失去了繼續追問的想法。  這時的瑞獸已經在想離開這裡之後要去哪家仙家找人喝酒尋樂,就是隨身的解酒茶給這孩子喝了個乾淨,或許該回頭再煮一壺云云。
  男孩卻在神靈起身的同時抓住了那片輕雲一樣的衣襬。
  丁到底是鬼門關走過一遭的瘦弱孩子,那幾口瓊漿玉露固然挽回了他的命,卻也沒辦法瞬間復原他虧空的虛弱身體,他的力度極大,若非仙衣紮實恐怕都要被他生生撕下一塊,卻也因此讓他整個人被白澤帶了起來,直接撞進了男人懷裡。
  白澤是沒有想到的,他知道孩子瘦弱,卻沒想他輕成這樣。  然而那一瞬間的征楞過後他卻也無暇顧及這件小事,因為下一秒撲鼻而來的濃郁氣味讓這個並不特別潔癖的瑞獸都退避三舍,男人直接抓著男孩乾癟的肩膀往外一拔,一邊以袖掩鼻大聲叫喊。「好臭!你幾天沒洗澡了!」
  毫無反抗餘地被推遠的男孩麻木的抬起頭,這個臉上仍然看得出虛弱之相的孩子流露出了一個真誠鄙視對方智商的表情。  「您是不是忘記我剛剛說我作為人牲的作用是祈雨。」
  被狠狠鄙視了智商的瑞獸被堵得毫無反抗能力,他訕訕地放下掩在口鼻前的廣袖,十分僵硬乾咳兩聲。「算了,你剛才想說什麼?」
  「您接下來要去獻祭我的村子嗎?」丁問。
  「不,我打算回天界了,人間跟我關係本就不大,我只是感應到了與我有關的因果才來一趟,撞見你的祭壇本是意外,我也無心救你,是你自己擅自活了過來,我才好事做到底,順手幫你一把。」  帶著血絲和黃疸前兆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神獸明顯心虛卻黑白分明的雙眼,氣氛奇異的對調過來後,男孩彷彿才是那個宰有生殺大權的一方,這讓白澤下意識的有問有答起來。他虛弱的身子微微一晃,卻也知道面前的神明確實是神明的不再冒犯,非常堅定地用雙腳穩穩站在原地。  「也就是說,與您有因緣的,是我而非獻祭我的村人,我才是您的因緣源頭。」
  「從您最初嫌棄的模樣看來,您並不樂意沾染因果。」當然也不排除是自己實在太髒太臭,這個仙人嫌棄而已。但丁仔細觀察面前的男性,非常謹慎的含一句說一句,縝密的推敲這齣鬧劇的始末。「所以,您是不是有不得不前往因果所在之處的理由——比方說,為了削減它。」
  不得否認的是,白澤確實為著這趟因果而來,自也無法這樣拂袖而去。他可以明顯感受到,那些煙絮般纏繞呼吸的因果在男孩提出索求之物後落實為索,生生的困住了他本欲離去的腳步。
  好吧,他想。  想活下去是每個生物的本能,這孩子沒有明說的祈願大約就是離開這裡,這沒什麼不能滿足的。然而目光對上男孩虛弱又執拗的目光,他卻產生了一股逗弄對方的欲望。  「你就沒有想過,神明(我)可以用其他方法要了你的命,同時了卻這樁因果?」
  男孩的雙眼微微瞠大,隨後靜止。  「是我踰矩了。」丁說,他退後一步,跪下身回到祭台中央重新端起了祭祀的儀具,「想來我的命運就是在此油燈草枯,此前對神明大人多有冒犯,十分抱歉。」  沉默接受自己命運的孩子聲音仍然沙啞,雙眼仍然血紅,可他閉上了眼,關上了嘴。  把「您請自便我就不送了」一句話表現的淋漓盡致。
  只想著孩子的求生慾旺盛,卻未曾想過放棄的也如此乾脆的祥瑞被噎了一口氣;只想著逗逗小孩的壞大人這下瞬間成了與那些無知村人同等程度的惡霸。
  白澤自然不知道,這個重新端坐起來的孩子正在思考的是連神明一起加入詛咒怨憤的計畫之中,在彼岸真誠的等待並將對方連同村人一起納入彼世後制裁的成功機率大不大。  畢竟他距離死亡就差一口氣的距離,不論有心無心,這個讓自己一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神明怎麼看都比村人更過分一些。  他並不怨恨,但不妨礙他期待在彼岸中看見對方得到報應。
