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依 發表於 2023-7-4 23:26:04

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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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戀》

「一場魔法的戀愛,也是對金髮魔女的磨練。」

主角:潔理、羅亞
視角:00章為第三人稱視角,01章後轉女主第一人稱視角


00.

      這是一個不公平的世界。至少,對魔女而言是不公平的。

      女孩她對周遭發生的一切幾乎麻木,雖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是真的一點事情、一點動靜都沒有。

      但在這個軟禁了她十年左右的房間中,好像有什麼事正悄悄發生著。女孩有感覺,就在今晚。

      她躲進房間附設的小臥房,從床底下找出一把銀色的小短刀。

      午夜十二點。她聽見房間門被打開的聲響,在幽靜的夜晚中清晰又帶著點詭譎。

      女孩雙手握緊短刀,屏住呼吸。雖然她面無表情,但心中的畏懼卻在眼中浮現出一絲。

      一個黑色的人影倏然出現在她眼前。女孩完往後退了一步,撞到床才發現自己已經沒地方可退。

      對方看見女孩還清醒著,似乎有點意外,停頓了那麼一下子。

      但就是那一瞬間的遲疑,改變了他們彼此的命運。

      黑色人影很快的抽刀揮向女孩,但揮到一半就停住了。他低下頭,一把銀色的小短刀插在他的胸口,身體倒下的那瞬間,他又瞥了目標一眼——怎麼看,都是個在普通不過的女孩啊?

      冷眼看著人影倒下,女孩終於看清楚這個人的長像,心中的恐懼也消失了。畢竟這個想殺自己的人,怎麼看,都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男子啊?

      將銀色的短刀自男人胸口抽出,女孩不顧男人的血狂流,將對方原本想用來刺向自己的刀刺入他胸口,接著隨手拿一條白布包起血跡斑斑的銀色短刀,塞回床底下。

      一切都很順利。

      女孩維持著她的面無表情,放聲尖叫:「救命啊——」 本文最後由 莫依 於 2024-3-30 12:51 編輯

莫依 發表於 2023-7-4 23:28:02

01

01.

      我的名字叫潔理。

      這是一個奇怪的世界,因為大家都討厭、害怕魔女。人類認為魔女喜歡殺人類,因此對魔女感到恐懼,甚至是憎恨。

      而我非常能夠瞭解魔女的痛苦。因為我身上流有魔女的血。

      更簡單的說,我是個半魔女。我的父親雖然是個非常正常的人類,但我母親卻是史上最強的魔女。這件事情一直都是我與母親二人的秘密,連父親都不知道。

      我的父親是很正常的人類,當然也非常厭惡魔女。我五歲那年,事情終於脫離母親的掌控,父親終於發現了母親的真實身份。他毫不留情的就將母親給殺了,即使他曾發誓過會愛她一生一世,保護她到老到死。

      對我而言,那本來就已經是悲劇的開始。我以為父親會連我一起殺掉,這個荒謬的故事就可以結束了。

      我錯了。

      不曉得父親怎麼想的,應該要殺我的那瞬間他的憐憫心突然發作,他就這麼讓我活了下來,確認我就只是個無害的普通女孩後就把我關在房間中,一關就是十年。

      十六歲。我的人生從這一年開始改變。

      

      前天,我們家族發生了大事,而且就是發生在我身上。

      我們家族是「寶石家族」,而與我們敵對的另一個家族是「珍珠家族」。兩大家族都是泰斯王國有名的大家族,而且實力不相上下。

      最近我們家族中一直有傳聞被珍珠家族的間諜入侵。雖然我不是很在意這種事,但連被軟禁的我都有聽說了,可見這應該鬧得很大。

      我是真的以為這和我沒關係。

      但那個夜晚,一看見潛入我房間想刺殺我的人,直覺告訴我他就是珍珠家族的間諜。

      我沒讓他殺我,卻殺了他。

      事後,雖然父親對於整件事情都抱持著高度的懷疑,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問我,讓別人來處理。

      我很清楚,父親只是不想和我講話而已。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想。

      父親決定幫我找一個貼身護衛,避免再次被襲擊。就算我真的沒有弱到需要別人保護,但他不相信我。對於這次的事件,整個家族沒有任何人相信我。

      昨天早上……

      「他闖進我房間,我用他的刀刺他。」我重複著不知道已經重複幾次的話。

      「騙人!」寶石家族士兵A瞪著我,「誰會相信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以做的到這種事!不要把大家都當白痴。」

      「就是說啊,」士兵B附和道:「用魔法就說嘛臭魔女,畢爾大人仁慈讓妳多活幾年就囂張起來了啊!」

                     畢爾大人就是我父親。

      「難道我要什麼都不做活活被他殺死嗎?」我有點生氣,但還是拚命忍住情緒。

      「妳還不明白嗎?妳本來就不應該活著。」士兵A用鄙視的眼神看著我,「這多出來的十年是妳運氣好撿來的,畢爾大人送妳的。」

      去死吧!人類根本無法溝通,零智商的低能生物!「我不會魔法,我是人類。」

      「只有像畢爾大人那麼善良的人才會被妳的表像欺騙,妳說謊。」士兵B說完,兩個士兵一起踱步離去。

      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確實有說謊。我一直一直都在說謊。

      這個謊言是從我知道自己身份尷尬時開始的。我終於能理解所謂人類和魔女之間的異同時大概是三四歲的時候。

      確認我理解後,母親開始用盡一切心力教我使用魔法,還要一邊小心不被父親發現。我就這樣學了一陣子,後來母親就被殺了。唯一慶幸的是我似乎有遺傳到母親的優秀資質,學的很快也很好。

      父親沒有殺我,就是因為他不知道我其實也會魔法。他以為我是個普通的人類,沒有遺傳到母親身為魔女的任何特質。

      綜合各種原因,我是無辜的、我是他女兒、我不會魔法,再加上我留有一頭他喜歡的金色長直髮。雖然有一半是可恨的魔女創造出來的,但我還是被他同情了。與母親不同的命運。

      自從我被關起來後,我還是一直都有練習魔法。為了以防萬一,我從看門守衛身上偷了一把銀色短刀,每天晚上除了練魔法外就是練體力和揮刀。

      就這樣過了十年,被關了十年,父親都沒有發現我會魔法的事情。

      一開始我也怨過他,與其被關起來永不見天日,不如當初一死了之。但後來我決定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到外面去,因為我從來都忘不了外面世界的美好。

      所以我現在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那個目標。謊當然也就繼續說下去了。

      

      大家都懷疑那個間諜是我用魔法殺的,但又找不到證據,加上我又是出於自保,誰都無法拿我怎樣。

      有人通知我,家族已經整個整頓過,確認沒有其他間諜。而我的貼身護衛父親也找好了,是一個和我同歲的男性,很快就會介紹給我。

      也就是說,我的私人空間很快就會沒有了。已經被關在房間中了,以後房間裡還會多一個貼身護衛,重點是還是男的!

      難以想像未來的日子。

      

      翌日。

      我起的有點晚,而且是被敲門聲吵醒的。連頭髮都來不及梳理,我急忙去開門。

      一開門就嚇了一跳。我以為是送早餐來的,結果是父親大人。

      怎……怎麼辦?我先開口嗎?「呃嗯……父親大人您怎麼來了?」

      他張了嘴巴看起來想說話,但又馬上閉上……好尷尬啊,所以到底有什麼事啦!

      這時,我才終於注意到父親身後有人。身為一個半魔女,我有自信自己的警覺心比一般人類好,居然到現在才發現有其他人也在旁邊!這個人肯定不普通。「父親大人,請問那個人是……」

      「誰?哪個人?」父親轉過頭,看見那人也嚇了一大跳,「你什麼時候到的!以後出點聲音,不然遲早被你嚇死。」

      看來不是什麼可疑人物。

      冷靜下來後,父親讓那個人往前站,介紹道:「這位是羅亞,從東方的加米希小鎮來的,以經確定他的背景沒有任何問題。他很強,完美的通過所有的測驗,絕對可以勝任這份工作,以後妳不需要再擔心會再被襲擊了。」說完,他接著轉向羅亞,「就拜託你了。」

      這個叫羅亞的男人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點頭。

      但我還擔心一件事。「父親大人,他知不知道……」我是魔女的事?

      父親遙遙頭。也對,我是魔女這件事連在我們寶石家族中都只是一個傳言,傳出去有損家族的面子所以不可能外傳。既然羅亞是外地來的就更不會聽說這種小傳聞了,父親也沒有告訴他的比要。

      說不定他知道我是魔女後,會立馬嚇的辭掉這份工作咧。

      父親看看沒有問題便離開了,留下我們兩人。

      仔細看看羅亞才發現其實他是個大帥哥,高挑緊實的身材加上完美無瑕的帥臉,黑色的眼眸配上微捲的褐色短髮,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他那冷酷如冰的表情,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幾百萬似的。

      「呃我……」正想講點什麼來打破現在的尷尬,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就逕自走入我房間。

      喂喂,那是我房間耶!

      我趕緊跟著進去,結果看到了更驚人的景象——羅亞他已經大剌剌的坐在我房間唯一的沙發上,手中拿著一本不知道哪來的書讀著。

      這會不會有點大誇張。「你這個人到底是怎樣……」

      羅亞看都不看我一眼,視線始終放在書本上。「少煩我,滾。」

      ……這個口氣。真是個不得了的角色。

      父親,您確定羅亞他真的不知道我是魔女嗎?這個敵意事怎麼回事?總不可能還沒開始相處出就已經得罪他了吧?

      

      我默默回到我狹小的臥房,開始做除了訓練之外我最常做的事——思考。

      如果羅亞真的不知道我是魔女的事情,那就是他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我這輩子接觸過的人已經夠少了,居然就讓一個怪人來當我的貼身護衛?而且今後每天都要看見他,感覺會非常難相處。

      算了,反正我也不需要理會他,只要他不會防礙到我就好。眼下最需要擔心的是我偷偷練魔法和揮刀會不會被羅亞發現。

      父親說他很強,那應該是真的很強。如果我訓練的動靜太大,就算是躲在小臥房中他也會發現。

      而且我還不知道他的立場。如果他只是單純來工作拿錢的,看他的態度應該不會太盡責,不會過度干涉我的事。但他也可能是父親派來順便監視我的。父親根本不相信我,有可能他從一開始就用「護衛」一詞來騙我,實際上是讓羅亞來監視我。如果是這樣……那父親介紹他的一切都是謊話,他根本不是來自什麼小鎮,也許也知道我是魔女的事情。

      「啊好混亂。」我根本就摸不清楚羅亞這個人啊!總之先暫時提防他,之後再看狀況吧。

      

      晚上,我像往常一樣練魔法和揮刀。

      練魔法其實非常簡單,只要有一顆魔法石就好了。魔法石就是一顆看起來非常普通的石頭,但只要魔女握著石頭釋放魔力,石頭就會變色。如果個人的魔力越強,魔法石的變色就會越接近紅色。

      目前我以經可以讓魔法石變成深橘色了,但還遠遠不夠。史上最強的魔女,也就是我的母親,她可以讓魔法石呈現完美的血紅色,那才是我追求的目標。

      我的這顆魔法石是母親留給我的。我從小就把它隨身攜帶,十年前出事的那一天,我把石頭含在嘴中,順利帶著它被關進房間,之後就和銀色短刀藏在一起。

      就這樣靠自己一人每天練習,雖然不算很強,但也有自保和攻擊的能力。只要不被發現自己會使用魔法,魔法石和短刀也不要被發現,應該還可以安穩的過一些日子。

      努力活下去,也不過就是為了自由。

      

      多了一個羅亞在的日子也過了幾天。

      其實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因為羅亞他根本就不理我,非常冷漠。感覺上與其說是討厭我,不如說是懶得理我,連話都不說一句,更別提有任何護動了。

      一開始我還真以為他是針對我,但後來看到他對門口守衛的態度其實也差不多,就確定冰冷完全是這人的天性了。

      雖然我們互不理會,但我還是不習慣多了一個男人。大部分的時間我都還是待在小臥房中,寫日記或讀那些快被我翻爛的書。

      可是吃飯的時候就不得不出來了。平常我的三餐都是讓人送來房間,而在沒有窗戶和時鐘的房間中,送飯來的時間就是我對時間流逝唯一的概念。

      現在因為羅亞也在房間,每天送來的飯都變成兩人份。我們在吃飯的時候也是各吃各的,雖然我覺得很無聊,但也沒有勇氣打破沉默。

      不過偷偷觀察羅亞其實蠻有趣的。羅亞不吃番茄,每次都會把番茄挑出來,這點和我小時候很像,以前我也很討厭吃番茄。

      羅亞他無時無刻都在看書,平常在看,吃飯時也在看,而且每次看的書都不一樣,應該常常出去換書。但最重要的是,他每次看的書都和魔法或魔女有關。像是今天他看的書就是《魔法世界》。

      雖然很好奇為什麼他要看這一類的書,但我實在是沒膽問,只能偷偷觀察他。

      

      有一次我在房間練魔力練的太累,不小心靠著臥房的門睡著了。

      到了早上,過了早餐時間我都還沒醒來。羅亞大概是因為工作想叫我,打開我房門。我靠在門上的身體被往旁邊撥,倒在地上就醒了。

      第一個反應,趁他不注意先把昨晚沒收起來的魔法石藏好。接著就是發火。「我最討厭睡眠被打擾。」

      羅亞沒什麼反應,好像開門吵醒我的人不是他一樣。這讓我更生氣了。

      「待在我房間就算了,是誰準你隨便開我臥房門的?我可是女生耶,有沒有禮貌啊!」

      他的表情依然沒有一絲變化,淡淡的開口:「我敲過門了,但是一點回應都沒有,我想說該不會死了吧就進來看看,畢竟如果死了我也很麻煩。」

      ……所以還是因為你自己討厭麻煩啊。「放心,就算真死了也不會有人找你麻煩的。每個人都巴不得我去死,說不定我死了大家還會感謝你咧。」

      「為什麼?因為妳的身份嗎?」

      我嚇了一跳。他……羅亞他早就知道我是魔女了嗎?「我的身份?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聳聳肩便不再搭理我,又回到「他的」沙發坐下看書。

      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樣,就在臥房中先換了件衣服,用手稍微撥了撥長髮,然後過去吃早餐。

      一邊吃我一邊想,羅亞他剛剛說話的口氣好像沒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麼差,是我的錯覺嗎?

      接下來我們又過了毫無交談的一天。

      晚上我在房間附設的小浴室中洗澡,不知怎的突然覺得一陣不安。放出了聽覺魔法,我仔細聽了一陣子,發現整個房間裡沒有任何呼吸聲,羅亞他不在房間裡!

      我再把聽覺魔法往外放一點,結果聽見了細細的說話聲,應該是在房間門口……雖然我沒有聽過很多次羅亞的聲音,但就是感覺那是羅亞在和別人說話。

      為了聽清楚他們的談話內容,我又加強了聽覺魔法。隱隱約約,好像聽見是羅亞和看門的守衛在講話——

      「所以小哥你早就知道大小姐是魔女了?那你居然還敢接這份工作?我一個看門的都怕死了,整天和臭魔女在一起不怕嗎?」

      「有什麼好怕的?」

      「難道小哥你不怕魔女?那至少也不喜歡吧?」

      「這世上會讓我喜歡的事物本來就不多,這種小事情談不上喜不喜歡。」

      我已經聽不下去了。羅亞他早就知道我是個魔女了。

      直接收回聽覺魔法,我飛快的洗好早,出浴室時羅亞早已坐在沙發上看書了,時間算的很好。

      我直接進房間,也沒心情訓練了,就跳上床準備呼呼大睡,卻發現自己根本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他們剛才的對話。

      羅亞他真的早就知道我是魔女了。可是知道就知道,反正我本來就不會被任何人喜歡,為什麼要特別在意呢?

      今天早上他提起「我的身份」的時候就有點懷疑,所以現在也沒有非常驚訝。無論他知道與否,態度依然會是那樣,根本沒有差別。

      所以對他來說,就算是人人害怕的魔女也不值得放在心上,不值得害怕、不值得討厭,不需要有任何不同的情緒。

      就只是一個工作。

      也許這才是讓我在意的。對他而言,我什麼都不是。 本文最後由 莫依 於 2023-7-11 14:53 編輯

莫依 發表於 2023-7-12 10:46:30

02

02.

      當然,這一個晚上我睡的很不好。

      羅亞的話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但沒想到對我有這麼大的影響。

      覺得自己很白痴。

      隔天起床,啥也沒做來到外面吃早餐。我以為自己很正常,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但在吃早餐的時候卻不斷地感受到讓我不自在的視線。

      「你有事嗎?」反正不管怎樣都沒有差別,我很不客氣的回看羅亞,「你一直看會害我沒胃口。」

      他用冷冷的語氣開口:「妳以為自己很好看?也不先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

      因為很少和他人相處,我特別容易生氣,當然這次也不例外。「你是怎樣,我有礙到你嗎!真的是故意惹我生氣?」

      羅亞瞪了我半晌,最後搖搖頭不再理我,視線重新放到他的書上。

      真是的,害我完全沒心情吃東西了。放下吃到一半的麵包,我直接回臥室,用力關上門,發出很大的「碰」的一聲。

      我爬上床,看著掛在牆上的鏡子。鏡中的女孩雖然擁有姣好的面容,還留有一頭很漂亮的金色長髮,但面容憔悴,看起來真的很糟糕。

      難怪羅亞會那麼說,算是錯怪他了。

      但我的心情正不好,他的態度又這麼差,我不生氣才奇怪。總之先休息一會兒吧。

      拿出日記本,我半躺在床上寫著日記。我將一切沒對象說的話都寫進去,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這本日記我從四年前開始用,十年間只換過一次。因為父親不喜歡我隨便要東西進房間,就算只是一本日記本也是,為了一本能用久一點,我不會天天寫,只有在心情真的很不好的時候才會寫。

      午餐時間,我沒出去。晚餐時間,我還是沒出去。羅亞也都沒有來敲我房門。

      唉……乾脆直接死在床上好了,感覺不錯。反正這世上也不會有人希望我活著。

      越是這樣想,就越不想離開床。

      不曉得過了多久,我就這樣躺在床上,沒有任何來自外在的感覺。我閉著眼睛,感覺很恍惚,心中一直很難受,意識似乎在現實與虛幻之間拉扯著。

      突然間,世界一陣巨大的搖晃,直接把我從虛幻中搖醒。

      緩緩睜開眼睛,羅亞的帥臉直接在我眼前放大,嚇了我一跳。「你……」

      「妳到底在幹嘛?」有別於往常的冰冷,羅亞他這次看起來有點生氣。「可以不要老是造成別人的麻煩嗎?」

      「什麼?」

      「我是不知道妳到底怎麼了,不過如果妳想餓死,自己去和畢爾先生說清楚,免得我被懷疑殺人。」

      餓死?「我幾餐沒吃了?」

      「兩天,大概五餐。難道妳都不覺得餓?」

      我搖搖頭,確實不覺得餓,只感覺身體一陣無力。

      「外面有吃的,如果妳想清楚了就快點出來吃。」羅亞一說完,直接走出臥房,沒有關門,似乎很肯定我一定會出來去。

      雖然不知道意義何在,但我一直不出去也不是辦法。畢竟我也不是真的想死啦……只是巨大打擊過後不想動而已。

      我用盡全力從床上爬起,慢慢地下床。腳一接觸到地板,冰冷的感覺讓我縮了一下。

      「嘶……好冷喔……」不只是地板冰冷,我剛才躲在被窩裡沒注意,現在空氣中的溫度對我都不是太友好,身體開始微微發顫。

      我的體質和母親一樣,天生畏寒。因為怕冷的關係,通常冬天我房間都會點蠟燭,小小的火焰在小臥房中還是可以增加不少熱度。明明現在快要夏天了,我卻依然覺得冷。

      強迫自己整個身體都離開床,我從衣櫃裡隨手抓了一見厚一點的衣服披到身上,然後才赤腳走出房間,連拖鞋都沒得穿。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坐下來,看見桌上放的一盤沙拉和一顆蘋果,才終於感覺到自己餓了。

      一邊吃東西,瞥到羅亞手中拿的是《魔女童話》,再次傻眼。他到底對魔法多有興趣啊?

      吃完桌上的東西,依然覺得沒有飽。我看向羅亞,不敢講話,只能期待他能察覺到我的目光。

      果然,他回望我,然後白了我一眼,「等等午餐會送來。」

      哦……原來現在是早上啊,而且接近午餐時間了。

      我和羅亞的關係,到底有沒有變的比較好呢?



      當晚,再次回到臥房裡,我跪坐在床上寫日記。

      也許羅亞真的不覺得我特別。就只是一份工作,這樣也不錯,至少比其他人對待我的方式好多了。

      所以,保持這樣就好了。不需要太靠近,就算有距離也可以共存。

      生活依然如此持續著,而我也準備開始下一步——計畫逃離房間。

      看似簡單的一件事,對我來說卻難如登天。不僅是因為有多人看守,再加上我以十年未離開房間,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有很多變動,對我將是相當不利的。

      我雖然很想讓羅亞幫我忙,但卻沒把握可以說服他,如果失敗我也不用逃了,羅亞直接就把我抓起來送給父親大人了。

      如果羅亞幫我,不但不用擔心還沒出房間就被抓,出房間後的逃離路線也比較有保障。可是我逃跑後不就換羅亞慘了嗎?沒阻止還幫我,父親大人怎麼可能會放過他呢?所以,羅亞他一定不會幫我的,直接放棄吧。

      最後果然還是靠自己。

      現在先回想十年前整棟大宅大致的路線。雖然時隔已久,還是有淡淡的印象……應該吧?

      花了一個晚上思考,好不容易把大概的路線圖畫出來,但似乎不太準確,果然不能信任自己的記憶。

      能利用的資源真的不多,一把短刀和沒有對人使用過的魔法,自己逃出去真的很有難度。

      可是不逃就永遠出不去。

      一定要出去。十年不見的陽光和各種美麗風景、生物,全部都是我渴望的,是我的夢想,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想要自由。



      一週後的晚上。

      今天是直行計劃的日子。十年來,為的就是今天。

      這一週我都在準備,現在以經差不多了。我想計劃應該很完美,如果逃跑還是失敗被抓到,那此生就玩完了。

      因為每天都有練揮刀和魔法到很晚,我知道羅亞大概會什麼時間睡著,今晚一定也一樣。

      只要等到時間到就可以行動了。

      到了半夜,沒有時鐘我也不知道確切時間,反正羅亞已經睡著了,於是開始行動。

      先換了一件暗色的衣服,再把銀色短刀綁到腰上,魔法石藏進衣服裡。攏了攏金色長髮,綁起雖然來比較方便,可是手邊沒有任何繩子,就算了。

      確定準備好了之後,我深吸一口氣,打開小臥房的門。

      羅亞果然在睡覺。雖然他依然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坐著,但雙眼都已閉上,而且他的呼吸節奏也只有睡著的人有辦法這麼規律。

      躡手躡腳的往門口靠近,回頭看羅亞確實還在睡,便打開門。如果我預料的沒錯,看門的守衛一天只換兩次班,所以現在應該也已經在打瞌睡了,這會是好機會。

      果然,小心翼翼的往門外探了一眼,看門的守衛正站著點頭。

      要躲開守衛雖然有辦法,但是有點危險。如果趁他現在沒有防備打昏他就沒問題,但要是沒有一次就成功,守衛一定會叫出來,然後我就慘了。

      我自認自己的力氣沒有大到足以打昏一個男人,那就只能認命做自己能做的事,也就是用魔法。

      可以使用昏迷魔法讓人在無傷害情況下失去意識。但問題是,我從來沒有對任何生命使用過魔法,有點害怕。不單單是因為我被軟禁而沒有對象可以使用,魔女之所以會令人恐懼不就是因為擁有魔力嗎?

      因此我一直不想使用魔力,不想讓人類有理由怕我,證明自己不邪惡。

      但那是逃避現實的做法。所以現在,必須突破。

      我舉起手來,在那守衛額前輕輕揮了一下,那守衛的額頭中心亮了一下。他稍微睜開眼睛,無神的晃了幾下,接著便「碰」的一聲往後倒下去。

      嚇了一跳。不僅是因為成功了,還有他倒下的聲響。要是吵醒羅亞就死定了,回頭看羅亞並沒有醒來,我馬上把門關上。

      所以羅亞也沒多強嘛,發出了這麼大的聲音都沒醒也太沒警覺心了,就說多出這個貼身護衛根本就沒用,半夜被偷襲他都不知道。

      算了,反正我不會再見到他了。

      稍微把昏過去的看門守衛拖到旁邊讓他靠著牆壁以後,我開始往前跑。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有一條路可以通到一樓的書室,那裡沒有守衛,而且有一扇窗戶可以出去。

      來到樓梯口,我放慢腳步,輕輕的走下樓梯。一樓會有比較多人巡邏,一定要小心不要撞上。

      下來到了一樓,左右看了看,走廊不遠處有一點光線,大概是巡邏士兵。我使用隱藏魔法,讓其他人看不到我,而且可以隱藏住氣息,就算是比較敏感的人也感覺不到我的存在。

      於是,我光明正大的走在走廊上,中途遇到幾個士兵都沒有任何事,魔法的效果非常好。

      順著路走,我來到了書室。整棟宅子其實也沒有變很多,按照記憶走也順利走到了。

      書室沒有任何人看守,和我想的一樣,看守書室真的沒什麼意義。

      而且也沒上鎖。我推開門,毫無阻礙的進入書室,再帶上門。到這裡差不多就安全了,於是我解除了隱藏魔法。

      接下來只要從窗戶爬出去就好了。

      就在我想往深處走,往窗戶的方向走去時,我猛然聽到一個人類的吭聲。

      嚇了一跳,我連忙再次使用隱藏魔法,然後四處尋找聲音來源。

      有一個人——好像是男的——正靠在窗邊,手中拿著一本書,似乎是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正悠閒地讀著。而那扇他擋住的窗戶就是我計畫的逃離路線,也是唯一安全的路線。好險剛才關開門沒有很大聲,不然早就被發現了。

      到底為什麼三更半夜會有個人在書室裡讀書啊!

      仔細一看,那個人穿著寶石家族的專用士兵服,看來就只個一般士兵,不會太難解決。

      現在有三個選擇:第一,選擇其他逃跑路線。第二,把他引開再從窗戶出去。第三,用剛才對付看門守衛的辦法,先弄昏他再從窗戶出去。

      三個都各有好壞,難選。

      可是真要說的話,我還是傾向第二個方法。第一個我沒把握會順利,第三個則是我仍不想對人使用魔法。雖然已經用過一次了,但心中還是有抵觸啊。

      先製造一點聲音吸引他的注意吧。

      正想敲響旁邊的書櫃,又覺得不妥。這樣子做一定會引來更多的人,那不就還沒逃遠就被抓回來了嗎?

      沒關係,再用別的方法就好了,只是要快一點,時間不多了……

      就在我絞盡腦汁思考更好的對策時,書室的門開了。幾個一樣穿著士兵服的人走進來,大概有六七個左右,看起來超級不妙。

      為什麼這個時間士兵要聚集在書室?

      很明顯地,這些士兵只是整個寶石家族士兵中的一小部分,半夜聚集在書室這種奇快的地方,怎麼想都很詭異。

      那一群剛進來的士兵直接走向靠在窗邊的那個人。寂靜的夜晚任何聲音聽起來都特別清晰,就算隔了一段距離也聽得見他們的談話。

      其中一個士兵率先開口,「O說她行動了。」

      看不見表情,也聽不出情緒,窗邊那人淡淡開口:「在寶石家族的人發現她不見以前先把人抓住。J,去請O下達下一道指令。」

      「是!」

      其中一個士兵噠噠噠的經過我面前,但是他看不見我,然後離開書室。

      怎……怎麼辦,我好像聽懂他們在講什麼了。他們不是寶石家族的士兵。

      之前那啓被珍珠家族間諜入侵的事件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

      所以還沒被寶石家族發現逃跑,珍珠家族的人就想來抓我了。

      可是為什麼會被發現?從頭到尾我都很小心,應該沒有半個人看見我啊?

      不管怎樣,現在死定了。不僅沒辦法從窗戶出去,連躲過追捕的難度都增加了。等等如果引起騷動,驚動到父親,我絕對會被當場處決。

      不知為何,此時我居然想起了羅亞。再也見不到他了。雖然我和他並沒有什麼會捨不得的理由,但相遇即是緣分,而他是十年來唯一一個來為我服務卻沒有惡言相向的人,雖然也是來監視我的。到了最後時刻還是沒有半句道別。

      之後被他知道我因為逃跑被處死,大概連嘲笑都不會給予。畢竟我對他而言只是個無。

      我稍微退到角落。被軟禁的時候根本沒機會使用隱藏魔法,也不曉得魔法能再撐多久。

      夜晚寒冷,畏寒的體質害我身體忍不住開始顫抖,有點後悔剛才不再穿更厚的衣服。平常冷的時候只要用火焰魔法就好了,但現在用的話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我還沒有悲觀到這樣就會放棄。拜託,十年的訓練就為了今天,事到如今還有辦法回頭嗎!

      先靜觀其變,思考對策,總是會有辦法的。那些人都還沒注意到我,四處看了下,意外發現一本熟悉的書就在旁邊!

      那是一本銀色封面的繪本,小時候母親讀給我聽一次後我就愛上了,常常自己一人跑來書室看這本書。故事的內容大概是在講一匹狼和一個小孩子在森林中生活的故事,非常精彩感人。

      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繪本,我翻開看一下,感覺很懷念,和印象中沒有差太多。大概翻完以後,我把它放回去,小小吐了口氣。還是回房間吧,再等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再把氣息壓的更低,我用輕而快速的腳步靠近書室門口。門是關著的,現在開門無論如何都會引起注意……反正都下定決心要闖了,那就碰碰運氣吧。

