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點為2020最終回後
最後にもう一度
里中賢介走出店門口，伸展四肢，眺望著剛落下的夕陽。
他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一邊把店門口的木牌轉為休息中，回到店內後將兩扇門板關上，脫下了身上的圍裙。
放在口袋的手機就在此時震動了兩下，他點開螢幕看向聊天軟體上跳出的訊息。
嘴角微微上揚，眉頭卻忍不住皺起。
熟食店AJI開幕日的人潮令眾人都出乎意料地一路持續到傍晚。而更令他們感到驚訝的，是從中午開門時到店裡進行表演的新人演歌歌手龍前寺秋子——實際身份是超級派遣員大前春子，竟然也留到了這個時間。
據經紀人近耕作所言，在契約中的演出時間跟費用的算法並非「固定工時」的制度，因此春子並沒有像以往在S&F工作時，一到準點立刻離開的行動。
畢竟久別重逢，加上機會難得，在里中等人的邀請之下，成功地將兩人留在店裡吃晚餐。
面前擺著與洋吉屋合作的味噌青花魚，還有基於去年她親自準備的食譜做出來的炸竹筴魚，春子的筷子自然動得很快，加上她並未加入隔壁桌的聊天敘舊，沒幾下碗盤就幾乎見底。
里中見狀立即端著托盤湊了過來。
「大前小姐，你要不要再來一點味噌青花魚？」
「不用了。」
「那炸竹筴魚呢？」
「不用。」
「啊還是我再幫你添一碗飯？」
「我說了不用！」被問到第三次時春子正好清空了所有食物，放下碗筷抬頭看著他，語氣已經帶著不耐，「里中社長，你到底想說什麼？」
「抱歉，大前小姐。」顧不得對於她的注視感到懷念，里中賢介困擾的表情皺了起來，像是迷路的小狗似的，帶著猶豫開口：「其實，是有人請我留住你，讓你不要太早離開店裡的。」
春子沒有回應，反倒是一旁店內的派遣員工井手裕太郎在此時插話：「是誰啊？」
「還能是誰……」千葉小夏制止了他想往前靠近的動作，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比劃了一下。那代表捲毛的示意立刻讓其他人也頓時意會過來。
「我沒有打算在這裡等那顆腐爛的綠球藻。」春子從座位起身，「今日的業務已經結束，我要走了。」
「等一下大前小姐！」里中仍不放棄，「東海林先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請你再等一下吧。」
她並未回頭，靜靜地開口：「……我走了。各位辛苦了。」
「辛苦了……」近對著春子逐漸遠去的背影喊了一聲，也不知道聲音是否傳到了她耳裡。
里中輕輕嘆了口氣，一邊感嘆著此刻被她調動起來的氛圍。對他們而言，大前春子小姐就是那個在與她相遇之前和之後，人生會產生巨大變化的人。
不論是他自己，近耕作，或是福岡亞紀、千葉小夏、井手裕太郎，當然還有此刻應該是抱著花店買來的花朝店裡趕來的東海林武都是。
「該怎麼跟東海林先生說才好呢……」他望著手機裡跟對方傳了一天春子狀況的訊息，還有各種花束與戒指的挑選條件，陷入了思考。
*
「喔、你回來啦。」
熟食店AJI的開幕隔日，大前春子依舊以新人演歌歌手龍前寺秋子之名進行了當天的表演，而當她回到一貫借宿的佛朗明哥餐酒館ESTRELLA時，店內除了她熟識的老闆以外，只有一個人獨自坐在吧檯邊。
她靜靜注視著那名有著一頭經過梳理後的捲毛、身上穿著商業西裝的上班族男性，端著小酒杯的模樣。
春子想起前一天在熟食店裡，里中賢介對她所說的話。
這個人有重要的事要對她說。
預感醞釀於胸口慢慢上漲，她的腳步從木造樓梯一步步往下走，來到他旁邊的位置。
「……本店已經結束營業了。」
「我可不是客人。」那個男人——東海林武從座位起身，「我是龍前寺小姐的歌迷，在這裡等你回來的。」
「這年頭的大叔瘋狂粉絲真是可怕……還是說你是跟蹤狂？」每次面對這個人，有些話她總是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
