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在前篇 最後にもう一度 後
余談
牆上的時鐘時針指向數字五、分針正對著上方的數字十二。準時下午五點，大前春子一秒不差地將身上的圍裙解下，對著直屬上司里中賢介開口——即便她知道對方也早就非常清楚她在此刻會說的只有一句話。
「五點到了，我先告辭了。」
「嗯，今天也辛苦你了，大前小姐。」
熟食店AJI開幕後三個月，經營狀況穩定下來，社長里中也和自家兩名社員福岡亞紀、千葉小夏開始一起研究新的企劃，藉著這個機會，通過派遣公司HAKEN LIFE再次獲得與大前春子共事的機會。
作為從不更新契約、不加班，字典裡沒有不可能的超級派遣員，春子在經歷與S&F社員們的再次相遇之後，似乎產上了一些細微的變化。比如這回在面談時，她便並未像之前一樣強調她一貫的條件，使里中有些不知所措，但實際一起工作起來，卻也和以往的氛圍相差無幾。
對於這樣的變化他一邊感到新鮮，一邊又感嘆於「大前春子」的形象比起以往更加立體了起來。
或許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
「大前小姐跟東海林先生有打算辦婚禮嗎？」
在春子換好衣服、離開店面就差幾步距離的時候，AJI的另一名派遣員工井手裕太郎忽然向她搭話。結束營業的店面裡正收拾著東西的眾人頓時停下了手邊的工作，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
「……是有這個打算。那又如何？」
以一貫的冷淡語氣和慣例的語句回話，春子瞥了一眼左手無名指上閃著光芒的戒指，接著轉身看向井手。視線銳利但並非鋒利，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柔軟。
「我聽淺野先生說過，東海林先生以前在名古屋的時候已經結過一次婚，所以、」
「井手君！」里中敏銳地察覺對方有些不太看狀況的發言，並且不太符合個性地打斷了對方接下來的話，他連忙轉頭探了下當事人的反應，卻見春子面色不改地注視著提出問題的青年。
店內的正社員千葉小夏從身後拉住了井手，「你別說話。」
「啊……」年輕的派遣員愣了愣，聽話地閉上嘴，默默退後了一步。
「那個，大前小姐、」里中試圖挽回，卻還沒辦法完整組織想說的話。
春子靜靜望著面前的四名同事來回眼神交流，一副小心翼翼、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便適時打破了這略帶尷尬的氛圍。
「關於你說的那件事，」她說，「不勞各位操心，這是我們自己會處理的事情。如果沒有別的話要說，我就先走了。」
「啊、大前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非常抱歉！」
確實接收到從身後傳來的兩人聲音，她拉上門的手停頓了一秒，而後筆直地向前走。
「『我們自己』……嗎？」
留在店內的里中低聲重複回味春子所說的詞語，有些欣慰地微微笑了起來。
*
下了電車之後到公寓的這段路上，東海林武一路幾乎是用狂奔的。
夏日傍晚的天色還算亮，捨棄了平時這個時間在回家路上到超商隨意看看買點東西的選項、反而直奔自家而去的理由，都要出自他收到大前春子傳來的訊息。
在這種時候連等電梯都感覺漫長，他有些焦急地望了一眼聊天室，對方除了那句簡短的宣言之外，沒有再多加補充或是催促。當他終於回到熟悉的樓層時，就看見春子本人站在他家門前，注意到腳步聲朝他望來。
「と、とっくり……」
太久沒這麼全力奔跑，他一邊調整急促的呼吸，喊了聲習慣的外號。
作為老牌食品公司S&F的營業事業部課長、肩負著重要企劃案，一向對工作抱持源源不絕的熱情的東海林原本也是打算將手上的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才打算下班的。但卻在加了一小時班、七點剛過的時候，收到了手機裡春子的一句訊息，讓他立刻決定回家。
「你突然傳這個過來嚇了我一跳，而且就這麼一句『我在你家門口』，也不說有什麼事、問你也不回……」
應該是待他氣息舒緩了些，疑問也逐漸走向碎碎念的方向，春子這才默默回了一句：「我想過來就過來了，不行嗎？」