      很小心的轉動門把……就在一切都很順利,以為會沒事時,我的左腳絆到了右腳,沒跌倒但踉蹌了一下,手肘扣到門板,發出了一些聲響。

      ……人永遠會在緊要關頭犯一些愚蠢的錯誤。雖然我是半魔女,但我依舊犯了,看來從「人」那裡遺傳來的特質很完全。

      「是誰在那裡!」

      想也不用想,我用力推開門,拔腿狂奔。就算被發現,只要我的隱藏魔法還在,就沒有人知道我的確切位置,所以要在魔力用盡魔法自動解除前回到房間。

      後頭有很多人追來。遭透了,逃跑計劃真的變成「逃跑」了! 本文最後由 莫依 於 2023-7-18 09:58 編輯

莫依 發表於 2023-7-19 10:02:01

03

03.
      前後都有追趕的吵雜聲,雖然心臟的跳動快到一種不正常的速度,但我還是持續加速。
      已經分不出來追我的人到底有多少了,說不定早就驚動父親,寶石家族「真正」的士兵也出來找我了。
      我跑到往樓上的樓梯,開始往上爬。很不妙地,魔力逐漸用盡,隱藏魔法開始解除了。
      現在絕對不能心存僥倖,只要碰到一個人就一定會被抓到。魔力恢覆要一段時間,也許我撐不到那時就被抓了,要盡快回去。
      我盡量快,但這麼長一段時間沒有爬樓梯,怎麼樣都快不起來。後頭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咚咚咚地也開始爬樓梯。
      超級喘,呼吸聲越來越大,但就快到了……突然,眼前出現一道人影,無聲無息的嚇到我,同時我知道,完蛋了。
      那個人用力拽住我的右手,我閉上眼睛,等待對方的攻擊落下。但沒有疼痛,我以為自己冷到沒知覺了,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愣什麼,不想活了嗎!」
      抬頭,終於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了。「為什麼……」
      「快走!」羅亞一如往常地不溫柔,粗暴的拉著我往上跑。
      後面的追趕聲逐漸靠近,但我和羅亞已經回到二樓,很快地就到了房間門口。被我弄昏的那個守衛還沒醒來,維持原樣。
      他無視那個守衛,開門先把我推進去,自己才進來關上門。
      我大聲喘著氣,長期沒有劇烈運動,感覺快死掉了。
      羅亞背靠著門,吐了口氣。等到我慢慢緩了過來,他才抬頭看我,那表情……嗯,怎麼說,明明面無表情,但隱約露出一點怒氣。
      他似乎是想說話,但剛好被門外的吵雜聲打斷。已經追來了……
      羅亞走過來,一樣用粗魯的動作把推我推進小臥房。
      「不要出來。」他只留下這四個字,然後很快關上門。
      但羅亞不知道門其實沒有關緊,因為他關的太用力,房門彈開了一點。臥房外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外面傳來碰碰碰的拍打聲。「請開門!羅亞先生,大小姐!」
      接著是開門聲,應該是羅亞開的。
      「羅亞先生,請問大小姐她人……嗚!羅亞先生您是什麼意思!」
      「大小姐在睡覺,要是吵醒她你要負責嗎?」
      「羅亞先生不知道嗎,剛剛有人來通報,有發現疑似大小姐的人在外遊蕩。」
      「我人在這,大小姐沒從臥房出來過。」
      「可是……」
      「夠了,閉嘴。」
      幾個悶吭聲後是關門聲。
       那個士兵還是什麼的人,被趕出去了吧。
      還沒回神,臥房門突然被打開,羅亞的臭臉再次出現。「出來!」
      我抖了一下,馬上出去,不敢反抗現在的羅亞。雖然我不該怕他 ,但感覺不照做會很慘。
      他在沙發上坐下,我也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以為他有話要說,但過了很久他都沒開口。再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先開口:「沒事了嗎?呃,我是指剛才來找我的人。」
      他沒看我,但倒是直接回答。「一般的士兵沒有權力要求妳出來。他應該是畢爾大人派來的,如果畢爾大人有意見會自己過來。」
      父親大人派的?我以為是間諜耶!可是羅亞說不定不清楚間諜的事,把他誤以為是一般士兵也是正常的。
      「為什麼你要幫我?」先不管找我的到底是誰,羅亞的動機也很讓我在意。像他這麼怕麻煩的人,因該會巴不得抓到我,交給父親大人,結束這項他不喜歡的工作。說不定因為抓到我有功勞,還讓他升遷。
      但是他幫了我。
      「那為什麼妳要逃?」
      我愣了愣,下意識回答:「為了自由。」
      羅亞終於抬頭看我。「荒唐。」
      「你什麼意思!」怒氣湧上來,我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大聲。「像你這種沒有煩惱的人,都只會考慮到自己!你,又懂什麼。」
      「也許我不懂。但我知道就算妳這次逃跑成功,一樣不會自由。」
         「什麼?」
      「第一,妳不夠強,遇到危險就直接沒命。第二,妳從小就被關著,雖然不自由但也不愁吃穿,只靠自己無法獨立生存。第三,」他停頓了一下,「妳的身份永遠都不會改變,就算逃出房間,也逃不過命運。」
      我張開嘴,想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還有,我不是要救妳,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而已。」
      「那不是應該要阻止我逃跑嗎?」
      他白了我一眼,「我有幫妳跑出去嗎?」
      「可……可是你幫我脫困……」
      「我的工作內容是『保護』,只要妳安全沒有受傷就好。反對妳逃跑是因為出去不安全,待在房間我比較好掌控,而剛才我也是為了妳的安全考量才救妳的,畢竟要抓妳的人不懷好意。」
      「你知道他們是誰?」原來羅亞知道間諜的事啊!他說「不懷好意」,如果是父親大人派的士兵,他應該不會這麼說吧?
         「追妳的是珍珠家族的間諜,來房間找妳的是畢爾大人派的士兵。」
      還真的知道,而且比我清楚。居然分的出來是不是間諜,無法理解怎麼做到的。明明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樣啊,難道他把所有人的臉都記起來嗎!
      沒理會我懷疑的心情,羅亞繼續道:「以保護為第一考量,我判斷應該先幫妳安全逃回房間,間諜的事我之後會告訴畢爾大人。」
      「就算這樣,父親大人派的士兵來找我,你也應該……」
      「我幫妳還不開心啊!一直問,我要怎麼做還要和妳說明嗎?」終於,羅亞火了,雖然他原本就已經在不爽。
      「這世界上真心會幫我的人都已經不在了,會懷疑你是正常的。說真的,我寧願你別幫忙,我會怕。」
      他收斂怒容,看起來不想再和我吵了。回覆他平板的聲音,回答我的問題:「妳覺得我是畢爾大人派來監視妳的,但我不是。當時他關於妳的事情一件都沒和我提,只說是他女兒,要我當護衛。」
      父親大人連我的事也不想提嗎。雖然對羅亞的話抱持懷疑,但還是先繼續聽他講吧。
      「我只要保護。雖然畢爾大人懷疑妳逃跑,但那不能構成影響妳休息的理由,我也不需要聽一個小士兵的話,所以我拒絕讓他找妳,他們的懷疑與我無關。」
      「所以你只是把自己的立場說明清楚而已。」
      「是妳問為什麼要幫妳的。」
      也是。但感覺這種答案不是我想聽的……
      原本以為羅亞還要繼續講下去,結果他沉默很久,我才知道他說完了。所以我再次開口:「我還是會再逃跑的。就算被抓也沒關係,這是我的決定。」
      「那我會阻止妳的。」
      「為什麼!」我猛然拍桌起身,難掩憤怒。「這與你無關!」
      「有關。工作沒做好會很麻煩。」
      「剛才我出去的時候你也沒阻止我啊!」而且是因為睡著……他本來就沒有做好工作。
      「那時我已經醒了,只是裝睡。」
      「幹嘛裝睡?」
      他閉上眼睛,不肯看我。「原本想觀察一下,但顯然妳連基本自保都辦不到。」
      觀察?不懂。那絕對是他想掩飾自己睡著而編出來的說法。「我可以靠自己!」
      「妳不行,太弱了。妳這次的行動完全是有勇無謀,注定會失敗,當然之後也一樣。所以不要再說什麼自由了,那是無稽之談。」
      沒有任何考慮,我從腰間拔出銀色短刀,往羅亞的臉揮去。
      他甚至沒有張開眼睛,一偏頭,輕鬆躲過我用盡全力的攻擊。
      揮了個空,憤怒感瞬間被無力感取代,我跪倒在地。「自由是……夢想。」
      旁邊傳來一點聲響,可是我沒有心情去看他在做什麼。沒有很久,感覺有個溫暖厚重的東西蓋到身上,抬起頭,羅亞轉開身不肯看我。一條毯子蓋在我身上。
      原來我一直都因冷而顫抖,只是剛才太激動了,自己都沒注意到。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羅亞很強,那如果我有辦法變的和他一樣強,事情不就解決了嗎?羅亞就不能說因為不夠強,很容易就死,就算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而且真的有自保能力,無論是士兵還是間諜我都不怕了!
      想好後,我真是太興奮了。想要變強也不是隨隨便便都可以的,要是說變強就變強那我何必煩惱這些有的沒的。
      我爬起來,重新調整語氣,「羅亞,教我戰鬥。」
      「不要。」秒回。
      「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回的真是理所當然。
      為什麼是羅亞?因為他夠強,因為我也只能求助於他……無論如何,我都是沒有選擇的。「我也只能這麼做。你很強不是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沉默。
      如果不能強求,也只能放棄。反正選擇本來就不多,只是現在更少而已。可是放棄的時刻還未到,我還有招。
      雖然羅亞表面上冷酷無情,其實心地還算善良。「吶,我問你,你喜歡星星還是月亮?」
      黑色冷眸掃來,我不怕,因為那是他要回答問題的前兆。
      「太陽。」果然回答了,他真好懂,雖然答案讓我有點意外。
      「我以為這是二選一選擇題。」
      「我和俗人不同。」羅亞自信回應。
      太陽是強大的象徵。不論星星或月亮都有浪漫的感覺,一般人比較容易喜歡。羅亞選擇太陽真不知道適合還不適合。
      「反正不管是星星月亮太陽哪一個,我都很多年沒看過了。你還看得到,我很羨慕,但你卻選擇來到這個陽光永遠照不到的地方。就幫我這一次吧?」
      他坐回沙發上。雖然看起來不為所動,但沒有馬上回答就是內心在掙扎的證據。
      就說他心很軟了吧。我忍不住在心裡偷笑。
      但他也沒有馬上答應,很小心的又多說了一句:「對我又沒好處。」
      「我會一定報答你的。」雖然現在不行,但總是會有我可以幫上他的地方吧?
      最後他嘆了口氣,「下不為例。」
      「謝謝,我累了,先回去睡了。」很怕他後悔,先溜為妙。
      在關上房門前,羅亞又叫住我:「等等。」
      「怎麼?」真要反悔?拜託不要……
      「妳不是魔女,只是個可悲的半人類。」
      我愣愣的關上門,然後整個人無力的靠在門上。
      他真的……什麼都知道……而且他,覺得我算是人類。
      第一次有人和我說這樣的話。


      隔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也就是幾乎沒睡。雖然羅亞不會介意我的狀態有多遭,但如果被其他人看到我的黑眼圈,一定會被懷疑和昨天的事情有關連。保險起見,我稍微用魔法消除臉上的憊容。
      可能是真的太早起了,全都打理好出來外面時,早餐都還沒送來。
      羅亞還是在看書。奇怪的是,他昨晚應該也被折騰的沒什麼睡,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累?
      早餐還沒來,我也沒事做,但都已經出來了,再回去也很奇怪。
      先坐下,偷偷瞄了一眼羅亞在看的書,然後我無言了。那本書書名叫「黑貓童話」。
      黑貓是代表魔女的動物,大家都知道那是惡運的象徵。我猜那本書應該是收錄了很多小時候母親曾經告訴過我的魔女小故事。
      所以為什麼羅亞那麼喜歡讀和魔法或魔女相關的書籍啊?
      就在我糾結要不要開口問他時,敲門聲傳來。他很自然的站起身去開門。
      敲門的是送早餐來的侍者。
      羅亞接過對方手中的餐盤,輕鬆的用單手端著,用另一隻空著的手去關門。
      但他關門的動作被那個侍者阻止了。
      「羅亞先生,關於昨晚的事情,外頭已經鬧的火熱,您清楚那是怎麼麼個一回事嗎?」
      羅亞瞪著那個八卦的侍者,「不知道,滾一邊去。」
      「羅亞先生就像傳聞中一樣脾氣不好呢,一點風聲都不肯透露。您……該不會想袒護那麼不要臉的臭魔女吧?」
      羅亞走過來把餐盤放桌上,還把我的那份都擺好放在我面前。今天的餐點有點不一樣,兩份上都蓋了一個罩子,還分別貼上寫有羅亞和我的名字的標籤。
      真的蠻奇怪的,還標名字,難道兩份不一樣嗎?
      羅亞沒有說話,只是放好然後從容的回去面對那個侍者。
      我以為他是想再回對方什麼話,但我忘了羅亞是個厭惡麻煩、討厭交流、懶得說話的人了。
      他動作非常優雅、流暢、漂亮地,給了那個侍者一個大飛踢。在那個侍者也非常完美的摔出去後,羅亞直接關門隔絕了隨之而來的慘叫。
      在怎麼說人家也幫忙把飯送來了耶……
      「這樣好嗎? 」我有點擔憂。對其他工作人員施暴好像違反規定了吧!
      「不可以過問沒有權限知道的事,他是明知故犯。」
      可是你的手段也太暴力了點,我看了都覺得好痛。不管了,吃飯吃飯。
      我把蓋在我盤子上的罩子拿開,正要大快朵頤才發現不對。盤中裝的不是美味的早餐,而是一具死老鼠屍體。
      雖然被嚇到了,但我很努力不要尖叫。那不過就是個死老鼠而已。
      羅亞當然也看到了。他先把自己那份的罩子移開,是很正常的餐點。可是他皺著眉頭,端起所有盤子——包括那具老鼠屍體——往門口走。
      「你要去哪?」
      他回頭看我,「處理掉,換新的。」然後打開門,他大概也沒想到,門外站的就是剛才那個侍者,而且整個人幾乎貼在門上。
      一秒後,羅亞直接把所有盤子砸到侍者身上。
      「啊啊啊啊——」侍者承受不住老鼠屍體沾在身上的精神衝擊,昏了過去。
      羅亞沒有就此罷休。他毫不留情的踹了侍者幾腳,直到從昏迷中醒來。
      侍者睜開眼睛看到羅亞,馬上想起剛才的事,連忙後退好幾步,「那個……那個老鼠不是我……」
      羅亞往前逼進,「全部給我說清楚。」
      在羅亞的壓迫之下,驚嚇過度的侍者老實把事情說完後,又因為手摸到掉在旁邊的老鼠屍體,再次昏迷。
本文最後由 莫依 於 2023-7-19 10:07 編輯

莫依 發表於 2023-7-29 10:27:48

04

04.
      簡單說一下事情經過:關於昨天晚上的騷動,雖然沒有證據,但大家都認為是我逃跑。

      我和家族中的工作者們關係本來就不好,他們聽說這種事就更加肯定我這個半魔女的「邪惡」,說什麼要給我一點懲罰,於是就決定幫我準備一份「特製早餐」。

      「魔女不配吃人類的食物。」

      羅亞叫人來把門外的一片狼藉清一清後,又不知道去哪裡弄出了很多正常食物回來,才終於解決了早餐。

      這一餐真的吃的很坎坷。

      我問羅亞為什麼不吃自己那份早餐,他的早餐看起來是正常的呀?

      他一邊收拾吃完的碗盤一邊回答:「說不定他們把我當共犯了,誰知道有沒有下毒。」

      戒心好重啊,小心是強大的一部分嗎?

      結束早餐,敲門聲第二次響起。這次來的人讓我覺得更棘手,是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坐到羅亞平常坐的位子上,我坐在他對面,羅亞則站在一旁。

      我不知道父親想說什麼,但我覺得有點不安。外面傳成那樣,父親他不可能不懷疑我。

      父親率先開口:「關於昨天晚上的騷動,我想妳也聽說了。」

      我點點頭。

      「昨晚接到通知,我有派人來看看妳的狀況,但妳好像在休息。」他說到這,看了羅亞一眼。

      我還沒回答,羅亞搶在我前面開口:「畢爾大人,現在家族內部的狀況有點不好,應該要注意。」

      他這句話完全引起了父親的關注。「什麼?你繼續說。」

      羅亞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說:「寶石家族裡有間諜,而且數量很多。」

      我心中一驚,雖然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但也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的說出來。

      父親也相當訝異,但他是被他的話嚇到的。「我以為間諜已經被清乾淨了……」


      羅亞搖搖頭,「很多。昨天的騷動就是間諜引起的,他們為了脫罪,污陷大小姐逃跑。」


      父親大人點著頭,看來是信了。父親真的很信任羅亞,從我第一次和羅亞見面時就有感覺了。也許是因為他很強吧,父親一向喜歡強大的人。

      弄清楚事情後,父親便不再懷疑我,說著要去把間諜都抓出來。離開前,父親還親切的拍拍羅亞的肩膀,似乎很感謝他提醒間諜的事。


      父親走後,我覺得有很多問題想問羅亞,但他已經幫我那麼多了,還一直用小問題打擾他也不好,於是我決定回房間。

      結果我進去前反而被羅亞叫住。

      他好像要告訴我什麼很重要的事情,還猶豫了一會兒,「我明天會請假一天,畢爾大人應該會安排其他人來擔任臨時護衛。」

      「為什麼!」我下意識脫口而出,然後自己也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問。「沒有,沒事。我知道了。」

      沒有繼續逗留,我趕快躲回臥房,那唯一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

      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羅亞為什麼要請假,但那也不關我的事。我可是一點——也不好奇。

      聽說要來的臨時護衛是夏赫,他是一個非常難相處的人,但據說實力很強。我對此說法抱持懷疑,畢竟我並沒看過他戰鬥。

      「妳認識他?」羅亞看起來有點訝異,問了一下。

      「嗯,之前有見過面,他品性很糟糕。」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什麼可以形容他的了。

      至於有多糟糕嗎……先不想了。

      晚上去洗澡時我再次用聽覺魔法偷聽,羅亞又不在房間了。但他這次沒有在和守衛講話,應該真的離開房間有事。我也不想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麼,就繼續洗我的澡。

      洗好出來時,羅亞已經回來坐好看書了,如同往常。

      我也默默地回房。不管他做什麼都是他的自由,我無法干涉。只是有點羨慕他那份我得不到的自由。

      隔天他真的請假了。

      一早起來沒看到羅亞,倒是臨時守衛夏赫先生毀了我的早晨。

      「哎呀,大小姐您醒了啊!」夏赫先生一看見我,裝做親切的靠過來。「一段時間沒見了,大小姐還是一樣美麗動人,而且更增添了一點成熟優雅的氣質……」

      「夠了!」他越說越誇張,如果不打斷他就會一直說下去。

      可是他沒有就此罷休。「潔理小姐,上次見面時您還沒有這麼不友善啊?難道是那麼羅亞讓您變成如此的嗎?就說那個外聘的人都不適合這份工作了,不僅可疑,而且不懂得好好與您相處,除了實力強,沒有一點比的上我。」

      「你給我閉嘴。」

      「吶,您也不喜歡他吧?可是畢爾大人執意要讓他來當您的護衛,真是沒辦法。可是別擔心,一直以來最關心您的夏赫今天會好好陪著您的,『潔理』。」

      我整個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我蠻用力的,應該很痛。

      他夏赫先生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我,「妳怎麼這麼兇狠!果然是被羅亞那個臭小鬼帶壞了……」

      我接著閃了他耳光。「不准這樣說羅亞!」

      「哦,果然和那小子關係不單純啊?」他滿臉猥瑣的牽起我剛才打他的手,還很用心的摸了摸。

      憑夏赫的身手,沒道理被我這種女人打一次後躲不過第二次,可見他是故意讓我打的。最讓我噁心的是他直接把敬語拿掉,還直呼名諱!

      我用力甩開他,往後退兩步。這個人的糟糕個性,說白了就是變態,一開始還因為魔女的身份而怕我,後來發現我不會魔法,完全是個普通女生後就頻繁騷擾。

      見他還想靠近,我用力推了他一把,「早餐呢?」

      他勾起微笑,在我眼中極其噁心。「快送來了。比起早餐,潔理,難得我們兩人獨處……」

      我再次推開他, 快速躲回臥房,把門關緊。開什麼玩笑,如果接下來一天都必須和那個變態相處,我寧可三餐都不吃!

      拿出魔法石練魔法,練了幾分鐘後發現根本沒辦法專心就放棄了。貼身護衛換了個人影響似乎比想像中來的大。

      而且沒吃早餐,現在肚子好餓!

      為了不讓自己感覺到肚子餓這件事,我拚命找一些不會太消耗體力的事情來做,像是寫日記之類的。但沒有太注意,寫著寫著就睡著了。

               

      模糊之中,隱約聽到一個痛苦的、熟悉的聲音。

      「不管妳的目的是什麼,我都不會再讓妳存在了。」

      十年前的場景……面對父親的不是我,而是母親。我只是個被保護的旁觀者。

      父親高舉長刀,眼看就要落下……

      我奮力往前撲,接下了那一刀,血濺了父親滿身。雖然很痛,但保護了母親,死而無憾……

      剛剛那些全都是想像。

      回到現實。十年前,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又怎麼可能敢做出這麼勇敢的舉動?

      我什麼也沒做,就只是眼睜睜的看著母親被父親大人親手殺死。

      父親確實是被血濺了一身,但那不是我的血,是母親的。

      她奮力保護了我,而我什麼都做不了。

      確定母親斷氣後,父親接著轉向我。那個眼神與以往不同,不是那個我所熟悉的溫柔、慈愛的眼神。那是剛才他看著母親的眼神,一個看噁心東西的眼神。

      我感覺心頭發涼。

      我以為就和母親一樣,我也會被父親殺掉。但他沒有動手,也沒說任何話。過了良久,他別開臉不再看我,好像再多看一秒就會要他的命似的。他叫人來把我帶走,最好是放在地牢關起來。

      「她和她的垃圾媽媽感情很好,說不定為了報仇,等等就用魔法攻擊我。」

      兩個士兵過來把我提起,我被剛才的所有的一切嚇壞了,整個人軟趴趴的根本沒有力,任憑他們半拖半拉的要把我給帶走。突然我像回過神般,終於意識到母親死了,真的死了,而且是被自己最愛最親近的老爸殺死的。我放聲尖叫。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怎麼可以……」

      兩邊的士兵馬上捂住我的嘴,不讓我吼下去。

      父親淡淡的回答:「她是魔女。她欺騙了我……妳也是,我真沒想到我居然和那種怪物生了孩子……」

      我奮力扭動臉,不讓士兵的手捂上來。「母親她是真心愛你的!她為你付出了她的所有,而你卻這樣對她!」

      「魔女不會真心愛著一個人,也沒有資格愛上任何人。」

      士兵很快把我帶走。把我關進監牢後,我歇斯底里的大哭了一場。那是我最後一次哭泣,也知道未來的情況將會容不得我再哭一次。

               

      夢就到這裡,我醒過來了。雖然醒過來,但我依然閉著眼睛,因為不敢睜開。就算知道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夢境的內容又是真的存在的……

      通常魔女不太會作夢,凡作夢必然不是普通的夢,都是有能量的夢。但唯獨我,大概因為是半魔女的關係,從小就常常作夢。雖然夢境內容都是有意義的,可是含有的能量卻不多。

      夢到過去發生過的事都會特別清楚,畢竟都真的經歷過。有時候夢到就會懷疑,那場悲劇其實還沒有結束。

      事實上也真的還沒結束,一直都持續著。不然我就不會現在還待在房間裡了。

      我害怕一睜開眼睛,母親那副血淋淋的可怕景象就出現在見前。說不定這十年來的一切——被軟禁,遇見羅亞,全部都才是夢。

      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分的非常清楚,現實和夢境。那件事確實過去了,而且過去十年了。

      最後還是得睜眼啊。一片黑暗,反而會不斷看見那個畫面……

      於是我張開眼,一點濕熱的液體從我的眼角流了下來。原來自己不是害怕母親被殺的景象,而是怕自己又回到當時的情緒,怕自己再次哭出來。

      也許是在夢中已經大哭過了,現在眼淚只是安靜的流淌下來,擦一擦很快就乾了。雖然沒有哭出聲,但自從十年前那件事情之後,我真的很少流淚。絕對不是淚腺有問題,只是覺得都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什麼好傷心難過的了。

      大不了就是付出生命而已。

               

      我開門走出臥房,一秒後悔。我完全忘記夏赫的存在了。

      「哎呀潔理,我正想叫妳出來吃飯呢!剛才早餐送來時我去叫妳,結果妳睡的很沉,叫不醒,現在都已經是午餐時間了耶!」夏赫跑過來想抓我的手,我靈活的躲掉。

      等等。「你該不會有進去我房間吧?」

      「對啊,不然怎麼之到妳是睡著還是出事了。」

      要死了,我睡覺的時候日記本還沒收起來!「你沒有亂動我東西吧?」

      「咦?東西……妳是指那個本子嗎?那個我看完了喔,潔理我們果然心有靈犀,都覺得……」

      啪!

      我今天第三次打了他的臉。如果說前面兩次我是很用力,那這一次就是用盡全力打下去。

      「嗚嗚好痛!潔理……」

      「滾遠一點!」我受夠了!

      先衝回去臥房,翻找了半天找不到日記本,真的心急了。

      我重新面對他,「夏赫,把東西還我。」

      「不要,潔理妳剛剛打了我。」

      這個人是小孩子嗎!「對不起,夏赫。可以還我嗎?」

      「不要。」

      「那是我的東西!」我都忍著道歉了,到底想怎樣!

      他摸摸頭髮,噓了口氣,換上一副可商量的表情。那代表他從變態模式切換成辦正事模式了。「那東西裡面寫太多秘密了,必須交給畢爾大人。」

      我心中一驚,日記裡寫了什麼東西我自己最清楚,要是被父親看見是直接完蛋。

      夏赫接著說道:「當然,憑妳和我的關係,也不是不能幫妳隱瞞秘密,畢竟刁難美女是不好的。可是啊,有條件。」

      「什麼條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和我交往,我就把東西還妳。當然是認真的交往,情人該做的事情都要做,不是只是玩玩而已喔。」

      我錯了,他就算辦正事也不會脫離變態思維。「怎麼可能,你有搞清楚狀況嗎?你是什麼身分,我是什麼情況!」要是真的跟他交往豈不是被他煩死?哪天想不開才會答應這種鬼條件。

      「妳這麼說就不對了。妳想想,身為一個不能離開房間的半魔女,怎麼有辦法和別人談戀愛呢?更別說要找到一個完全不介意妳身份和情況的人。所以啊,妳以後不會再找到比我更適合的男人了。」

      他所說的一切乍聽之下好像很合理,事實上根本就亂說一通。首先,我一個連自由都得不到的人哪有心思去考慮和男人的問題。再者,我寧可永遠單身也不會和這個變態在一起!

      「我拒絕。」

      「那就拿不回去了喔。」

      ……我真的沒招了!怎麼辦?先假裝答應他,拿回來再說嗎?可是反悔後他也可以直接把日記的事情告訴父親大人,根本就沒差。

      心中閃過千百種想法,但每個辦法都被我一一否決掉。突然,我想起羅亞。

      原本很煩亂,但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了。羅亞答應過我,會教我戰鬥。他會回來幫助我的吧?就算和夏赫為敵,羅亞他也會站在我這邊的吧?

      稍微安心一點,我無所畏懼了。「好,我和你交往,但之後如果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負責的。」

      「太好了!」他露出一抹得逞般的微笑,牽起我的手,「那麼潔理,我等會兒就去和畢爾大人說我要正式接下妳專屬護衛的工作。」

         「什麼!這跟我想的不一樣啊!」要死了,這發展完全出乎意料。

      「我不知道潔理想的是什麼,可是我剛才說的都是認真的。這全都是安排好的呦。」

      我愣住了。「安排好的……什麼?」

      「全部,包括羅亞那個混蛋請假、我來代班、想辦法偷看妳的秘密。」

      我整個人像是被雷打到一般,原本冷靜下來的心一下子又亂哄哄的亂成一團。羅亞他也是安排好的?什麼意思?他也騙了我,也是在演戲嗎?其實他根本不是外面僱用來的,而是家族中原本的人,一切都是父親為了抓到我會使用魔法的證據而安排的……嗎?

      夏赫還是沒有放過我。「可是潔理,我不一樣。雖然我這次提出交往是有目的的,但一開始畢爾大人答應要讓我當臨時護衛時我真的很開心。我一直都很喜歡潔理呢……妳還記得我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廢話,當然還記得。就是那一次,原本對他就沒有好印象,那天更是讓我對他的評價直接掉到谷底。

      那是三年前我生日時,待在房間裡發生的事情。

      就算不喜歡我,父親還是會在生日時來找我,送我禮物。可是十三歲那一年生日,因為父親有事,他託夏赫代替他來。

      想也知道,那是最糟糕的事。






本文最後由 莫依 於 2024-1-17 12:27 編輯

莫依 發表於 2023-8-2 13:09:13

05

05.

      那一天,我原本滿心期待——當然不是期待看到父親,而是期待生日禮物——結果一開門看到夏赫抱著一套非常花俏複雜有蕾絲邊的粉紅色高級洋裝站在那裡對我露出猥褻的噁心笑容,我一秒失去了心情。

      他在我躲回房間之前拉住我的手,很開心的跟我說:「大小姐,生日快樂!今天我會陪您一起過生日喔!」

       拜託不要,為什麼讓一個白痴來陪我過生日?而且我也沒要人來陪啊!

       他沒有注意我臉色,直接拉著我進房間。「喜歡這件洋裝嗎?這是我幫您挑的喔,一定很適合。」

       「不喜歡。」我很討厭粉紅色,「不是父親挑的?」

       「畢爾大人很忙,所以這是我精心挑選的。大小姐就穿穿看吧,一定會很可愛的!」

       不要,打死都不穿。

       可是由不得我選擇,他不管他是下人我是上者,強硬的抓住我,甚至直接要幫我穿上。我越是掙扎,他抓越緊,根本就是變態的行為。

       後來我沒力了,論力量我根本比不過他,就隨他去了。他沒有脫掉我原本的衣服,只是直接把洋裝套上來。雖然鬆了一口氣,但還是非常生氣。

       他滿意的上下看了一下,「大小姐,很漂亮呢。」

       「出去。」

       「今天是大小姐生日喔,畢爾大人交代我要好好陪著大小姐。」

       「出去。」

       他聳聳肩,「好吧,如果您堅持。我啊,是真心喜歡大小姐呢!」說完,夏赫走了出去。

       我憤怒的直接把身上的洋裝直接扯下,破的西八爛。



       那是上一次見到他時發生的事,如今再次見面,他依然死性不改。

       我不管他是不是真心的,在母親還在、我還沒被軟禁的時候,夏赫對我的態度一直都很差,每次說話都充滿不耐煩的情緒。直到我被軟禁後,他來房間見我才表現出那糟糕、輕浮的一面。

       我根本不知道夏赫在想什麼,只是打從心底排斥他。



       回到眼前。

       夏赫凝視著我,完全沒打算輕易讓我擺脫。

       我確實不喜歡他,包括變態、死纏爛打,還有前後態度差異的部分。

       就在我們彼此都僵持著,沒有下一步動作時,一陣規律的敲門聲響起。

       這個時候會是誰來了呢?

       心中小小的鬆一口氣,不管來者是誰,我至少可以爭取一些空檔避開夏赫躲回臥房。

       一旦回到臥房,就絕對不能再出來了。

       夏赫沒辦法,只能認命先去開門。

       正打算趁機溜進臥房,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辛苦了夏赫先生,我事情辦完,可以換班了。」

       我連忙跑到門口,「羅亞!」

       他們兩人都面無表情的看向我,尤其是羅亞,他大概覺得很莫名其妙。

       並沒有多說,羅亞拍拍夏赫的肩膀,「你可以去休息了。畢爾大人說今天一天的薪水會照付。」

       因為太突然,夏赫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可是……才半天不到,這是在整我嗎?根本不需要我來代班嘛!」

       「都說了薪水會付,東西收一收快滾。」討厭重複同樣的話,羅亞開始失去耐心了。

       啊啊好熟悉的感覺啊,果然護衛是羅亞比較習慣,至少他很冷漠就不會騷擾我。

       夏赫顯然極度不甘心,對喔他剛才說過很討厭羅亞,現在又被打斷……該不會等等兩人吵起來吧?

       令我意外的,夏赫很快就放棄,很快地離開房間。

       羅亞進來,關好門。

       既然夏赫走了,我也沒必要回臥房了。可是我的日記本還在夏赫手上……這下真的死定了,夏赫被羅亞趕走一定超不爽,之後也沒機會再和我見面,那別說要還我,說不定都直接交給父親大人了。

       想到這,離死期也不遠啦……心中覺得有點空虛發涼,就這樣要被處死?因為自己寫的日記?也太可笑了。

       「妳還要不要吃?」

       我回過神,看到羅亞比著桌上的午餐。「我要!」早餐都沒吃,快餓死了。

       坐下來開始吃,我看羅亞只是在他平常的位子上看書——這次看不到書名——而沒有吃飯的打算。

       「你不吃嗎?」單純想問問,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原本以為他會回個「不關妳的事」之類的,結果他還真的回答我。

       「已經吃過了。」

       於是我繼續吃我的。

       五分鐘後,桌上兩人份的餐點都被我掃空了,飢餓的力量真的很可怕。

       想想也沒事了,就準備回臥房。突然,羅亞把我叫住。

       「喂,妳等等。」

       停下腳步,我疑惑地看向他。「什麼事?」

       羅亞盯著我,然後瞇起眼睛。「剛才有發生什麼事嗎?」

       「咦?」是指夏赫的事嗎?「沒……沒什麼大事啦……」

       他吐了口氣,放下手上的書。「明天開始訓練。」

       訓練什麼……啊!是拜託他教我戰鬥的事吧!「我知道了。」

       「還有畢爾大人要我轉告妳,他已經把家族中的間諜再清一次,揪出不少人,之後會安全很多。」

       嘛……父親他上次也差不多這麼說。

       「大概就這樣。」羅亞說道,又補上一句:「如果有什麼事情就快點說,來不及就真的來不及了。」

       可是說出來,你會幫我嗎?如果你站在我這邊會安心很多,但真的可以信任你嗎?

       內心糾結了幾分鐘,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把事情告訴他。

       「其實……剛才夏赫他把我的日記本拿走了。」

       「那東西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而且他之後一定會一直用那個來威脅我。」

       「威脅妳什麼?」

       「呃嗯……他要我……和他交往。」說出這種事連自己都覺得可恥。

       羅亞的臉抽了一下,眼神死。「他是白癡嗎?」

       「唉,我也這麼覺得……等等,你是什麼意思?」

      羅亞搖搖頭,不回答我的問題。「所以呢?妳想把日記搶回來?」

       「對。」不然就小命不保。

       嘆了口氣,羅亞拍拍身,站了起來。「我會幫妳拿回來,但是然後呢? 」

       「?」什麼然後,拿回來就安全了啊?

       「夏赫先生都已經知道日記的存在了,就算拿回來他還是可以威脅妳。」

       「這我知道,所以拿回來就要把它毀掉,不留證據就好了。」

       於是羅亞又出去了。

       趁這個時候,我偷偷翻起他在看的書,這次書名是《魔女語錄》。果然又是魔女啊……

       十分鐘後羅亞回來了。老實說,他動作真的很快。

       他一進來就從士兵服的內夾層裡掏出一個本子拋給我。一看,正是我的日記本。

       雖然知道他既然答應我會幫我拿回來就不太可能無功而返,但他速度實在太快了,害我忍不住好奇。「你怎麼做到的?偷的?搶的?」

       「拔刀抵他脖子,叫他交出來。」

       「可是按照夏赫那個人的個性不太可能乖乖聽話啊,而且他也很強,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被你抵脖子?」

       「哼,妳說他很強?」羅亞冷笑了下,「沒有辦法時時保持警戒的人就不算強。只要一放鬆,再強的人也會被輕易幹掉。」

       ……好,意思就是夏赫小看羅亞,沒有警戒,然後就被羅亞威脅了。

       「而且他怕死怕的要命,我說會砍下去他也真的信了。」

       要讓夏赫聽話對羅亞來說是如此簡單啊,要是我有他一半的魄力就好了。

       稍微翻了一下,確定日記沒什麼問題後,準備要拿回臥房用火焰魔法燒掉……可是如果我自己用魔法銷毀,羅亞不就知道我會用魔法了嗎!

       果然只靠我自己是行不通的啊。「你可以再幫我一個忙嗎?」

       感覺他和一開始見面時不太一樣了,不會那麼冷冰冰的拒絕我,所以我也大膽一點向他請求。

       他雖然擺著臭臉,但是人真的不壞,幫了我很多忙,而且這次日記的事他根本沒義務幫我。

       我請他幫我處理掉,他答應了。

       當天晚上我洗澡的時候,羅亞又出去了。洗好出來,他就告訴我日記已經處理掉了。



       隔天早上醒來時有點晚了,大概是因為日記的事情解決讓我一下子放鬆下來的關係。

       走出房間準備好好享受早餐,一坐下就征住了——因為羅亞他手中沒有書、沒有無視我,而是冷著一張臉看著我。

       感覺那張臉冷的方式和平常不太一樣,似乎是真的不爽而非厭世……嗯,是我哪裡惹到他了嗎?

       用想的也想不明白,只能先停下用餐動作,問道:「怎麼了嗎?」

       「妳真的忘了?還是裝傻?」

       ……啊,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了,教我戰鬥的事。這種拜託對方的事情自己不記得真的挺糟糕的。

       「抱歉,我真的忘了。」雖然內心滿懷歉意,不知道他有沒有感受到?

       「快點吃完,等一下開始。」拋下這句話後,羅亞接著又不理我了。

       哎呀太好了,原本擔心他會因為我忘了就不教了,看來他不會計較這種小事嘛。

       吃飽後,碗盤收掉,羅亞的訓練就開始了。

       原本我是期待他能教我一些很簡單又很有用的強大招式,結果是我太會幻想了。今天一整天都是體能訓練,當我跟他抱怨時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妳這種整天待在室內讓人服侍的女人體力有多差妳知道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訓練耐力,等妳體力夠好我才會教妳戰鬥技巧。」

       我承認我是個整天躲房間的弱女子啦!為了自由,體能訓練什麼的,我忍!