  終止這樣惡毒思考的是神明一點也不含糊,直接拎起對方後頸騰起的動作。
  「怎麼這麼不可愛,這樣交不到女朋友的噢。」  騰飛之中白澤這麼說,卻也沒真正好意思說自己一開始就不打算把這個遭到祭祀的孩子完全捨棄。因緣已起,他也就沒特別想過以什麼方式作結──不如說怎麼結束都無所謂,只是作為祥瑞,偶爾也點像樣的善舉並不壞。  「想要我帶你走,你得要直接說啊,你不開口,我怎麼幫你呢。」
  「做人做鬼,坦率一點才好啊。」
  丁愣愣的看著將自己妥善摟在懷裡,前一刻的嫌棄彷彿不曾存在那樣自然的側臉。  他並沒有打算告訴對方,他不開口,是因為已經知道對方要捨棄因緣;活著的因緣怎麼想都比死去的牽扯多,神明怎麼做都是錯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期待對方在彼岸受到制裁毫無道理,這個神明本就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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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帶他到此岸與彼岸的交界處,度他的這口生氣能將他帶到何處此後他再也不管,只簡單的告訴男孩那些植物可以吃,哪裡的水可以喝,甚至未曾深想過一個稚齡的幼童要如何獨自一人在深山遠林裡獨居;便如同他翩翩而至一般,也翩翩而去。
  那分因果卻並未因此消失,仍然如若軟煙一樣的纏繞在白澤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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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孤兒,他本就足夠獨立。神明翩翩離去以後,男孩獨自一人生活在這座什麼都有,卻也什麼都沒有的山上。他起先並不知道此處位在他界與彼岸之間,只奇怪在人間大荒的時間,怎麼還有這樣一塊物產雨水足夠豐沛,到處是可見的藥草植物,甚至有不少自己也能用簡單陷阱捕獵的動物的土地。  直到在這裡生活了一段時日,甚至住所都不再是最初那個僅供遮雨的山洞以後,他才在往來妖異的口中得知此處並非人間。
  ──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這條命照樣算在神明頭上,自己現在到底算是活的還是死的。  躲在隱蔽處無意間聽聞妖異聊天內容的男孩凝視自己數年如一日未曾成長的手指靜靜地想。
  白澤便是在這時候再次翩翩到來的。
  「啊,原來還沒死啊,你。」  輕輕踏落大地的神明用著意外真誠,卻也十足欠打的語氣和表情這麼說。
  「多虧您的福。」  對著瑞獸這樣說左右是沒錯的,這到底是個祥瑞,儘管丁了解的並不透徹,但眼前的神明確實福蔭自己或許事實。不再成長的男孩輕瞥了眼腦後漸行漸遠,差點沒成功躲去的妖異。  一炷香之前他還在妖異手下逃竄,只因身上纏的這股仙氣和活人的氣息對妖異而言著實美味。倒不如說在這裡生活多年,他沒死都不知道是命大還是真的被保佑了。
  彼此面面相覷許久,丁不知道為何這神還不走,白澤也不知道這小鬼到底有什麼好看的自己怎麼還不走。總不能直問對方還有何貴事,丁無奈之下問了一句。  「您要來喝杯茶嗎?」