「啊？啊、……」東海林一愣，原本以為會聽見的反駁竟然被意料之外的一句話取代，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即便兩人達成婚約的共識已經過了三個月，似乎還不是太習慣面對春子這些，十幾年來從未在自己面前展現過的面貌。
「總、總之先進來吧。」
「打擾了。」
他住的公寓格局是標準的單身套房1LDK，一進到起居室打開燈，身後的春子便逕自走向了廚房的方向，把手上的塑膠袋放在平台上。
「那是什麼？」
「晚餐的食材，廚房請讓我借用一下。」
「咦？」東海林皺起眉頭，「借用……你現在要開始做嗎？」
「……有什麼問題嗎？」
面對她理所當然的表情，東海林一邊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瞄了一眼牆上的鐘，「都快八點了。」
「那又如何？」
「以時間來看，你從下午到現在什麼都還沒吃吧。」皺起眉頭，「現在開始做飯至少也要一小時才能吃上晚餐，你沒問題嗎？」
「什麼叫『沒問題』？」
「所以說……」
「如果，」春子打斷了他想繼續開口的話，語調仍舊是他熟悉的那般，「如果你是想說我會不會餓過頭的話，那也是我自己沒有預先告知就自行跑來打擾造成的，結果我自然自己能夠承受，不需要你這顆綠球藻來擔心。」
「就說了、別再叫我綠球藻了！」
東海林下意識開口，而此刻由於通常會出手制止這般爭吵的里中賢介不在現場，也就僅止於形式上的抱怨。
他慢慢朝春子的方向靠近，話鋒一轉：「不過這裡是我家，我的自尊心可不允許讓餓了一下午的你做飯。冰箱裡還有一些飯糰和配菜，今天就吃這些就好了。」
「……無聊。」對方哼了聲，「自尊心什麼的……我做的飯更營養健康、肯定也更好吃吧。」
「隨便你怎麼說，總之廚房是不會借你用的。你在那邊坐著等，一下就好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朝向一旁的沙發，比了個請的姿勢。
雖然對方看上去還想繼續說些什麼，但還是轉過頭往客廳的方向而去。
要是在一年以前、在兩人還沒建立現在的關係之前，在慣例的拌嘴以後也不可能會成立方才這樣的對話，一思及此他便輕輕微笑了起來。
如同東海林所說，僅需加熱的飯糰和配菜很快就準備好了。趁著使用微波爐的空檔，他將春子帶來的食材簡單處理之後保存起來，一邊煮了熱水、泡了即食味噌湯一起端上餐桌。
光看菜色自然遠遠比不上春子親手做的營養均衡與豐富，但是以此時此刻的狀況而言，作為晚餐已經是十分足夠的份量了。
「如何？」
兩人對坐在桌前，東海林的視線緊緊盯著春子品嘗的一舉一動，開口。
對方微微抬眼看向他，「……普通。」
「……啊？」
春子的話仍舊沒停：「米的軟硬度普通、味道也很普通，裡頭也沒包東西是普通的鹽味飯糰，配菜也沒有味噌青花魚，真虧你還能自信滿滿的樣子。」
「啊？！普通普通的煩死了，你要說幾次啊！」東海林終於忍不住還了口，「但是味道不錯吧！是說在名古屋的時候你不是也吃過嗎？」
「我記憶裡並沒有這回事，你有意見嗎？」她端起裝著味噌湯的碗。
口頭禪般的反駁讓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吵架的力氣，「明明每次你排半夜的班次出車的時候，我給你的宵夜都好好吃完了，居然說不記得……真是個過分的女人啊。」他壓低了聲音喃喃念著，幾近自言自語。
彷彿打斷他的思緒般碰地一聲，木碗被放在了餐桌上。
「不過雖然味道很普通，」春子望著他，嘴角微微上揚，「但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你這傢伙果然都記得吧。」東海林張大了雙眼，脫口而出。這才發現在方才這一來一往的過程之中，對方並沒有慢下進食的節奏。他直直望著她專注在食物上的神情，也開始動起自己的筷子。
「謝謝招待。」
將端上桌的晚餐掃空之後，春子合掌如此開口，接著像是模仿他稍早之前的動作似的指向了沙發，「收拾就由我來吧，你去那裡坐著。」
「喔、喔。」雖然東海林下意識想自己來，但看見對方一副不容拒絕的氣勢，他便老實地點頭應聲，坐在客廳沙發上攤開了看到一半的雜誌。
然而他也不是很在意內容，他整個人的注意力都投向正在廚房裡洗著碗筷的春子身上。
一年前……甚至是三個月之前他都不敢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畢竟對於超級派遣員大前春子而言，三個月的派遣契約是她的堅持之一。