       於是羅亞開始教我的兩個禮拜,我就在伏地挺身、仰臥起坐等項目中渡過。

       以前我根本沒有這麼大的運動量,一天被操下來簡直累趴。三餐都把羅亞那份一起吃掉,還常常洗澡洗到睡著。

       但晚上魔法還是要照練,只是時間變短了。反正現在不用寫日記了,多出一點睡覺時間,雖然真的只有一點。

       經過兩週的訓練,我感覺耐力確實有變好,看來羅亞沒有在唬我。

       雖然很想快點學一點有用的東西,但羅亞不肯教也沒辦法,只能一直磨練基礎。

      做這些訓練時我們都非常小心不要被別人發現,尤其最近特別容易被懷疑。雖然父親認為那天晚上的騷動是間諜引起的,但其他人不一定這麼想。在很多人眼中,我還是非常可疑。

       這就是對魔女的偏見啊……

       今天終於,羅亞答應要教我一些戰鬥技巧。大概是因為體力真的有些長進了,不然我都覺得他只是偷懶不想教我而已。

       「不對,就說了動作不對!」他對著我怒道。

       「不然到底是怎樣才對啦!」該……該不會我真的沒天分吧?不對,絕對是羅亞教的太爛了,我這麼努力還學不會,就是因為他表達能力太差。

       「都示範給妳看了還不會,那是妳的問題。」看來他已經放棄教我了。

       可是我都還沒放棄,他怎麼能不繼續教!就算沒達到他的期待,至少也比一開始好的多啊!有進步總比什麼都不會好,教我戰鬥就這麼沒成就感嗎我說!

       時間又過了一週後,我大概掌握了一些技巧,羅亞說這樣就夠用了不用一下學太多,於是要開始進行實戰訓練。

       所謂的實戰也不是要打的你死我活啦,只是羅亞會稍微地、很不認真地和我過個幾招(大部分是我攻擊他閃躲)。放了多少水我是不清楚啦,但我連他一根頭髮都沒碰到就算了,他雙手插口袋還一邊打哈欠,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看了就不爽。

       估計我和他的實力差距根本不是他用了幾成實力的問題,對他來說這就是做幾個「動作」而非躲避或打鬥。

       所以我還是沒看過羅亞打架的樣子啊,就連拔刀……等一下,我好像沒看過羅亞拿過武器,連配戴在身上都沒有?

       為什麼?護衛不配武器的話不就不能執行保護工作了嗎?

       難道是太自信,覺得這份工作不需要用到武器?還是……羅亞本來就不用武器的嗎?

       想這麼多無用,出於好奇,我決定直接問羅亞。

       「那個……羅亞,我有點好奇,你沒有武器嗎?」某次訓練中間休息的時候,我向他問道。

       「難道以妳這種水準還期待我用武器跟妳打?」

       「不是,就說是好奇了嘛……」

       他嘆了口氣,明顯不想回答。

       唔……該不會這是個讓他為難的問題吧?「如果不好說就算了,不回答也沒關係啦。」

       「反正現在不適合配戴武器就是了。」他說著,站了起來,「休息好了就快點繼續!」

       欸,說不定他也希望能帶著武器呢,就算是強大的人手邊有個武器也比較安心吧。是說真的很想知道羅亞的武器是什麼呢,是刀是劍……



       「你說什麼!」

       一切都相當順利,戰鬥訓練和魔法訓練都持續進行著,也都漸入佳境。偶爾有人來找我碴也都被羅亞處理掉了。

       家族的風波也逐漸平息下來。間諜的風聲不在,父親也沒有再來我這裡,夏赫先生看來真的沒把日記內容告訴父親。

       就在我以為日子會持續這樣安穩的過下去時,羅亞居然告訴我一個令我震驚的消息。

       看我一臉驚訝,他很有耐心的再說一次:「畢爾大人要我轉告妳,下週三柯曼先生生日,他的生日慶祝會妳要出席。」

       柯曼叔叔是家族的園丁,已經在這工作非常久了。

       十年前出事之前,我常常會跑到花園去玩。柯曼叔叔真的對我很好,總是溫柔的告訴我每種植物的名稱。

       他這麼慈祥,就像我的另一位父親。

       柯曼叔叔同時也是父親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們兩個認識三十多年了,算算今天應該是柯曼叔叔六十歲生日,大概是出於交情父親才想要幫他慶祝。

       慶祝是好事,柯曼叔叔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他,可是父親為什麼要讓我去參加?

       十年來他沒讓我離開房間,現在卻為了一場生日慶祝會要讓我離開……實在有點怪,父親大人在打算什麼?而且我的身份家族中大部分的人都知道,直接出席不妥吧,會影響氣氛和引起麻煩,這種事情父親都比我清楚才對。

       羅亞也看出我的疑慮,又補了一句:「聽說是柯曼先生指名要妳去參加的。」

       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好吧我知道了,我會出席的。」

莫依 發表於 2023-8-9 13:04:53

06

06.

      羅亞說,慶祝會那天我要帶著面具出席,而且只能在指定範圍內活動,他也會一直跟著我。

       這麼久沒見到柯曼叔叔,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十年前事發後,根本沒有再見過他,我也不知道柯曼叔叔對我抱持著什麼樣的感覺。

       是厭惡,或是如同以往般,溫柔的摸摸我的頭,告訴我沒事?

       又或者,淡淡的笑了一下,問著我:「好美麗的那少女啊,妳是內部的侍女嗎,怎麼沒看過妳?」

       但應該是不可能的吧,畢竟是柯曼叔叔指名要我去參加的,不至於連我是誰都認不得。



       這整個星期我都相當不安,突然可以正大光明的離開房間真的很奇怪,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連訓練都不能好好訓練,羅亞乾脆說這個星期先暫停不練,這樣心神不寧的完全沒效果。

       星期二晚上當然睡不好。我輾轉難眠,滿腦子都是明天的想像場景:被大家圍起來拳打腳踢、潑水,以前要好的幾個下人也來參加慶祝會,對我大喊「魔女滾開」。邀請我去的柯曼叔叔其實是想趁機殺掉我,父親只是站在一旁拍手叫好。

       所有人都在圍觀,我被架在大廳正中央,一個鐵架上被放火燒著。他們想活活燒死我。

       張開眼睛,既然只是想像,那想再多也沒用。反正事情到明天就會明瞭了。



       隔天早晨我起床,先去洗了澡,然後無視掉羅亞叫我吃早餐的聲音,先回臥房換上一套素雅普通的水藍色洋裝,然後在鏡前整理起頭髮。

       平常不見人,我根本不會去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和髮型。今天算是我這幾年來第一次想把自己弄好看一點吧,至少要能見人。

       最重要的,如果我表現出來的氣質和他人所想魔女應有的氣息不同,那對我會有利一些。就算不能改變他們對魔女的觀感,好歹也不會第一眼就認出我來。

       我開始編織已經梳直梳齊的金色直髮。慢慢地,熟悉地,按照記憶中的感覺,我弄出了公主頭。

       母親她每次為我綁頭髮都是綁辮子,自己卻綁公主頭。當我要她也幫我綁公主頭時,她總是拒絕我,說長大了再綁比較好。我從來都不明白,綁頭髮這事有什麼好分現在長大的。

       看著鏡中的自己,一瞬間,以為那是母親。換上同樣的髮型,就有九分的相似。

       當然不可能用這種樣子出去,和母親太相像了。我心裡湧出一股對母親的悲傷,慢慢把公主頭拆掉,重新綁起包包頭。

       包包頭一點都不華麗,簡單平凡的可以,但會讓人自然而然的產生一種氣勢,而且這個髮型方便行動不礙事。

       全都準備好了,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應該是很完美的,就收拾收拾出去吃早餐。

       羅亞看到我,就算是他也愣住了。但他沒有愣很久,也就幾秒鐘的時間就恢復往常神色,沒多問任何有關打扮的問題,比比桌上早餐要我快吃。

       居然只愣幾秒鐘,羅亞對美色的免疫力真的很強,可惡。

       真的不是我要自誇,從小開始我就是那種穿什麼都好看、什麼髮型都相配的人。通常有好好打扮過絕對可以吸引住任何男人的目光。

       說實在,如果小時候是可愛和美麗兼具,那現在長大了就完全是個美人了。認真打扮過後還能神態自若面對我的人,羅亞是第一個。

       吃過早餐,暫時也沒事了,只要等時間到再前往慶祝會的會場就行了。

       然後我看向羅亞。無聊導致,我發現羅亞什麼都沒準備,就像平常一樣悠哉地翻著他的書。

       「你不用做什麼準備不嗎?」我問道。

       沒有抬頭看我,他簡略答道:「工作中沒什麼好準備的。」

       嘛,也是啦,畢竟護衛的工作就是保護,和平常沒什麼差別。



       時間慢慢接近,我有些坐立難安。要直接面對那麼多的人……可能還是太難了些。

       羅亞在最後一刻才終於站起身,把書本放下。「時間差不多了。」

       我也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反正不管發生什麼事,羅亞他都還是會幫我的吧?再說我好歹也從羅亞那學了幾招,稍微自保還是做得到的。

       突然,一個東西被遞到我眼前。那是一個白色半臉面具。

       什麼意思?我已經……見不得人了嗎?那幹嘛要我去參加?又不是我想要!

       羅亞他沒什麼情緒變化的聲音傳來:「戴上它,是保護妳。」

       「我不要。」下意識地,我直接拒絕。但下一秒我又後悔了。「……還是戴吧。」

       我伸手要拿過那面具,卻發現他死死抓著不放手。

       我看向他。他微微瞇起眼睛,「剛剛不是不要?」

       「……剛剛確實有些不甘,但會害怕也是真的,現在不是鬧彆扭的時候。」而且,羅亞他應該也是被命令要讓我戴面具的,如果我不戴豈不是讓他為難?等等他要是來硬的強制戴上,那畫面肯定不好。

       不知為何,聽我說完後,羅亞他居然輕笑了一下,但很快又變回原本的冰塊臉。「知道就戴上。」

       他鬆手,我趕快戴上半臉面具。

       羅亞打開房門走出去,之後才回頭要我跟上。出去後他關上門,要我往前走,他跟在後面。

       在指引之下,我們來到慶祝會的會場,也就是宅中最大的廳室。因為提早來,現場還有些地方沒有佈置好,也只有一些僕人在忙碌,還沒看到其他來參加慶祝會的人。

       羅亞按住我肩膀,示意我等等,自己走向其中一個女僕詢問。那個一頭紅色大捲髮的女僕往我這邊看了一眼,表情稍微變了下,很快又恢復原狀。她向羅亞指了個方向,然後笑著說幾句話,距離有點遠,我聽不清楚她說了些什麼。

       羅亞對她點點頭,往我這走來,「去那邊。」

       他領我到宴會廳旁邊的小角落,那邊擺上了一張高貴木頭桌子和一張看起來華美又不顯眼的絨毛大椅。

       我望向羅亞,等他再次發話。

       他也回望我,「對,就坐那,妳今天的位子。畢爾大人特別交代妳絕對不可以離開那個區域,如果有其他事情一律由我代勞。」

       「那我到底來幹嘛?」傻眼。

       他聳聳肩,「吃吃喝喝,與人聊天。」

       什麼鬼啦!



       又過了半小時,場地已經佈置好了,看起來很漂亮正式,其他的人也都陸續到場。

       我看到柯曼叔叔也進來了。他與十年前一樣,臉上都掛著那彷彿能包容一切的慈祥笑容,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頭髮比印象中白了很多。

       因為我戴著面具又縮在角落,根本沒幾個人注意到我,就算看見也沒對我的身份多做猜測,更沒有上前來攀談。

       「父親大人沒有告訴別人我也會出席嗎?」我問道。

       「應該只有柯曼先生知道這件事。」羅亞很快的回答。

      點點頭,我也漸漸放鬆下來了,看來事情比想像中好很多。「我有點餓了,你可以去幫我拿些食物嗎?」

       一直站在我後面的羅亞默默地往擺滿自助式餐點的長桌走去。

       說真的,按照他的個性,要做這些像是僕人該做的事挺怪的。這年頭貼身護衛多不好當啊!

       我喝了一口手邊的水。因為面具是半臉式,其實根本沒遮到嘴巴,完全不影響吃喝,大概也是顧慮我吃東西不方便才挑這種給我戴。

       過了一會兒,有個人慢慢接近我。肚子正餓著,以為是羅亞拿吃的來了,一抬頭就連忙把快脫口而出的「羅」收回。

       是柯曼叔叔。

       微微的笑著,他瞇起眼睛來眼角的魚尾紋顯而易見。「潔理,好久不見。」

       那一瞬間,我確定了柯曼叔叔對我的態度並沒有任何改變,還是寵溺和疼愛。找我來參加慶祝會,就只是想見見我而已。

       「柯曼叔叔!」我難掩興奮,開心的祝福他:「生日快樂。」

       「謝謝……謝謝……真的好久沒見到妳,都長這麼大了啊!」

       「哈哈……」明明就住在同一屋簷下,居然十年都沒見面。「柯曼叔叔近來身體可好?」

       「好、好、非常好,柯曼叔叔身體還硬朗著呢!」他哈哈笑了下,接著覺得不太對。「潔理啊,妳怎麼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唔……羅亞沒說別人問起能不能講耶,「柯曼叔叔你瞧,我都得戴上面具了,能不低調些嗎?」

       「哎呀,這限制的也太超過了吧!」柯曼叔叔一聽我說到這事,馬上皺起眉頭。「面具就算了,戴著也是保護妳自己,但怎麼就要限制妳的行動呢?這樣還來參加什麼慶祝會啊!」

       我只能苦笑一聲,父親的命令是無法違抗的。

       但柯曼叔叔還是非常的不滿意,說著要去和父親反應就走了,我都來不急阻止他。

       柯曼叔叔一走,羅亞就回來了。時間當然不會這麼剛好,一定是羅亞在遠處看到我們在聊天就沒來打擾,等到人走了才走近。

       他端著一個大托盤,把上頭的豪華食物一盤盤小心的擺到桌上。連餐具都放好後,他甚至還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個小花瓶,插上一束鮮花裝飾桌面。

       既然都幫我準備好了,我也不跟他客氣的直接開吃。

       正式場合上吃的東西確實不一樣,比平常的餐點好吃多了。

       又咬了一口龍蝦,我想到羅亞其實也該要吃點東西的。「你不去拿點東西來吃嗎?」

       「我去吃,護衛誰做?」

       「喔,也是。」差點忘了對他來說工作至上……「剛剛怎麼不順便拿一點來吃?」

       抬頭想看看他的表情,剛好看到他白了我一眼。「光妳的就這麼多了!」

       哦哦也是,看看自己桌上滿滿的食物瞬間理解。一次拿來這麼多,夠了不起了。

       「不然你再去幫我拿甜點和酒吧?順便自己拿點吃的。」

       沒有吭聲,他又默默地往食物區走去。

       要求送餐的事情都不能違抗啊!既然沒表現出很樂意的樣子,大概都只是因為被算在工作內容中才不的不做。

       真是辛苦他了。



       甜點也吃完後,我舔舔嘴唇,意猶未盡。甜點果然是最好吃的,平常會送蛋糕果凍這類食物來房間的機會真的不多啊!

       雖然好吃,但其實自己清楚肚子已經吃撐了,得先緩緩。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我皺起眉頭,趕緊整杯灌下,眉頭卻又皺的更深了。

       「有問題嗎?」羅亞問道,「別告訴我妳喝的出有毒。」

       「廢話!當然不是,」我現在有點心急,也顧不得口氣,「這是酒嗎?」

      「不是妳要酒的嗎?」他奇怪的問我。

       「對啊,可是……這酒濃度也太低了吧!一點感覺也沒有,像在喝白開水!」

       「因為我特別拿了度數最低的。」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沒喝出酒味應該不是我自己的問題。「幹嘛多此一舉?就拿最烈的酒來就好了,嚇死我了。」

       他表情似乎有點困惑,「妳會……妳喜歡喝酒?」

       「當然不是,酒又不好喝!」用力把杯子放下,我壓低音量。「難道你不知道魔女的酒量很好?」

       他搖搖頭,看起來好像有點意外,又一點也不好奇。

       剛剛真的差點以為自己喝不出酒味來了。雖然喝酒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但母親卻千交代萬交代我一定要習慣喝酒這件事。

       那時我也才四歲,當然不可能喝酒。一直到了十二歲的時候我才喝到了第一杯送來的酒,之後又連喝了五六杯都沒醉。

       父親知道我喝了酒,勃然大怒。我猜他也不知道我喝酒會發生什麼變化,但一個小女孩第一次喝酒又喝了那麼多又沒半點事,想想就知道是因為是半魔女的關係。

       雖然喝酒沒有事,但不正常的情況父親就是不允許發生。從那次以後我再也沒機會碰酒,直到現在。

       「要再幫妳拿一杯嗎,烈一點的?」羅亞也不打算搞懂魔女的酒量,行動力很強的就要往吧臺走。

       「不用了。」制止了他,既然確定自己喝酒沒出問題,還是先低調些吧。被父親發現我喝酒,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現場音樂聲不斷,旁邊有專門演奏樂器的侍女做表演,氣氛非常好。

       柯曼叔叔也很開心,一直和別人聊天,至於剛剛說要和父親說我的事,大概因為父親大人還沒到場也就還沒講。

       大部分的人都吃的差不多了,開始有些人出來表演魔術和舞蹈。雖然表演得都不錯,但那些魔術伎倆在我這個半魔女面前就是特別幼稚沒勁。

       幾個表演過去,眾人的情緒差不多又沉澱下來。

       「畢爾大人到場了!」

       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瞬間,全場很戲劇性的同時起立,拍手加歡呼。

       我和羅亞是全場唯二沒有動作的人。

       下一秒,走進來的就是熟悉無比的父親大人。他今天並沒有特別換裝,穿著和平時一樣的風衣,氣場一樣威嚴。

       「為什麼大家都那麼激動 ?」我向羅亞低聲問道。

       「畢爾大人每次公開出場都是這樣。」他用同樣低的聲音回我。

       唉,是這樣嗎?那我身為他的女兒沒跟著起立歡呼是不是不太對啊!

       柯曼叔叔往父親那走過去,父親馬上露出真誠的笑容,兩人直接來一個大大的擁抱。

       父親大人清了清喉嚨,全場瞬間一片寂靜。「今天,是我們寶石家族重要人員、也是我的老朋友,柯曼的六十歲生日。很高興大家都來參加了這次的慶祝活動,我也真心祝福你啊,老朋友。」說完,父親拍了拍柯曼叔叔的肩膀。

       全場再度爆開一陣熱烈的掌聲。

       父親繼續說,「表演應該都表演得差不多了,可以開始重頭戲——跳舞和酒量比拼。那麼,希望大家今天都能玩的愉快。」

       我微微瞪大眼睛,沒有想到後面還有這麼精彩的活動。但很快的我又想到這種互動性這麼高的活動不可能有我的份,看來父親從頭到尾都只想讓我坐在這裡讓柯曼叔叔安心而已。

       一陣失落過後,我趕緊讓自己打起精神。這種無聊我早就習慣了,不能讓別人發現我其實很想加入。況且都已經決定要逃出去了,怎麼還能流連於這種小事呢?

       等等,想逃出去的話,現在會不會是個好機會呢?

       正想和羅亞打個商量……看到門口的警備重重,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單純。父親大人都同意讓我出來了,怎麼可能不有所防備呢?到頭來他根本就沒相信過我。

       相信不只是門口,一定有更多監視我的工作者混在人群中。

       嘆了口氣,心情頓時有點鬱悶。

       「妳想跳舞嗎?」我的嘆息聲後,羅亞的話讓我愣住了。他以為我嘆息是因為想跳舞。

       雖然我確實是想跳。

莫依 發表於 2023-8-16 12:18:44

07

07.

      「我又不能跳……」

       他指了個方向。我往那方向看,舞廳中央已經有人開始跟著音樂優雅的跳著舞,但我知道羅亞要我看的不是這個。

       穿過那些跳舞的人群,遠處剛剛和父親大人說完話的柯曼叔叔正向我招招手,朝父親點個頭後就往這走來。

       還在猶豫要不要站起來,他已經走到面前。

       他道:「潔理啊,我剛剛已經和妳父親談過了,他也覺得讓妳來這麼歡樂的場合卻無法參與是很可憐的,所以同意讓妳在這個廳內自由移動。」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柯曼叔叔居然講一下父親就同意了,柯曼叔叔根本比我還重要吧!

       「但是,」看我很高興,柯曼叔叔趕緊補充:「畢爾先生特別交代,為了妳的安全,護衛要隨時跟著。」

       我看了羅亞一眼,其實這個條件一點也不讓人意外,無非就是想監視我有沒有趁機逃跑。

       「我知道了,非常感謝您柯曼叔叔。」我保持著微笑,「柯曼叔叔是今天的主角,我可以先和您跳一支舞作為開始嗎?」

       聽了我這話,柯曼叔叔開心的不得了。

       雖然讓女方邀舞怪怪的,但我和柯曼叔叔都沒有在意這件事,一起走到舞廳正中央的位置,剛好下一首音樂準備開始演奏。

       我們兩人當然引起了旁人的注目,但大部分的人並沒有立刻想到和柯曼叔叔跳舞的我是什麼身份。

       音樂響起,我和柯曼叔叔用很慢但優雅的舞步配合樂聲移動著。

       「那個戴面具的女生是誰?」

       「剛剛好像就在角落待著了……」

       「欸,她的頭髮是金色的耶,該不會……」

       「是畢爾大人的女兒?」

       「……」

       其他人後面還說了些什麼,我已經聽不清楚了。現在這樣挺好的,很開心,柯曼叔叔握著我的手讓我很有安全感。

       暖暖的,莫名讓人安心。大概是因為他是柯曼叔叔吧,就算知道我是魔女的小孩也對我這麼好,那個總是關心我的老園丁。

       一首歌曲的時間很快就過了,我突然有點難過。跳一支舞也就差不多了,今天能夠再見到柯曼叔叔我真的很開心,但……下次再見面又會是多久以後呢?說不定再也見不到了。

       隨著音樂停下,我和柯曼叔叔動作也慢了下來,最後停止。

       靜了下來,我這才發現四周不合理的寂靜。全場的人都往我和柯曼叔叔這邊看,有的人眼中是詫異,有的是困惑。

       並沒有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誰。

       「我先休息了。」我抽回被柯曼叔叔輕輕抓住的手,低聲說道。

       他還想再對我說些什麼,我飛快地朝他笑了笑,回頭看到羅亞就在不遠處站著,莫名一陣放心,走了過去。

       「不跳了嗎?」羅亞環手抱胸看著我。

       飛快瞄了一下四周,果然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就算我還想跳,這下還怎麼繼續?我已經夠低調了,但只要這頭明顯的金髮還在,別人隨便猜也能猜出我的身份。猜出來就算了,一支舞的時間過去,估計現在已經傳的七七八八:畢爾大人的魔女女兒真的還活著!不是傳聞!一直被關著,現在被放出來了!

       站在羅亞前面,我等著他帶我離開這裡,再次回到那個我待了十年的房間。但他一直看著我沒說話,我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樣突然發現「啊妳是魔女耶」才也一直這樣盯著我。

      我不得不開口問一句:「怎麼了?」

       「妳……再跳一支舞吧。」

       我愣了。「蛤?」

       羅亞用力閉了閉眼睛,睜開後下定決心似的對我伸出一隻手:「潔理小姐,妳願意跟我跳一支舞嗎?」

       太令人震驚了。想不到啊,羅亞你這個冷酷無情脾氣糟糕滿腦子工作的人居然也有今天。

       我實在是很想問他一句你腦子壞了嗎,但他看起來是認真的。

       其實……再跳一支舞也沒差吧,反正都被認出來了,會出事也躲不過了。父親和柯曼叔叔應該也不會任由這種事情在慶祝會上發生,況且我的舞伴是羅亞,絕對安全有保障。

       我把手搭了上去。

       羅亞勾了勾嘴角,看起來像是笑了一下。很輕,不明顯,但和他曾經有過的冷笑有那麼一點不同,至少這是我在他臉上沒看過的變化。

       我們兩人慢慢移動到舞廳比較不起眼的地方,盯著我、討論我的那些人稍微散了些,剩下幾個眼神不太友善的人一直在旁邊瞪著我。

       因為他們沒有其他動作,我也不能說他們什麼,只能先暫時忽略掉……

       「看什麼?」羅亞顯然不想直接忽略掉就算了,直接瞪回去。

       其實我不知道羅亞哪來的底氣,一個小護衛直接這樣和被邀請來的人這樣不客氣的衝撞是很不禮貌的。

       我有點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無法收拾的衝突,但令我意外地,瞪著我的那群人在羅亞說完話後過了一會兒就都散去了。

       難道說羅亞地位其實很高?

       我不太相信他一個外面來的護衛在家族能有多高的地位,只能直接問問他了。

       可是下一首歌接著就開始演奏了,也不適合再問他問題,我暫時先把問題吞回去。眼下就先認真跳好這支舞吧,晚點回房間多的是機會問。

       和羅亞跳舞的感覺跟和柯曼叔叔跳舞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和柯曼叔叔跳舞的步調是非常緩慢閒適的,沒有趕著節奏壓力,與其說是跳舞,不如說是兩人手搭著慢悠悠的愰。但和羅亞跳舞就真的是跳舞了。

       他的舞步非常標準,對這種社交式的舞步非常熟悉,每一個動作都剛好踩在拍子上,流暢的不行,也……帥氣的不行。

       我以前有特別練過,但非常久沒跳了,現在突然要跟上節奏有點吃力。

       羅亞大概是發現我的動作有點緊張,他開始不著痕跡的小心帶著我動作。他很厲害,帶人的技巧也很好,大概半首曲子的時間我就已經可以完全跟上他的步調,配合的非常完美。

       除了音樂聲,四周其他人的交談聲已經聽不見了,其他也在跳舞的人也從視野中消失了,這裡只有羅亞和我。

       這個跳舞的過程我非常的享受。

       看著離我這麼近,輕輕墊著步的羅亞,我突然有一種完全說不上來的感覺。他輕抓著我的手帶著黑色皮手套,一點點溫度隔著手套傳過來。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微捲的頭髮在頭頂翹了幾搓,瀏海隨意的散在前額。

       我想從他的眼睛讀出一點他的情緒,他正直盯盯地看著我,我一把視線移向他雙眼,他的目光直接進入我眼睛。

       我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臟猛跳了兩下,說不定聲音大的羅亞都聽見了。

       我迅速移開視線,他才不會在眼中透露情緒,因為他也正在看我的情緒。

       這種時候先被看穿的人就輸了。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放鬆下的情緒慢慢地又緊繃起來。和原本對舞步不熟悉的緊張不同,是有點上揚的心情,但又鬆懈不下來。我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的步伐又僵了,原本還跳挺順的,現在怎麼都有點兒不自在。

       羅亞應該也感覺到我的僵硬,但這首曲子剛好結束了,他也沒再有什麼動作,就只是一隻手帶著我往旁邊退出跳舞區域。

       已經和羅亞跳完了,我有些恍惚,其他人聲重新進入感官。真吵雜啊。

       「妳……沒事吧?」

       「啊,」我把手從羅亞手裡拿開,調整一下半臉面具,又摸摸頭髮和衣服,確定沒亂之後才說了一句:「我沒事。」

       「妳想回去了嗎?現在有點引人注目,而且畢爾大人看起來想過來找妳聊聊。」羅亞一邊說,一邊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

       引人注目?

       我這才發現四周的人一直在對我指指點點。但議論才被壓下去,我又做了什麼引人注目的事嗎?

       想不明白,我只能問唯一能問的人,「剛剛跳舞怎麼了嗎?」

       等了一會兒,羅亞一直沒說話,大概是沒聽清楚,我再問一遍:「剛才我跳舞怎麼了?」

       這次他抬眼看了我一下,我確定他是聽到了,但還是沒有回答我。

       到底怎麼了?

       我想不明白,偏偏羅亞就是沒開口,再追問下去感覺挺招人煩的,他本來就煩我,繼續問感覺他會暴怒。

       嘖,明明就是他不肯回答,我幹嘛還要怕他生氣啊。

       羅亞轉頭看了看,突然叫住一個侍女。「香拉,過來一下。」

       那個被他叫住的侍女頓了頓,走了過來。

       她的頭髮不長不短地剛好能綁住,在後腦勺扎成小小一撮,挺可愛的。雖然是個侍女,她的服裝和其他來回走動的侍女又不太一樣,身穿水藍色女僕裝,腰上繫了條白色布圍裙,胸前別了一個金色的小圓圈。

       「羅亞先生。」這個叫香拉的侍女非常恭敬地朝羅亞行了禮,接著看到他身後的我,很明顯地怔住了。

       我也看著她,那有點震驚的表情配上微微瞪大的眼睛有點熟悉……

       「大小姐。」香拉朝我再次行禮,我有點不知道要不要回應,於是一直沉默著。

       羅亞看了我一下,接著問香拉:「畢爾大人在哪?」

       「開始跳舞氣氛就活越了,畢爾大人說鬧的慌,先回房休息了。畢爾大人有交待,如果大小姐想休息了就去柯曼先生那兒說個禮貌,低調回去就行了。」

       「好的謝謝妳。」

       香拉再次行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羅亞地位比較高,這一直行禮的。

       「走了。」羅亞對我說。

       我剛邁了兩步,香拉突然叫住我,「大小姐。」

       「嗯?」我回過頭。

       「啊,」香拉看起來好像還沒想好要說很什麼,停了一會兒才說:「您不記得香拉了嗎?」

       愣了愣,我重新打量香拉,突然想起來了……就說她怎麼看著這麼眼熟!「香兒?」

       「唉對,是香兒!」香拉很興奮,對於我講出這個稱呼感到興奮,然後突然發現自己有點失態了,調整一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小時候我們一起玩過的,香拉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大小姐了。」

       香拉的眼睛有點紅,看到來快哭了。我身手拍拍她的肩,但卻不知道要跟她說些什麼。長久以來與人分離的生活讓我很不擅長與人相處,這種情況更是讓我心慌意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這十年間我都沒有看過香拉。小時候還沒出事之前,香拉和另外一個男孩子加辛達是我在家族中最好的玩伴,一沒事就和他倆混在一起聊天,有時也會一起看故事書或玩捉迷藏,肚子餓的時候還會一起去廚房偷小蛋糕來吃。

       要說我和他們有多深的感情其實也沒有,畢竟過了十年我還差點沒想起香拉她這個人,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真的蠻快樂的。

       現在突然和香拉以這樣的形式重逢,真的是挺意外的。沒想到香拉變成一個這麼漂亮的侍女……看她的服裝好像還是侍女長,小時候我好像還真沒注意過她在家族裡是幹嘛的。

       我沒什麼想向她感動的,但什麼也沒表達好像又有點冷血過頭,我只能硬是憋出一個問題問她以避免尷尬冷場。

       「那個……小加他現在怎麼樣?」

       香拉很快地抹抹眼角,扯了一個微笑,「您也記得小加啊,太好了。他現在是畢爾大人房間的門衛之一,同時也是家族第二護衛隊的副隊長。」

      我其實搞不太懂家族護衛隊的那些分類,但聽香拉的口氣,小加現在這樣應該是挺厲害的。

       香拉繼續道:「門衛是畢爾大人親自點名的,當時會點到小加香拉真的很意外。可是小加他其實非常很努力,實力很好的。原本他今天也想來的,可是輪班剛好輪到他……」

       「是加辛達先生嗎?」羅亞突然說,打斷了香拉的話。

       香拉愣了一下,點點頭。

       羅亞身為家族的護衛之一,知道他不奇怪。「你跟他熟嗎?」

       羅亞嗯了一聲,「前輩,我剛進來家族的時候是他帶我的。」

       感覺羅亞的話並沒有講完,但應該不太重要,我也不想現在問清楚。「香拉,我不知道之後我們還能不能見到面。」

       香拉一聽到我說這話,頓時急了:「大小姐要回房了嗎?」

       「差不多了……」

       「還是可以見面的吧?」香拉有點激動,「今天不也來參加慶祝會了嗎?畢爾大人應該已經對您放心了,之後會慢慢放您自由的!」

       「香拉,事情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

       羅亞沒讓我把話說完,擋到我和香拉之間,對香拉道:「好了,大小姐累了,她得回去休息。香拉,妳去忙吧。」

       她沒再說話。我看得到香拉滿臉失望的表情。

       我向柯曼叔叔問候了一下,跟著羅亞離開了慶祝會。

       我的離開有沒有引起注意我不知道,也沒心思去觀察。

       不知怎的,剛才因為跳舞而高漲的心情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次是一陣沒由來的煩躁。

       一回到房間,我踢掉今天特別準備給我的舞鞋,把面具甩到地上。在沙發上坐下來,才發現自己很累,腳因為跳了舞而有點痛……兩支舞而已耶,出息。

       我閉上眼睛,有點迷迷糊糊的,可能睡著了。再次睜開眼睛時不知道過了多久,桌上放了一籃麵包。

       我發現自己整個人不怎麼優雅地攤在平常羅亞坐的沙發上,衣服都沒換,趕緊爬起來。

       「醒了?」羅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羅亞很隨意的靠坐在牆角,一腿伸直一腿打彎立起。見我起了,他把拿在手中的一本書放到地上,站了起來。

       「現在幾點?」我看著桌上的麵包,發現自己很餓,拿了一個就直接開吃。

       「快七點了。」

       「我睡這麼久!」我震驚了,以為自己只是模糊的眯了一會兒,有這麼累嗎?

       「妳除了平常我給的訓練,身體基本上沒什麼活動,這麼久了突然認真跳舞,而且一整天都在緊繃狀態,會累也正常。」羅亞很平靜的回答我,「如果麵包不夠可以再要點別的。」

       我點點頭,繼續吃。

       羅亞站在一旁看著我吃。

       等我吃完兩個咖哩麵包,羅亞突然開口: 「妳的腳疼嗎?」

       「嗯?」腳疼?為啥會疼?

       我動動自己的腳,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也沒有不舒服。

       「不會痛就沒事。」羅亞說著,彎下腰把放在旁邊地板上的面具和舞鞋拿起來,「我去畢爾大人那裡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我看著他出了房間,輕輕嘆了口氣,雖然我也不清楚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嘆氣。

       隨意地將自己的包包頭扯散了放下頭髮,先洗個澡放鬆一下吧。

莫依 發表於 2023-8-23 12:42:15

08.

