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鐵去冰不加糖 發表於 2023-5-29 20:59:12

*很突然的想寫一直都喜歡的青梅竹馬
*可能會夾帶各種鳳梨鮪魚三明治私貨(總之692796要素可能內有)
*字數18K預警


01.
十三歲的藍波似懂非懂。
國小六年級畢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不能像個普通的學生那般,擁有青春的校園生活。還記得那是剛準備升上國一的暑假,正當他以為能跟一平一起虛度光陰享受假期的時候,他卻單方面被里包恩還有阿綱決定好了要前往義大利。說沒有怨言什麼……那肯定是假的。他既不理解什麼是作為守護者的職責,也不想去深究那些意義,更不想明白阿綱偶爾看向自己時,總會閃過那一絲複雜又難解的情緒。他只想做那個能被澤田奈奈疼,受到阿綱以及其他人的縱容,又可以時常跟一平還有風太玩在一起的藍波。然而當他在聽到里包恩那句「波維諾跟彭哥列需要你」時,他也並不想去細想為何心頭會忽然湧上那本該就不屬於他的責任感。能從義大利遠赴到日本並且認識阿綱他們,且過上一個還算幸福的童年什麼的已經是實屬難得……但他總還是希望能如同幼時的自己,享受著這獨有的任性。在那些逐漸長大的日子裡,他卻開始發覺很多事情都是逼不得已。他不曾去設想過離開了澤田家的自己,也未曾想過沒有了澤田奈奈以及風太還有一平的日子。所以升上國一那一年的暑假,與澤田綱吉等人準備前往義大利在機場哭的抽抽噎噎地丟臉模樣——他也,未曾去設想過。按照獄寺隼人的說法,那時候簡直是他成長至今的人生裡,最不堪入目的時刻。現在想起隱約還能記得自己那時難看至極的哭臉,手足無措又試圖安撫自己情緒的澤田綱吉,和不停在嘴裡碎碎念卻還是遞給他衛生紙的獄寺隼人,以及緊跟在身穿中國武術服的男孩身後,那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就連現在想起,他竟然還清楚記得那日,她身上所穿的那件淺紅色衫裙。那天的她難得的戴上了以往都會忘記的眼鏡,原本習慣紮起辮子得頭髮被梳成兩個小髻,圓滾滾的掛在腦門上;身上穿著與男孩同樣色系的中式裙子,踏著一雙平底繡花鞋,鞋上繡著的似乎是幾隻各色的錦鯉。那時她正嘟著嘴皺起眉,滿臉嫌棄看著自己的那副表情——他想,他大概會記一輩子。
「蠢牛你可不可以別哭了!」獄寺煩燥的抓了一把那銀白色頭髮,手中不停纂緊的衛生紙顯示著他的忍耐已經快要到極限。「你這死小鬼五歲來到日本,現在時隔快八年再回到義大利你怎麼就不樂意了呢?」「獄寺同學,別在這裡這麼大聲……」阿綱轉過頭,先是對著獄寺好言相勸,再接著俯下身,拿著不知從哪裡來的衛生紙塞進藍波的手裡。他的聲音很低,但臉上卻是絲毫沒有一點不耐。「藍波,先把眼淚擦一擦,好嗎?」藍波從他的指間奪過衛生紙,不顧形象的開始用力的擤鼻涕起來。
他的舉動頓時讓阿綱啞口無言。這還真是……死性不改說的好聽點應該是貫徹始終對吧?