擁有一身技能、與無數列成表格也列不完的執照，工作能力超群的她，一直以來都未曾接受過任何續約的邀請，從來不會在固定的一間公司、固定的地方待超過三個月的時間。
如果是里中賢介，他肯定會說因為大前小姐實際上是個情義深重的人，才會選擇這種和他人保持距離的生活方式。
但對於東海林而言，面對答應了他的求婚、此時此刻就在他家裡的春子，卻有一股不安的感覺在胸口慢慢地躁動起來。
「とっくり。」
「什麼？」
「你應該不會，再一次突然消失不見吧？」
水龍頭下的雙手停頓了一下，對方抬起頭的瞬間對上了東海林的雙眼，但那絕不能稱之為正面回應的表情搭上無言的注視，就這麼在晚飯後的起居室裡沉默了幾秒。
「……」
「你幹嘛不說話？」皺起眉頭，他仍舊不死心地開口追問。
「因為你的提問不是什麼值得回答的問題。」關上了水龍頭，拿起掛在一旁的毛巾簡單擦拭手上殘餘的水份，春子一邊說著往他的方向靠近，「做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本來就不會突然消失不見的。」
「我才不是這……」
「與其擔心這種事，」她走到沙發扶手旁，打斷他說到一半的話，「不如來想想之後的家事怎麼分配比較實際。看剛才那些菜色，看來晚餐是不能交給你了。」
「啊？」東海林忍不住起身，「那只是剛好冰箱裡剩的配菜而已！你可別小看我的廚藝，現做的料理味道我肯定會讓你說出好吃的！」
「少來了，要是讓你做，廚房感覺會像那一頭捲毛似的亂成一團。」春子的語氣也進入平時的拌嘴節奏，「何況你身為正社員，一天到晚為了給月薪灌水加班到晚上，還是我來比較實際。」
「蛤、我才不是為了給月薪灌水才加班的好嗎？你差不多該改改對正社員的歪斜偏見了吧！」
「歪斜的是腐爛的綠球藻吧。」
「誰是綠球藻啊。」東海林再次意識到沒有好友在場的情形下，他已經漸漸習慣在這一來一往的吵嘴之中尋找精準的切斷點。語氣平緩下來，輕聲嘆了口氣，「你這失禮的傢伙……就算是我，結了婚之後想到有人在家裡、我也是可以天天準時下班的好嗎！今天不也是，你一傳訊息來我就立刻回來了。」
此話一出，春子在那一瞬間安靜了下來，直直注視著他的眼睛。明明那淡薄的表情看上去一如平時，但他總感覺對方忽然的沉默有些反常。
「怎麼？你這反應也太奇怪了吧。」
一邊語帶好奇地詢問著，他自然也沒預料到，接下來對方所說的話會讓他更加訝異。
「你之前那次的結婚，真的、每天都會準時下班回家嗎？」
對方的目光裡罕見地染上了一絲猶豫，話語中似乎也隱隱帶著一點點遲疑。
「蛤？！」他反射性地揚高了音量，腦袋開始快速運轉，思考起春子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因為聽說對象是酒館的老闆娘。」
似乎是把疑問理解為自己的說明不足，她又補了一句。東海林這才回憶起一年多前，他剛從旭川支社回到東京本社時，曾經與里中、淺野在春子借宿的那間佛朗明哥餐酒館ESTRELLA裡聊過這件事。
「呃，那、那時候的……太太她，晚上要開店，」有些吞吞吐地開口，「就算準時下班家裡也沒人，去店裡找她的機會比較多……是說就別再提之前那次結婚的事了吧！」
最後不自覺皺起眉頭半吼著。雖說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但前一段婚姻對東海林來說，某種程度上算是人生最大的失態，他實在不願多談。
「為什麼不能提？」春子朝他靠近了一點，兩人之間夾著沙發扶手，呈現奇妙的對峙狀態，「現在跟你締結婚約的人是我。身為接下來要成為彼此的家人的人，想要多了解你之前那段婚姻的事情應該是當然的吧？」
東海林睜大了雙眼，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停頓了幾秒緩緩喊道：「とっくり、你該不會……」
「什麼？」
「是在吃醋吧？」
「……蛤？」
視線一抬，對方又回到他所熟悉的大前春子的表情，方才帶著愁緒的模樣彷彿曇花一現。
「抱歉。」東海林見狀，終於收起了不乾脆的態度，伸手搭住她的肩、垂下了腦袋，「關於之前那次結婚的事，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只不過實在有點難以啟齒……」
春子靜靜注視著他，等待他的話語。
「你聽說到什麼程度？」
「就是你們當時在ESTRELLA說的，說你在名古屋的時侯，和酒館的老闆娘閃電結婚，之後又閃電離婚。」