       我洗好澡出來,羅亞已經回來了。

       他坐回剛才我霸佔的沙發上,手中拿著剛才看到一半的書。我從浴室出來時他看了我一下,接著用手指指桌上。

       桌上放著一個馬克杯,走近一看,裡面裝著熱牛奶。

       心裡有點小感動。「你拿的?」

       羅亞沒說話,大概覺得廢話不需要回答。

       「謝了。」雖然他沒理我,我還是先道謝,不僅是因為這杯熱牛奶,今天他對我真的……呃,很不錯,反正我就是覺得挺開心的,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坐下來慢慢喝著熱牛奶,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入,心情平靜。

       喝完後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準備回臥房休息時羅亞叫住我。

       「剛才見過畢爾大人。」他看著我說。

       「那……」我有點緊張,羅亞會特別跟我講就代表父親一定有說些什麼,「怎麼樣?」

       「因為看到妳今天的表現,他會考慮讓妳可以在家族內部自由行動,但具體還沒決定下來。」

       聽到居然是這個事,我有點驚訝。「是父親大人要你告訴我的嗎?」

       「……不是,他只是詢問我的意見。」他把頭轉開,繼續看手上的書。

       「那你怎麼回答?」

       他沒說話,我想大概是不想告訴我。正準備問下一個問題時他又突然開口:「我贊同。」

       我愣了一下,看著他。「為什麼?」

       之前我逃跑時就已經問過他為什麼要幫我了。他一切的理由都是工作,以保護我的安全為第一要務。但要幫我獲得自由就怎麼也說不通了,與他無關,說不定還會帶來麻煩。

       「這不是妳希望的嗎?」

       一瞬間,我有一股想哭的衝動,暖暖的感覺湧了上來。

       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淚線,我微微仰頭,強行把快掉出來的眼淚逼回去。「……可是你為什麼要幫我?這對你沒好處啊。」

       羅亞嘆了口氣,放下書,終於再次看向我,「如果妳想逃離這裡,能夠擴大範圍自由進出宅邸內部不是更好?我沒有刻意要幫妳什麼,反正我既然決定這麼做就不會再改變了,妳之後也要還的,不用感謝我。」

       我愣愣的聽完他這一大段話,雖然還沒消化完畢卻還是點了點頭。

       羅亞從椅子後頭拿了一個袋子出來朝我扔來。我慌忙的地接住,袋子沉甸甸的不知道裝了些什麼,我不解的看著他。

       「給妳的。」他沒有多作解釋,繼續看他的書不再理我。

       疑惑的打開袋子,一看到內容物我就愣住了。

       是剛才慶祝會上我穿的舞鞋。

       空白了幾秒,回過神來心中除了激動,我居然不知道該有什麼別的反應了。

       他剛才說了什麼?

       給妳的。

       給我的。

       這是他給我的東西。

       「怎麼……給我這個?你不是把鞋還回去了嗎?」

       「都說了給妳,哪來那麼多廢話。」他有些不耐煩的回道。

       我滿心複雜的看著他。我很需要這雙鞋,父親怕我逃跑,連拖鞋都不肯給我,沒有鞋我也的確哪都去不了。

       但這雙鞋是羅亞給我的,還是特別幫我留下來的,我不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雖然他的立場已經表明了,他會幫我。

       但還是無法弄清他的目的,提供這種幫助對他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

       如果把他為我做的這些都歸到好心……那也有點過頭了。他既想好好工作不自找麻煩,現在又增加自己的風險,實在是沒必要。

       我突然發現這一切都太奇怪了。從一開始羅亞的態度就很奇怪,不怕魔女就算了,對寶石家族的態度也有點不上不下,以他的實力來做這份工作也非常不合理。

       現在,居然想幫助我逃跑。

       如果本來就無意做好這份工作,根本不需要來這裡浪費時間。



       羅亞不打算再做說明,我也不能逼他。這鞋暫時先收下也無妨,如果真的要逃跑沒有鞋是不行的。至於羅亞有什麼目的……反正目前還沒危害到我,之後再想吧。

       拎著裝有舞鞋的袋子回到臥房,隨手把東西塞到床底後,我直接撲倒在床上。

       突然我想到羅亞去找父親前問我腳會不會痛。

       該不會是想確認這雙鞋行不行吧?那他還真是……有心了。

       真感動。

       那雙舞鞋內側很柔軟而且合腳,也沒有什麼會磨腳的地方,剛才穿著跳了幾支舞是真的不會痛。

       我也很久沒穿過鞋了,能有這麼好的一雙鞋可以穿著,逃跑應該會很順利吧。

       想著想著,我不知不覺間閉上眼睛,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過了幾天,父親大人派人送了一雙拖鞋到房間來,說我可以離開房間自由在宅中走動了,但條件是要戴著半臉面具,羅亞也必需隨身跟著。

       即便不是完全自由,這樣的開放也比待在房間好太多了。

       我一直以為要離開房間只能是我自己逃跑,根本沒想過還會有在父親同意的情況下離開房間的機會。而現在,讓我參加慶祝會之後竟然有開放我在宅中自由行動。

       這一切都要感謝羅亞啊。感覺自從他來當我的護衛以後,父親願意給我的自由越來越多。

       一得知可以離開房間的消息,我馬上回到臥房換好衣服理好頭髮,面具戴好拖鞋穿好。

       「我要出去了。」我用平靜的語調對羅亞說,雖然內心激動不已。

       羅亞為我打開將我與外界隔絕的門,我們走出房間。

       我早就想好要先去哪了。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我往侍女住處走去,而羅亞一直緊緊跟在身後。

       侍女住處離我房間並不遠,只需走過一條長廊。侍女住處是一個和本宅稍作隔開的區域,最外頭的房間是侍女長處理事務的地方,再往裡去才是她們真正的休息空間。

       之所以會清楚侍女的住處是因為小時候常常在宅中到處玩耍,而侍女的區域管理相對寬鬆,進出方便沒有阻攔,我那時特別喜歡跑去找侍女姐姐阿姨們說話聊天,有時候還能拿到一點好吃的。

       現在一切都和當年不同了。

       我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早已回不到從前,懷念只會讓自己更難受,奈何只要經過曾經熟悉的地方,那些過往畫面自會一一浮現腦海,由不得我控制。

       來到侍女住處,大門微開,沒有守衛在外看守。

       一股不快突然湧上來。就算只是侍女住處,一群女子也應當要被保護好,怎麼可以這麼隨意地不加看守?

       我伸手在門板上敲了敲。

       原本就沒關上的門板質量極輕,只被輕敲了幾下就被往裡又推開了些。

       沒過幾秒,一個腳步聲快速接近,然後門被一把拉到全開。

       香拉看到我和羅亞,愣了愣道:「大小姐和羅亞先生好……」

       「今天妳值班?」我對她笑了笑,來的有點唐突,她會愣住很正常。

       「是的。」回神後她面露驚喜,好像非常高興我們到來,卻又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聽說大小姐……可以自由行動了?」

       微笑著點點頭,我看著香拉,「其實我沒什麼要緊的事,妳在忙嗎?」

       「沒有沒有……」香拉連忙搖搖頭,「只是大小姐突然來訪有些意外,這裡沒有什麼可以招待的……」

       「招待?」我愣了一下,然後瞬間明白過來,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要什麼招待,我不是來作客的啊。」

       香拉似乎是覺得我們地位不對等,如果沒有好好招待非常失禮,帶我們進去接客室後就飛快地去廚房取茶水點心。

       我心裡有點過意不去,閒著沒事突然來訪居然讓人家這麼麻煩,但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能由著她去忙碌。

       等到香拉終於忙活完,桌上擺滿了各種漂亮的餅乾蛋糕和精緻的茶具,我端起一杯紅茶喝了一口,「辛苦妳了,其實真的不需要這麼麻煩。」

       香拉笑了笑,「大小姐和羅亞先生身份特別,必需禮貌對待。方才本不應該讓兩位在此等候的,但今日僅香拉一人值班,不便麻煩他人去取茶水,香拉非常抱歉。」

       比起上次見面時因重逢喜悅而表現出來的激動神色,今天的香拉看起來沉穩很多,言行舉止完全不出格,可以看見她身為一個侍女長該有的氣質。

       今天來找她其實是因為也不知道還能去找誰了。解放的第一天,直接去找誰好像都怪怪的,以往再熟悉的人如今都無法肯定其對我的態度。

       而前幾日對我表現出接納的香拉可以確定是個很好的人,而且身份也沒有什麼不便,和她再熟悉些總沒壞處。

       ……雖然我之前是把她忘了,但從現在開始我會努力交她這個朋友的。

       我和她聊了一會兒,接著就說起了原本就想好的來此的目的。

       「妳會打毛線嗎?」

       她點點頭,「圍巾手套之類的都沒問題。」

       「那太好了。」等等要想一下父親答應給我毛線棒針的可行性。

       「大小姐想學打毛線嗎?」

       「妳方便教我嗎?如果可以,我希望每天都能抽出一點時間來這裡跟妳學,希望有一天我能自己織出一條圍巾。每天都只能在房間日子實在是太無聊了,總得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吧。」

       「教導大小姐香拉不敢當,能幫上大小姐的忙是香拉的榮幸。早晨和傍晚準備膳食的時間臣僕人手不足,香拉得去幫忙,剩餘的時間如果沒有其他要事的話是很清閒的,可以和大小姐一起織毛線。」

       香拉答應就再好不過了,和她約了明天的時間後又開心地聊了一陣。

       「這些年我在房間中不太清楚外界都發生了什麼事,除了上次的間諜事件,家族應該都沒什麼大事吧?」

       「若說是大事,那真就是間諜事件最為嚴重,其他的話,這幾年家族瑣碎的小事情是有不少,但現在也都不要緊了。如果大小姐想聽,以後打毛線時可以一一跟您說。」

       看來挺平穩的。香拉一直待在家族中,現在還擔任侍女長的要職,她說沒大事應該是真的沒什麼大事。看來這被軟禁的十年我並沒有錯過什麼。

       「但大小姐您還是得小心,」香拉悄聲道,「雖然畢爾大人現在對您的限制放鬆了,但這些年來對您抱有敵意的家族人員依然站了多數,甚至以前對您甚好的一些人如今都是對立面。」

       我不禁有點感動,香拉居然還會為我想到這些。「我明白。」

       露出友善的微笑,香拉又道:「您對香拉和小加可以非常放心。我們兩人從以前開始對您的想法都未曾改變,只是……如今這麼說也不合適了。」

      我想此刻我的表情一定是充滿疑惑的,因為香拉很快就解釋了。

       「香拉的意思是……」她頓了頓,下定決心似地說:「我們三個以前是朋友,聯繫著的是友誼,不曾斷過。但身份有別,如果用朋友來說就真的踰矩了……」

      原來是這層顧慮!

       我很認真的看著她,「香拉妳聽著。我並不在意那些身份,那一點都不重要,所以妳也不要再把那些膚淺之事放在心上了,多煩人。妳說我們是朋友我真的非常開心,我這麼多年……沒有朋友,沒人一起聊天一起玩。如果妳覺得我們是朋友,那我們永遠是朋友。」

       香拉望著我,眼眶有點紅了。「大小姐……香拉可以抱抱妳嗎?」

       我笑了,「當然可以。」

       我話聲一落,香拉大張雙臂將我抱個滿懷。

       真是的……搞得我也有點想哭了。

       這十年過得確實是很孤單,但交朋友這種事是真的想都不敢想的。不只是因為長期和外界隔絕而有難度,就算可以接觸到其他人,又有誰不討厭魔女呢?香拉還能像當年一樣待我,確實難能可貴,這友情不認不行。

       又聊了一陣,我向她告辭,和羅亞離開了侍女住處。

       現在我心情真的是非常好,滿心期待明天再來找香拉。但還有點事情必需先去做……

       「羅亞,我想去找父親大人可以嗎?」

       「據我所知,現在畢爾大人正在接待訪客,晚點去可能比較方便。」

       接待客人?「近日家族有什麼要人來訪嗎?是不是新生意?」

       沉默了一會兒,羅亞才緩聲道:「這些問題不是我身份可以回答的。」

       啊也對,我怎麼會問他這種問題,真是高興傻了我。「抱歉,不用理會我。」

       雖然他沒回答,但也是「不能回答」而非「不知道」。除了去父親大人那彙報工作,他整天都在我旁邊,那麼如果不是因為這事情在家族裡人人皆知,那就是因為他地位很高,父親大人的要事都會讓他知道。

       慶祝會時的疑問再次浮現。羅亞在寶石家族的地位說不定比我想的要高很多,可是為什麼?一個外來的人,真的可以有這麼多權限嗎?

       「那妳現在想去哪?」羅亞的聲音打斷我的思考。

       「我想去一趟圖書室。」這是原本就計畫好的,想去父親大人那只是為了要毛線和棒針而已,晚點去也沒關係。

       我們來到圖書室。

       上次來的時候還是想逃跑……要是那時逃跑成功,我現在又會在哪裡呢?

       更可怕的是,如果那時真的被抓到了……父親大人真的會殺了我吧。那我也不會去跳舞,也不會再見到香拉,說不定就永遠不會想起有她這麼好的人了。

       邊胡思亂想著,我進到書室裡,和上次黑夜中來的感覺不一樣,這次是白天,書室透著一點光線,我想應該是來自窗戶。

       我繞過幾個書架,看見上次我想用來逃跑的那扇窗戶。自然的陽光從窗外灑落些微進來,一點點就讓整個書室呈現一種寧靜舒服的氣氛。

       我怔怔地看著射在地上的橘白色稀落光印。那是陽光。十年不見的陽光。

       有些無神的往那處走,我伸出一隻手,讓陽光照射在手上。

       暖暖的。

       「潔理小姐?」羅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聽到他叫我,也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是反常的,但真的沒辦法……我實在是太渴望出去了。多溫暖的陽光,多美麗的天空……

       我定住沒動。要是再靠近窗戶一點,看一眼外面,我怕自己會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顧的闖出去。

       「妳……」羅亞繞到我面前想說什麼,一看到我的狀況突然就打住了。

       我望了他一眼,難得地在他眼中發現一絲驚訝與不知所措。

       下定決心似地,羅亞抬起手探向我的臉,摘下面具,然後輕柔地拂過我的眼角。

       就這一個動作,一股細養的激動感竄上心頭,我觸電一般跳起來。

       「你突然做什麼!」

       「妳哭了。」

莫依 發表於 2023-8-30 00:32:26

09

09.

       我摸摸自己的臉,濕濕的。但我完全沒有眼眶濕熱的感覺。

       居然哭了,上次夢醒來哭一次,現在又哭?母親死後到現在……居然變得這麼愛哭。這次是為了自由哭了。

       我凝視著羅亞,他抹掉我的眼淚就收回手,而淚水出了那麼兩滴也就沒了。

       「我沒事。」眨眨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樣子,但想想也只有羅亞一人看到,就不管了,過一會兒就正常了。

       羅亞還是站在我面前沒動。

       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我拿回面具重新戴上,然後沒再理他,轉身走向書架,找到上次逃跑時看到的那本銀色封面的書。

       上次沒有機會仔細看,現在正好可以讀一讀。

       我找了個光線好的地方坐下,翻開書的第一頁。余光瞥見羅亞還站在原地,我頭也沒抬說了一句:「坐著吧,站那兒我會有壓力。」

       他沒有聲響的轉往旁邊的書櫃,八成是挑書去了。

       注意力回到手中都書,我細細的讀起內容。雖然這個故事我早已爛熟於心,但不知怎的,自從上次看到後就一直覺得這本故事還有點什麼別的東西。

       仔細想想,其實以前都是母親唸給我聽,我並沒有自己讀過,現在翻翻也無妨。

       一個小孩和一匹狼的故事。

       這麼多本書,其中包括那麼多童話故事,唯獨這本是母親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讀給我聽。就算是我喜歡,母親也不至於只挑這本唸。

       她沒有陪我讀過其他書,其他書都是侍女姐姐或父親帶我讀的。

       也許這個故事本身就代表什麼,或者字裡行間透露了什麼訊息。

       就算不是想向我傳達些什麼,也該是母親自己心裡對這個故事有某些特別的想法。當時我太小理解不了,那就現在來研究一下,總能讓我多了解母親一點。

       這只是一本故事書,插圖多,字體也大,靜靜的很快就看完一遍了。

       其實我並沒有看到什麼特別之處,和記憶中的故事差不多。

       所以這個故事是什麼地方吸引母親了?

       正當我打算從頭再細細的翻看一遍,圖書室的門突然打開了。

       「是誰進來?」我問羅亞,這個角度看不到門,但可以聽見開門聲。

       羅亞他拿著一本硬殼黑色封面的書倚著離我最近的書櫃,早在開門聲響時就從書櫃縫隙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馬上用不大但足夠我聽到的聲音回答我:「兩個士兵。」

       我盯著書沒抬頭,聽著那邊的聲響,居然有點緊張。

       雖然香拉對我沒有敵意,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我,況且香拉也級有可能只是看在以往情份上才願意接納我,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跳舞時,其他人看我的那種目光我沒有忘。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人開口:「上次你看的那本在哪個書架啊?」

       另一人答道:「記不清了,好像在這附近,這兩櫃找找吧,黃色封面挺顯眼的。」

       兩人就在那停下,沒再靠近,大概距離兩個書櫃遠,接著傳來一些翻找的動靜。

       我緩了緩自己的呼吸,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著一頁書角,不能控制地緊了緊。

       突然羅亞闔上書,背部離開書櫃,我微微抬頭看向他。

       他目光掃了我一眼,沒有任何表示,逕自往那兩士兵走去。

       「欸!」一個士兵驚道:「有人啊!」

       「誰?這不是……您是羅亞先生吧?」另一個士兵認出羅雅的身份了。

       「兩位來找書?」

       「對啊,阿齊說他上次看的那本小說很好看,剛好我們兩人的休息時間相同就一起來找找……羅亞顯示您是來看書的?」

       「工作中。」羅亞語氣冷冰冰的,沒看都能想像得出他的面無表情。

       「工作中……哈哈,嗯對,大家都曉得羅雅先生的工作是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

       「對對,」另一個士兵附和道:「最辛苦最危險的工作是羅亞先生負責的,哪裡有時間悠閒看書呢……」

       話語突然打住,空氣沉寂了幾秒。

       羅亞彷彿絲毫未覺氣氛不對,聲音冷淡而讓人發寒:「潔理小姐正在閱讀,請兩位放低音量不要打擾到她。」

       又過了幾秒,一個士兵緩緩開口:「大小姐可以在宅中自由行動的事是真的?所以她……現在在這裡?」

       下一刻,乒乓一聲,一雙腳步聲前後快速遠去,可能是連跑帶撞的,還參雜一些書櫃搖晃和書本落地的聲音,最後碰的把門關上。

       我閉了閉眼睛,緊張的感覺消失了,但還無法完全放鬆,胸口有點悶。沒有傷心難過,只是有點無奈。早就習慣他人對我的態度了,不能因為幾個人對我釋出善意就對所有人都抱持期待。

       羅亞走回來,站在他原本待的位置。我抬眸望向他,「沒什麼事吧?」

       他搖搖頭,「最低階層的小士兵。」

       是,在羅亞面前兩個小士兵確實不算什麼。

       我繼續看書。



       羅亞找了僕人通知父親大人,不久後就回報了客人已經離開的消息。我將翻了兩三次沒看出個所以然的書放回去,和羅亞一起前往父親的書房。

       父親在書房中,坐在書桌前,面對著門口。門口守衛通報一聲後,他就讓我和羅亞進去。

       羅亞在我身後把門關上,就靜靜地立在我身後半尺處。

       書房有一扇窗,窗簾大開,陽光照入落在木頭材質的地上,形成幾塊金色光印。似乎是尤嫌不夠明亮,書桌上點著一盞小燈,燭火微微晃動著。桌面上很乾淨,只疊著幾本書。父親大人微垂著眼眸,一手抓著一疊寫滿墨水字的紙,另一手握著筆輕敲著紙面,旁邊放著開了蓋的墨水。

       我沒急著開口。父親在半正事時不喜歡思考被打斷,這點我大概有遺傳到他,雖然他恨不得我身上和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

       片刻過後,父親拿筆在紙上圈了一下,這才抬頭看我,「今天還好吧?」

       「嗯,」我勉強自己在父親面前含個笑點點頭,雖然這個笑一定很扭曲。「感覺還不錯。」

       「是嗎。」

       父親可能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我想幹嘛,就這樣看著我。

       「咳,」他不再多問就只能我自己主動開口了,「那個……我需要一些毛線和棒針。」

       父親一抬眉,「妳要打毛線?」

       我將和香拉約好一起打毛線的事告訴父親。

       父親沒說話,沉思了一會兒。

       我只能先等著,說實話這種事父親會不會同意我心中還真沒個底,他每次的態度都不一樣,也許是看心情。

       說不定他認為棒針可以用來當武器攻擊人,誰知道呢。

       「行吧,學點東西也好。」最後父親終於鬆口。

       父親又交代羅亞幾句,我們就退出書房。

       今天心情整體還是不錯的,不算完美,但在多年的生活中已經算是很棒的一天了。

       正要往房間走,羅亞卻讓我等等。「差不多到午飯時間了,要回房間吃還是去飯廳?」

       我微微怔住,半晌才道:「去飯廳……不妥吧?」

       「那……」羅亞停了一下,應該是在思索。

       在房間吃都是別人送來,我幾乎不會決定要吃什麼。倒不是不讓我決定,而是沒有給選擇的時候,突然說要吃什麼我也沒主義,一直以來就都是送什麼來吃什麼進去。

       雖然在吃這方面沒有被虧待,我也沒什麼要求,但如果去飯廳就可以有很多選擇,不用一種餐吃到底,可以自己隨意搭配,還有各種飲料水果甜點……

       但問題是,無論是工作者們的用餐飯廳還是家族成員內部的飯廳,在用餐時間人都不少,我實在是太顯眼了。

       吃個飯還要被指指點點,太累了。

       最後羅亞為了貫徹「房間外要寸步不離」的原則,先把我送回房間,自己去飯廳為我取食。

       我坐下,閉了閉眼。

       今天真的挺充實的,而且一想到明天開始就可以和香拉一起打毛線……這種和朋友一起普通的做喜歡的事,如此平凡的幸福是得來不易的,一定要好好珍惜。

       羅亞帶著各種食物回來,有沙拉焗烤香魚蘋果派檸檬塔南瓜濃湯……

       「如果妳不想吃這麼多高熱量食物,這邊還有一份輕食。」羅亞讓我先挑想吃的,剩下的給他。

       他拿的食物都是我喜歡的,但我也沒辦法全都吃一遍。最後挑了沙拉烤香魚和南瓜濃湯,相互配著吃完了。

       不得不說,這餐我吃得真挺滿意的,畢竟平常的餐點雖說不難吃,但總不會每樣都是我喜歡的。像這樣一樣樣挑來的食物,還都是我喜歡吃的,這樣一頓吃下來挺歡喜的。

       不知道羅亞怎麼挑的,居然剛好都選在我的愛好上。

       下午我沒有再離開房間,來自父親的監視一直都在,就算我沒有要逃跑的意思,總是往房間外跑還是會讓父親心裡覺得不妥。那不如我主動避嫌,過一段時間父親真不防著我後再放開來行動。

       我從來都沒有放棄逃跑,但現在還在準備階段,不用著急,先靜待時機。

       亂跑了一早上,可以說是終於有一點自由而難免激動,下午就當作已經累了,消停一會兒比較好。

       於是我躲在小臥房,關好門,練練魔法寫寫日記。

       晚上吃完飯接受羅亞一個多小時的訓練,洗完澡我就早早上床。

       滿懷著對打毛線的期待,迎接明天。



       隔天我睡到自然醒。

       但也許是早睡的緣故,其實並沒有起晚,差不多是平常的起床時間。

       我覺得自己的狀況非常好,一夜好眠後神清氣爽。打理整齊用過早餐,就在羅亞的跟隨下前去找香拉。

       羅亞在離開房間前遞了一個紙包著的東西給我。

       我先是疑惑,接著馬上理解了。「是毛線和棒針是吧?」

       他輕輕的嗯了聲。

       接過東西,我看著他,然後淡淡地對他笑了一下。

       羅亞現在給我的感覺和第一次見面已經完全不同了。沒有任何讓人不舒服,甚至每一個舉動都可說是體貼。我們雖然沒怎麼談天,也沒有要更深入的瞭解彼此,不是朋友不是夥伴,只是被迫綁在一起同進同出,但各自面對對方的心境上好像也漸漸地有些轉變。

       雖然他依然有一層外殼,只要不打破就看不清他真正的內心,但我相信,他現在的一切表現,也都不是裝模作樣而已。

       就這樣淡淡的也挺好,畢竟他跟別人交流時似乎更冷淡、更不近人情。

       這就是他。而我也喜歡他這樣,時不時的突然對我好一下,會讓人心裡一暖。

       不需要把我這樣了一個人放在他心上,但至少,他看得到我。不會因為我魔女的身份而怕我,甚至偶爾為我說話、幫我的忙。

       現在的我,有很多安全感來自於他。不論他是為了工作還是為了其他,我都很感謝他。



       「大小姐想喝紅茶還是奶茶?」

       看得出來香拉把接客室徹底打掃了一遍,沙發上還多了幾個抱枕和小毛毯,旁邊的小茶几上擺放了各式點心茶包。

       「奶茶吧。」我在長沙發上坐下。

       見香拉一邊忙著泡奶茶還一邊笑得開心,我沒忍住直接問她:「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香拉搖搖頭,繼續笑著,「沒有沒有,只是覺得很開心,可以和大小姐一起織毛線。原本沒什麼真實感,結果聽到大小姐想喝的是奶茶,這樣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愛好就讓我放心下來了。」

       「放心?」

       「嗯,」香拉把紅茶倒進茶杯裡。「大小姐還是以前的大小姐,就覺得和以前一樣相處應該就行了,我們兩個之間不會有什麼大改變。羅亞先生喝什麼呢?」

       突然被點的羅亞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答不用麻煩,不太能確定他剛才是否真的恍神了。

       香拉還是泡了三杯奶茶,一杯給了羅亞,兩杯放桌上,是我和她的。

       忙完飲品,香拉又匆匆離開接客室,很快就拖了一大包東西進來。

       「這是什麼?」那是一個大的米白色布袋,非常鼓,不知道裝了什麼,但香拉一個女生還拖得動,應該不是什麼很重的東西。

       「是毛線喔。」把布袋拉到桌子旁邊,她雙手抱起袋子,一個用力把整袋放到桌面上。

       我震驚了。「這麼多?」

       打開布袋,香拉笑笑道:「主要是毛線種類和顏色很多,可以慢慢挑。」

       我起身翻看了下那布袋裡的毛線,發現確實很多不同顏色,而且粗細和手感也都不同。

       父親提供給我的只有白色,香拉的卻是各種顏色都有,甚至還有幾團羊毛氈。

       我們決定先嘗試織圍巾。香拉告訴我全部用白色可能太單調了,可以再挑幾個喜歡的顏色做搭配。

       思考過後,我從布袋裡拿了一捆淺藍色和一捆靛青色的毛線,決定織一條冷色調的圍巾。

       香拉花了幾分鐘教我如何起針,確定我會了後就讓我直接挑一捆試試。

       在靛青色的毛線團中找到線頭,拉好長度,一隻手握著兩根棒針,另一隻手按照剛才香拉教的動作撐好毛線,我開始做起針。

       其實第一步會了之後就沒問題了,畢竟接下來都是重複的動作。

       第一排大概二十五針,做完就算起針完成。香拉也打算跟著織一條圍巾,當我完成起針的動作時她早就已經做好在等我了。

       「妳動作好快!」我中間沒遇到困難,以為自己已經很快了,結果香拉居然比我還快。

       香拉笑了笑,「常常織而已。大小姐也學得不錯,很快就能這麼快了。」

       她幫我檢查一下起針,確定都沒織錯後,開始教我接下來的步驟。

       「下針比較簡單,先從下針開始學吧。」香拉先示範了一遍,接著讓我跟著試試。

       重複兩三次,下針的動作也熟悉了,我開始把剛才起好的針繼續往下織。不久後,第二排也完成了。

       「大小姐真的學得很快呢。」香拉很真誠的誇了一下。

       我嘆了口氣,「可是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完成兩排,還織的鬆緊不一,要完成一條圍巾實在太難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成,而且完成品一定很醜。」

       香拉安慰我:「大小姐才第一次學織圍巾,就當練練手吧。如果不滿意,多練練就會進步的,況且織完如果不滿意還可以再裝飾啊。」

       一個上午我都在這裡打毛線,中午時香拉因為要處理家族午飯的事暫時離開。

       香拉離開後,我才想起一個上午都很安靜的羅亞。

       我一轉頭,就和靠在牆邊的他對上了眼。

       手邊沒書就看了我一上午?

莫依 發表於 2023-9-6 10:10:32

10

10.

       對上眼後,我們誰都沒有移開視線。

       其實也沒什麼尷尬,我放下手上織出一小片的圍巾,站起身打算休息一下。「你很無聊吧?別站著了,過來坐下吧。」

       他也沒客氣,就真的過來坐下。「喜歡打毛線嗎?」

       我有點詫異,他這是打算聊天了?「才剛開始而已,喜不喜歡還說不準,就覺得挺有意思的,會想再多學學。」

       他點點頭,「其實妳真的學很快,剛才香拉在教時我也跟著看了一下,完全沒看懂。」

       感覺臉微微發燙,可能有點紅了。我趕緊低下頭繼續織毛線,不敢再看他。

       雖然他很有可能就只是在陳述他的真實想法,可是他說的……真的太像讚美了。突然被他誇獎什麼的,非常不習慣。

       羅亞也沒再說下去,於是我們雙雙沉默了。

       果然和他是聊不下去的,雖然話題無法延續的原因應該是我沒回話。

       反正我手上有事可做,倒也不尷尬。大概半小時過後香拉回來了,但不只她一個人,後面還跟著一個男士兵。她和那士兵手上都拿著一個大托盤,上頭放滿了各式餐點。

       「抱歉抱歉,讓大小姐和羅亞先生久等了。」香拉快速收拾了滿桌的毛線,把餐點擺開來,旁邊那個士兵幫忙放好餐具。

       我裝作不經意地瞧了瞧那個士兵的臉,五官輪廓挺深的,短髮俐落的削在耳後,高挑的身材配上士兵服,胸前還有一個副隊長胸章。

       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你是……加辛達?」

       那士兵停下動作,突然轉向我,單膝下跪。

       我嚇了一大跳。「怎麼了?你快起來!」

       他堅決的搖搖頭,眼眶都有點紅了。「大小姐如今還能記得我並認出來,真的……太……」說到後面他都說不下去了,只一個勁顫抖。

       我趕快把他扶起來。「別這樣,記得是應該的,你和香拉都是重要的朋友啊。」

       他站直身子,很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些年來您受了這麼多苦,身為您的朋友居然一點都沒辦法幫助到您,一點點……都沒辦法……」

       他自責的樣子,我看著心裡也非常難受。「加辛達,看著我。」

       加辛達抬眼和我對視,隨即又覺得不禮貌般想移開視線。

       「看著我,別躲。」

       他在我的話語下不得不繼續看向我的眼睛。

       我用認真嚴肅的語氣對他說,同時也說給香拉聽:「你們兩人都沒有任何錯,而且我們是朋友,不要再因為這種事情自責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沒事。我們輕鬆點相處吧,千萬不要上下有別,我不喜歡那樣。」

       算是真的聽進我說的話了,加辛達點點頭。

       於是在我說著「想和朋友一起用餐」下,我們四人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聊聊天,大部分是談談各自的近況。

       我問了加辛達他現在的工作。

       他大概向我說一下他的工作內容,不外乎就是一些巡邏、訓練、帶隊、動線策劃等等比較管理性的東西。

       看來他這個副隊長當的挺有模有樣的,正經。

       說著說著,加辛達突然道:「大小姐您還記得以前都是怎麼叫我的嗎?」

       怎麼突然提這個?話題是不是換的有點快?「我叫你小加不是嗎?然後叫香拉是叫香兒。」

       因為我記得這件事,加辛達很明顯的非常高興。「對啊,大小姐以前都叫我小加,真的是非常懷念呢。」

       我好像懂他提這件事的意思了。他好像是希望我繼續這麼叫他?也不是不行啦,可是想想我們都已經長大了,中間又有這麼多年沒見過面,叫的這樣親暱好像會有點彆扭。

       他也許不這麼覺得,但我會有點叫不出口。舞會那天剛見到香拉時我確實是香兒小加的喊,但後來很自然的就直接講名字不說暱稱了,畢竟長大了看著臉怎麼順怎麼叫。而現在又要刻意像以前一樣和小名,真的有點困難。

       香拉似乎有發現我的為難,趕緊對加辛達使了個眼色。加辛達也接收到了,沒再繼續提這件事。

       午餐沒過多久就吃的差不多了,加辛達回到他的工作崗位去,我和香拉又一邊聊天一邊織了一會兒的圍巾。織到一半有個小侍女來找香拉,結果進來一看見我就嚇的蹦了出去。

       香拉有點生氣,說著實在是太無禮了就起身要去把人抓回來。我趕緊拉住她:「別呀,她會害怕才是正常的,妳就去看看她有什麼事就好,別讓她進來了。」

       香拉聽我這麼說,只能照做。

       沒過幾分鐘她就帶著滿臉歉意回來了。「大小姐真的非常抱歉,家族高管有些事需要香拉前去幫忙,今天只能先陪到這裡了。」

       「沒關係沒關係,妳趕緊去忙吧。」

       她看起來依然很愧疚,兩難的感覺似乎讓她非常焦急。

       我起身走近,抱了抱她。「真的沒事,妳快去吧,正事要緊,別耽誤了。」

       香拉終於把東西收拾妥當,最後依依不捨又滿懷歉疚地向我告別。我保持愉快的笑容說明天一定再來,看她離開後便轉身對羅亞說道:「東西都拿一拿吧,我們也回去房間了。」

       羅亞把毛線等東西整理進袋子裡都拿上手,就站著不動了。

       「又怎麼?」做了一天手活我也有點乏了,想要趕快回去休息一下,晚點還要練習戰鬥技巧呢。

       羅亞張了張口,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妳不難過嗎?」

       「難過什麼?」我感到莫名其妙。

       「就是別人看妳的方式。妳難道不會去想別人眼中的妳是什麼樣的嗎?」他終於站正看向我,彷彿想透過雙眼捕捉我的眼神,不讓我的回應有任何空隙可以閃躲。

       我想到剛才的小侍女看見我的反應,又回想一下那夜跳舞時旁人看我的眼神,還有各方瞧不起我的守衛和士兵。

       全是反感的。

       但這是我早就接受的事實。流有魔女之血只能被人類厭惡,但厭惡我又能如何?若是人類真有能耐,為何現在魔女一族還沒有被趕盡殺絕?