  白澤低頭看著眼前打理乾淨,衣物陳舊卻整潔的孩子。  他只是剛好從彼岸正要去往天國,偶然途經這片尚未打理的交界處;卻嗅到了有點印象的因緣氣味。忍不住好奇心稍稍繞了一點路,便看見那個自己救助過的孩子躲在藥泉邊,巧妙地利用藥泉的氣味壓住了身上的那一口仙氣,十分命大的再次避開死劫。印象中這孩子應該被自己放在比較靠近天國那一側的彼岸,也不知道怎麼就跑到妖異的地盤這裡了。
  他是真的好奇,但也實在懶得再跟這孩子有什麼交集,到嘴邊的拒絕卻在看見孩子躲藏中擦破的皮肉傷以後神奇地嚥了下去。  「走吧,順便給你的傷口擦點藥。住的地方有藥草用嗎?」
  隨口寒暄一下卻招來這個口口聲聲要斷絕因緣的神明他是沒想到的,當然神明口中的關心更是。丁低頭看眼跟本不影響行為能力,往常可能乾脆就會被自己忽略的擦挫傷。  「勞您費心,這點小傷不礙事。」
  他想說其實擦挫傷也要注意感染否則也同樣要命,他還想說如果家裡沒有藥草他可以現在去準備。但這是個自己亟欲擺脫的因緣,多這點嘴好像沒什麼必要;何況這孩子獨居多年,真不懂得照顧自己,早就等不到自己再次嗅到緣份出現就會死去。  白澤這樣想,卻在孩子領著自己返回住所的途中嘰哩呱啦的跟他說了一路的藥草知識。最後甚至不客氣的當場採集了起來。畢竟這裡靠近妖異地盤,這孩子能少來還是少來點,交界處的好處是好在哪兒都能去,壞處便也就是哪都能去了──天知道這孩子下次還有沒有這麼福大命大的等的到自己的出現掩蓋那一絲仙氣,逼退那些妖異。
  莫名其妙背了一框藥草的白澤聒噪的跟在孩子後面一路暢行無阻的進了他家。
  神明驚奇的看著這個打理得乾淨且井井有條,明顯看出生活氣息,卻又哪裡都整理的一絲不苟的看出這處住所的主人絕對有著收集闢和強迫症的住所。  何況印象中這裡本來應當什麼都沒有,距離自己最初扔下他的山洞有著一段不算短的距離。牆上掛著的不只是肉乾醃菜,還有些明顯是獸類皮草的物品;後面的田地更是養著幾隻山雞種著幾種不同種類的蔬菜。更不要說這個簡陋但怎麼看都能遮風避雨的住所,居然是一個是一個孩子能整理出來的地方,他簡直要產生敬佩之心了。
  「有勞您,請把東西放在這。」  大概心驚肉跳躲了妖異大半天又被囉嗦了一路,丁已經疲累的對這個神明快要沒幾分敬畏之心,乾脆俐落的使喚起對方。自己倒是去水缸裡舀了壺水,把一直沒熄的炭火重新燃起,一副真心誠意給對方泡茶的模樣。做完這一切之後乖乖地脫下外衣準備擦洗傷口上藥。
  白澤去了男孩指揮的地方看了眼,有趣的發現這孩子能平安活過這些年的聰慧確實不同凡響,那塊小桌上圈起的地方是一個簡單的藥蘆,一些退熱傷風消毒驅毒的草藥擺得整整齊齊,明顯分門別類收得很好。自己這一路的囉嗦看來是真的囉嗦,對方可能根本就不需要。  非要說的話就是自己背上這簍藥草更罕見稀有一些,只是單純生活所需跌打損傷之類的草藥這裡收集的很齊全,只要不是什麼大傷大病大約自己都能治好。
  果然在白澤還在走來走去,一點也不見外的到處觀賞這座小屋子的時候,丁已經把自己的傷口收拾得很妥善。燒著炭火的地方甚至傳來一股白澤也很熟悉的氣味。
  「你這是……」  白澤探頭過來的同時就見男孩乖巧的端著茶碗轉身。男孩卻沒給他多問的機會,幾步上前用一股「喝了茶就給我趕緊滾」的氣勢,把這確實燙手的茶碗塞進對方手心。  「小東西不成敬意,您請用。」
  這一套完全感受不到敬意和誠心的行為讓這一座小草蘆的新鮮感和喜悅瞬間歸零,白澤卻也沒真的冷臉下來,手裡的茶碗真的燙手,手心沒臉皮厚的瑞獸很快就被燙的哇哇叫,不停的把茶碗在左右手之間換來換去。  男孩就在這吵鬧的背景音之中完全無視了對方的痛罵和哀叫,自顧自地越過神明去看看讓對方幫忙放置的草藥區。  也不知對方什麼手速,這段燒熱水的時間居然足夠他重新歸類自己的藥草;那些放在邊角明顯未經整理,或是因為作用未知而暫緩處置的物件都被神明妥善的收整,還是循著自己的習慣收的,讓人一點也感受不到冒犯,還能一眼看出那些原來作用未知的東西應該怎麼使用,可見細膩用心。