「你果然是大前春子。」對方笑了笑，「什麼龍前寺秋子的……就那麼不想用真面目面對我們嗎？要裝也不徹底一點，人格切換來切換去，搞得大家都很混亂。」
春子不甘示弱地揚起目光望向他的頭髮，喊出那再也不能更熟悉的一句話：「是你那一頭亂七八糟的捲毛才亂吧，不是嗎？」
「啊？！我這是自然捲！……算了，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眼見東海林的反駁立即跟上，就在她以為這種和昔日無異的拌嘴又要持續下去的時候，他卻收手了。
「那什麼……你，還在當派遣員嗎？」
不知道是習慣性或是壯膽之舉，他一口氣將小酒杯裡的酒飲盡，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
春子沒有回覆他，繞進吧檯內也給自己倒了杯酒。
「你現在在做這個演歌歌手的工作……是真的轉職了，還是這也算是你派遣工作的一部分啊？」
「……你到底想問什麼？」她微微皺起了眉頭，望著東海林略帶不安的神情。
「最近我手上黑豆義式脆餅的分店正在擴大展開中，急需人手……正好公司也到了下一批派遣員的面談時期，所以我想問，你願不願意……」
果然是這麼回事嗎？春子幾近無聲地嘆了口氣。
「如果是派遣工作的事，請通過HAKEN LIFE的經紀人聯絡。」
這個回答代表了她並未完全放棄的派遣員工作仍在持續著，但對東海林而言似乎有比這更重要的重點。
「昨天，我問過近那傢伙了。」他整個人向後靠著椅背，目光卻未曾離開她身上，「他說你和S&F有過契約提前結束的紀錄，以他們的立場，可能無法再安排你去我們公司了。」
「……那就沒什麼好說了。」春子也直直望著他的眼睛，「你快走吧，別再來了。」
她伸手要收起已經空了的酒杯，卻被他握住了手腕。
「とっくり、」預感漸漸在模糊中成形，最後在東海林口中化為實體，「跟我結婚吧。」
*
超級派遣員大前春子在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因為公物損壞而提前終止了與老牌食品公司S&F的派遣契約。
這在她的派遣員人生中是唯一一次的契約終止事件。不習慣對旁人敞開心扉的她並未向任何人表達過自己對此事的衝擊與遺憾，但春子隱約能感覺，除了經紀人近以外，與那次超商企畫案相關的S&F正社員們似乎也都注意到這件事了。
即便她從那天起就未曾出現在他們眼前。
作為特S級的超級派遣員，春子這二十多年來工作過的公司、共事過的正社員數也數不清，她也並非沒有在其他地方出手解決那些，類似於在S&F碰見的各種兵荒馬亂的突發事件。
但每次來到這間公司，似乎都會讓她做出她自己都意料不到的事情。
比如一年前，即便派遣契約即刻終止，她卻不惜無償出勤也要前去協助超商企劃案的第二次披露會。
比如十四年前，由於始終掛念著某個特定的人，她便在未通過派遣公司的情況下，以自己的判斷獨自前往名古屋營業所直接去找那個人面談。
還發話要讓對方拿下社長賞回到本社工作……雖然這個承諾並未實現，但她當下是真心這麼想的。
先例擺在面前，再與其他公司的經歷相較之下，就算春子再怎麼不想承認，也都不得不如此歸結——在這間公司裡碰見的某些人，在與她共事的時間裡，已經漸漸成為了她心裡認定的夥伴。
彷彿印證著她大前春子的人生信條。
工作即是生活。
因此在契約結束的一年後，實現了一直以來想當一名演歌歌手的夢想後，她再次選擇主動回到他們的面前。
並非超級派遣員，而是以龍前寺秋子的身分踏進店內的那一刻，見到眾人的那一刻，便再次證實了那個她已經一清二楚的答案。
與這些人在一起工作，就像是跟他們一起生活一樣。
對於大前春子而言，他們也能說是在與其相遇之前和之後，使她的人生會產生巨大變化的人們也說不定。
而在這些人之中，雖然她並不情願，但似乎也確確實實包含那個男人在內。
那個工作能力優秀，打從心底愛著公司、愛著工作，曾經意氣風發走在終身僱用制度的S&F出人頭地的道路上，把社員當成家人、派遣員當成外人的男人。