       出生為何我無法做主,但出生於寶石家族,我驕傲,畢竟我父親是個優秀的領導者,將這個家族經營的很好。而身為一個魔女的孩子,我更加引以為傲。這證明我不是個普通人,比一般人強,擁有更多能力。更何況,我的母親可是史上最強魔女,我繼承了她的強大。

       「我不知道別人看我怎麼樣了,」我沒什麼情緒的對他講:「這是我的命,就這麼過,別人如何看我與我何干。再說了,沒必要為了厭我的那些人難過,願意接受我的人還比我想像中多呢。」一想到柯曼叔叔、香拉和加辛達他們都出乎我意料的對我友好,就覺得這個世界已經很好了,真的。

       羅亞看了我半晌,然後才輕道:「走吧。」



       整整三個禮拜,我和羅亞天天去侍女住處待著,也不完全在打毛線,畢竟這事真的非常需要耐心,織久了總會乏。有時就是一起吃東西,聊聊天,偶爾加辛達也會來。因為和羅亞工作性質比較相似,他們逐漸也從單純認識到可以聊一塊去的朋友了。

       有時香拉有工作要忙,我和羅亞還是會待在她那接客室裡。主要是環境好,香拉把整個接客室打掃的一塵不染,又有很多好吃好喝的,比在房間要舒服的多。

       像今天就是只有我和羅亞兩人的時候。

       覺得有點累了,我放下織了三分之二長度的圍巾。羅亞坐在原本香拉坐的位子、也就是我旁邊,此時正拿著根韌草把玩。

       我微側過頭,看著他。

       他當然知道我在瞧著他。但他只當自己渾然不知,手指動了幾下,把那根已被他百般揉捏過的韌草彎成一個小圈,套在自己食指上。

       怎麼覺得他這麼玩特別像個無聊的少女?

       雖然有點想笑,但我還不想死,就先強行忍住。「咳,有這麼好玩嗎。」

       他終於也看向我,「不好玩。」

       「是嗎?」我奇道,「可是我覺得你玩的還挺歡的呀。」

       「誰讓等待太過無聊。」可能他真的無聊了,居然肯和我說上話了。

       於是我試探了一下:「那要不,聊聊?」

       他沒馬上回話,就是盯著我。

       呃,果然我們不適合聊天哈。不想聊就直說嘛,一直盯著我看很恐怖耶……

       他突然轉開頭,伸手去拿桌上裝著茶的杯子,「聊什麼?」

       「什麼?」

       他白了我一眼。他、居、然、白、眼、我!「妳說的聊天,開話題。」

       他的語氣已經透露出一點不耐,如果我再不快點說,這次的交談可能又要以不歡而散告終。於是在我的腦袋高速運轉之下,我擠出一個問句:「你生日什麼時候?」

       他頓了一下才道:「三月二號。」語畢,他很快地低頭喝了口茶。

       「那還久呢。」這樣要明年啦……

       「妳呢?」他放下茶杯後轉頭問我。

       我們的視線又對上了。下意識地,這次換我主動移開視線瞥向一旁,「六月十四。」

       「剛過不久……家族不會慶祝嗎?」

       一股難過的滋味襲來。我知道羅亞真的只是詢問,也許是出於好奇或其他,反正肯定沒有惡意,但這樣聽來卻格外諷刺。

       一個人們眼中的怪物誕生於世上,有誰會為此而高興呢?誰會慶祝一個魔女的出生,誰會願意給一個魔女之子祝福呢?

       虛偽的給被囚禁著的怪物送禮物,假惺惺地說著生日快樂,掩蓋在笑容之下的是恐懼與憎惡。

       恐懼沒有錯,但惺惺作態是醜陋的。

       我不需要任何虛假的祝福,寧可沒有人記得我的出生。

       如果我沒有出生在寶石家族。如果我的父親不是畢爾。如果我自由。

       「我的母親是一位魔女,但她是最優秀的魔女,也是最偉大的母親。」我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用一種毫不在乎的語氣開口。

       羅亞輕輕嗯了一聲。

       我繼續道:「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她的身份剛好不被接受而已。她是世界上最愛父親的人。我也沒有錯,我只是被生下來,作為我父母共同的孩子,寶石家族的大小姐。生辰日對我的意義並不大,但卻是我母親辛苦讓我誕生於世上的一天。在那天我會感念母親,我最愛的人,也是此生待我最好的人,但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慶祝,沒什麼好慶祝的,就算有人幫我慶祝我心裡也接收不到那份祝福。」

       羅亞靜靜的聽著。

       我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幹嘛跟你說這些,反正我也從沒跟別人講過。生日就要感謝最偉大的母親,被生下來的人已經足夠幸運了,要慶祝什麼啊。」

       「是詛咒。」羅亞突然說。

       我愣了一下,「啊?」

       突然他伸手撫上我右側臉頰,輕輕將我的頭轉過去,讓我必須直視他的眼睛。他看著我,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對我說:「他們會為妳慶祝,但那每一份禮物與祝福都代表他們對妳的詛咒,扎進妳心裡。畢爾大人知道妳會難過,還是每年都送妳禮物,關心妳,讓妳記得,妳永遠只能在那房間裡過生日,永遠都在他掌控之下。他讓妳知道就算流有魔女之血也沒什麼了不起,依然只能被人類父親囚禁於牢籠之中。」

       他放下手,慢慢靠近我,在我耳邊用氣音道:「直到永遠。」

       我用力推開他,大口喘氣。

       他對我的動作不以為意,好整以暇的靠坐回去。「妳為什麼還要期待呢?」

       期待什麼?

       羅亞說的如此模糊,我內心卻無比清楚。

       我無法判斷此刻自己臉上的表情是憤怒還是驚懼。但無論我外流出來的情緒是什麼,我都知道自己又再次在羅亞面前失控了。

       我在別人面前從來不外露的情緒總是在他這裡掩藏不住。在他人面前的故作堅強,羅亞都看透了,清清楚楚,指不定他正在心中嘲笑我。

       我身為一個會魔法的半魔女,其實大可用一個大型毀滅性魔法把整個宅子炸了,從此自由無人阻擋。但我卻只想偷偷溜走,總是用最笨的方法,像是一個想趁父母不注意偷偷跑出去玩的小孩一樣。

       不想傷害別人,想用最簡單卻也是最笨的方法逃出去,這可能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深層影響的,可能是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渴望。

       縱使自己早已察覺,對父親的渴望。

       渴望得到一份愛,一份來自家人的愛。就算他恨我,他也是我父親。

       每年生日收到的禮物是詛咒,是怨恨,但也是我擁有家人的證明。

       他的心中還有我,知道我是一個令他厭惡的女兒,每年生日都記得要懷著嫌惡的心情送我禮物。

       我雖然被關著,雖然被討厭著,但卻不是沒人要。

       也許我內心深處對於自由的執著遠沒有對家人的執著來得深。

       但羅亞並不知道我可以使用魔法,也不知道我的魔法有強大到可以做那些大規模攻擊,所以他應該不是在質疑我逃跑的積極性,而是對我看待自己立場的態度做出質疑。

       依然喘息著,我掙扎地想把話說出來:「雖然……雖然是自欺欺人,但誰在自己生日那天……收到禮物不會開心?我剛才……說了,我不需要別人的祝福,但在自己都不願……不願祝福自己的情況下還是有人記著你生日,還是會感動……」

       「沒有愛。」羅亞這次非常不客氣的打斷我,「妳都知道是自欺欺人,那還在執拗什麼?真的假的看那麼分明情緒還會被影響,這不是定力好不好的問題,妳根本不敢貫徹自己的立場。」

       一席話如同驚雷劈落,打在身上。

       這並非打醒夢中人,畢竟被雷打的我本來就是清醒的,什麼都看得分分明明。這是劈開外殼,看清本質,看見自己從不曾認清的事實,未曾思考過的盲點。

       我一直說著魔女沒錯、想要自由,也確實在採取行動,怎麼又放任自己沉溺在被囚禁的安逸之中呢?

       既然知道哪邊對哪邊錯,就應該盡全力貫徹自己所堅信,對立面的誘惑再大也要產生厭惡反感,信念的方向再苦也要想著希望和光明。

       本該如此的。

       我已經不喘了,不自覺地看向羅亞。一個被派來保護外加監視我的護衛,看得居然比我更清楚。

       心中悄悄地浮現一個念頭。

       幸好是他。

       這樣怎麼辦,他真的對我造成太大的影響了,而且都是我需要的正面影響。

       必須報答。無論他身份如何,現在他於我而言就是好人。

       不。

       否定否定,好人太籠統了,是恩人。

       而且是一個很強的恩人,是一個很奇怪的恩人,是一個脾氣很不好的恩人,是一個討厭吃蕃茄的恩人,是一個喜歡看書的恩人,是一個會保護我的恩人,是一個很帥的恩人,是一個我很欣賞的恩人。

       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恩人。

莫依 發表於 2023-9-20 00:31:40

11

11.

      我沒告訴羅亞其實今年父親大人忘了我生日。可能是因為我現在比較自由,父親花更多心力在注意我的行動上,反而忘了一直以來都記得的生日。

      反正只要不傷心,不難過,不在意,我現在覺得父親忘了好像也沒什麼,多一份禮物少一份禮物其實沒什麼差別。

      只是覺得有點可惜,羅亞沒機會因此在我生日當天知道那天是我生日,只能在遲來的聊天中知道,與一年一度的日子擦肩而過。我不主動講,父親大人不送禮,沒人會記得的。

      時間過得很快,幾個月過去,時間來到十一月底。

      自從羅亞點出我的盲點後,我不但更努力提升自己的魔力,也更加積極的向他學習戰鬥技巧。

      按照他的說法是,現在我終於有點戰鬥的樣子了,不然一開始很像小貓亂揮抓。

      我洋裝生氣,但其實心裡偷偷為小貓這個可愛的比喻感到開心。

      羅亞現在已經不會一直對我愛搭不理了,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也改變很多,至少我覺得比較像朋友。

      我已經完全學會如何打毛線了,會織各種東西,變著花樣嘗試,也偶爾會去香拉那邊坐坐。但現在更長去圖書室和小廚房,圖書室就是去看書,去小廚房則是為了學習製作甜點。

      當然,向父親爭取使用廚房可不容易,畢竟廚房具攻擊性的東西太多了,最後還是柯曼叔叔幫我求的,父親才終於同意讓我使用最小的小廚房,也順便同意我現在在宅中不需要再戴面具了。

      畢竟現在家族中應該沒有人不知道我是誰了,天天頂著一頭金髮走來走去,旁邊還跟著地位頗高的羅亞。

      香拉和加辛達也常常來找我聊天,只要我們都同時有空,就會一起待在小廚房中。通常是我做甜點,香拉時不時在旁邊指點一下,完成後四人一起邊吃邊聊天。

      我們四人關係越來越好,歡笑越來越多。就連羅亞雖然還是冷著一張臉,語氣也和緩許多。

      但感情越好,我越是害怕。

      在家族裡交到朋友絕對不是父親大人喜聞樂見的,要是父親哪天突然發作,不是處理我就是處理香拉和加辛達。

      因為我的問題讓他們為難,我實在不願意。但我也不想做出那種「為了不害你所以刻意疏離保持距離」的事,於是我打算先知道父親大人現在對這事情是什麼態度。

      而要知道父親大人想法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問我護衛了。某天在圖書室時我直接向他開口。

      「那個,羅亞,我問個問題。」

      「嗯?」羅亞捧著一本書沒有抬頭,似乎看得有些投入。

      嘖,書的吸引力已經大於我這個被保護對象了嗎?身為大小姐也是有尊嚴的。「你先把書放下嘛。」

      他只好放下書,「我有在聽,直接問。」

      嗯,至少現在他都不會對我有不耐煩的口氣了。「我是想了解一下……最近父親大人對我沒有什麼不滿吧?就是有沒有說為什麼不好的地方,有哪些出格的舉動?」

      「沒有。」

      那應該就暫時沒事吧?羅亞可能很奇怪我幹嘛突然問這種問題,於是我對他笑說沒事,打算就此揭過這事,但他沒打算就這樣算了。

      他直接把剛剛還捨不得放下的書放一邊,大步靠近我。

      我嚇了一跳,正不知所措時,羅亞微微彎下腰,在我面前淡淡說了聲「別緊張」,接著又說了句「失禮了」,直接在我旁邊坐下。

      就在左手邊,我倆挨的有點太近了,他確實是失禮。

      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又開口說話了。

      「妳在擔心什麼?」

      他微微轉頭對著我用比正常說話更輕一些的音量說,低沉又平穩的聲音竄入我左耳,由於靠的太近,和聲音一起傳遞過來的還有微微的熱氣。

      我覺得自己的耳朵可能紅了。要忍住不跳起來躲開他要用非常大的意志力。

      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字間而非他吐出的話語,他指的「擔心」不是對他剛才的失禮,而是對我前面問他的問題。

      盡可能冷靜地,我將我害怕香拉他們受我連累的想法全說出來,沒有一點隱瞞。

      我知道,自己心底現在已經無比信任這個護衛了。

      羅亞聽完以後無比認真的看著我,「妳擔心他們兩人受牽連,卻不擔心我嗎?」

      我差點從坐著的椅子上摔下來。

      一直都知道羅亞是好人,也明白他現在態度的轉變是因為越來越熟悉,但那突如其來的溫柔和這種話語確實讓我驚慌。有點太過了。

      「你……你是怎麼啦,」我悄悄的挪了挪身子想和他分開些,「剛剛還不想搭理我,現在這又是怎麼個意思……」

      「怎麼個意思?」羅亞挑了一下眉,在他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上能看到不一樣的表情真稀奇。「服侍的對象心裡有事本來就該幫著解決,這是職責所在。」

      我下面的話直接哽在喉頭說不出來。

      羅亞好似沒瞧見我尷尬的模樣,自顧自的繼續道:「也對,如果讓被保護對象擔心是護衛的失職。至於香拉小姐他們的事情妳也暫時不需要擔心。」

      我對他投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畢爾大人最近應該不會太過在意妳的事情。」羅亞解釋著,「最近珍珠家族又派人來談話,雙方鬧得不太愉快,畢爾大人忙著處理。」

      完全沒有聽說這件事情。換做以前我是一點也不關心兩家族直接有什麼矛盾紛爭,但現在我行動自由許多,難免會接觸到一些不知真假的傳聞,才發現原來兩家族之間的牽扯有這麼深。

      如果我一直沒有逃出去,說不定兩家族的糾紛還是會影響到我。就像之前我被軟禁卻還遭遇刺殺一樣。

      沒有人知道之後的局勢會變得如何,越小心越好。

      後來羅亞又告訴我一些他知道的事情,我才明白原來最近珍珠家族頻繁派人來和父親談話,內容好像是在說國王要擴充軍隊,各大家族都必須撥出一部分兵力。

      泰斯王國國王叫作伏德洛特,今年大概也五十幾歲了,和父親大人同一輩。這個國王說做的很爛倒也不至於,但也不能說他做的有多好,只能說至少國家還算和平,百姓生活還過得去吧。

      一向沒什麼實際作為的國王如今突然說要擴充軍隊,這怎麼想都覺得不對。該不會是……要打仗了吧?

      羅亞不是很在意這些國家的事情,只大概說一下珍珠家族想和寶石家族商量少貢獻出一點兵力的事情,但雙方對於要少給多少並沒有達成一個共識。

      我不是很明白,「那為什麼兩個家族要商量這事?自己少給不好嗎?」

      「兩家本來就相處不和睦,雖然都對國王陛下這次的舉動感到不滿,但趁機給對方使絆子的機率非常高。」

      哦,就是如果自己少給兵力被對方發現一定會被告狀,就算沒少給也許也會被動手腳,不如雙方先談好一起少給,和平結束這個讓大家都不甘心不服氣的事。

      我表示自己明白了,正想繼續看書,卻突然想起剛才羅亞說的話。

      「那個……」想說出的話讓我有點彆扭,但還是想說。「其實我並不是不擔心你的。」

      羅亞微怔地望向我,「什……」

      「我、我畢竟和你日夜相處,待在一起的時間更長,自然還是很擔心你也會受我牽連。」父親會不會疑心羅亞我真的沒把握,「可是你很強,我相信你不會有事的。而且要是父親真把你怎麼了,誰來保護我呢?」

      羅亞看著我,突然笑了起來,一開始是輕笑,慢慢笑開來變成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我本來說這些就彆扭,現在看他居然笑我就更生氣了。不過他真的從沒這樣大笑過……我瞄了羅亞一眼,他笑的樣子,真好看。

      他見我生氣了,便慢慢止住了笑聲,但嘴角還是勾著沒放下,「抱歉,太想笑了沒忍住。妳真的挺有趣的,我剛接下這個護衛工作的時候,還真沒想過妳是這種人。」

      「不然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啊!」

      「應該說……」羅亞噙著笑,偏頭想了想,「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打算要了解妳,結果現在居然變成這種關係。」

      他這話說的真是……「我們什麼關係?」

      「朋友啊。」他挑眉,「不然還能是什麼?」

      我不想理他,趕緊轉移話題:「你笑起來挺好看的,以後多笑啊,冰塊臉多無趣。」

      他心情很好似的,「考慮一下吧。」

      「這還需要考慮什麼呀。」

      「在別人面前可能笑不出來。」

      「你就想嘲笑我是吧。」我斜了他一眼。

      「是妳特別逗。」

      如果他只願意對我說這麼多話,也只願意笑給我一個人看,那也挺好的。

      感覺世界上就有那麼一個人,對我特別。

               

      十二月,父親大人閒了下來,聽說提供兵力的事已經和珍珠家族談妥了。

      不過父親的注意力並沒有因此放到我這邊來,因為他搞了一個家族內部的活動——比武大賽。

      父親大人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戰鬥比賽。他極愛觀看實力高強的士兵們為了誰比誰強而鬥爭,時常三不五時就讓人去比武場切磋一下,自己在一邊看著。

      這次父親決定要辦一場寶石家族自己的大比賽,用淘汰進級的方式進行,最終的勝利者可以得到極佳的獎勵。

      家族中有不少好勝心強的士兵都躍躍欲試,消息一出便紛紛前去報名,一時之間宅中氣氛熱血亢奮。

      我問羅亞想不想參加。「加辛達都參加了,你呢?」

      羅亞顯然對此沒什麼興趣,興致缺缺道:「沒意思。」

      「喔。」說實在,我有點失望。羅亞實力很強,如果在這種比賽中秒殺別人贏得第一那一定很帥,但顯然這種想法太幼稚了,他那種怕麻煩的性格一定不願浪費時間力氣在這種無聊的比試上。

      羅亞注意到我情緒的轉變,「怎麼,難道妳希望我參加?」

      我別過頭去不看他,「難道我說是你就真的要參加?」

      「嗯,如果妳想的話。」

      ……真的假的?

      不知道羅亞幹嘛順著我的意思,反正最後結果是他也報名參加了。

      願意順著我的意什麼的真是讓人想不透原因,但卻莫名讓我心情很好。想不透就想不透吧,管他的。

      而他報名以後完全沒有自己要比賽的自覺,整天還是該幹啥幹啥,沒有絲毫為比賽而準備或是做點訓練。我也沒問他,反正他的護衛工作本來就讓他沒時間做那些事,而且他參加這比賽的優勢除了實力強以外什麼也沒有,訓練啥的,何必呢。

      羅亞他是天生的強者。

      隨著比賽日子接近,加辛達也因為準備比賽而不怎麼來聊天了,羅亞卻依舊悠閒。有一次加辛達在和羅亞聊比賽的事:

      「羅亞你的實力來參加這種比賽真是不留給其他人一點機會了,以你的實力,家族裡沒有人會是你的對手啊。」

      「沒辦法,大小姐想看我比賽,只能滿足她。」

      「哈哈哈,」加辛達忍不住笑了出來,「是不是因為你從沒在大小姐面前動過手,大小姐覺得沒有安全感,想趁機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實力當護衛?」

      這誤會可大了,在羅亞教我戰鬥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他實力強大了。我在一旁笑著開口:「沒有的事,羅亞的實力強大我是聽說過的,況且他也是父親大人鑑定合格的人,他作我的護衛我很放心。」

      加辛達不禁感慨道:「羅亞是真的很強,實力簡直深不見底。他剛進家族那會兒我就對他印象深刻,長相和氣質都和其他所有人不同。那時找來作您護衛的人選有四個,一開始的戰鬥測試他就碾壓了另外三人,後來畢爾大人親自確定他適合這工作後指定我來帶他熟悉環境幾天。那幾天我除了帶他在宅子裡四處悠轉介紹,中間也過了幾招比試一下。」

      「結果呢?」這種事情我愛聽,就配合著問了一句。

      「挺不甘心的,感覺他在玩我呢。」加辛達無奈的瞥向羅亞,「他速度太快了,根本沒拿出真實力。」

      我跟著望向羅亞,想看他反應,剛好瞧見羅亞眼眸子動了一下。

      哦,情緒有波動。

      他抿了抿嘴唇,「我以為加辛達先生也沒有用全力……」

      「這話傷人了。」加辛達捂著胸口做出心痛的表情,「我是聽說你很強,生出想和強者切磋一下的想法,當時可是相當認真的想與你對戰一場,敢情你卻以為我用盡全力的那幾下只是隨意與你切磋的?好,謝謝你把我想的那麼強啊。」

      後來加辛達有事先行離去,羅亞才轉頭告訴我真相。

      「其實我當時就明白他實力是那樣,是不是用全力這種事只要一交手便能知道。」接著他邪魅一笑,「但畢竟是帶過我的好前輩,我就給他點面子看破不說破。當做我看高他總比知道我一開始就在玩他好。」

      「你還是閉嘴吧。」加辛達真的太可憐了。

               

      我很興奮,因為明天就是比武大賽了。

      對於這個比賽,我比羅亞還要上心多了。倒不是擔心羅亞能不能贏,說實在的冠軍是誰我一點都不在意。主要是吧,這次的比賽我可以在家族眾人面前毫無遮掩的出現在現場,沒有面具,亮明身份,正大光明的出席。

      畢竟和上次的生日慶祝會不同。那種撥開束縛的感覺讓我興奮。

      羅亞要上場便不能隨侍在我身邊。父親大人倒不擔心,因為比賽全程他都會在場觀看,只要我一直待在他旁邊就沒問題了。

      我洗完澡後正打算回房練魔法,關門前看到羅亞和平常一樣坐在那兒看書,就問了一句:「你都準備好了嗎?關於比賽。」

      羅亞抬起頭,「沒什麼好準備的,我的劍一直都是隨身佩帶,況且說不定根本不需要拔劍就能結束比賽。」

      我無奈的笑道:「還是用劍吧,給其他人一點面子,而且你和其他人實力差距太大的話影響也不太好,可以的話裝弱點吧。」

      他看著我,過一會兒才點點頭:「謝謝。」

      我關上房門。

      羅亞懂我的意思。他一個從家族外進來工作的人,如今還和我走得近,要是再人前強過頭會引人注目,令人望之生畏,接著懷疑他,認為他會產生威脅,圖謀不軌,最終以莫須有罪名懲罰他,甚至將之逐出。

      所以還是韜光養晦一下吧,現階段實在不適合太招搖,就算奪冠也不要用過於囂張的方式,只要展現部分實力就好,不需要給別人帶來壓倒性的壓迫感。

      拿出魔法石開始練魔法,卻發現自己久久不能靜下心來。

      「真是的……又不是我比賽,浮躁個什麼勁啊……」煩躁的重來幾次,發現魔法都跟著不穩定起來才終於放棄。

      反正就一天不練也不會怎樣。我把魔法石收起來,鑽進被窩裡裹緊棉被縮成一團。

      十二月的氣溫相當寒冷,前幾天還有下雪。我天生畏寒,心中一邊想著明天要多加一件衣服去看比賽,一邊懷著期待的心情,慢慢進入睡眠。 本文最後由 莫依 於 2023-9-20 21:43 編輯

莫依 發表於 2023-10-4 10:03:47

12

12.

       我一瞬間清醒,睜開雙眼。

       魔女的夢都是有能量的。雖然我只是半魔女,但這次……我緩緩坐起,寒冷的空氣讓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剛剛做了一個夢。那個夢有點奇怪,但具體是哪裡奇怪又說不太上來,反正我直覺那個夢就是在暗示些什麼。

       夢的內容是羅亞和夏赫兩人在對戰,應該和今天的比賽有關。不知怎的,總覺得有些不安。

       這個夢應該是一個預知夢,那個場景十有八九會再現。

       夢裡訊息太少,現在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反正等等一定要多加留意,可能還要提醒羅亞注意一下夏赫。

       我起床打扮了一下,多加一件衣服。

       和羅亞一起用過早餐,我看看時間覺得差不多了。「比賽是十點開始吧,我們過去?」

       「嗯。」羅亞點點頭,看起來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前往比賽地點的路上,我小聲對羅亞說道:「夏赫也有比賽,你要小心他。」

       羅亞挑眉,彷彿對我的提醒感到不屑,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為什麼要跟他提起夏赫,羅亞一定比夏赫強,照理說不需擔心,但是還是覺得要再提一下。

       總覺得不是很放心。

       我們來到比賽的會場。那是一個比武練習場,整理過後佈置成了這次比賽的場地。空地邊有一條長桌和三把椅子,應該是評審席,再往後的大排座椅才是觀眾席。

       觀眾席最前面一排只有兩個座位,而且和其他普通椅子不同,是比較特別的高級木椅,上頭鋪蓋著白色絨毛椅套。

       一個小侍從上前來帶我入坐休息,而位子就是最前面那兩個位子其中之一。羅亞陪了我一下,但很快就被其他工作者叫走了,可能是要先去做賽前準備,所以換了一個士衛過來。我見過這個士衛但沒和他說過話,現在也都沒有要認識的打算,於是各自保持沉默。

       隨著比賽時間的接近,越來越多參賽者和想看比賽的家族人員進到會場。我知道戴著面具又有一頭金髮的我坐在那很顯眼,但也努力忽略那些打探的視線。

       距離比賽開始時間還有十分鐘時,父親大人到場了。在場的人一如既往地給出熱烈歡呼聲。

       他一進來就直直往我這過來,雖然我知道是因為我旁邊就是他的位子,但因為他前進方向太明確,導致我又一次成為罪顯眼的全場關注對象。

      我在他走來時就站起身了,在他坐下前行了禮弱弱說了一句「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看了我一眼,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走到位子直接坐下才說了句:「坐吧,好好看比賽。」

      我依言坐下。

      父親和幾個親信說了會兒話,我離得近,不用魔法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次比賽挺有意思的。」

      「是啊是啊,」坐在父親後方的一個護衛長摸摸他濃密的鬍子,「羅亞先生居然參加了,這場比賽可有看頭了。」

      父親露出一抹笑意:「他真的很強啊……」

      我看向遠處正在準備的羅亞。

      帥氣耀眼氣場強大。

      反觀站在他旁邊的加辛達緊張的直跳腳,明明實力也很強,存在感就是少羅亞一大截。

      比賽很快就開始了。

      一個管理圖書室的先生負責主持這場比賽。由於勝者有家族贈予的賞金,不少家族外的練武人士都前來參賽,先前已經篩掉一些實力不夠的人了,現在出現在場上的選手都非弱者。而兩兩比賽的第一組是一個訓練兵與一個來自宮中的士兵,戰鬥沒有維持太久,很快就分出勝負。

      「第一場比賽結束!獲勝者是來自宮中的馬勒先生!」

      說實在,第一場不太精彩,因為宮中士兵實力很強,輕易拿下勝利幾乎是沒有懸念的。

      零星的一點掌聲後,主持人讓下一組的兩位選手上場。

      我正歪著身子想看清選手是誰,旁邊的父親突然站了起來,嚇我一大跳。

      緊接著,柯曼叔叔溫厚的聲音傳來:「畢爾大人,潔里小姐,看得還愉快嗎?」

      父親迎著柯曼叔叔來坐下,「正等你呢,來,精彩的馬上就要來了。」

      我向柯曼叔叔問過好,重新看向前方的比賽,發現這一組的選手居然有夏赫。

      我並不清楚夏赫的真正實力,但絕對、非常強。上次他來代羅亞班時我還不清楚他很強的事情是傳言還是真的,甚至在羅亞靠著恐嚇幫我把日記本從夏赫那裡拿回時,心中浮現出「夏赫那傢伙也不過如此的想法」。

      但我能在宅中自由走動後的某日,加辛達鼻青臉腫的跑來找我和香拉。

      那時香拉很驚訝,趕緊幫他檢查傷勢,除了對以加辛達實力會被打成這樣感到不敢置信,還有明顯的心疼與關切。

      加辛達承認說是日常訓練時和夏赫過招被傷的,對方的實力遠在他之上,非常多。

      看來我一直對夏赫這個人認知不全面。

      眼前的夏赫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似乎對眼前的比賽沒什麼興趣但有不得不上場。等待對手準備時,他轉頭朝我這邊望來。

      正在看著他的我內心一驚,趕緊低下頭,拚命壓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感覺一個直白而具穿透力的眼神正定在我身上。

      一直以來我都想不明白,夏赫到底為什麼對我執著。我在家族裡只是個囚犯,可有可無的存在,他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這一點也不值得。

      他的執著大多讓我煩躁,但有時甚至讓我害怕,那麼深的執念,說不定帶有什麼其他目的。

      在次抬頭,確定夏赫移開視線後我才鬆了口氣。但當我順著夏赫的視線方向,發現他現在改盯的人是羅亞後,心臟瞬間又提了起來。

      羅亞毫無顧忌地與他對視,我認為那是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神,一如往常的淡定,彷彿看的不是個人類,但這是我與他長期相處才有的判斷。與羅亞不常接觸的人,例如夏赫,大概會覺得他那無情的眼神是種不屑或挑釁。

      比賽開始倒數時,夏赫才不得不移開視線,專注在眼前的對手身上。

      突然有種預感,那個對手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比賽開始的一分鐘,對方就被夏赫徒手掄在地上,武器都沒來得及拔出來。

      他的臉正面朝下撞在地板,看起來非常痛。

      「哎呀,我很抱歉,下手似乎太重了。」夏赫保持毫無毫無情感的笑容甩了甩胳膊,彷彿剛做完一套暖身操,「我真的沒想到黑玫瑰團的騎士實力這麼弱,下一招開始我會手下留情的,當然,如果你還能爬起來繼續戰鬥的話。」

      過了一分鐘,那位騎士先生都沒能爬起,直接被判認輸。

      獲勝的夏赫先朝我這眨眨眼睛,我冷臉無視,他只好無奈下場。

      他一轉身,我立馬轉回去看他的方向,剛好看見準備上場的羅亞與他正面碰上。

      我以為羅亞會完全無視他地與他擦肩而過,但夏赫經過時貌似說了句什麼,羅亞竟停下腳步。

      夏赫現在背對著我,我既沒聽到、連他嘴型也沒看到,這種時候他會說出什麼我毫無頭緒。從夏赫那混帳嘴裡說出、能讓羅亞動搖到停下腳步的話,我實在太想知道說的是什麼了。

      剛才應該用聽覺魔法的,我後悔的要命。

      羅亞只是停住腳步幾秒,表情都沒什麼變化,很快就又繼續往前走,甚至看都沒看夏赫一眼,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因為表現太自然了,縱使很多人在關注下一位出場選手——家族裡出名的羅亞先生,剛才那瞬間發生的事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除了我。

      夏赫見羅亞沒多餘的反應,只是聳聳肩,徹底退場。

      四周關於「夏赫果然很強」的聲音漸漸被女性們此起彼伏的「羅亞先生好帥」蓋過去。我決定先專心看比賽,剩下的事等會兒再問羅亞。

      賽場中央,羅亞拔出配劍——他真的聽進我的話——俐落的揮了個小八字做伸展。看他這樣,人人都以為他極為重視這場戰鬥,但我知道,他只是給了這場比賽、他的對手足夠的尊重,其實並不把過程或結果放在心上,一切僅流於形式、走個過場。

      但無論他抱持怎樣的心態參賽,都耀眼無比,像太陽一樣。

      突然想起以前逃跑的那晚,我問羅亞喜歡星星還是月亮,他回答我「太陽」,強大而自信。

      雖然對人總是表現的冰冰冷冷愛理不理,但和他相處時,我確實感受到了溫暖——這是自從母親離世後我第一個覺得願意親近的人。

      他就是我的太陽。

      我由衷地希望他贏得比賽。

      毫無意外地,他輕輕鬆鬆打敗了第一個對手,全程沒有什麼高難度動作,基本幾招攻擊單憑力道和速度就將對手士兵擺平。

      對手認輸後,現場響起一陣掌聲。我也跟著鼓鼓掌,羅亞剛才的動作真的挺帥。至於前面幾位勝利者沒有獲得掌聲……我想純粹是顏值問題吧。

      雖然夏赫也帥,但他在家族裡風評不太好。大家明面上不說,心裡對他多少有點不喜的情緒。

      後面的比賽進行的很順利,沒多久就比完一輪,準備進行第二階段的比賽,而在開始之前先中場休息。

      一到休息時間,羅亞就回到我身邊。「我剛才請香拉帶點茶和點心過來,可以先墊墊肚子。」

      「啊,好,謝謝。」比著賽呢,居然還想著我……

      羅亞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一眼,彷彿不理解這有什麼好謝的。

      畢竟原本是個護衛,現在居然還要負責管我的溫飽,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廢物吧……

      不過還是要誇誇他的。「你剛剛超強的……雖然對你來說這真的沒什麼了不起,但我在這邊看著,真的覺得很帥。」

      羅亞只淡淡的回道:「應付罷了。」

      香拉推著擺滿茶點的推車來到觀賽區,先把父親愛喝的利弗爾紅茶送上給父親和柯曼叔叔,再轉而給我送上奶茶和蛋糕餅乾。

      「已經聽說羅亞先生剛才的戰鬥了,不僅是香拉,其他侍女們也都相當佩服。」香拉笑著悄聲在我耳邊說。

      看來他剛才的戰鬥英姿已經徹底在家族傳開了。但我明白,這點程度根本還不算什麼,頂多是他的長相加成讓人特別印象深刻。

      真正精彩的戰鬥場面,也許要等到他和夏赫一戰。倒不是覺得他打不過夏赫,但上次為了幫我拿回日記,羅亞算是和夏赫結了仇。按照夏赫的性格,說不定會用什麼下作手段害羅亞……

      有點擔憂。

      休息時間差不多,羅亞婉拒了我和香拉要給他的飲品和茶點,直接回到比賽等候區。

      而香拉也繼續去後方的觀眾席詢問其他人是否要用茶點。

      父親這時突然說了一句:「羅亞挺好的是吧?」

      這不是在和柯曼叔叔說,也不是和其他人說。我明白,這是說給我聽的。

      可是他這是何意?想要試探我和他的關係?想要警告我不要和他走太近?還是要我不要仗著有他而越界?