  原來想著還要自己收拾的丁愣了愣,那股被人悉心照拂的怪異感還未退盡,神明的聲音就從後面傳來加速破壞了他的心跳頻率。
  「辨析、識別萬物,這可是我的專長。」  白澤倚在門邊端著茶碗淺啜幾口,似笑非笑的神明毫不意外入口的味道儘管粗糙,卻將當年那壺救命的藥茶氣味模仿了個十之七八──若是給這孩子足夠的機緣,給他正確的藥草,就算沒有配方大約也能配出九分像來。
  一股沒來由的惋惜和衝動讓神明脫口而出一句他不應開口的話。  「──你喜歡的話,要不要我教你?」
  藥蘆的光源充足氣味乾燥,那個時光靜止的男孩立於其中,掩飾不住的驚訝與喜悅佔據了窗明几淨的靈魂,很難想像這曾是囿於祭壇之上的人牲,而他一度幾乎死於非命。  ……然後眼下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白澤忽然看見這孩子原來有著漂亮的靈魂……呸呸呸,就是眼睛黑白分明所以在有陽光照進來的窗戶底下特別明顯而已啦。  知識的象徵打了寒顫,趕緊喝了口茶壓壓驚,然後把自己燙的又是幾聲哀叫。
  「……您要不要再來點茶?」  在丁一點也不掩飾懷疑自己智商的凝視下,白澤掩住燙紅的嘴破口大罵。  「你是京都人嗎?!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趕我啊?!」

✧ ✧ ✧

  不問來歷名姓,不問到訪時日。  白澤不要他的因果,丁於是什麼也沒有問。
  那天後來白澤也沒有立刻離開,反而賭氣似的讓男孩帶著自己把周遭都轉了一遍,用一股灌蟋蟀……還是灌鵝肝的氣勢試圖把人一口氣吃成胖子的塞給丁一堆藥理知識,以證明自己確實絕頂聰明,不准再拿看智障的表情看他。  說來他們見面兩次,他也就被這樣鄙視了兩次,作為知識的祥瑞成何體統!神明的臉都要丟光了。大約明白這個神明確實毫無架子,但也好歹是個神明,丁沒有在知識的灌溉後繼續吐槽,只是把人和氣的扔出去之後甩上門,頭痛的揉著被揠苗助長可能反而要變笨的腦袋去睡覺。
  然而氣憤的神明並沒有放過他。  那天以後白澤偶爾會不請自來的出現在那處交界口的小屋子。帶著草藥帶著食物,帶著家具帶著器皿,帶著紙筆帶著書籍,最後甚至被孩子指使著成為了改建家宅的勞動力。小小的草屋成為了燒磚砌瓦堆成的家宅,而這裡真正的成為了丁可以回去的地方,到處堆著白澤一廂情願堆來的書籍器皿衣物家具。
  好養又聰慧的孩子在神明無心的澆灌下烹的一手好茶,尤其是他最初用以救命的醒酒用的藥茶。白澤幾乎養成了想到就來此間一趟看看孩子的習慣,而那個從未問過名姓的孩子也總會備上一壺醒酒的藥茶放在火爐上溫著,他隨時來都能取用。  就是那些白澤帶來的,真正能復刻那壺救命藥茶的材料從未被丁用在備給白澤的藥茶裡面,茶壺放著的永遠是神明第一天踏足此處時被燙的唇紅舌麻的那個配方。
  「我不是把材料都給你了?」
  「您如果喝酒了,我不介意從鼻子灌進去給您醒酒。」  男孩面色不改把隔熱效果絕佳的茶杯搶回來,彷彿下一秒就要把手伸過去架住神明鼻孔把藥茶灌下去一樣。  確實知道男孩言出法隨的神明瞬間躲到幾丈遠的房間另一頭,躲避的同時還不忘把男孩那一側的茶杯給偷到自己手上捧著才跑遠。  ……他才喝了兩杯清酒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張桌子怎麼還聞到酒味了真是,狗鼻子嗎?!