那個因為無法將好友的心血佔為己有而被調職到名古屋支社，因為沒辦法無視春子的工作成果對自己的幫助而失去獲得社長賞、回到本社的機會的男人。
那個沒有辦法在關鍵的時刻說謊的男人。
那個十四年前也向她求過一次婚的男人。
東海林武的右手仍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大約過了十秒之後春子才緩緩啟唇，「……又來了嗎？」
「啊啊沒錯，就是又來了。」對方倒是挺理直氣壯。
「雖然你可能又要說你不記得，但是一年前你被開除那天……我看見你為了賢ちゃん的企劃無償去幫忙，戴著那個可笑的炸竹筴魚頭套，讀著我寫的原稿，就決定了。」但他露出的表情卻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我下一次再見到你時，就要最後再向你表白一次。」
明明清楚知曉她一旦契約結束就會毫無聲息地消失的習慣，要與她再次見面很有可能又是十多年後，對方這話卻絲毫沒有猶豫般說得輕巧。
對了，她想起來了。一年前，他就在同樣這個座位上說著類似的話。
有過當時說到一半卻發現她臨陣離席的經驗，這個人這次似乎是作了萬全的準備。
東海林從座位起身，比起酒勁更像是藉著這段沉默的時間，他繞到吧檯後、縮短了與她之間的距離。
「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請務必聽我說完。」深深低下頭，那幾乎像是只在商談時才會使用的語氣，這十四年來她第一次聽見他這樣對自己說話。
春子轉過身，從酒櫃裡又取了一瓶酒下來，伸手指向座位區。
「坐著邊喝邊說吧。」
對方抬起頭來的雙眸像是瞬間愣了一下，反覆眨了眨，「……好。」
這麼說來，即便他們相識多年，像是這樣兩個人好好坐在對面喝酒的場面也幾近於零。尤其是一年前重逢之後，對於平時除了談公事就是拌嘴的兩人來說，此時場面的稀少性同時代表了慎重性——理應如此。
東海林將添好的兩個酒杯個別放到彼此面前：「哎……首先，非常感謝您給我一個機會進行發表……啊不是，抱歉，我太得意忘形了。」
話一開口對方似乎就後悔了，面對春子微微瞪大的雙眼，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接著重新抬高手上的酒杯致意後，像是在舒緩緊繃的情緒般喝下了一小口，這才回到原來的對話軌跡。
「但是啊，我是真的很想，再跟你一起工作的。」
「公司於我，就像自己的家是一樣的。而同事們，就是一起奮鬥的家人夥伴。」東海林望著她的眼睛，「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我們在一起工作就相當於一起生活。」
「不論是正社員或是派遣員都是，」目光的強度似乎又加強了一些，「當然也包括你。」
「這十四年，跟你一起工作的時光對我來說有著很重要的份量。尤其是你跑到名古屋營業所來面談，說要讓我拿社長賞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
她想起對方當時那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
「但是我沒有做到。」話鋒一轉，他垂下了視線，「你說的沒錯，我沒有辦法在關鍵時刻說謊，把別人的心血據為己有、把別人的功勞當作自己的。抱歉啊，我辜負了你的期望。但是那三個月真的多虧有你在，要是沒有你的幫助，我大概就算過了十三年也無法像現在這樣回到本社工作。」
「曾經，我是真心地希望，如果可以的話，能和你一直一起共事。」
聽到這裡，春子終於忍不住開口，「那是不可能的。」
「啊啊，我知道。」他說，「所以我現在改變想法了。」
「現在，就算無法和你再在一起工作，接下來的人生我依然想和你一起度過。」
*
這是東海林第二次握住她的手。
他整個人向前靠近了一些，用手掌覆蓋住她的手背，透過皮膚而來的熱度傳來對方的緊張和些微醉意。在他說完之後店內的寂靜，似乎也同時襯托出加速的鼓動。