藍波淚眼汪汪的擦掉掛在鼻子上的最後一點液體,接著有些嫌棄的將那些被他捏皺的紙張全塞回阿綱的懷裡。他咂了咂嘴,微紅的雙眼跟擤的發紅的鼻尖,任憑誰看了都會認為兩個成年人正欺負一個只有十多歲大的孩子。「只不過是去待一個暑假而已,暑假過完就回來了……你還會回來上學,你忘了嗎?」阿綱低聲誘哄,「趁這個機會回波維諾看看,嗯?」 他說的倒是好聽。「這七年來他們對我不聞不問……我想,更應該沒有理由要回去才對。」撇撇嘴,他委屈地說著。「可是,這裡不一樣。」藍波抽著鼻子,一臉委屈的表情。「……這裡,有一平、有風太……還有,媽媽。」就連總是反應慢半拍的阿綱也聽出面前這個小小少年的,那無處可宣洩的情緒。究竟是怎麼樣的環境,能讓一個年紀只有這般大的孩子對於自己所在的家族,說出這種話呢?歛下眼,阿綱嘆了口氣。於自己眼前的他……也不過只是個小學剛畢業沒多久的十三歲少年而已。還只是個孩子。距離班機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阿綱一邊感嘆提早出門果然是正確的選擇同時,一邊思考起究竟該怎麼處理藍波的情緒。但按照眼下的情況來看……阿綱並不覺得自己能好好勸說這個,從以前起他就相當不擅長應付的弟弟。阿綱側過身,求助似的瞥了眼於自己身後的風。蓄著一頭長髮紮起麻花辮的少年會意的點著頭,他轉過頭的跟身旁的一平說著什麼。只見她一副拿你們這些人真沒辦法的表情,皺起小鼻子,踩著輕飄飄的步伐走到了藍波的面前。因為今日久違戴上眼鏡的緣故,她終於可以好好地看清楚,那個相伴在身旁多年的少年。「……一平?」藍波抬起頭,看著今天帶著起眼鏡的一平,竟然讓他感到些許陌生。那雙好看的眼睛就這樣被掩在了厚重的鏡片之下,而此刻的她,正一臉無奈地看著自己,鄙棄程度宛如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這多少,讓他不太開心。他並不明白那股煩悶感究竟從何而來,但有一件事,他非常確定。那就是大概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不太喜歡一平戴眼鏡的這件事。嘖。早知道今天出門前應該把她的眼鏡給藏起來。關於惡作劇的點子就這樣忽然而至,藍波有些可惜的望向她面頰上的那副黑框眼鏡。那樣厚重的鏡框根本不適合她,起碼他是這麼覺得。但每當問起,她卻是視若珍寶的說著這是師父送的眼鏡;從上小學起就一直戴到現在,即便近視早已加深,但她還是捨不得換掉這麼一樣東西。明明對於現在的她而言不過是個早就用不太上的物品,但為何她卻可以珍惜至此呢?等他下次回來,一定要摔爛那副該死的東西。一邊看著那副眼鏡,藍波一邊惡狠狠地想著。但卻是在看到她那副帶了點不耐煩又無奈的表情時再度癟了癟嘴,鼻間以及眼窩處忽然冒出的酸澀感讓他感到相當不適。真糟糕。他好像,又想哭了。看著眼前的藍波,一平難免感到一陣心情複雜。不久前才親眼目睹他在自己面前撲簌簌的掉著眼淚,好不容易被獄寺先生跟阿綱先生所停住的淚水,現在好像又因為自己站在了他的面前所以又有了蓄勢待發的趨勢——藍波,真是麻煩。雖然她好像……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麻煩。一聲不該屬於孩童的嘆息就這樣從一平的嘴裡溢出。她搖著頭,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條手帕,趁著眼前的男孩淚水滑落之際,毫不客氣的將手帕蹭上他的面頰。她那纖細的小掌帶上幾分力氣的想要替男孩擦掉掛在臉上的淚珠,場面看似溫暖又窩心,任憑誰看了都只會以為這是青梅竹馬的兩人在離別前最後一次的親暱。但在阿綱仔細看過一陣之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樣的動作或許不該說是替他擦去眼淚,而是帶上幾分報復性質的隔著手帕,蹂躪起他的臉頰。「一平……好痛……嗚……」他這麼說著,淚水又是再度於眼眶中打轉了起來。「藍波果然是愛哭鬼。」她的口中說著不太標準的日語,卻依然掩飾不住她的不耐煩。見他好像又是要哭,這才放緩了手裡的動作。「啊,好髒。」一平的表情滿是嫌棄。「一、一平啊……」阿綱慌張地想要阻止繼續嫌棄藍波的少女,卻在喊出聲的那一瞬間被身後的少年抓住了衣襬。他楞住,只見少年搖頭,輕笑著要他仔細觀察兩人的反應。「藍波,別哭了。」她一邊替他擦掉掛在鼻間的那一點液體,一邊極有耐心地說道:「又不是不回來了。」看著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大花臉,她忽然覺得,藍波就這樣被帶去義大利不要回來了也不錯。「可、可是……我原本以為,暑假可以一起跟一平還有風太去遊樂園………我、我們說好要還要去野餐……媽媽還說過要做很多很多好吃的……」「那些事情不是暑假做也可以啊。」一平有些不敢置信。明明他比自己還要大上一些,怎麼可以說出來的話卻是這麼幼稚呢?不對,他本來就很幼稚。都這種時候了還對他抱有期待,好像有點蠢。「可是……」點點淚意又是再度爬上他的臉頰,藍波只覺得鼻尖跟眼角的酸澀怎麼樣也止不住。「你要是再繼續哭,我以後就都不跟你玩了。」一平哼了哼,將那條髒兮兮的手帕塞進了他的手裡。聞言,穿著乳牛花色帽踢的少年趕緊閉上了嘴,將那未完的嗚咽與淚水嚥回。彷彿是為了防止自己發出聲音一般,他還伸手摀住嘴巴。見到他的動作,一平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下次見面的時候,記得把手帕洗乾淨還我。」
少女那綿軟卻帶點無奈的口氣,迴盪於心。這大概是打從藍波認識一平長達快八年的時間裡,聽得最清楚明白的一句日語。

02.