  如此等等。  時至今日的他們大約誰都沒有料想到,猶記一開始神明把自己送來此處的時候巴不得單手拎著自己有多遠避多遠,奈何身體條件不過關只能無奈摟著;於是後來幾次被迫出遠門學著識別草藥充當勞動力都是被神明拎著後領,丁在無奈之下給自己編了個足夠盛裝自己巨大草簍,用沒幾次就因為承受不了重力在高空破損──那次之後神明都是直接摟著自己到處移動,直接回到了第一動。  神明的嫌棄溢於言表,從眼睛裡都能嘩啦嘩啦噴出來,與之接觸的肌肉皮膚卻總是謹慎仔細珍而重之,彷彿摟抱什麼碧落難全的萬金之物。
  丁很多次都想問神明,您真的嫌棄就不要稍上我不好嗎,說起來這捨棄因果的姿勢就是把自己永生永世的不死不活的困在這裡,是不是哪裡不對勁;但幾次張開嘴,看見那雙總眉開眼笑的眼睛卻總是落的把話再次嚥回去的結果。
  多出來的那些呼吸拼湊的一天天的過去,彼岸交界之處雖有日月輪替,卻無曆法交替,無春夏秋冬無一年四季,日子真真正正的過的像水一樣;要說一江春水向東流,確實是流了,但大壑無底,可能日子的流水去往的地方都叫做歸墟吧。
  雖然東西多的堆滿屋子好像很頻繁一樣,但其實白澤很偶爾很偶爾才會出現一次,失去曆法的此處沒有日子可言,白澤本也就不是斤斤計較這些的性格,他總是隨性而起想到要來就來,住上一兩日,一兩周,幾次日升月落,幾次潮起潮落;性子一來也可能把身版單薄的男孩撈起來就走,連打包行李的時間都不給,反正作為神明的自己在,什麼行李都不必帶也無所謂,去哪也很是隨興。男孩脾氣不好性格也不好,白澤每次都會挨打但從沒認真聽過男孩的抗議,反正打不過他,他也只能跟著他一起去。
  於是他們看盡碧落黃泉,遍覽世間萬物。  他總會放他回到這裡,最後不留一點念想的一走了之。
  白澤也不是每次來都會在這座宅子裡見到那個男孩,多也有的是男孩不在屋宅的時日。畢竟這個聰慧的孩子確實勤奮,也真的好學,還很有研究精神,研究起來烏天暗地是常有的事。通常這樣的時候白澤也不是很有耐心,屋宅繞了一圈找不到人,帶上的東西放下他就走,也不會留一言半字給男孩──就是下次想起男孩那張一點也不可愛的臉的時間會縮短許多。  但白澤本來是這樣隨興的人,頻率長短次數多寡對他來說大約都沒什麼意義。  這點丁當然也很明白。
  對這個神明來說,可能天地萬物都是有意義的,也都是沒意義的。  這個存在對極大多數的生命極為寬容,並非是沒有脾氣,只是脾氣發完了也就沒事了,好像所有事情在他這裡都能船過水無痕一樣的彌於太平。
  於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丁才意識到:神明一次也沒有問過自己的名字。  看著藥蘆另一側正喜孜孜往大釜扔祥雲說要做藥膳鍋的神明,丁只覺槽多無口。一是自己並非他界之物,為何要拿這鍋材料分開來看都價值千金,加起來能讓半個人間當即飛升的祥瑞之物塞給自己,這種滿溢仙氣的東西真的不會讓自己爆體而亡嗎;二是……
  「您是不是感覺有所愧疚,才非要如此矛盾。」  丁歛著眼專心壓輾對方交代過來待會要灑進鍋裡的辛香料,看也不看循聲望過來的神明。  「我本該死於非命,而您的到來渡了我一口未能嚥下的仙氣,它成為代替生氣使我活命的東西,卻也使我再也無法死去──成了如今非生非死的怪異,除了天國他界與彼岸的此處以外哪裡都不能去。」被時間捨去的身軀終止了生長,聰慧的靈魂卻一刻也沒有停止思慮。很多事情神明沒有說也沒有做;實際上這個神自稱知識之神他是相信的,畢竟這麼多年對方不顯山不露水,緩慢毀滅自己的用意確實未曾顯露一點端倪。