春子輕輕嘆了口氣：「……太長了。」
「……嗯？」他的眉毛微微上挑。
「你的話實在太長了，就跟那一頭彎來繞去的捲毛一樣麻煩。」她的視線順著話語向上偏了點，就跟平時一樣注視著那一頭捲髮。
「啊？！你說什麼？」東海林頓時皺著眉喊了起來，「在這種情況下，你、你居然還說得出這種話？我說你這傢伙……」(っていうかお前な！)
「我叫，大前春子！」(大前、春子です！)一旦引出這句反駁她便沒有任何猶豫地，迅速接上句尾，「明明是顆腐爛的綠球藻，還擅自跑到店裡來、擅自發表了這麼落落長的一段、」
「啊啊吵死了！誰是綠球藻啊！」打斷她的抱怨，他有些惱羞成怒地低聲喊了出來：「我也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說這些好不好……！」
「你不適合這種求婚方式。」春子補上的這一句讓他一瞬間露出了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的表情，隨後卻立即被下一句話嚇得整個人愣在原地：「再說一次，簡潔明瞭一點。」
「啊？」遲疑了好幾秒鐘終於開口，卻只能擠出一個疑問詞。
「快點，」春子面不改色地催促道，用被他搭住的另一隻手拾起玻璃杯就口，「你不是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東海林瞬間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整個人像是被點燃般漲紅：「你、你怎麼……」
抬起雙眸直直望著他，春子想起昨日一邊吃著味噌青花魚時，不小心瞄見里中賢介和他對話的手機畫面。
她沒有多做解釋，也沒有給對方仔細思考理由的時間，只是靜靜地用眼神再次訴說，她此時此刻想聽的話已經近在眼前。
自顧自慌張了一陣的東海林見狀，終於露出那彷彿是下定決心的表情，從座位旁的公事包裡取出了一個小盒子，慎重地靠近她的座位旁。
「大前春子小姐。」
「嗯。」
他仍頂著漲紅的雙頰，經過梳理的捲毛似乎比起平時更接近十四年前那種捲度了一點。深呼吸了一口氣，在她的面前單膝跪下。
「請跟我結婚。」啪地一聲將小盒子打開。
春子的目光停留在那體積小卻充滿份量的物品上，不自覺地緩緩朝它靠近。在店內昏暗的燈光之下散發著典雅的光芒，不會過於高調、但也有著一眼就忘不了的設計。對於眼前這個長年在工作上都是優良營業員的男人來說，確實非常精準捕捉到她會喜歡的款式。
她一抬眼，過近的距離使得東海林整個人抖了一下，眼神卻絲毫沒有偏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心跳的速度似乎比起平時更快了些。
「我知道了。」微微露出笑容，「我答應你。」
「咦？」他睜大了雙眼，「真、真的假的……」
「我也一樣。」她伸手搭住了對方的肩頭，在幾乎只看得見彼此的距離一字一句慢慢說著，「工作即是生活。一起工作就相當於一起生活。就算無法再在一起工作，接下來的人生依然想要一起度過。」
東海林不敢置信的表情隨著她的話語漸漸轉變，沾染了水氣的目光依舊依依不捨地緊緊跟著她，右手繞到了她的頸後再次縮短距離。
「但是你前面說的那一段實在太長又太囉嗦，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春子最後還是不忘補充一句。
「煩死了，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皺了皺眉，他微微偏過頭調整了角度，在習慣性的一句反駁後，封住了她想再說些什麼的唇。
這是兩人時隔十四年，第二次的吻。
END
本文最後由 孔明koumei 於 2023-7-16 23: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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