聽到名古屋三個字，他便忍不住苦笑起來。
那段日子對他來說，也曾經是既想遺忘卻又捨不得遺忘的記憶。
即便她本人不願承認、但顯然是為了他而到來的身影，那些與超級派遣員大前春子一起工作的日子。住在同樣一棟宿舍公寓裡，比起在東京本社時見到更多對方不同面貌的每一個日夜。
令當時的他偶爾也會產生一種，兩人的關係更加前進一步的錯覺。
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許並不是他的錯覺。
但是在他沒有獲得社長賞、回到本社的時間點，就已經注定了會演變成後面那般的結果也說不定。
那年在「努力賞」的頒獎典禮上，他的演講稿是出自春子之手，多年的好友里中賢介捧著相機為兩人拍下僅有數張的雙人合照，他滿心期待地準備了花束，卻在回到名古屋的宿舍時，發現她已經連人帶著行李離開了。
履歷書上的電話打過去，是那家熟悉的、位於東京的餐酒館。經過詢問，也只得知春子按照派遣契約結束後的慣例去了西班牙。
即便找上當時的HAKEN LIFE經紀人一木想知道她的其他聯絡方式，對方也只是語帶歉意，說由於大前小姐這回與S&F運輸名古屋營業所的合約並非透過他們派遣公司，再加上一層保密原則，他也無能為力。
當時東海林甚至動了親自去西班牙找她的念頭，但很快就把這個過於無謀的想法從腦海裡趕出去，垂頭喪氣地走進了路邊的小酒館，開始過著藉酒澆愁的日子。
也就有了後來的，與酒館的老闆娘閃電結婚，沒多久又閃電離婚的事實。
再後來，他每每回想這件事，都覺得當時的自己真的做了非常愚蠢的決定，還把人家老闆娘的人生都一起捲進來……一思及此他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聽完他一長串辯解的春子一語不發，也沒有像之前一樣嫌他說的話太長，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若非兩人此刻的距離他甚至注意不到的、微乎其微的一聲。
「我是真的沒想到，」接著她緩緩啟唇，「你居然笨到這種程度。」
「呃、……」實在無法對此做出反駁，話語卡在喉中又被他硬生生吞下。
東海林慢慢抬起頭，有些意外地對上了她比起平時的凜冽更加柔和的目光。
「關於這件事，我已經了解了。」春子又一次輕聲開口，同時揚起了右手觸碰上他的臉頰，「還有一件事。」
「什麼？」他的視線順著她手的動作閃過了一絲訝異。
「一年前你當時不是說，已經受夠婚姻生活了嗎？」
溫熱的掌心緊緊貼著他的左側臉頰，心跳聲漸漸快得明顯，她的聲音在耳邊像是微風拂過般細語。
對方竟把自己說過的話一字一句記得這麼清楚，東海林愣了一瞬，然後染上笑容。
「……我不是也說過，如果跟你有關的話，情況就不一樣嗎？」
結束搭住肩頭的動作，他一手握住了春子的手腕拉近，讓她斜坐在沙發扶手上，另一手繞至她的頸後環住，絲毫沒有停頓地低下頭將唇瓣重疊。
意料之外的溫暖讓他有些驚訝，東海林不自覺收緊手上的動作，微微張口將吻走得更深。唇舌交纏之間氧氣逐漸減少，換氣的聲音也開始粗重起來。
「嗯……」
支撐在脖頸後方的手錯開了原來的位置，開始用拇指輕輕撫摸著她的耳緣，他拉著她從扶手起身、轉了個方向，讓她靠著椅背順著橫躺下來。
東海林微微抬起身子，深藍綴著細條紋的領帶自然垂下，末端落在春子的身上。對方帶著熱度的輕聲喘息在耳邊響起，彷彿全身化作心臟一般加速的鼓動，幾乎把所有其他事物隔絕在外。
「春子……可以嗎？」他的右手抵在她的腰間，順著腰線慢慢上移，嗓音低沉又有些沙啞地喊了聲。
春子的目光直直注視著他，抬起手觸碰他的領帶，從末端開始向上摸索直至領帶結的位置，單手便將原本已經鬆開的結解了開來。隨手放到旁邊矮桌後，接著又摸上他白色襯衫領口的扣子。
「……！」
他瞪大眼睛望著對方的動作，只見她修長的手指俐落地由上而下一顆顆解開。
指尖一邊開始緩緩描繪著她胸前的輪廓，透過衣物也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正漸漸上升，視線交會，他幾近反射動作般再次低頭吻上她的唇。
事已至此，已經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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