      「他很保護我。」斟酌片刻,我想既然羅亞是以我貼身護衛的名義伴我左右,那這麼說應該沒錯,畢竟「保護」確實是他明面上的職責。

      父親大人似是輕笑了下,「當初選他來當妳的護衛就是看上他背景簡單,而且身手了得。在我們寶石家族,他的戰鬥力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是……和夏赫?」我望向賽場,第二輪的第一場比賽即將開始,兩位選手都已經上場了。

      「是啊。不知道他們兩人誰比較強,羅亞的戰鬥能力我真的欣賞,但夏赫的戰鬥能力也不能小瞧。」

      看來父親大人很看好夏赫。

      在我看來,夏赫是真的打不贏羅亞,他們兩人實力差距不能說有多大,但還是有一段距離。

      父親見我沒有應聲,也不甚在意的繼續說他想說的:「妳知道的,我一向看重戰鬥力,畢竟家族只有擁有龐大的戰鬥力,才能和珍珠家族抗衡,甚至有朝一日將其打敗以絕後患。羅亞除了是妳的貼身護衛,我在他身上還安有很多重要職位,他在家族中說句話可都是佔有很重的份量。」

      我瞬間了然,明白了父親說這些所想表達的事。

      雖然之前就懷疑過羅亞在家族中地位很高,但他自己不肯講,就一直無法斷定。其他人像香拉和加辛達他們也都不清楚這,可見就算地位很高,也只有家族高層的人知道羅亞具體底有何種影響力。

      父親器重他到這種程度,當然確定過他的忠誠,因此放心將他安在我身邊監管我。現在看我和羅亞相處融洽,便想敲打敲打我,告訴我羅亞是他的人,就算走的近他也不會站在我這邊。

      我不由得在心中冷笑。父親老了,我也長大了,他可能還把我當成容易控制容易被恐嚇的孩子。如果我是他,現在就不會告訴女兒這些,應該慢慢讓女兒和自己心腹走近,徹底讓女兒信任心腹,這下子女兒再也不會反抗,永遠乖巧、心甘情願聽心腹的話,達成間接掌控內心。

      我並不自詡聰明,但父親是真的傻。

      第一場比賽結束,我冷眼看著賽場上選手離開,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嗯,有點涼了。

      「還有,」沒想到傻父親的話還沒講完:「別再高調地做些引人注目之事了,平時你打打毛線什麼的都沒事,但上次柯曼生日慶祝會……唉,我真後悔讓妳去。妳跳舞實在太引人注目了,讓大家看見妳和妳的頭髮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抿了抿嘴唇,「我戴了面具的,父親大人。」

      「和妳的臉長怎樣沒關係。本來大家知道家族裡有個妳,雖然不喜但沒看見就沒實感,一旦真看見了,知道妳不是傳言而是真實存在,那惶恐和惡意蔓延迅速啊。妳在眾人面前優雅跳舞就像是在挑釁,也像是在散播恐慌。妳覺得妳只是跳舞,但別人心裡一定想『這麼讓人厭惡的半魔女,憑什麼用這麼華麗的姿態跳這麼華麗的舞步呢?』」

      終於,我轉頭看向父親。毫不意外,他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怨憤。

      原來不是想告訴我他後悔讓我去參加生日慶祝會,只是想攪亂我這段安穩日子中暫時產生的自信。

      他接著說了今天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天之後很多人建議我把妳解決掉,但我是現在妳在世上最親近之人,怎麼捨得呢。」

莫依 發表於 2023-10-19 17:41:25

13

13.

      第二輪比賽全部結束,我看的心不在焉,只知道夏赫進級,羅亞打敗加辛達進級。

      加辛達也是運氣不好,第一輪時他算是秒殺對手,第二輪卻對上了超強的羅亞,於是輸的毫無懸念,也心服口服。

      香拉趕忙去安慰第二輪就輸了比賽的加辛達,而我不方便隨意走動,只能繼續在原位坐著。

      雖然父親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我身上,但那彷彿毒蛇吐信般惡毒的話語依然縈繞耳畔,令我在這溫度舒適的賽場裡依然感到渾身發冷。

      羅亞平時把我照顧的很好,很久沒有體會到畏寒體質所帶來的困擾了,沒想到被自己父親幾句話說的,整個人動搖成這樣。

      也太脆弱了吧。

      強打起精神,我望向羅亞所在之處。現在是休息時間,剩餘的參賽選手中有人對羅亞這個平時神出鬼沒的強者充滿好奇,想上前搭話卻被他冰冷的眼神無聲勸退。

      攔路石子沒了,羅亞直直朝我走來。

      我拿了一杯新茶給他:「喝點吧。」

      他這次沒拒絕,接過喝了一口。

      旁邊的父親瞧他動作自然,狀似無意道:「不緊張嗎?」

      畢竟是家族之首,羅亞再怎麼恣意妄為對父親也態度良好,放下茶杯面對他站正,「不會。」

      父親頗為滿意地點點頭:「挺好。順利拿下冠軍,有賞。」

      羅亞微微行禮,「比賽沒完,一切未知,但一定用盡全力。屬下先行回歸等候區,祝畢爾大人觀賽愉快。」

      羅亞說完沒再多看我,就這樣離開了。

      父親大人的視線落到我身上,「妳相信他會贏的吧。」

      用的還是肯定句。

      扯了個笑容,我盯著遠方的羅亞身影,「當然,畢竟是我的護衛,強的讓我充滿安全感。」

      父親冷哼了聲,沒再理會我。

      我的護衛會贏。我的、護衛。



      第三輪比賽雖然比賽組數較前一輪更少,只有四組共八人,但到現在還沒被淘汰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雙方對決無法很快分出勝負,四組比完花了比第二輪還多的時間,比賽含金量也提高更具可看性。

      連夏赫都和對手糾纏了十幾招才贏下比賽。

      反觀羅亞,依舊簡簡單單兩個招式解決對手,輕鬆獲勝。

      原本就對羅亞夏赫這兩人誰比較強感到好奇的觀眾,看到這裡心裡都默默有了定論。

      雖說沒有真的比一場什麼也說不準,但光看兩人在場上給人的感覺,夏赫打到現在已浮現一點急促,而羅亞還是像第一輪比賽時一樣淡然,彷彿不是在和選手比賽,而是在無情練手。

      之後的比賽都按照這個節奏進行著,很快到了最後的決賽。果不其然,夏赫和羅亞在最後的對決上對上了。

      「這會是今天最精彩的一場戰鬥啊。」父親興致高昂的坐直身子。

      我相信,羅亞他一定會贏的。我的護衛是最強的。

      比賽很快開始。

      夏赫一開始就展開極為強烈的攻勢,而羅亞見招拆招輕鬆應對,不見絲毫慌亂。

      夏赫也明白普通招式對羅亞沒用,逐漸加快出擊速度。羅亞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一個大力讓夏赫往後踉蹌兩步,接著一個漂亮的揮劍把夏赫的劍打飛。

      「哐噹」一聲,夏赫的劍落地,羅亞瞬間將劍抵上夏赫的脖子,動作乾淨利落,臉上表情卻沒有一絲波動,彷彿剛才沒有做任何動作。

      夏赫臉上閃過驚恐,但很快又收回外露的情緒。「……我認輸。」

      掌聲和叫好聲四起,羅亞行完禮後就想下場,好像賽場之於他沒有任何值得留念的。

      父親大人直接起身阻止他:「等會兒等會兒,你贏了呢!有點儀式感。」

      於是滿懷無奈地,羅亞被迫接受父親用愉悅的聲音向眾人宣佈贏得比賽的人。

      香拉也來道賀:「羅亞先生真的好厲害啊!而且非常帥氣,就剛才幾場比賽下來有好多侍女們都對他動心了呢!」

      「動心?」

      「是啊。」香拉點點頭:「又帥又強的男護衛很難讓女孩們不心動,不過大小姐放心,畢爾大人是不會讓下人們之間發生其他關係的,不會影響羅亞先生的保護工作。」

      我還在思索著羅亞被其他很多女孩喜歡的事情,羅亞就回來了。看著他朝這個方向走來,我微微轉過身子不願直視他。

      香拉對羅亞行了個禮,「等一下香拉要引導客人們離場,在這邊先恭喜羅亞先生贏下比賽了。」

      「沒什麼。妳去忙吧,幫我跟加辛達說一聲他有進步。」

      香拉離開後,羅亞對我道:「走吧,回房間了。」

      「嗯。」我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贏了比賽對羅亞和我沒造成什麼太多的變化,生活如常,吃飯睡覺,打打毛線,偶爾讓他教我戰鬥技巧。

      「剛剛那個動作不對,重來一次。」某天下午我們又在房間裡一對一教學,羅亞看著我不流暢的動作,眉頭緊皺的靠著牆壁。

      我咬咬牙,依他說的做。

      羅亞平時對任何事情都抱著「不關我事」的態度,但卻對教我戰鬥這件事越來越較真,非常注重細節。任何事情上我都可能會反駁他,但只有在教我的狀況下例外,無論他再怎麼嚴格再怎麼罵我的動作,我都不曾有半句怨言。畢竟他是在幫我,在這件事情上我願意相信專業。

      不過也確實,在他的專業指導下我的戰鬥能力也慢慢提升,現在和家族裡的普通衛兵打或許也不落下風。

      結束訓練後,我和羅亞前往餐廳用餐。經過樓梯轉角的一個小窗,我向窗外幽暗的天色看了一眼。

      一年又過去,今天才剛停止下雪。對自由的嚮往依舊,但如今已不再急躁。畢竟都等了十年,再穩妥一點又有何妨?況且現在有羅亞陪著,如果逃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吧?也會給羅亞造成麻煩,如果我成功逃離家族,羅亞會被父親如何問責呢?

       「 想什麼呢?」見我停住不動,羅亞順著我的視線往外看了一下,沒看到什麼。

      我對他笑了笑,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雖然知道羅亞跟我同樣年紀,但並不知道具體生日是什麼時後,我便拜託香拉幫我打聽一下,最後發現加辛達知道,直接來告訴我。

      三月二號,在春天出生。

      整個二月,我都一直絞盡腦汁的思索要給羅亞準備什麼樣的驚喜。雖然以他的個性來說應該不需要這種驚喜,但我還是想這麼做,想對這個對我很好的人也好一點。

      之前和他聊過生日有關的事情,雖然內容有點沉重,但我還是相信著:在生日當天收到祝福會開心的,那種沒有惡意的,只是單純因為在乎還有愛而給予的真誠祝福,為其能誕生來到世上感到真正的開心。

      實在是想不到怎樣才能給羅亞這樣冷漠過頭的人一點不一樣的驚喜,而且我也不想找人商量,我希望這份驚喜是獨一無二的、完全屬於我給予他的。

      某天我在打毛線,羅亞突然湊過來摸了摸我手上快完成的小毛帽,還說了句:「挺舒服的啊。」

      我挑了一下眉,突然有了一個全新的思考方向:「你喜歡這個嗎?快收尾了,完成直接送你?」

      他立馬又露出嫌棄的表情,「妳覺得我會戴那種東西嗎?」

      那次之後,我開始思考手工製作一份禮物的可行性。

      手工製作絕對獨一無二,而且經過長期的練習,我對自己打毛線的速度還是挺有信心的,他生日到來以前準備好應該沒問題。

      羅亞說的也沒錯,我真的想像不出他戴毛帽或毛手套的樣子,而且他工作的時候也不適合隨便亂穿。最後我決定織一條圍巾送給他,雖然他可能也沒有戴的機會,但至少圍巾算是一份像樣的禮物,他應該能接受。

      於是我從顏色、手感、樣式等面向開始入手,準備起了羅亞的生日禮物。因為他無時無刻都在我身邊,我只能趁每天晚上在臥房睡覺時偷著織一點。

      終於在三月來臨時,我完成了這份禮物並且沒被羅亞發現。這應該能給他帶來一點小驚喜吧,希望他能喜歡。

      這是一條深藍色的圍巾,很素,我一想到這條圍巾是送給羅亞的就不敢做太多裝飾,怕他嫌棄,就算他不嫌棄我自己也會覺得違和。

      到了他生日當天,除了父親託人送了點小禮物當作祝福,還有香拉做了蛋糕,幾個熟悉的人聚在一起吃,其他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畢竟羅亞再怎麼了不起,在家族中終究只是個護衛,不會有什麼大張旗鼓的慶祝。

      一直到晚上,我們兩人單獨待在房間裡的時候,我從臥房裡拿出包裝好的禮物。

      羅亞霸氣的翹著腳,腿上還擺了一本翻開的書,坐在沙發上一手撐著頭,一手勾著書頁翻看。不算太明亮的光線照著他的側臉,讓他面部表情些許模糊但又輪廓分明,我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太快了。

      他真的好帥。

      我走上前去,把禮物遞到他眼前,擋住他看著書的視線。

      他這才抬頭看我,雖然依然面無表情,但我猜他也許有些不理解我的意思。

      「生日快樂。」我盯著他看向我的雙眼,很認真的說,「真誠地祝福你,希望今年的你能比過去一年更開心,我也會……努力不要給你造成困擾的。這是我想送你的禮物,你收下吧,不喜歡也收著。」

      聽完我的話,羅亞突然露出笑容,接下禮物:「有心了啊。」

      一股難以形容的激動感自心底瀰漫開來。「你拆開看看吧。」

      羅亞開始拆包裝。我的心跳又慢慢平靜下來了。無論他喜不喜歡都無所謂,我相信他是明白的,這是我的有一份心意。

      他把圍巾拆出來,居然有點訝異看向我道:「圍巾啊?」

      「對……這是我自己織的。」說完我才感覺自己說了一句廢話,不然還能拿一條香拉織的圍巾送給他嗎。

      他拉掉其中一隻長期待在手上的黑手套,白皙細長的手指觸上圍巾摸了摸,極其輕柔地道:「謝謝了,感覺還不錯。」

      這個「感覺還不錯」的意思到底是收到禮物感覺還不錯,還是這個禮物感覺還不錯,他也沒再多說。但我就是覺得,他是真的心情不錯,只要他心情好那我就安心了,看來選擇送他圍巾是正確的。

      「那我去睡了啊。」我關上臥房門前想了想,還是對羅亞多說一句:「我真的很感謝你幫我這麼多忙,但我很沒用,好像什麼都幫不上你,以後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會盡力回報你的。再祝你一次生日快樂,晚安。」



      又經過兩個月羅亞的戰鬥訓練,我的體能和反應都比最開始的我提升不少,雖然還是遠遠比不上羅亞,但我對於出逃越來越有信心,對於計畫實行也開始蠢蠢欲動。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但真的建議妳先別急。」羅亞在某天訓練的休息時間如是告誡我。

      我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還不夠強嗎?」

      「妳不夠清楚畢爾大人在宅邸以外的地方都有什麼樣的巡防安排,這連我都不太清楚。現在就算成功逃出去,妳也跑不了多遠就會被抓回來的。」

      我完全沒想到這個層面的問題。

      比起明白了現在還無法逃跑的事實,自己的考慮如此不周全這件事更讓我失落。羅亞隨便一指就能指出問題,我還好意思說自己做好了所有準備絕對沒問題,真的很慚愧。

      「知道了,我現在還不會行動的。」我低下頭乖乖地說。

      可能是看出我的低落情緒,羅亞稍微放緩語氣:「別擔心,會有機會的,這幾天可以找加辛達打聽一下情況,他對外部的情況比較了解。」

      我點點頭,沒解釋我低落的原因不是有沒有機會逃跑。但再仔細一品他剛才的口氣,他是不是有點在安慰我的意思?想到這裡,我忍不住一陣開心,看來羅亞還是有點關心我的嘛!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

      突然就很想問問他,是不是會一直幫我幫下去,但又覺得對方沒義務為自己做那麼多,這麼問確實不太好。思考片刻,我試探地問道:「我逃跑以後……到時候你會有麻煩嗎?」

      我的用意就是想確定他的想法,都已經幫我幫這麼多了,到時候我逃跑的事情必定會讓羅亞也牽連其中,他要嘛就是已經為自己想好退路,要嘛就是因為已經和我在同一條船上了,乾脆幫到底,我們一起逃。前者讓我安心他不會因我而遭殃,後者則是讓我對未來充滿期待。

      不但能逃跑的很安心,還能和羅亞繼續在一起,一起離開這裡,去到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肯定很快樂。

      我已經太過習慣羅亞在身邊,將其視作理所當然,鮮少去想未來逃跑就是分別的時候,因此偶爾會出現羅亞會跟我一起離開的幻想。

      我期待著羅亞的回答。

      但是,羅亞他卻像是沒聽到我的問題般,沒回答也沒看我。

      他肯定有聽見,以羅亞的聽力,不可能我用正常音量說話都聽不見。但裝作聽不見讓我很不明白,如果是我們剛見面時他那個高冷模樣不理我非常正常,現在都這麼熟悉、這麼友好、對我這麼溫柔了,怎麼可能還不理我呢?

      我的心漸漸冷了下來。他就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直接逃避面對、拒絕回答。

      「休息夠久了,繼續訓練吧,」羅亞拍了一下我的肩。

      他很少對我有肢體碰觸,大概是因為身份上有高低,出於禮貌,即使很熟了也不會直接碰我。但不知怎的,他這次的輕拍給我的感覺別有含義。

      似乎帶著一點歉意、安撫的情緒。

      我瞬間就有點難過了。他總是這樣,能很快的觀察到我的情緒變化,而且最後都會做出為我好的舉動。憑甚麼他要覺得抱歉?是我自己想法太超過了,這是在濫用羅亞對我的心軟嗎?真的很想打我自己一頓。

      懷著複雜的情緒,我們繼續訓練。

莫依 發表於 2023-11-1 14: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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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時間過得很快,六月來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體質畏寒的我覺得越來越舒服了。可能也就我對氣溫的變化特別有感覺,其他人好像根本無所謂,身強體壯的令人羡慕。

      香拉一年四季都穿著同樣款式的侍女長服裝,加辛達則是都穿著士兵的制服和盔甲,外貌看起來根本分不出冬夏之差。羅亞更隨便,裡面隨便穿點黑色素衣,不出房間時護衛的制服就隨意披在外頭,出房間才把制服整齊穿好,對穿著完全不講究。如果不是因為規定,他大概連制服都不想穿在外頭。

      今天,香拉送了我一束白花。

      「這是夏天才會開的花。夏天還沒到最熱的時候,但今天我在院子裡已經看到好幾朵了,真的很美!柯曼先生說喜歡的話可以採,香拉就想著可以採來送大小姐,這個顏色和大小姐妳真的很相配呢!」

      看著香拉期待的目光,我也開心的收下這份禮物:「謝謝香拉。」

      這樣一束也不多,大概五六朵。花瓣上還有未乾的露水,被光線一照,看起來的確很漂亮。

      我把花湊近鼻子聞一聞,有一股很淡的香味,一定得靠近了才能切實聞到,而且這香味怎麼好像……有點熟悉的感覺?

      「香拉,妳知道這花叫什麼花嗎?」我直接問道。

      香拉露出有點難為的表情。「唔……因為這是每年只有夏天的時候才會在院子裡看見的白花,只知道在夏天開而且很漂亮很特別,但香拉也沒有特別詢問過花的名字。」

      「是牙寧花。」羅亞的聲音輕輕地傳來。

      我轉頭看向他,「你怎麼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畢爾大人說的,他書房裡有這個花的圖片。」

      父親大人說的?

      「牙寧花嗎?為什麼這麼叫?」總覺得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羅亞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他既然這樣了,我也只能放棄,回到房間把花插在裝水的花瓶裡。

      我看著漂亮的白花,忍不住歎一口氣。這麼美的花,放在我這個封閉的房間裡不用多久就乾枯了吧。

      羅亞走到我旁邊,不動作也不說話。

      我是趴在桌上的,由於他背著光,高大的陰影從上方投落在桌上、花上,以及我身上。

      我依然維持趴著的姿勢,但轉頭往上看。

      羅亞真的好高大啊。「怎麼了?」

      他好像在看我,又好像在看花。因為他的臉背光,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投向何處。

      羅亞低低的聲音自上方響起:「牙寧花是畢爾大人自己給這花起的名字。這種白花是一種無名野花,在泰斯王國裡不常見,但在王國邊界的野外是很普通的野花。」

      我慢慢睜大眼睛,相當訝異。「你怎麼知道的?剛剛怎麼沒說?」

      「妳很在意這花的名字嗎?」羅亞反問我。

      我點點頭道:「感覺這花的味道很熟悉,我以前一定接觸過。」

      他想了一下,明白了。「但是這十年來妳沒什麼機會接觸這種自然的花花草草,所以妳覺得是小時候接觸過?」

      我不趴著了,爬起來坐好,對他用力點點頭。「是啊,羅亞你真聰明。」

      不知道是不是不習慣這種直白的誇讚,羅亞好像愣了一下,但很快的又恢復正常,看不出什麼不對勁。「這花應該確實是妳以前曾接觸過。而且應該是因為……妳母親。」

      這次換我愣住了。「我母親?」

      羅亞在我面前坐下,看著我的眼睛慢慢道:「畢爾大人書房裡的圖片是他和妳還有妳母親三人的肖像畫,而畫中妳母親手裡就拿了一束這樣的白花。」

      通過羅亞的描述,我慢慢拼湊出父親與羅亞的對話。

      那是某一天下午,我和香拉加辛達待在一起的時候羅亞被父親叫走。父親也只會在我和香拉加辛達在一起時讓羅亞暫離片刻,其餘時刻他巴不得羅亞和我寸步不離,把我的行蹤看死。

      我當時以為是交代工作上的事,也沒想太多。也確實是工作上的事,只是現在聽羅亞說起來,工作沒談多久,後面大部分時間都在聊從前了。

      父親向羅亞交代完工作後,突然沒頭沒尾的嘆了口氣。原本正轉身打算離開的羅亞停下腳步。「畢爾大人?」

      父親看著羅亞,「她最近……還安分吧?」

      不用想也知道,父親口中的「她」就是我。他已經很久不叫我名字了。

      「一切都正常。」羅亞精簡地回應,一如他給人的感覺,簡單俐落。

      父親點點頭,「我真的特別擔心她。她和那個魔女太像了,外表像,聲音像,個性也像,特別倔。希望她乖乖待著,別惹事,大家都能各自安好。」

      羅亞保持沉默。

      父親逕自走到一旁的書櫃,佈有皺紋的手摸上一個小相框。相框是金色的,有著很細緻的浮雕紋路,中間的圖片模糊到連顏色都看不清。

      羅亞感覺父親可能只是想找個信任的人說說話,於是走近了去看。

      原來不是圖片模糊,而是上頭被一層厚厚的灰塵所覆蓋。

      「擦擦嗎?」他看父親一直盯著什麼都看不到的相片,在身上找找帕子遞過去。

      父親接過帕子,但沒有立刻動作。「我……有點怕啊。怕看到那個身影,想起那些恐怖的過去……」

      羅亞琢磨了一下,試探道:「您愛過她的,對嗎?」

      頓了一下,父親沒有回答羅亞的問題,開始用帕子抹開相框上的灰塵。

      那是一張小的肖像畫。被定格的過去逐漸清晰,畫面上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年輕一些的父親,剩下的是一大一小五官極為相似的女性,婦人看起來溫柔優雅,女孩則陽光開朗。三人都帶著笑容,背景看起來是在宅邸的花園裡。

      而整個畫作看上去最明顯的是,婦人與女孩都有驚為天人的美貌,以及一頭金色長髮。

      羅亞轉頭看了一下父親的表情。父親抿著嘴唇,雙眉微擰,神色看起來有些悲傷。

      十年前的一家人,氣氛和睦、彼此相愛,都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欺騙、隱瞞、身份對立、無法諒解,憤怒、恐懼自情感裂縫中而生……

      從此恨上,永遠回不到從前。

      「魔女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父親終於開口,聲音聽起來沙啞無比,「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曾經深愛著她,但我最後的真相卻是……我愛上一個怪物,還和那個怪物生下一個小怪物……她欺騙我……她們母女倆都欺騙我……果然魔女都是不可信的怪物……」

      羅亞聽到這,微微皺起眉,但並沒有說話反駁父親。

      父親指著畫作中的婦女繼續道:「你瞧這怪物手中的花兒,很美吧?白色代表純潔,她還以為拿著這樣的花就能將自己烏黑的心給偽裝……我一直以為她只是特別偏愛這種野花,還特別讓柯曼在花園裡種一些,還用她的名字給這花命名。」

      羅亞想了一下,記得夫人的名字叫霞寧。

      「我以前這麼愛她,不是嗎?」父親放下相框,看向羅亞,「牙寧花,取了她名字的一個字,讀起來也像。我現在萬分慶幸當初沒有用完全一樣的名字來為這花命名,這花如此潔白,像白色的牙一般,可千萬不能讓可怕的魔女玷污了。」

      父親面露悲傷,「她只是用白花來偽裝自己的無害而已,而我竟傻到被那怪物騙,為她神魂顛倒。」

      「這個牙寧花……」羅亞遲疑了一下,「我記得花園裡好像有見過?」

      嘆了口氣,父親拍拍羅亞的肩,「留下來警惕自己曾受過的教訓,也為自己曾付出過的真心留個念想,僅此而已。」



      香拉送的牙寧花在我這個沒有陽光照射的房間裡獨自美麗了幾天時間,沒多久就焉了。一邊看羅亞處理掉頭垂軟爛的花,我一邊輕輕地哼著歌。

      「我以為妳會捨不得這花。」處理完後羅亞看著我,似乎覺得我還有心情哼歌很奇怪。

      「畢竟留不住啊。那已經過去了,雖然還是會懷念,但還是要先做更重要的事情。」我對他眨眨眼睛,「我是說花兒。牙寧花很美,但枯萎了就是枯萎了,不要留戀,往前走才能找到別的還盛開著的牙寧花。」

      「變堅強了。」羅亞勾了下脣角。

      我放鬆身體,任由身體懶散地癱在沙發上,頭髮四散披在身上。其實我現在心裡有點忐忑,因為明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生日。

      自從上次在圖書室和羅亞談論過生日的意義,我對生日的到來總抱有一絲害怕。父親是怎麼看待這個日子、怎麼利用這個日子,一想到這兒我就覺得很惶恐以及失望。

      希望今年父親別想起我生日,就像去年一樣,讓這一天默默的過去就好。

      去年的我既天真又單純,還沒這麼多心思去揣測父親的想法。但因為羅亞,我現在能更清楚的看清,並且目標明確的往前努力,不再被迷惑。

      「妳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我抬眼看羅亞,「沒怎麼了,我很好啊。」

      羅亞從上而下打量著我,「感覺妳情緒不太對。」

      我只好強打氣精神,爬起來抹抹臉,「沒有啊,你感覺錯了。閒著也是閒著,你繼續教我戰鬥吧,趕快多練幾招。」

      後來我們練到很晚,我也因為高強度的訓練而疲憊的忘記煩惱。

      隔天一早我被外頭吵雜的聲音吵醒,想起床時渾身酸痛的差點爬不起來。

      「嘶……」昨天真的練太狠了,看來這幾天要和羅亞說減少訓練量才行。

      「這是畢爾大人的指示,你無權違抗!」

      外面好像是誰在和羅亞爭執,而且如果我沒聽錯,這個聲音……應該是夏赫。

      出了臥房,我看見羅亞面朝外站在門口,似乎是堵著誰不讓人進來,氣氛劍拔弩張。

      我走過去,從他肩膀上方往外看,果不其然看到夏赫那張討人厭的臉。

      都還沒想好該開口說些什麼,夏赫一看見我出現就光速變臉,收了原本激動不爽的表情,臉上堆滿笑容:「潔理小姐,生日快樂!畢爾大人有禮物要送妳。」

      看著他的笑容,我只覺得噁心。但這份噁心不單只是針對夏赫這人的討人厭,還有一部分是因為父親。

      夏赫出現在這裡,因為他背後有父親。至少現在,他是代表父親來這裡控制我的存在,在我生日這天要繼續折磨我,讓痛苦加深、難以掙脫。

      「如果你只是來送禮,那放下東西就可以滾了。」羅亞冷冷地說。

      夏赫冷笑了一聲,「怎麼,主子都沒說話,看門狗就在這一直亂吠。」

      「夏赫!」我聽不下去了,我受不了羅亞被夏赫這種東西這麼說。「如果父親大人沒有其他事情交代,那麼請你快點離開。」

      「就這麼急著趕我走。」夏赫露出傷心無比的表情,「畢爾大人可是怕妳在生日這天覺得孤單,要我多陪陪妳耶!」

      「我不孤單!」我瞪著他,「而且我有羅亞還有香拉他們陪我,不需要你來。」

      「哦,是嗎。」夏赫突然放下堅持,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妳就這麼討厭我,寧願喜歡這麼一個來路不明、只待了一年的傢伙,也不願意相信我的真心。」

      我感到無比頭痛,「這又和相信不相信有什麼關係?你也不想想你都做過些什麼事,從人品上來說就夠討人厭了,就巴不得你滾的遠遠的你還不明白啊?」

      這翻話還是說的挺重的,如果夏赫真的只是因為自己個人的堅持而不願退讓,那我希望這麼說能讓他知難而退。

      聽了我的話,夏赫沒有馬上開口,但表情陰鷙、面色不善,看起來是徹底生氣了。

      羅亞偏了偏身體,將我與夏赫相交的視線隔開,用自己的頭擋住讓我們看不到彼此。「夠了沒夏赫,大小姐的意願為主,她說不要就是不要。」

      我看不到被擋住的夏赫,同樣也看不到背對我的羅亞現在的表情,但在接下來幾秒鐘的沉默裡,我能明顯地感受到他們倆在用眼神無聲地對峙,互不相讓。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想出聲打斷他們的無聲交戰時,羅亞帶著一股不明情緒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今天是她生日,至少今天,讓她開心一點吧。」

      一股鼻酸的感覺湧上來,我微微張開嘴看著羅亞的後腦勺。一個由心底漫開的情緒來勢洶洶,擋都擋不住,只能拚命眨眼睛,把氾淚的衝動忍回去。

      真是的,幹嘛突然講這種戳人心窩子的話啊。

      夏赫最終還是離開了,雖然不清楚他怎麼想的,但總之我是鬆了一口氣。

      他帶來的禮物確實是父親要給我的,我直接在羅亞面前拆開來看,是一個穿著粉色洋裝的娃娃,做工相當精緻。

      我都十七了,怎麼還會對娃娃有興趣嘛。

      我拿著娃娃,有些無奈,「挺沒用的,我要這個幹嘛?」

      羅亞從我手中拿過娃娃,湊近聞了聞,立馬皺起了眉道:「我把它處理掉吧,這個不好。」

      「有什麼不對嗎?」

      他看了我一眼,表情不是很好,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說實話。

      「到底怎麼了啊?」看他這樣子我真的快急死了,那個娃娃到底有什麼問題?

      「它有一點……老鼠味。」最後羅亞還是不得不告訴我,「我估計娃娃裡面有包一點……『東西』。沒有大事,我現在把它處理掉。」

      我想我現在的臉色大概十分難看,羅亞最後口氣都帶上點安撫意味了,真不容易。

      「我沒事,只是……為什麼?」我有些想不太明白,「父親大人給這個是什麼意思?」

      「我先去處理掉這東西,很快就回來,妳別亂想。」羅亞說完就拎著娃娃離開房間。

      怎麼可能不亂想呢?

      之前那次逃跑失敗的隔天,早餐裡送來的屍體也是老鼠。

      為什麼每次被針對都是老鼠?如果上次是看我不順眼的下人的惡整,那這次父親和夏赫又是什麼意思?

      羅亞回來的果然很快,前後不過三分鐘時間。「夏赫還沒走遠,剛剛跟他探了一下口風,他應該對老鼠的事不知情,甚至不知道那個禮物是個娃娃。」

      我點頭,羅亞都這麼說了那也沒什麼好不相信的。

      「至於畢爾大人……我的猜想,他應該是想給妳一點警告。」

      仔細想一下也不是想不明白,畢竟最近我對父親的態度確實有點囂張,尤其是上次的比武大賽上和父親的對話,逆反心有點明顯,給他的感覺大概就是「仗著羅亞強,有恃無恐」。

      「那為什麼是老鼠?」我問了另一個在乎的問題。

      「很多謠言、甚至是魔女相關書籍上都說魔女怕老鼠。」羅亞有些奇怪地看著我,「難道不是這樣嗎?」

莫依 發表於 2023-11-15 12: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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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半魔女的我從不知道這種事。

      「我沒聽說過……而且我也沒有特別怕老鼠啊。」我看著羅亞,「這個謠言……你信啦?」

      羅亞表情有些複雜,「妳不怕?」

      我想想自己上次和這次面對老鼠時的反應,確實不太像不怕的樣子,便解釋道:「不是,我也是個女孩子,女孩子當然會怕蟲子老鼠這些東西啊,但這和是不是魔女沒有關係,至少……至少以前母親和我說魔女的事時,從來沒有提過這個。」

      一說到以前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我突然不想再多說了。不是因為有不好的回憶什麼的,而是我拿不準羅亞對母親魔女身份的態度,不想讓他覺得我從母親那裡學很多魔女的東西。

      但羅亞顯然沒往那個方向想,「無論如何,他們的行為還是嚇到妳了,不管是不是因為魔女的關係,反正妳就是會怕。」

      啊……好吧,我也無法反駁。

      「總之現在處理掉了,畢爾大人看起來也沒有打算進行其他動作,妳放心吧。」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脆弱啊。」我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要我別亂想、放心,雖然我有點怕老鼠,但就是覺得噁心而已,沒那麼容易驚嚇啦。」

      羅亞突然很認真的看著我,「我只是覺得,今天是妳生日,這些不好的事情本來就不該發生。既然現在發生了,那我希望妳不要擔心,放心把這些都交給我處理。」

      我怔住了。這種話,這種語氣,和以前的羅亞又有很大的不同,他對我的態度好像一次次的在改變,越來越軟化,越來越熟捻,甚至有些親近。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好像現在被他保護的更完全了,從身到心。

      從與他共舞開始就縈繞在心中的感覺又再次強烈起來。以前覺得不能,也不可能,不敢細想,不敢嘗試去感受它,但現在好像再也抵擋不了那種如火焰般燃燒起來的悸動了。

      我抹了下臉,強作鎮定地對他說:「你不必這樣。你是父親花錢僱來的人,你該聽他的。這樣過於偏向我的立場……你可能會惹上麻煩。」

      他冷笑了一聲,無所畏懼:「我只做自己想做而且有把握的事情,這妳不用操心。」

      「可是我會不安。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從我逃跑的時候你幫我打掩護,到後來你答應教我戰鬥,還有現在你又為了讓我好好過生日而幫我處理麻煩……我不懂你是為了什麼做這些事情,我選擇相信你,要是你是不安好心我也認了,但如果你因為幫我而出事,我會感到非常、非常愧疚。」

      我一口氣說出這些,然後等待羅亞的反應。他只是很平靜地看著我,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我會說出這些話,彷彿我心裡怎麼想的全在他意料之中。

      沉默幾秒鐘後,他突然靠近我,很近,直接雙手搭在我兩邊肩膀上,把臉湊到我面前,「今天晚上別太早睡,聽到沒。」

      低低的一句話傳入耳中,我一邊感受著雙肩上經過收斂的重量,一邊用腦袋思考這句話的意思。然後,我感覺自己的臉刷地刷紅了。

      我垂下眼睛迴避他的視線,抓住他的手從肩上拿開,有些慌亂地往後退兩步。遠離那張近乎完美的臉後,我完全不敢抬頭,怕被他看到我通紅的臉。「你想幹嘛?」

      「到時候給妳一個驚喜。」

      腦中混亂的狀況下,我下意識地點點頭,然後就落荒而逃,躲進臥室去了。



      在棉被下翻滾了幾圈後,其實我有點後悔剛剛就那麼答應羅亞。冷靜下來想想,就算我選擇相信他站在我這邊,不會傷害我、說要給我驚喜也是真的,但這不代表所有他給我的好我都要接受。

      我可以覺得開心,但不能把他給我的好視為理所當然。畢竟,我都還沒理清自己對羅亞到底是怎麼想的呢,也不知道羅亞怎麼想,這受之有愧啊。

      不過都已經答應他,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心情既興奮又忐忑,我索性拿出魔法石練魔力。現在我已經能讓魔法石呈現暗紅色了,距離血紅色的目標越來越近,不知道母親看到我努力的成果會不會高興呢?