他卻未曾想過,這一別,再次見面已是三年後。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阿綱簡直是連哄帶騙的就這樣把他給抓去了義大利,說的好聽點是帶。說的難聽點,那根本是預謀已久的綁架犯案。起初他還很天真的以為暑假結束前他就可以搭上飛機回到日本,就連暑假結束的前幾天,他還乖巧的做著里包恩吩咐下來的作業,一邊心想再過不久,他就可以搭上飛機回到日本享受愉快的玩耍生活。直到暑假結束的前一秒,他都還在期待著下一秒阿綱就會派人載他去機場,讓他就這樣回到日本,回到並盛,回到那個有著澤田奈奈跟一平還有風太的家。直到夜半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他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回不去了。也不是沒想過要連夜逃離彭哥列總部,先撇除護照跟機票的問題,但凡只要他有一丁點想要離開房間的念頭,就算只是起身前去廚房尋找食物……都會被不知道從哪冒出的獄寺給逮回房裡。當藍波體認到自己大概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回不了日本的當下,那呼之欲出的淚水跟滿腹的委屈,卻是在想起不久前少女所說的話語之後,就這樣咽回了肚子裡。不能哭。哭了就不能跟一平玩了。明明不過只是那時為了防止他繼續哭泣而說口的字句,現在卻成為了他能好好面對未知生活的勇氣。既然不能哭,那他這滿腹的委屈跟怨氣,最終只能訴諸於那個把自己帶來義大利的幫兇了。接下來一連幾日彭歌列總部的首領辦公室被自家只有十三歲的雷守毀壞什麼的那都是後話,在其他下屬眼裡只當小孩子玩鬧,但在其他彭歌列守護者甚至是首領的澤田綱吉的眼裡,卻成為一種心知肚明的默許。然而藍波也很有自知之明,一個禮拜之後便不再鬧騰,在最後一日反倒是意外乖巧的向阿綱道了歉,並且幫他一起收拾書房。而身為首領的阿綱也只是笑著說沒事,等等讓人來收就行,說罷便領著他去吃了一頓悠閒的下午茶。當他逐漸習慣了在西西里島過度個日子,倒也覺得這樣的生活,還不算太難受。在一陣商量過後,他被送進了迪諾跟史庫瓦羅曾就讀過的黑手黨學校。每日的照表操課的訓練以及繁重的課業讓他忙得暈頭轉向,根本無暇去想其他多餘的事情。在總部的大家一直都很忙碌,他只能讓自己盡量少給其他人添麻煩。然而作為守護者里最為年幼的一員,他也總是習慣了每次大家執行任務的時,總是有志一同不帶上他的那種默契。作為首領的阿綱不用說,山本跟獄寺每次都會含糊籠統地把他給糊弄過去,而了平大哥會告訴他這個任務現在極限的不適合自己。庫洛姆姐姐的臉上總會閃露一絲為難之色,說著要他再等等,等這次任務結束,她會做上自己以前總是鍾愛的那款點心。每當她這麼說起的時候,另外一位霧守總會一臉嘲諷的待在一旁,那樣的表情總會讓自己不敢再提起其他多餘的事情。而那位總是神龍不見首尾,一年到頭只會在會議上看見不到五次的雲守大人……似乎,並不在勸說著讓自己不要出任務的範圍內。但能出任務與否這件事,他其實好像也不是很在乎。他也早已經習慣了大家總是以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的藉口,拋下他轉過身離去做著那些他未曾被允諾的事情。