  那些珍惜跟疼愛都是真的,就跟對方正在燉煮的藥膳一樣。  那些忽視和冷漠也是真的,就像對方從未過問的名姓一樣。
  「我知道繼續在這裡活下去,待到這口仙氣散盡,我會魂飛魄散的死去。」
  這不是第一次神明從天國帶來極具仙氣的大補之物。  他知道他在為自己續命,卻未曾想過這對一個曾為人類的存在而言實為漫長的凌遲。  丁不想死,不會有任何人會在成為祭禮後心甘情願為了毫不相干的他人捨生忘死,他無奈卻也接受成為人牲的事實,比起怨恨在他胸臆中永恆的居住下來的是再也不甘區於他人之下遭人蹧踐的盛氣。於是他也從未想要接受神明贈與的這些自以為是的好意。
  或許永遠不會有變聲的那一天來臨,男孩的聲線永遠纖細也彷彿能永遠寧靜的敘述。撕破所有虛幻泡影,彷彿談論死亡的當事人不是自己一樣,事到如今他抬起仍然烏溜分明的眼睛,那裏面純粹至極的只倒映著神明的身影,不帶一點怨恨。  「您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您希望的,難道不是與我因緣散盡嗎?」
  和丁原以為的不一樣,神明聽完那一席撕破窗戶紙的話以後流露出來的情緒並非震驚,亦非謊言被拆穿的無措──神明飽含笑意的黑色眼睛仍完美的挾著笑容,一點也沒有被這方無亦於自殺宣言的話影響。  「活著不好嗎?」神明定定地凝視目光堅定的男孩幾許,也不知道他在那雙眼裡看見了什麼,他輕描淡寫的詢問。  隨後更是沒有一點要停下熬湯的打算那樣繼續往大釜裡一片片灑下祥雲──彷彿耳背的老人什麼都沒聽到那樣,偏偏回的話又證明了他確實沒有裝傻,他聽見了,且不覺得這有什麼。  「我是希望與你因緣散盡,但反正我的時間長的沒有盡頭,萬物於我之於你並無差別……我不太明白,希望你活著,和希望與你緣分散盡,這對我而言並不矛盾。」
  「活著不好嗎?」  白澤奇怪的重複了一次。
  丁的目光一時沒有移開,他看著面前這個長壽,且長壽的沒有盡頭的神話生物,看著他一如既往穩妥的能以手代秤的捻藥熬湯。他沒有再說什麼,關注的重心很快從神明的動作回到自己尚未輾製完畢的辛香料上。

✧ ✧ ✧

  那天的湯很好喝。那一大釜的仙氣丁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真正把它完全消化掉。
  在那之後的日子也沒有變化的過下去,丁的行為態度沒有因為自己的性命捏在神明手裡產生任何改變,對不請自來的神明他仍然是該打打該罵罵,甚至被打包外帶或是對方打包外帶了什麼他都照單全收,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堆砌在那具身體之上的因緣正在緩慢從輕煙化做鎖鏈,白澤或許真的會以為那孩子當時破罐破摔的話只是黃粱一夢。  畢竟那曾是自己不願面對的事實之一。