      全心全力專注在練魔力上,時間過得非常快。除了在吃飯時間被羅亞敲房門去吃東西,剩下的時間我都待在房裡專心提升自己。

      沉浸在魔力中感覺像是在適應自己不熟悉的本能。很舒服但又很有挑戰性,握著魔法石釋放魔力時,我感到很寧靜,像是本來就該如此自然地站著,但又覺得天花板太低而壓迫到自己,所以正在努力把天花板往上推,讓自己的活動空間變大。

      現在也逐漸感覺到,天花板快被推到頂了。

      時間在專注的時候就流逝飛快。這次練魔力被迫中途停下是因為聽到羅亞的聲音。

      我吸了口氣,平復一下因為魔力而有些翻湧的氣息,把魔法石藏好,下床開門。

      剛剛在門外叫我的人上上下下看了我一會兒。「還以為妳忘了我說的話睡著了……妳怎麼又赤腳下床?」

      剛剛收完魔法石怕羅亞等急了,踩了兩下沒找到拖鞋就索性不穿趕緊來開門。「沒事,剛剛上床的時候拖鞋不知道又踢到哪去了,一時間沒找到。」

      羅亞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不是怕冷嗎,就算夏天來了地板也很冰,下次別這樣。等一下別再穿拖鞋了,之前給妳的舞鞋拿出來穿。」

      他說完看著我,我也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確定自己沒聽錯,並且伴隨著滿滿的不理解。「為什麼要穿舞鞋?」

      那雙舞鞋自上次柯曼叔叔的生日之後我就再也沒穿過了,主要是也沒機會穿,平時根本沒想起來還有這麼一雙鞋的存在。

      「說了,要給妳驚喜。」羅亞不肯多說。

      我無法,只能去把鞋拿出來。雖然平常沒太惦記著這雙鞋,但好歹是羅亞給我的東西,還是我唯一一雙能穿出門的體面鞋子,肯定有好好收著的……等等,穿出門?

      心中隱約浮現出一個猜測,但太過於荒唐了,我不敢隨便亂想,輕易相信。

      把舞鞋穿上,我站起來走幾步,嗯,很合腳。

      「穿好了嗎?」羅亞在外頭問。

      我走出臥房,讓他看了看我穿了鞋的腳。

      羅亞直接蹲下身,伸手按了按鞋尖。「應該是剛好的……妳感覺磨腳嗎?」

      我搖搖頭。

      羅亞從沙發上拿起一大團應該是衣服的東西,然後走向門口:「跟我走,帶妳去個地方。」

      我感覺自己心跳越來越快,但最終仍沒有問出口,乖乖跟著他出去。

      他一路帶我走到圖書室門口。「妳上次想從這裡逃跑,對吧?」

      「是啊。」

      心中那個猜想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在我幾乎以為他羅亞要向我上次一樣進入書室內時,羅亞示意我跟上,沒有進去,只轉頭繼續沿著走廊走。

      我只能滿腹疑問的跟著他。

      然後我突然發現,今晚沒有任何守衛巡邏。

      「羅亞……」我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亞彷彿知道我想說什麼,直接打斷我:「到了。」

      走廊走到盡頭了,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是一條死路。這裡因為太陰暗,小時候我還自由時都不怎麼來,現在半限制自由的狀態更是不會跑來這。

      沒等我開口問,羅亞直接蹲下身,伸手推了一下牆。

      一個細微的摩擦聲響起,我瞪大眼睛,訝異的發現靠近地面的牆壁有一大塊方形區域整個移動了,那裡居然有一個洞!

      「這裡是一個通道,可以直接通往房子外面,之前入侵的珍珠家族間諜有很大一部分都從這裡偷偷闖進來,再和內部其他人員裡應外合。」羅亞輕聲解釋,然後把手上那團衣服抖開披到我肩上,我才發現那是一個連帽斗篷。

      「會冷嗎?」羅亞雙手搭在我肩上,凝視著我。

      我搖搖頭。

      「那準備好了嗎?」他嘴唇輕輕地張合,我感覺我幾乎聽不懂他說的話了。「我帶妳出門玩一會兒,逛逛妳生日這天的世界。」

      我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直接把我兜帽拉上,遮住我大半張臉,然後抓住我右手手腕,我被他拉著鑽進那個洞。

      裡面是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的狹小通道,沒有光源所以非常黑。魔女其實黑暗中也可視物,但羅亞不知道,大概是擔心我害怕或者走不穩,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我們一前一後地走著。

      沒過多久他就停下腳步,「到了。」

      我好像才反應過來下一刻要發生什麼,突然一陣惶恐:「等等等等……等一下!」

      前方似乎是一個暗門,羅亞已經一手覆上去,現在只能轉頭看我。

      怎麼可能就這麼容易的出去?不行,不可以,還是有點害怕……

      「這外面……是哪裡?」我聲音好像有點顫抖,但真的控制不住。

      「就是宅邸外邊的一處荒地,都是雜草,現在也沒人巡視看守。」黑暗中,羅亞緊了緊抓著我的手,「是不是會冷?妳怎麼在發抖?」

      我搖搖頭,「不冷,我這是害怕。」

      十一年沒出去過,而在十七歲生日這天,就這麼驚奇地、毫無準備地要離開關了我這麼多年的地方,一點努力與代價都不用付,這怎麼可能,世界上不可能有此等好事多。

      自由,是我在夢中無數次出現的情景,但等夢境真正到了現實的眼前,心中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輕飄飄的迷茫,與不敢置信的擔憂。

      我對現在外面世界變成什麼樣子一無所知,所以害怕;也對羅亞突然給我這麼大一份禮物的原因毫無頭緒,所以惶恐。

      真的能安然接受這份大禮嗎?我恐怕受之有愧,終將得到報應,甚至會擔心這是否是一個被精心設計過,看起來誘人無比的致命陷阱。

      我才從驚喜與震撼中生出後怕的情緒,因為我從未懷疑過羅亞,但仔細一想……我的生死根本就掌握在他的手中,甚至不用他對我動手,只要讓我離開宅邸再讓父親的人來抓我,我不就完蛋了嗎?

      羅亞終於看出我真正的情緒了。「妳……不信我?」

      我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是除了母親以外,全世界對我最好的人,我怎麼可以懷疑他呢?

      但害怕是一種控制不住的情緒,我無法說不要怕就不要怕。

      羅亞蹲下身,從下往上看我,雖然在黑暗中我不確定他到底看不看得清我的表情,但我倒是看得很清楚。

      他很認真,這樣的神情無法不讓人覺得他在嘗試說服我,想得到我的信任。他身高本來就高,以往都是我得抬頭才看得到他的雙眼,如今我卻在俯視著他,彷彿他對我獻上了他的忠誠,我給予他來自上位者的支配。

      我突然覺得無所謂了。我認了,就算這一切都是騙局我也認。我被關在家那麼多年,從來沒全心全意相信過誰,那選擇一個人去相信也不過分吧?萬一賭對了呢?

      就算最後證明選擇是錯的,我也不後悔,至少此刻,我順著自己的心做了最想做的決定。

      「我信你。」我想用堅定的語氣說,但說完才發現自己聲音在抖。

      羅亞突然鬆開我的手,站起來:「妳還是怕,妳還在發抖。」

      他鬆開手讓我有些惶恐,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瞬間不安感加劇。雖然黑暗中我這個半魔女一定看得比他這個人類清楚,但總感覺這裡的一切都是他主導的,看得清楚沒有任何優勢。

      「我很想讓妳別怕,但以我的身份來說,現在做什麼都不合適,而且離開宅邸這對你來說真的不是小事,妳會害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羅亞用沉穩的聲音說著:「我有想過妳會驚喜,會激動,也想過妳會怕,但我沒想到的是……妳怕我,遠大過於害怕出去外面這件事。」

      羅亞這是在……失落嗎?

      我見不得他這情緒,心中微微一顫。「我說了,我信你的……」

      他露出一絲苦笑,很短暫,大概以為在黑暗中我看不見,「妳在勉強自己信,可能是因為迫於局勢妳無法反抗所以服軟求生機,也可能是摔破罐子乾脆就這麼認了……以我這段時間對妳的瞭解,真相應該是後者。我不想讓妳勉強的接受,這是一件想讓妳快樂的事情,妳放輕鬆的自己做決定吧。不是要妳選擇相不相信我,而是決定今天到底要不要接受這份驚喜……或者於妳而言是驚嚇。」

      說罷,他轉身推開那扇暗門,沒管我,逕自走了出去。

      外面的風吹進來,吹到我身上。還有一絲微弱白光灑入,相當輕柔。

      羅亞說外面是荒地,果然沒錯,雜草叢生,沒有任何路可以走。羅亞從身上拿出小刀,就這樣慢慢一邊斬草一邊往前,開出一條不明顯的小路。

      我明白他讓我自己選擇的意思了。他開路給我看,證明沒有危險,但要不要選擇走出這未知的一步,我依然握有所有的主動權。要是願意,就自己跟上他;不願意,現在回頭也完全來得及。

      在羅亞就快要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時,我邁出腳步。

      聽到聲音,羅亞沒有回頭但停下來手上的動作等我。

      那條羅亞隨意開出的小路並不好走,我穿的衣服、鞋子都不適合走這種路。我走的很慢,也走的不舒服,但此刻的我無暇理會那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是外面的世界。

      我正在呼吸著外面的空氣,踩著宅邸以外的地面,摸著外面的草,吹著外面的風,看著外面的月亮。原來剛才灑進通道的微弱白光就是月光。

      我一邊觀察四周,一邊感受世界,一邊跌跌撞撞地走向羅亞,然後沒什麼猶豫的撲了上去,抱住他。

      我踏出暗門的那刻就想這麼做了。

      羅亞抓住我環抱在他腰間的手,「害怕?」

      我頂著他後背,搖搖頭:「不怕了,高興,還有感動。」

      他鬆開我的手,轉過身面對我。「妳不會哭了吧?」

      「沒有。」我想伸手揉揉眼睛,是快哭了,但還沒哭。

      他抓住我的手,「妳剛才摸草了,手髒別摸眼睛。」

      然後我徹底忍不住,眼淚直接掉了下來。「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我真的太高興了……真的太美了……」

      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哭得啜泣不已。

      羅亞大概不知道該怎麼讓我停下來,有點手忙腳亂,然後突然抱住我:「才出來妳就感動成這樣,之後怎麼辦?等一下還想帶妳上街逛逛呢,妳想這麼哭著去嗎?」

      聽到他還要帶我上街逛,我心中一顫,哭得更兇了,又擔心自己哭得表情太醜,把整個臉埋進他懷裡不讓他看見。

      他只能不停的輕撫我的肩背,或拍或摸我頭,直到我慢慢緩過勁來,停止啜泣。

      我抬頭看他。那張在月光下更顯英俊無比的臉我看得很清楚,他那全心全意注視著我的眼神狠狠戳進我的心底。

      我在這一刻清楚意識到,雖然自己以前一直刻意忽視,但仍不得不承認,我早已無藥可救的愛上了他。

      深深愛上了這個名叫羅亞的男人。愛上了我這立場不明的護衛。
本文最後由 莫依 於 2023-11-19 10:44 編輯

莫依 發表於 2023-11-29 11:51:32

16

16.

      等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和大哭過的臉,羅亞抓著我的手帶我往外走。我輕輕掙開他,改用牽的,手心貼手心,他看了我一眼,我告訴他這樣比較舒服。

      心理也比較舒服。畢竟牽手是一種比較親密的行為,我是帶有私心的。

      羅亞說的沒錯,現在這邊真的沒人巡邏或站崗,我們很順利就離開了雜草叢生的一小片荒地,往外走到河邊。

      我面對這些幾乎有點陌生的事物當然還是心慌意亂的,但因為有羅亞帶著,至少沒有那麼深的恐懼。現在想想,好險第一次離開宅邸是羅亞帶著,我自己出去的話大概真活不了多久吧。

      這條河我是知道的,是我們寶石家族宅邸外流經的一條小河,小時候母親常常帶我出來到河邊玩水。羅亞帶我踩著小橋過河,然後就繼續沿著路往外走。

      「我們要去哪裡?」羅亞從頭到尾只說帶我出來外面看看,但從沒提過具體是要去哪裡看。總不可能隨便亂逛吧?

      「去一個夜晚的市集,不遠。」

      我想了一下,記憶中附近確實有這麼一個地方。「是不是同一個市集,但白天和晚上會不一樣?」

      羅亞點頭表示肯定,「白天也開,但白天就是一般的市集,到了晚上還是同一個市集但攤販不一樣,買賣的東西也有差異。」

      說著說著,一個人潮的喧囂聲越來越清晰,羅亞停下腳步,「就在前面了。」

      才走幾分鐘而已,還真的不遠。

      我們走到了一個山丘旁,再往前走就走到街口了。這裡是離寶石家族宅邸最近的一條街,我還是很有印象的。

      只是很久沒接觸過這麼多人了,有點擔心自己會適應不了那種人比較多的環境。

      我扯扯羅亞:「我如果被認出來怎麼辦?這裡人那麼多……」

      「妳頭髮不要露出來,別人就不會注意到妳。」羅亞帶我繼續往前走,開始有零星來往的人走過我們身側,「況且就算被發現也還有我呢,不用擔心。」

      進入市集,嘲雜的喧鬧聲撲面而來。大概因為是晚上,整條街沒有到我想像中那種人擠人的地步,但還是到處都有吆喝買賣攤販與人群,滿街燈火,相當熱鬧。

      羅亞也告訴我白天會更多人,現在出來逛反而是最舒適的,既不會太擠而且天黑著別人也看不清我。

      我感覺在這樣的氛圍中,好像沒想像中那麼不適應,便拉緊兜帽,一邊走一邊聽羅亞說明。突然間我看到一個攤販吸引住我的目光。

      「羅亞,那個是什麼?」有一個攤販上擺了很多亮晶晶的石頭,我總覺得過於眼熟,似乎……有點像魔法石?

      羅亞順著我的指向看過去,「不清楚,去看看?」

      我們走向攤販,那裡有個應該是老闆的年輕男人正在和其他客人介紹商品。

      稍微看了一下,那些石頭有些看起來就是有點顏色的普通石頭,有些被打磨的很光滑很漂亮,有些則平平無奇卻讓我感覺極像魔法石。

      從表面上來看,我能分辨出一些肯定不是魔法石,但還有幾個真的像到我無法肯定。

      「妳在看哪幾個?再靠過去一點吧。」羅亞見我靠近後還瞇著眼努力辨認的吃力樣,以為我還是看不清。

      不過能再更靠近的去辨認,我求之不得。

      剛好剛剛在攤位上的客人走了,整個攤位前方都空了出來,我直接走到那幾顆我分辨不出來的石頭前仔細端詳。

      老闆自然注意到了我們。「先生小姐,有什麼想看的到可以直接拿起來看,想瞭解什麼也可以直接問,我給你們介紹介紹。」

      老闆既然這麼說,當然就不用客氣了。我指著那幾顆石頭問道:「老闆,這些石頭是什麼啊?」

      「這些叫利紅石,雖然長的不怎麼樣,但它是本店最有特色的石頭啦!它和店裡其他礦石不一樣的地方是,其他礦石都是出產自普通礦脈,利紅石卻是出產自森林裡!」老闆口氣自豪地介紹道。

      我拿起一顆利紅石,仔細地摸了摸,感覺連手感都很相像……「森林裡的石頭?那也太特別了,我都沒想過森林裡可以出產石頭。那老闆,為什麼這石頭叫利紅石啊?我看它也不怎麼紅啊?」

      「據說是因為在有些特殊情況發生時,這利紅石會變成紅色的,不過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也是聽給我這些貨的人說的。也許除了起名的人,沒有人看過這石頭變成紅色的樣子吧。」

      「特殊情況嗎……」越聽越像是魔法石了。

      老闆大概是見我對這石頭興趣濃厚,開始全力向我推銷:「小姐真的很有眼光啊,這利紅石實在長的普通,尤其我這攤上很多其他漂亮的商品,一般人都不會注意到這麼普通的石頭。這石頭確實有不一般的地方,妳要不要考慮一下挑幾顆?這麼有特色的東西不是只有好看就好,重點是要有格調啊!」

       雖然老闆說的話前後根本都沒什麼邏輯,一下誇我一下誇石頭的,但我本來就想挑幾個回去看看到底是不是魔法石,所以不妨就買了吧。

      我看向羅亞,用眼神示意他。畢竟我沒錢嘛,進行交易還得羅亞出手。

      羅亞在我的指示下把幾顆利紅石都買了,老闆把石頭用紙包好遞給我。我抱著那包石頭,和羅亞繼續逛起市集。

      途中羅亞問起我對那幾顆石頭好奇的原因,我認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和他說實話,畢竟身為半魔女,曾經從母親那裡知道一些魔法石的事情應該不奇怪,我根本不捨得對喜歡的人有所隱瞞。但我又擔心會因此被他發現我自己也有一顆魔法石、進而被他知道我其實會魔法的事實。他現在不怕我是因為即使我身上流有一半魔女的血液,在他眼中我依然是個弱不禁風的少女,但如果我會使用魔法,他會不會就改變對我的看法了?會不會就像其他人一樣,開始厭惡我、害怕我?

      「一種直覺吧,總覺得這幾顆石頭有種奇異感。」最終我沒有說實話,對羅亞有所保留了。

      羅亞也沒有再多問什麼,也不知道到底信沒信我的說詞。

      接下來的時間,羅亞還買了些吃的喝的讓我嚐嚐,有些是我感覺母親還在時我吃過的,有些東西則是從來沒嚐過的。

      最後,我們逛完了整個市集,慢慢走到人煙較稀少的地方。

      「累嗎?腳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羅亞在我面前蹲下,有些擔心的看看我的腳和鞋,「剛剛沒注意,確實讓妳走太久了,妳應該很久沒有經歷這麼大的活動量了。」

      看著蹲下身為我查看的羅亞,我感覺自己的臉有些微紅。「我沒事的,除了鞋子有點勒。」

      羅亞微微皺起眉頭,「畢竟是舞鞋,不太適合這樣一直走。」

      「沒關係,不嚴重。」比起我的腳,我更擔心時間,「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羅亞點點頭:「我帶妳走另一條近路回去吧,節省時間,妳也能少走一點。」

      羅亞牽著我的手,繞了條小路後就走上一個小山丘。

      越往前走我越是驚訝,原本很單純的覺得既然要超近路,應該就是走些普通的小路,很快就會回到宅邸,但走著走著卻發現這個山丘另有玄機,屬實沒想到這附近居然有這種地方。「這也……這裡也太美了吧!」

      一片光亮而雪白的世界。

      沿著山丘慢慢走到高處後,眼前出現的景象相當震撼。這山丘的坡度沒有很陡峭,走起來不吃力,但卻能在不知不覺間使人通往高處。四周沒有其他太高的建築或山脈遮擋,在這樣一個稍微高一點的地方,放眼望去就能一覽城鎮風光,街邊的零星燈火,配上夜晚天空中的點點繁星,已經足夠浪漫了。

      而山丘高處的整片綠地上,居然種滿了一整片雪白的牙寧花。

      不知何時我已停下腳步,站在這一片純白當中。微風一吹,整片花海隨之搖曳,還有幾片小花瓣被捲起向遠處飄去。

      「之前妳說過,不要留戀,往前走才能找到別的還盛開著的牙寧花。」羅亞站到我面前,看著我說:「妳很勇敢的走出來了,並且努力跟我來到這裡,這就是妳願意往前走所獲得的美好。」

      我擔心自己又崩不住哭了,連忙抬手摀住眼睛。「我的天啊,」眼前的景象實在是美好的太不真實了。不,應該說整個晚上都太不真實了,根本是在作夢。「你這一切都是計畫好的吧?幹嘛倒得這麼驚喜啊!」

      「我確實是早就想帶妳來了,但不是計畫在今天,今天提早來算是意料之外,但也恰到好處。」羅亞拉下我的手,讓我只能重新看著他那令人心動不已的俊臉。「如果妳已經覺得這是驚喜了,那我得告訴妳,這只是驚喜的一部分。」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從身後拿出一條金鍊子。他是什麼時候……?

      「今天帶妳出來就是想讓妳開心,希望妳是真的開心。剛剛在市集我想看能不能買一雙更方便行動的鞋給妳當生日禮物,但晚上的市集沒什麼人在賣鞋。剛好看到另一邊有個飾品攤位,覺得這條鍊子挺好看就買了,送妳吧。十七歲生日快樂,潔理。」

      我看著他,心情激動、感動又複雜。我也沒做什麼好事,為什麼能遇到這麼好的你。我這十一年來能接觸的人實在很少,但羅亞的出現絕對是其中最美好的事情,我要有多好的運氣,才能讓你這麼好的人成為我遇見這麼少人中的其中一個。

      我接過金鍊子,「謝謝你,我很喜歡……很開心,不只是這個禮物,這一整個晚上,外面的世界,這片意料之外的牙寧花海,全部都是我這十幾年來遇過最開心的事。沒錯,因為我撐過了這難過的十幾年,才能獲得這麼如夢似幻的現在。」

      羅亞幫我把金項鍊戴在脖子上,然後我們真的要回去了。

      有羅亞帶路,回去宅邸的路途一切都很順利。我們快速通過暗道,羅亞一路善後、仔細檢查以確保沒有留下痕跡。

      從暗道出來,我們終於回到一樓的走廊。

      「現在回房間安全嗎?」我看了一下,走廊上還是沒有人巡邏。

      「安全的,我動過手腳,這條走廊今天都不會有人來查看。」

      我點點頭,「那就回……」

      「你們剛剛去哪了?」突然,我的話被一個熟悉但不該在此時出現的聲音打斷。我內心一驚,感覺背後都冒出冷汗了。今天做的事如果沒有辦法確保萬無一失,等待我們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轉過身,看向聲音來源——夏赫。

      羅亞迅速將我護在身後。「那你呢?夏赫先生,你今天負責巡守的區域應該不在這裡吧?」

      夏赫冷笑了聲,「羅、亞、先、生,你覺得如果畢爾大人知道你們從暗道偷溜出去這麼嚴重的事情,他還會在乎我今晚工作崗位到底在哪嗎?說不定還會覺得我立了大功呢。」

      羅亞沉默了。

      我第一次見到羅亞無可反駁的情況。我內心突然浮現一個想法。羅亞為了我好,帶我出去,但現在出問題了,他完全有辦法明哲保身。我在他的心中,有重要到能為了我放棄其他事物嗎?

      可是我怎麼捨得讓羅亞因我而受累?我選擇相信他那刻就已經決定,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就算被背叛也認了。十幾年來都不曾用力哭過,遇到他之後卻不停流淚,一切情緒與美好都是他帶給我的。

      以前我覺得人生太痛苦,一點意義都沒有,在內心實在折磨的不行時甚至希望能乾脆一死了之。後來對自由的渴望成了前行的唯一盼頭,我開始努力讓自己變強,至少有一個目標,知道自由過後是有美好的。到了今天,我連自不自由都已經不在乎了,只想一直待在羅亞身邊,並期待他有朝一日也能對我產生好感。但現在,我連這點事情都不再奢望,我怎麼樣都無所謂,我只希望我喜歡的人,真心對我好過的人能好好的,這就夠了。

      「夏赫,」我推開羅亞,走上前去,雖然因為驚惶而手腳有些顫抖,但我的聲音再堅定不過:「你要我怎樣都行,但別為難羅亞,是我威脅他帶我出去的。」

      「不是!」羅亞想打斷我,不停地想將我拽回他身後,但大概是怕太用力弄傷我,最終沒能拽動。「妳別鬧了。」

      我努力忽略羅亞,眼神堅定地看著夏赫,「你有證據了,到底想怎麼樣?要告發我就去,要談條件就談。」

      黑暗中我能看清夏赫的臉。沒什麼表情,就是看著我們兩個。他聽完我說的話,瞇起了眼睛,「哇,真感人。潔理,別愛上這種人,妳會後悔的。」

      我已經不敢去想羅亞聽到這種話會怎麼想了。夏赫這個人說的話根本就不可信,要是我急著否認我沒有「愛上」,會顯得欲蓋彌彰。於是我乾脆沉默,繼續看夏赫想說什麼。

      但夏赫最後只是瞟了我們兩個一眼,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他……是不是要去告訴父親大人了?」證據確鑿,我對這次偷溜出去的事情根本百口莫辯,照理說無論是夏赫還是其他任何人發現,直接去向父親報告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但總覺得,剛才夏赫的態度有些奇怪,還有他看我們的眼神,似乎也不是抓到我們偷偷出去的那種急切或興奮,更沒有過去那種輕佻惹人厭惡的感覺。

      羅亞凝望著夏赫離開的方向,「不會的。這次是因為我沒注意,我會處理好這個意外的,妳不要害怕。回房間吧。」

莫依 發表於 2023-12-13 15:09:12

17

17.

      之後幾天整個家族都風平浪靜的,看來夏赫確實沒有去告訴父親,我鬆了一大口氣。

      偷偷出去的那天晚上,我們回到房間後,羅亞又出去了一陣子,應該是去擺平一些可能會造成影響的問題,尤其是被夏赫發現的部分。之後羅亞回來說一切都沒問題了,要我別擔心。

      我相信羅亞說的沒事是一定沒事的,於是漸漸放鬆下來。接著又想到一整晚的各種情緒起伏,一下驚嚇一下惶恐一下喜極而泣——這一切,都是羅亞帶給我的、前所未有的寶貴體驗。

      看著眼前剛進房間正在整頓自己的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而不自知。

      越看越移不開眼啊。

      羅亞眼神瞟向我:「妳不累嗎?沒多久時間就要天亮了,抓緊時間休息吧。」

      「啊,我知道。今天很謝謝你,我非常、非常開心,這是我這麼多年以來最開心的一次生日。」猶豫了片刻,我還是選擇把突然很想知道的問題問出口:「我想問一下……你為什麼會來當我的護衛啊?」

      羅亞正在扣扣子的手突然頓住了。他把頭偏過去,看著一旁案上的燭火,我只能看到他在微弱火光映照下輪廓完美的側臉,卻無法看清他的神情。

      看來他不打算回答我了。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有沒有觸犯到什麼禁忌,如果他不回答,有可能是因為他不能回答。但我不願去思考又有多少的可能性是在他心中,我還沒有重要到能知道這些隱私的事情。我真的不想讓自己的喜歡變得一廂情願,至少今天晚上的體驗,羅亞是對我有所回應的。越晚打破這個錯覺越好。

      「我無法具體告訴妳原因。」果然,羅亞低沉的回答讓我瞬間失落。但下一秒,他的話又讓我的心重新提起。「可是我有句話想要告訴妳。」

      「是什麼?」

      「我希望妳不要相信任何人,」羅亞終於轉過來,直直地盯著我的雙眼,「也許,包括我。」

      我深深喜歡著的人,每天最貼身保護我的人,在給了我最好的一切體驗與保護以後,告訴我不要信任他。我怎麼可能做得到?這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我微微張開嘴,想反駁他的話。

      羅亞直接一個大步上前:「答應我,好嗎?」

      

      香拉正在哼歌泡茶,我正在閉眼思考。

      四溢的紅茶香搭配熟悉的小曲調,這樣愜意的午後,我的心情卻有些沉重,無法放鬆。

      其實這樣的情緒已經持續很多天了,但我卻必須掩飾好自己,不能表現出來,因為羅亞無時無刻都在身邊,不能讓他發覺我不對勁。

      因為一部分的煩惱與羅亞有關。

      自從生日之後,羅亞還是對我很好,比以往都好,但我慢慢不明白自己改用什麼態度面對他。我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我對他的情感,也不清楚他對我有沒有同樣的感情,更不曉得他願不願意給予回應。那日他在房間說的話,總讓我感覺他的態度更加模糊不清。

      另一部分的煩惱,是關於近日家族中的奇怪氛圍。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最近家族中有些緊張的氣氛,好像時時刻刻都在警惕些什麼,但無論是問羅亞或加辛達還是其他人,大家都告訴我家族沒有異常。

      是我太敏感嗎?這種感覺……有點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大小姐,紅茶泡好啦,這邊有牛奶與糖。」

      聽到香拉的聲音,我睜開眼,看到眼前精緻的下午茶。「謝謝香拉,辛苦妳啦。」

      香拉笑著搖搖頭:「香拉一點也不辛苦,準備美味的下午茶對香拉而言是種享受與放鬆喔!」接著她轉頭招呼靠牆站著的羅亞:「羅亞先生,來用點兒嗎?」

      羅亞揮了下手,「不了,我現在去畢爾大人那邊一趟,潔理就交給妳了。」

      羅亞一走,香拉就笑道:「羅亞先生現在已經直呼您名諱了啊?」

      想了想,確實如此。我才發現自從生日在外面被他直接叫過名字後,這一切的親近都變得如此自然。

      連父親都幾乎不叫我名字呢。

      「香拉妳也可以叫我名字啊,加辛達也可以,我們都是好朋友嘛。」

      香拉切著用來搭配紅茶的蛋糕,搖搖頭:「不了。大小姐您和羅亞先生關係終究更緊密些,還是把這樣的特權留給他吧。」

      我心中一緊,香拉沒有明說,她這句話裡的意思相當巧妙,「關係緊密」既可說是情感,亦可說是各方面於家族中是踩在同一條船上的。

      這種話她不挑明,我也不用刻意回應,只能揣著明白裝糊塗讓話題過去。「他其實不怎麼叫我的,平常說話都妳妳妳的喊。」

      香拉自然不會讓我尬住,很快接過話:「不過大小姐您現在倒是很公平,叫我們都只叫名字了。小時候都叫小名,感覺很親密,其實香拉挺懷念的……」

      回想起遙遠的過去,的確,很小很小的時候都是叫她香兒,然後叫加辛達小加。現在卻叫不太出口,一方面是長大了,另一方面……大概是我叫羅亞全名,叫其他人就也都跟著叫全名了。

      之前加辛達也表示過希望我喊他們小名,一個兩個都這樣了,其實也不是不能改口,但現在是真不敢這麼喊。

      萬一父親覺得我喊的如此親密,把香拉加辛達也當作我的團夥怎麼辦?現在我和羅亞關係好在父親面前已經夠危險了,不能再把別人牽扯進來。

      「不過沒關係啦,香拉不介意這個,大小姐想叫什麼都可以。」香拉把切好的小蛋糕端給我:「大小姐,其實香拉有點擔心您,羅亞先生離開前我見您似乎有點皺眉……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如果可以,香拉可以傾聽您的煩惱,希望能幫上一些忙。」

      我內心相當訝異,「沒想到……被妳看出來啦?」

      香拉溫柔地笑了笑,「當然啦,香拉很注意大小姐的,今天話都比平時少。」

      仔細一想,香拉的工作雖然也是為家族效力,但內容卻沒那麼敏感,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能和我走這麼近。那這是不是代表……有些不能跟羅亞談論的問題,和香拉說反而最合適?

      我絕對願意信任朋友,相信香拉不會把我告訴她的話說出去。但羅亞又告訴過我「不要相信任何人」,這個「任何人」也包括了香拉他們嗎?

      也許是看出我的糾結,香拉主動說道:「如果大小姐擔心要說的事情違背了香拉的立場,香拉可以先向您保證,這次的談話就是朋友之間的交流,絕對無關家族身份與職務,香拉一定會保守秘密不說出去的。」

      「好,那不能跟任何人說喔,羅亞和加辛達都不行。」最後我還是同意了,因為如果不找個人講講最近心裡想的事,心情大概會一直鬱悶下去。

      我從羅亞對我的態度開始說,沒告訴她生日偷溜出去的事,只說他對我越來越好,和最開始冰冷的態度大相逕庭。

      「香拉,從你的角度看,這代表什麼呢?」這是一直以來壓在心底的困惑,雖然答案感覺呼之欲出,但又實在擔心是因為當局者迷造成的錯覺,全屬於我自作多情。這種事情問問旁觀者的香拉,也許能有更準確的答案。

      「其實……香拉覺得大小姐不必想太多喔。」

      我抬頭看她。這是什麼意思?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香拉慎重的告訴我,羅亞對我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她更是看的清楚,也覺得有那麼一點點「意思」。「但是大小姐,羅亞先生是個很謹慎、自控力極強的人,加上他工作性質敏感,他如果真對您有什麼,應該不會這樣曖昧。」

      ……意思是,如果真對我有點意思,要嘛就直說,要嘛就表現的讓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那他現在這樣……」我不相信羅亞不知道他這樣的行為容易讓我誤會,那我就更不能理解他所作所為是因為什麼了。

      香拉想了想,給了我三個思考方向:「一個是他把您當很好的朋友,一個是他非常同情您,還有一個是……基於某些特殊原因,他即使有感情、很想有行動,但他不能。」

      

      後來我又問香拉家族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香拉如實告訴我,事情和半年前因為國王擴充軍隊,寶石家族與珍珠家族都提供了部分戰力有關。這件事情我有印象,之前羅亞跟我說過,好像是在比武大賽之前發生的。

      兩大家族提供一部分戰力後,國王下令軍隊啟程前往暗夜森林——根據提前收到的消息,鄰國即將來攻打我們泰斯王國,國王只能緊急調動兵力,大部分是加強王國整體防禦,另外也安排部分兵力潛伏在鄰國軍隊據說會經過的暗夜森林,希望能搶先偷襲他們的軍隊。後來的確是偷襲成功了,雖然王國的危機暫時解除,他們卻在暗夜森林當中找到大量的綠色結晶石。

      那些綠色結晶石是軍隊的人前所未見的。他們撿了一些回去上交給國王,國王伏德洛特找人鑑定,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很快就沒了興趣,便將那些石頭分一分,賞給了女兒以及從兩大家族分出來幫忙的士兵們。

      那些得到綠色結晶石的寶石家族士兵回歸家族後,也就是最近幾日,將其上交給了父親。父親看到後臉色大變,詳細詢問得到石頭的經過,據說暗地裡還派人再前往發現結晶石的暗夜森林查看。

      香拉全部說完後,表示自己也都是從其他侍女那邊聽說的,並不那麼清楚,加辛達和羅亞那些士兵護衛應該更清楚詳情。

      其實聽到香拉提到所謂綠色結晶石,我已經大概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我不會去問別人詳細情況的,那個真相應該是相當敏感的。

      向香拉道謝後,羅亞也回來了。我把飲料點心掃蕩乾淨,和羅亞回去房間。

      「和香拉聊的開心嗎?」回去的路上,羅亞主動問我。

      「嗯。」我點點頭,「她說明天會烤餅乾,如果不去她那邊坐的話就請人送來房間。」

      其實我有點想問羅亞剛剛去找父親大人做什麼,但想想剛才香拉提供給我的訊息,又覺得好像不問比較好。

      回到房間,我直接進去臥房,趴在床上開始寫日記。現在的日記相比起以前那些完全無法離開房間的日子,內容上已經豐富許多,但也許是因為每天自己待著靜靜思考的時間變少了,越來越流水帳,只是記錄每天做了什麼去了哪裡見了誰,缺少思考與靈魂,以及以前字裡行間會透露的堅定目標。

      以前每天都在計畫逃跑,計畫如何獲得自由,而現在,每天都在原地踏步。

      我以前會在日記裡寫逃跑與對陽光的渴望,但現在,我一點兒都不敢在日記中洩露我喜歡羅亞的一絲一毫。

      知道我日記存在的人有夏赫和羅亞。甚至,夏赫看過,搶走過,羅亞幫我搶回來過……總之他們都摸過了,我總覺得不安全。我被關這麼久,是個人都知道我會產生逃離的想法,這不奇怪,但喜歡上被派來看管自己的護衛這件事,實在會有太多人來利用這點。

      我不想讓羅亞知道,也不想讓夏赫握有證據證實這件事,更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後傳給父親,不僅我會完蛋,羅亞也會惹上麻煩。

      最好的方法只能是,連日記中都不透露任何一點真心,只把這個秘密留在心底。

      我寫完今天的日記,把本子合上,然後拿出生日時買的利紅石。我已經用魔力試過,確定這個利紅石真的就是魔法石,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攤位,但既然是真的魔法石,那我也不客氣地拿來練我的魔力了。我從小用到大的那唯一一顆是母親給我的,這麼多年下來有些部分已經變得黯淡無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將其好好收起來,先用這幾顆新的。

      羅亞一開始還會問我那些利紅石我想拿去做什麼,我不能說實話,只能隨便糊弄過去。

      無論如何,不能讓羅亞知道我會使用魔法。

      

      羅亞對番茄極度厭惡。這麼說很突然,而且和後面要說的事情沒關係,我只是怕大家忘記了這件事,稍微提一下。

      羅亞不僅不愛吃番茄,也不太吃甜食,也幾乎沒碰過酒。

      但今晚,他居然邀我一起喝酒。

      魔女酒量很好,而我也很喜歡酒精的味道,於是欣然答應了。

      他給我斟了滿滿一啤酒杯的酒,自己卻只倒了一小口。我沒有一絲停頓地整杯乾了。我不怕他灌我酒,我清楚自己不可能喝醉,反倒是他,只倒那麼一點,該不會酒量奇差吧?

      腦中想像了一下他看喝了一口就暈乎乎臉紅紅的醉態……救命,一定超可愛。

      這酒是好酒,而且我能肯定,這酒一般人喝肯定容易醉的。幸好,我不是一般人。

      他沒有馬上喝他那一點酒,只是看著我喝,等我杯子空了就繼續倒給我。

      我喝完第三杯,依然清醒無比,沒有半分醉態,但我並不打算接著喝第四杯。

      「為什麼突然要喝酒呢?」我直覺,他有些事情想說。

      他輕笑了一下,感覺心情很好。「妳不是很喜歡喝嗎?我今天去畢爾大人那邊看到他在喝酒,稍微打聽一下,才知道今天有人送了好幾箱頂級好酒來。」

      「可是父親知道你不怎麼喝酒,而且他不會讓你把酒帶回房間的。」因為母親以前也常常喝酒,所以父親並不希望我喝酒。

      「畢爾大人不知道這件事,是我拜託香拉去酒窖偷偷拿一點的。」說著,羅亞終於喝下他那一小口酒。

      我盯著他,想像中的面色通紅並沒有出現,他看起來非常正常。

      原來不是一杯倒啊……沒能看到一向高冷的羅亞顯現醉態,總覺得有點可惜呢。

      「妳是不是很期待我喝醉?」

      我回神,發現原來不是只有我在觀察羅亞,羅亞也正在觀察我的神情。

      他都直說了,那我也大方承認:「對啊,畢竟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象呢。」

      「我不是不會喝酒。」羅亞把杯放下,將修長的指尖交錯,然後手肘撐上桌子,整個身體前傾,頭部微微歪撐在指節上方,「只是喝多了容易影響思考,我做的工作可不容許有一點錯誤。而且我不知道自己喝多少會醉,我不能讓自己有失控的可能性。」

      他現在離我好近。我感覺隨著他的話語傳遞,微微的酒香味也隨之飄來。

      「是嗎。那你今天怎麼破例了?就因為想陪我喝?」我直接拿起他的杯子,幫他再倒半杯。

      「因為……」他沒有制止我,反而順從的拿起杯子喝下我為他倒的酒,「我有些事情想確認。」

      果然。

      待他再次喝空杯子,臉依然沒有紅,但我總感覺他的眼神有些迷離了。

      「酒真的不怎麼好喝啊。感覺有點暈,」他很誠實的說,「但腦子還能轉。」

      「還喝嗎?」我伸手準備再幫他倒,他卻擋住杯口。

      「不了。」他閉上眼睛,「我醉了。」

      我感覺他的潛台詞是「妳就當我醉了吧」。

      今晚剩下的時間裡,他能真真假假說很多話做很多事,但都不用負責,因為他已經醉了,而我也承認他已經醉了。我總不能拿一醉鬼的所作所為當真吧?

      雖然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但我的心卻莫名跳得厲害。

      一切都即將導向失控。

      「我問妳,潔理。」羅亞用輕的讓人懷疑是不想讓我聽清的聲音說:「妳喜歡我嗎?」

莫依 發表於 2023-12-27 16:20:20

18

18.

      曖昧的奇怪氛圍突然在這個小空間裡蔓延開來。

      羅亞張開眼睛,再次用那有些迷離的眼神望向我,「算了,妳別回答。」

      他猛地起身,動作穩健的朝我走來,一點都不像醉了的人。

      直愣愣地看著他走到我身前,我還沒意識到他想做什麼。

      下一秒,他雙手抓住我的肩,彎下身來,近乎完美的英俊面容在我面前無限放大——

      一個帶著一絲酒味、乾燥微涼的吻。

      我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純人類喝了酒嘴唇真的會變乾燥。

      這個念頭過後才意識到,為什麼我會知道他嘴唇是乾的?原來他吻了我。

      羅亞主動親吻了我。在他說自己醉了的時候。

      那個吻,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兩人的嘴唇輕輕地貼了一下。

      我整個人僵在那裡,動都不敢動一下。熱氣從脖頸開始往臉上冒,我能感覺到自己現在耳朵尖一定紅的不像話。心跳快的不像話,緊張的都出汗了。腦子有些暈乎乎的……該不會其實醉的人不是羅亞,而是我吧?然後這一切都是我酒醉中想像出來的幻覺……

      那實在是太丟人了。如果母親知道我居然喝酒喝到醉的話,會不會就開始懷疑我不是她生的?父親已經夠討厭我了,不能連母親都不要我了啊……

      「失禮了。」

      腦中的胡思亂想被羅亞打斷。

      羅亞放開我,坐回去原來的位子。我還是一動都不敢動,真怕了,我不知道這種狀況下的羅亞還會做些什麼。

      接下來的夜晚,迎來了長久的沉默。

      我和羅亞都沒有再喝酒。我們也都沒有半分睡意。

      羅亞整個身體放鬆的向後靠,微瞇著眼,似乎沒有在看任何東西,面色沉靜。

      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些什麼。

      他為什麼這麼做呢?他是什麼心情?他會把這個嘴唇碰觸當作親吻嗎?

      待至天明,他還會記得這個吻嗎?還是就算記得,也將之歸於酒後亂性,不放心上呢?

      他說想藉酒醉來確認些什麼,那他確認好了嗎?他是不是看出來我喜歡他才決定直接向我問清楚的?如果他對我沒感覺,為什麼要碰觸我,為什麼要問我喜不喜歡他?他說的喜歡和我想的喜歡是同一個意思嗎?

      如果他確認了他想確認的……那他是否改變了什麼想法?

      就算原本對我沒感情,經過那個他主動的吻,他能喜歡上我嗎?

      心中產生一絲疼痛。

      就算他不喜歡我……也不會離開我的吧?

      羅亞如果離開我,我會活不下去吧。

      要直接問他的意思嗎?把我內心的忐忑告訴他……直接乞求他留下?

      「羅……」

      「妳嚇到了嗎?」

      我和羅亞居然同時開口。

      我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沒嚇到,就是……有點突然、還有困惑。」

      羅亞嗯了聲,「剛才想說什麼?」

      「啊,」我忍不住摳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頭,「就是……就是想問你,你會走嗎?」

      「走?」羅亞看起來有些疑惑,「走去哪?」

      張了張嘴,我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對啊,走去哪?我擔心他會因為我對他的感情而離開,但他離開後又能去哪兒?他這麼強大,什麼都不怕的一個人,為什麼要為了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放棄工作呢?

      我好像太高看自己了。

      「我走不了的。」羅亞說著,眼神迷茫,聲音越來越低,「我得工作,得執行任務。」

      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此時此刻的羅亞異常脆弱。脆弱這個詞用在羅亞身上是非常奇怪的,但……他現在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情緒很消沉,彷彿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著,整個人快撐不住了。

      我感受到他的悲傷,他的孤獨與無助。我回想過去,我一直都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只想著自己的痛苦難過,只想著自己悲哀的過去與追求不到的自由,只想著自己對他的愛戀。我從來沒有站在他的角度為他想過。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有什麼樣的過去,心中在想什麼,承受了哪些痛苦……這些我從未瞭解過。

      羅亞既神秘,又強大,從來不與人多談自己,肯定背負了一些特別的事情。

      我說自己喜歡他,卻對他一無所知。居然還覺得他會因為我對他的感情而離開,從沒想過他一直從事這種不自由的工作,是不是早已無法忍受,但因為種種限制而無法離開。

      心中升起一股心疼的感覺。

      他從未說過自己喜歡這個工作。那現在只是被自己的保護對象所喜歡,那又如何?只要我不給他的工作增加難度,他就謝天謝地了吧。

      這樣他今晚的舉動就合理了。為了工作好配合,得確認保護對象的心思,但因為我們更像朋友關係,直接問太尷尬,才藉由酒醉來確認。

      對了啊。我們比起護衛與保護對象,應該更像是朋友才對。

      即使他不喜歡這個工作,經過這一年多以來的相處,應該也讓他好受一些了吧。

      即使站在朋友的角度,我也應該讓他能更舒心的工作才對。但要怎麼做呢?我不知道是哪個部分令他難受,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他好受一些。

      如果讓他知道,無論我是站在什麼立場都會無條件支持他,這樣他是不是在工作中能更加無所顧忌,對我的態度完全放心?

      此刻我忽然覺得,直接跟他攤牌,然後表明真心,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情。

      於是我就這麼做了。

      「羅亞,」我站起身,特別認真的看著他。「你問我是不是喜歡你,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訴你,沒錯,我真的很喜歡你。」

      喜歡的患得患失,喜歡的放棄夢想,喜歡的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喜歡你就是我的全部了。我保證,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你將來要面臨什麼,我永遠會站在你這邊,因為我喜歡你,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即使是我的性命。」我帶著微笑告訴他:「因為我一無所有,包括命也不怎麼值錢,所以什麼都不怕。」

      我喜歡的理直氣壯,付出的也無所畏懼。

      而且我還有魔法能用呢。只要羅亞肯相信我,我就是所向無敵的。

      「為了你,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做什麼都是我求之不得的幸運。」

      羅亞看著我,也跟著站起身。我們凝視著彼此,彷彿各自心中都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訴諸於口。片刻後,羅亞突然傾身環住我的背,將我整個人輕輕摟向他懷中。

      我埋在他的懷抱裡,聞著他身上冷冽的氣息,又想哭了。

      這麼親密的動作,代表他願意向我展開心扉了嗎?

      「妳怎麼會覺得自己的命不值錢呢?」羅亞的唇貼在我耳邊。

      「畢爾大人如此討厭妳卻留妳一命,還專門派人來看著妳、保護妳……這些都展現了妳的價值。

      千萬別輕賤自己的性命,妳剛剛說願意為我付出性命,我很感動,也很惶恐。

      妳必須好好活著,妳的存在很重要,無論是對於這個家族,對於這個世界,或者對於我。明白嗎?」

      

      一個愜意的午後,我和羅亞在圖書室的角落裡,羅亞靠牆坐著,我躺在他大腿上。我們一起看著一本書籍,羅亞負責翻頁。

      那本書就是很久前逃跑時,我曾經在這裡找到的銀色封面繪本,就是那個小時候母親給我唸的小孩與狼的故事。

      今天來圖書室,我突然又想到那本書,找出來以後羅亞說想跟我一起看,於是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挺好的,寧靜又浪漫,我很喜歡這樣。

      「為什麼那匹狼後來執意選擇離開?」

      因為也只是個繪本,我們很快就一起讀完了。合上書以後,羅亞奇怪地問我。

      而我跟著再讀一遍這個應該爛熟於心的故事,只覺得相當震驚。

      故事中,那個與狼一起生活在森林中的孩子是個女孩,從小身邊就沒有父母。她從有記憶起就待在森林中了,而她也不願意離開森林,因為森林中有一匹狼會陪著她。那匹狼攻擊性很強,但從來不傷害女孩,反而一直保護著女孩免於其他狼群的攻擊,還幫女孩找食物。

      這樣看起來很普通的故事,卻有一個令人費解的結局。女孩即時長大了,還是非常依賴那匹狼,然而那匹狼也老了,最後狼不顧女孩苦苦哀求,頭也不回地離去。女孩不願與狼分開,跌跌撞撞的跟在狼身後,第一次踏出她從未離開過的森林,但最終仍被狼給甩開了。過了很久以後,女孩才在距離很遠的雪堆中挖出那匹狼的屍體。

      這個故事前半段我非常熟悉,十多年前母親常常讀給我聽。但最後這段悲傷的結局,確實我從未聽說過的。

      「我以前一直沒有發現故事最後還有這麼一段,」我嚥了一下口水,然後繼續說:「那個時候只是用輕鬆的心情聽母親唸故事給我聽,並沒有去注意母親說到結局時是不是真的翻到書本最後了。」

      尤其母親唸了那麼多次,每次都一模一樣,下意識會覺得那就是完全正確的版本。

      「母親每次唸給我聽的結局都是,女孩與狼在森林中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從來沒有說過他們離開了森林,更沒有後面狼的死亡。」

      羅亞沉默了一下,然後安說道:「妳的母親很愛妳,她想保護妳。」

      我點點頭,再認同不過。母親曾經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如果當初沒出事,她現在依然會是。

      「我猜,狼最後會選擇離開,是為了不傷害女孩吧。」我說出我的猜測,「牠擔心自己是狼,總有一天會傷害到女孩,或者更有可能,狼已經感受到自己時日無多了,如果在女孩身邊離世,女孩一定會非常非常難過,所以才獨自離開女孩,想找一個無人的地方渡過餘生。」

      羅亞看著我,然後微微點頭,「我認同妳的猜測。」

      我們又各自找了其他書來讀。我找的是一本小說,羅亞則拿出他平常會看的那些奇怪書籍。

      今天他看的是《暗夜森林之魔女實錄》。

      暗夜森林。這個詞勾起了很多思緒,我的思緒逐漸飄遠。

      暗夜森林就是香拉說的那個軍隊埋伏地點,綠色結晶石大量出沒的地方。同時,很久以前母親曾經跟我提過,那裡也是魔女們秘密聚集的一個森林。

      那時香拉一提起暗夜森林我心裡就隱隱覺得不對勁,後來一說到綠色結晶石,心下瞬間了然。暗夜森林加上綠色結晶石,和魔女真的難脫關係。

      果然,父親知道綠色結晶石的事情也很有反應,看來父親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我們同樣都清楚,綠色結晶石意味著什麼。

      當年的慘況我一直不願回想,但不回想不代表已經遺忘。那個痛苦的記憶一直都深深烙印在腦海裡,母親的毅然決然、父親的冷漠無情、我幼年時期的無措與絕望,全都匯聚在同一個畫面中。

      原本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就這樣變得破碎不堪。

      

      十一年前,父親手刃了母親。毫無猶豫,毫不留情。

      我眼睜睜的看著父親手握長刀,垂直刺入母親身體,貫穿心臟,鮮血似乎沿著被打開的洞口細細暈染開來,我也看不真切。然後隨著長刀拔起,鮮血才真正噴湧而出。

      父親命人將我帶走關起來。我在監牢裡大哭了一場。

      隔天早上,整個宅邸被鬧的天翻地覆,連被關在最深處的我都能聽到那些吵鬧。

      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魔女的事情傳出去,有很激進的反魔女人士前來想將餘孽——也就是我——解決乾淨。後來才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

      關我的監牢雖然在宅邸最深處,最穩固最無法逃脫,但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外人進攻寶石家族時,監牢絕對是最後一個淪陷的地方。

      一陣腳步聲和重物拖地的聲音響起,幾個士兵拖著一個不知裝什麼的大麻袋接近,然後打開我所在的牢房把麻袋扔進來,接著拍拍雙手又快步離去。

      外頭依然吵鬧。我慢慢湊近那個大麻袋,掀起袋口往裡一瞧——金色的毛髮染著鮮紅血液。

      是母親的屍體。

      我還來不及體會一下自己的想法,下一刻身後突然冒出一聲輕響。

      我愣愣地轉過頭,然後看到了站在我牢房鐵杆外的人。

      那是一個留有一頭金色短髮、容貌很令人驚艷的女性,但讓我震驚的不是她的艷麗,而是那張與我母親相似度高到不可思議的臉。

      她的出現讓我一度以為母親沒有死去,因為她們實在長太像了。

      那名女子看到我,似乎也有些愣住。

      我抓著麻袋的手鬆了開來。站起身,我望著她,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前已脫口而出:「母親……」

      她聽見我喚她的聲音,似乎才反應過來。她走近鐵杆,白皙的手穿過鐵杆縫隙朝我伸了過來。

      我也伸出手,觸碰到她有些熱度的手指,接著與她相握。

      外頭的吵鬧開始接近我們了。

      眼前的「母親」終於開了口:「妳的手有點涼……連畏寒都遺傳到她了嗎?」

      沒給我反應的時間,她接著又說:「他們快來了。妳幫個忙。」

      「妳到底是……」我被她搞的非常迷惑。

      她露出一抹有些悲哀的微笑。「我是霞寧的妹妹。對不起,潔理,我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我沒想到我原來還有一個阿姨,更沒想到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她。母親從未提過自己有個妹妹……應該說,母親從未提過自己任何家人的存在。

      「我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妳母親交代過我的,但我無法向妳證明。我擔心妳看到我做的事情,會覺得我不安好心。」阿姨開始快速的說,「不過真的快沒時間了,我需要妳一起配合我,妳們母女肯定有聯繫存在,如果妳也參與其中,就能感受到這件事情的無害。」

      看著她的眼睛,一秒鐘的時間後,我決定要相信她,於是用力點了頭。

      阿姨突然從外頭消失,下一瞬就出現在牢裡了。是魔法,運用自如的魔法。

      「好,那照著我的指示,等等要用魔法拯救姐姐了。」阿姨拉開地上的麻袋,迅速將母親髒亂染血但完好的頭部露出。

      仔細想想,這還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見到除母親以外的魔女。理應不罕見,卻為了躲避人類而銷聲匿跡的魔女。

      母親是史上最強魔女,那麼她的妹妹肯定也差不到哪去的。

莫依 發表於 2024-3-30 12:50:44

19

19.

      阿姨告訴我,她的名字叫娜絲。

      在阿姨的指示下,我開始調動身上的魔力,我們一起把雙手懸空放在母親遺體上方,然後釋放相應的魔力。

      幾乎是一齊釋放魔力的瞬間,母親的遺體發生了變化,染血的長髮像被風吹起般飄揚,然後母親整個人開始發亮。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母親身體的發亮越來越刺眼,到了最後我幾乎什麼都看不清——

      「潔理,轉換魔力。」阿姨依舊冷靜的聲音傳來,我馬上照著指示切換另一種魔力輸出。

      接著我聽到「喀啦」一聲,感覺遺體散發出的亮光全部消失了。

      我用力閉起眼睛,然後張開眨眨眼,反覆了三四次眼前才慢慢模糊地看清事物。

      母親的遺體整個消失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大塊有我頭那麼大的綠色結晶石。

      阿姨告訴我,那就是我母親,每個魔女死後都期待變成這樣子。

      她說,一般情況魔女都會將其傳承給後代,因為這個結晶石裡面蘊含了一個魔女臨死前所有的魔力。後代可以選擇將其藏著,危急時刻用來保命,或是直接吸收結晶石來獲取魔女生前的魔力。但是阿姨也說,因為我只是個半魔女,身上人類那半的血液會排斥外來魔力,所以我應該是吸收不了的。

      她把決定權交給我,讓我決定要如何使用母親最後留給我的東西,並且說遺體處理完了,現在就能帶我走。

      走?走去哪?

      正常魔女住的地方嗎?也對,沒有任何魔女會像我一樣,從小和人類生活在一起,對魔女的基本文化毫無認知。

      但是我已經和人類生活了這麼多年,和愛我的父母生活了這麼多年,我有辦法適應和一群魔女生活嗎?

      當時我才六歲,腦中混亂無比,唯一清晰的念頭卻是「父親他們就快要過來了」。

      父親沒殺我,父親肯定會原諒我,畢竟我是他的女兒。

      我想當個有父親疼愛的小女孩,才不想當什麼被人類討厭的魔女。魔女再善良都會被人類殺掉的,連母親那麼愛父親,都被……

      如果我不乖乖聽父親的話,父親也會殺掉我的吧?

      如果我現在努力當個乖女兒,父親也許就會對魔女改觀,然後因錯怪母親而懺悔。

      畢竟,他終究是我父親,就算現在做錯了,依然改變不了他過去對我疼愛有加的事實。

      最後,我請阿姨幫我處理掉結晶石。

      「我不走了,但這東西沒地方可藏。把母親交給任何人我都不希望是落入父親手裡,」我誠懇地祈求阿姨,「您把它帶走吧。」

      外頭的人群已經接近到大牢了。

      阿姨難為地看著我。她理解我表達的意思,但不相信我一個六歲小女孩會有這種思想。

      況且,母親傳承給後代的東西是充滿保護機制的,以避免後代以外的魔女拿去使用,讓另一個魔女用魔法帶走肯定會受到保護機制的反彈。

      阿姨現在想出去也只能靠瞬移魔法跳轉,但結晶石是無法跟著被轉移的。

      怎麼辦?

      「那個女人怎麼進去的!」眾多的士衛乒乒乓乓的衝過來,看到和我一樣在牢裡的阿姨,表情都驚愕不已。

      阿姨彈了個指,外面那群人瞬間都定住不動了。

      「潔理,抱歉,我只能這樣處理。姐姐,對不起。」阿姨說著,又對結晶石施展了另一番魔法。

      整個結晶石瞬間崩裂。四分五裂的結晶石碎塊漂浮在半空中,然後最大塊的幾個慢慢變淡、最終徹底消失在眼前。

      其餘一些微小小碎塊與零碎粉末落在了地上。

      阿姨用瞬移魔法離開前,在我耳邊悄聲交代:「剩下這些沒什麼用處了,有用處的那些都不在這世界上了。」

      阿姨一離開,外頭被定住的士衛們馬上又能動了,很快就有人去把發生的事情轉告父親。

      父親聽了那些士衛的稟報,馬上前來看現場。他一個字也沒跟我說,只是親自將地上那些結晶石碎屑收集起來,用紙包走。

      我被審問了,但沒有受到太多折磨。

      應該是父親的指示,除了問母親和阿姨的事情,就是在問魔女相關的事,彷彿在試探我整個人從生理到心理上的魔女成分,以及我對人類的忠誠度,與其他魔女有沒有聯繫等等。

      再後來,就是十年不見天日的生活。

      

      結束了回憶,我回神思考起最近的暗夜森林事件。

      依據經驗,暗夜森林中的那些綠色結晶石應該就是魔女死亡後的遺留物。大量綠色結晶石,代表了暗夜森林有大量魔女死亡嗎?

      為什麼會有大量魔女死亡?這與鄰國想來攻打泰斯王國有關係嗎?父親打算在這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呢?

      雖然這些事情我不需要擔心,但事關魔女,莫名有些放不下,總覺得與自己多少會有關係。

      我看了一眼羅亞,琢磨著要不要直接問他,他可能知道更多的訊息。他會願意告訴我這些事情嗎?以他的立場來說是完全不必、也不能告訴我的,這就是我之前不問他而是問香拉的原因。

      他對我的寬容都建立在保護與友情上……而我這次的要求與這兩者都無關,只是我的單純好奇,並且與他工作相違背,這樣他會懷疑我的目的吧?我真的不想讓他為難。

      最後我只能默默打消詢問的念頭。

      

      晚上回了房間,用過餐洗過澡,我趴在床上練魔力(用的是上次在攤位上買的利紅石);練完魔力,我把魔法石收起,拿出日記準備記錄今天的想法。

      可是今天一打開日記本,居然有一封夾在裡頭的信掉了出來,落在床上。

      我抿了抿嘴唇,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只先將日記本放在一旁,拿起信拆開看。

      普通的信紙,普通的墨水,整齊但沒什麼特色的字跡。不大不小的字體,信紙左右留白挺多,卻從上至下寫了一整面,翻到背面也是。是夏赫寫的信。

       「潔理小姐:

      這封信是我趁你們不在,打發走房門口守衛自己進來放的。只有放這裡才能保證只有妳看得到。我放完就走,這次沒看妳日記。

      雖然妳可能不相信我,但我還是決定告訴妳一些真相。好久之前我來妳房間代班羅亞的那次,我拿走妳日記本,並說我去代班偷看妳秘密什麼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這些事情半真半假。

      我說自己喜歡妳是真的,從妳剛被軟禁時我就喜歡妳了。我說去代班是安排好的。沒錯,畢爾大人對羅亞的能力很放心,但他一直以來都懷疑妳其實會魔法,怕妳會用魔法控制羅亞,那次就是想把羅亞單獨叫走看看他有沒有異常,並安排我去監視妳的行為。但偷日記是我自己的決定,也從沒打算向畢爾大人告密。我只是想看妳是否對朝夕相處的羅亞動了心,畢竟我喜歡妳。

       在日記中看到妳的痛苦,我很心疼。看到羅亞出現後他幫妳的忙,我又很忌妒,明明我也可以幫妳的。看到他將保護妳放在工作的第一位,對畢爾大人的忠誠反而沒那麼高,我又開始懷疑。那時是家族中出現最多間諜的時候,並且是羅亞告訴畢爾大人這個消息的。」

      看到這裡,我先停下來思考。當時的情況是我第一次嘗試逃跑,然後在圖書室碰上了一些珍珠家族的間諜,差點被他們抓。就在走頭無路時,羅亞出現救了我,隔天畢爾大人親自來問前一晚狀況時羅亞告訴他是間諜引發的騷動,和我沒關係。

      總體來說,羅亞決定幫我的話,那他的做法沒毛病。

      夏赫在懷疑什麼?

      我繼續讀信。

      「我拿走妳的日記就是為了整整妳,羅亞來替妳拿回去的時候我也直接給他了。不過我又試探了他幾句,他回的滴水不露,只在我提到『忠誠』的時候沒有回答。」

      那時我問羅亞他怎麼拿回日記的,他說把刀抵在夏赫脖子上逼他交出來,還說夏赫沒警覺心、怕死。

      「後來的比武大賽,我和他交手了,妳也有看到。雖然我輸給了他,但他戰鬥的某些動作上有點小習慣,近距離觀察,那些小習慣我總覺得有點熟悉。後來想起來,那是以前我被邀請去皇室娛樂活動時在武場上見過的,同樣被邀請的珍珠家族大少爺銀星,他戰鬥時也會有同樣的小習慣。

      說這麼多,其實就是想警告妳,看到妳和他走密道從外面回來那次我就想說了。潔理,我知道妳愛上他了,而且從妳眼神透露出的堅決,我明白妳已經停不下來了。但是,愛歸愛,別讓他傷害到妳,也別讓他在背叛妳時妳心碎到無求生意志。別讓他拿捏妳的心。

      就算他也喜歡妳,我依然不相信他會對妳用真心。他只會利用妳的,妳別信他。有任何麻煩都可以找我幫妳,我永遠站在妳這邊,永遠不會背叛妳。無論妳是魔女,是人類,自由與否。

      夏赫敬上」

      放下了信,我的心情並不複雜,反而愈加堅定。

      首先,我無條件相信羅亞的為人,更何況他目前為止沒有過任何傷害我的舉動,反而處處幫著我。

      再來,夏赫的話到底可不可信?我為什麼要去相信一個我一直以來討厭的人說的話?夏赫的話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真的,反而更像因為愛而不得所以不斷詆毀羅亞,離間我們。

      最後,就算夏赫說的是真的,那又如何?我愛上羅亞時不早就決定了,無所謂,管他好壞真假,羅亞害死我我也不在乎。我不是羅亞害死的,我是被自己的愛害死的。是我自己選擇了愛,選擇被他害死的。

      我用火焰魔法把那封信燒個乾淨,不留一點痕跡。

      

      這個夏天過得很平穩,幾乎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我每天該吃吃、該睡睡,每天和羅亞在一起,沒有更親密也沒有更疏離,與香拉加辛達也一如既往地相處。

      入秋後的某天下午,父親突然傳喚我過去書房找他。

      羅亞送我到書房後,父親示意要和我單獨說話,羅亞只能先出去,關上房門。

      我突然有點緊張,倒不是因為與父親共處一室,而是因為羅亞在這種時候離開我的身邊。即使心裡明白他人就在外面,而且父親也不至於對我做什麼不利的事,但還是沒辦法像平時一樣放鬆心情。

      父親在確定羅亞聽不見後,直接單刀直入:「找妳是為了問綠色結晶石的事。」

      有種既意外又合理的感覺。雖然父親大概率是非常不樂見我與任何魔女相關事物有瓜葛,但這種時候會主動找我,而且還用如此正經談事的態度,很難不讓我懷疑就是關於幾個月前的綠色結晶石問題。

      畢竟我有可能是生活在這群人類中的,最接近真相的存在。

      「十一年前的事情,我不曉得妳還有多少印象。」父親看著我,「把妳知道的講一講吧,對大家都好。」

      大家。這個大家裡面真的有包含我嗎?

      斟酌了一下,綠色結晶石的來歷是當初阿姨告訴我的,阿姨來找我的事父親其實都清楚,而阿姨說到底真正做了的事情也只是把母親的遺體轉換成結晶石型態而已。無論是我使用魔法幫忙,還是她想帶我離開的話語,這些父親都不會知道。

      那麼現在實話實說把當時得知的結晶石相關部分告訴父親,好像也無可厚非。反正在他心裡只要我沒違抗他,就不算有做錯事情。

      於是我把關於結晶石是魔女死後會轉換成的力量與型態、後代要如何將其化為自己的力量等都如實告知。

      反正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需要用到這些了。只要父親不再懷疑我就好。

      聽完我的解釋,父親微微頷首,接著便陷入沉思。

      我也沒事可做,便趁這個時候偷偷觀察父親。父親不言不語的時候是自帶威嚴的感覺,非常有掌控著世間一切的氣場,但也就能在殘餘的氣勢上震懾別人一下。他的兩鬢早已花白,眼角的皺紋比上次我注意的時候更深了,整個人透露出的是一種被磨礪後的老態,無論是身還是心,歲月都在上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那個我曾經極度喜愛與崇拜的慈愛父親,之後變成了讓我傷心至極的狠心父親,再後來變成令我極度害怕畏懼的冷漠父親,最後的現在,變成一個處心積慮卻不復強大的衰老男子。

      我很久以前就不再奢求父親再愛我一次,我也不覺得自己有辦法放下對於他手刃母親的憎恨。但他如果能再多看我幾眼,他能不能從我身上看到母親的影子?如果他看著我時,能對他曾經做過的事有哪怕過一絲絲的愧疚,我都會覺得是可以原諒他的。

      還恨著,但能嘗試原諒。

      胡思亂想間,父親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定。「我接下來要告訴妳一些事情,這些事情非常機密,除了羅亞以外妳誰都不能向他透露。」

      我既訝異又不解,但父親抬手示意我不要急著問。

      「先給妳看兩樣東西,跟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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