  說是同情或是憐憫都可以,作為長生瑞獸他不至於冷漠的這點溫情都不給;可若要說矛盾,卻遠不至於。正如白澤自己說的那樣,對他而言那個孩子之於萬物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他可以接受逐漸無法忽略的因緣盡頭纏繞在那孩子身上,自然也認為沒有必要非要用這孩子的灰飛煙滅換自己一身清淨──他沒有討厭那份因緣討厭的必須拿一條永生永世的性命交換,何況那還是自己千萬年來絕無僅有的多事的結果,要說是劫果也不為過了。
  白澤覺得不論和那個男孩最後走成什麼樣,都無所謂。他無意讓對方死去,他相信那個能藉著一口跟沒有一樣的仙氣獲取生機用以維繫生命的孩子更是惜命。  那份對生的執拗絕無僅有,白澤始終覺得自己可以放心,何況他早就在那些注入男孩體內的仙氣之中灌注自己的氣息,只要那孩子還有一口氣,只要他還想活命,自己隨時都能趕上他命危的那一刻。  作為祥瑞的長生靈物足夠自信,也足夠傲慢。
  也就是作為長生的靈物存活得太過悠久,他才將男孩口中因緣散盡想當然的理解成甘願送死──天知道丁一點也沒有要送死的意思,他不只要將這因緣除盡了,還必須得好好在這世界待下去,魂飛魄散是不可能散的,散盡了大約也能在彼岸因著這份不甘再次組回來一遍。  畢竟白澤作為神明都可以矛盾,做人就更沒有還得做的表裡如一的道理在。
  神獸誤打誤撞將這個不生不死的孩童帶往彼岸與此岸的邊界,無形證明了妖物靈物和他界的存在,丁的怨恨和祈願自此有了明確的向量,取代生氣佔據這個身體的仙氣,三界之中必然存在其他東西能夠取而代之。  也是誤打誤撞,然而尋到地藏跟前的時候,他其實並沒有想過地藏會答應的這麼乾脆。
  「原來佛祖勸人絕六塵,卻不至於教導你這樣的孩子了卻前塵往事。我本不應度你,但這口仙氣卻是一筆壞帳,我能做的也只有將之取出。常世之人能見到我的本象不在多數,想來你我也算有緣,之後的因果自有命數。」  地藏的話說的極慢,一圈圈淡金的弘光是傾軋而來卻不刺眼,丁能感覺到一隻溫熱柔軟的手掌輕輕按在自己的頭上輕輕摩娑,接著就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溫良氣息從丹田深處生至喉間,最終溢散,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心神俱滅的疼痛自肺腑燒起。
  「會有緣在見的。」  度化那一層結為惡緣的仙氣之後,地藏靜靜地闔上丁的雙眼說。
  ……原來燒卻因緣的果,是疼痛的。  那是人世寂滅前的丁最後想的事。

  而白澤直到很久以後他都不能很好的解釋,意識到因緣消散的那個晨光雨霧過後,色調清冷的早晨,在那座主人許久未歸,早已熄滅爐火的灰燼台上,迎著一身塵埃凝望桌上放著的那一碗幻覺似仍冒著熱騰蒸氣實則早已涼透的醒酒湯,為何帶給他的是令他如心臟墜深淵的猛烈喪失感。



FIN......?


*1的文字不是我原創,但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出觸了

本文最後由 椛木桃 於 2023-8-30 10:3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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