十四歲的生日將近。在里包恩以及澤田綱吉的周旋下,他正式成為了彭歌列家族的一員,從此告別那個對他而言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印象的波維諾。舉行入幫儀式的那日恰巧是他生日的前一日,望著從澤田綱吉手中遞來的相紙,上頭的聖母像笑的溫柔,而於自己面前的阿綱也笑的溫柔。就連指尖被匕首劃破一道口子,那點鮮紅順著指尖流淌至那張聖母像的時,他也還是笑的溫柔。藍波的雙手併攏,以掌心捧著聖像,那淡漠的表情簡直不像一個即將滿十四歲的孩子該有的模樣。澤田綱吉忽然有些於心不忍。他咽下口水,微潤的水意讓他的喉間不再乾燥,但此刻卻是覺得嘴角以及眼周乾澀發癢的令人難受。阿綱聽見了自己平穩但卻帶點猶疑的字句。「你願意在聖人面前以血發誓,永遠遵守幫規,不出賣家族嗎?」你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而那不能說出口的話語纏繞在他的心頭就這樣徘徊不去。「Lo giuro.(我發誓)」澤田綱吉伸過手燃起屬於天空的澄色火焰,看著那樣乾淨澄亮的顏色就這樣一點一點吞噬啃咬著信紙。他垂眸,神色黯淡的道:「聖人見證,你若背叛,就如同這張畫像將在這人世間被炮烙,或在地獄裡遭受業火。」眼看著那片被火焰灼燒的信紙緩慢的在他的掌間燃成一片焦褐色,藍波將信紙放在了地面上,看著那如此相近的顏色就這樣融為一體。他低下頭,合上雙手朝著聖像一拜。藍波垂下眼簾,可以感受到阿綱正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接著,就可以感受到他被一個充滿熱度的體溫,擁入懷裡。「聖人賜福予你,我的兄弟。」藍波聽見了阿綱那迴盪於自己耳邊的,顫抖的嗓音。
自那日起,他便與日本那邊斷了聯繫。起初來到義大利的時候,他並沒有被禁止與遠在日本的澤田奈奈以及一平聯絡。初來乍到西西里島時,他總是會認真的在每一個月初打去通往日本的長途電話,字字句句裡說的都是都是課業繁雜以及生活的忙碌,但話語裡,總有著與他們聯絡時的欣喜。但這樣的日子卻在藍波十四歲生日過後的第一天起畫上休止符,再也沒有人見過他難得匍匐在桌前絞盡腦汁的思考電話裡所用的字句;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為了投遞那一封封的祝賀信,耗費心力的蜷縮在圖書館的一隅。
年僅十四歲的藍波,他所處的日常以及生活逐漸變得既無趣又冷清。
某日閒來無事的午後,他意外的聽到了阿綱以及里包恩還有庫洛姆三人之間的談話。這樣子的組合多少讓他感到意外,若擱在平常,藍波只會當他們又在商討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而忽略過去,還不如找個地方悠哉涼快一下午。但今日,他卻是鬼使神差地想要聽一聽。辦公室的門尚未閉全,而他就掩在了門邊的一側,秉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動靜。「你說一平不當殺手了?」阿綱那帶點驚愕喊聲就這樣傳出門外,接著聽到一聲被重擊的聲響,接著才聽到了阿綱那近乎抱怨的碎念以及庫洛姆那帶了點驚慌失措的慰問之語。他一邊逞強的說自己沒事,但嘴裡還是一邊碎念著里包恩的突然。看來是被里包恩揍了。藍波一邊這麼想,一邊挨著門板,想要聽清他們剛才的對話。「所以說……怎麼這麼突然?」這意外開啟的對話讓他感到錯愕,就連此刻為何庫洛姆會出現在這裡他也摸不清頭緒。看著神色凝重的里包恩,阿綱忽然有些緊張。「……是出了什麼事嗎?」「風也沒有跟我說的很明白……只說一平找到他,告訴他自己不當殺手了。」「京子他們有說些什麼嗎?」面對他的詢問,被問起的庫洛姆也只是搖搖頭,一邊握緊了手機,低聲的道:「一平也沒有跟我說……只說最近課業很重、什麼的……」庫洛姆低下頭,難掩心中的那股擔憂。「Boss……抱歉,我……」「沒事的庫洛姆,你不用道歉。」阿綱先是輕聲安撫著身旁少女的情緒,一邊低聲說道:「讓你成為跟那邊溝通的橋樑什麼的……或許該道歉的是我呢。」庫洛姆搖了搖頭,表示這一點都不麻煩。「沒能幫上boss的忙,我才……」「我倒是覺得……一平做出這樣子的選擇,或許也不是壞事。」里包恩壓低了帽沿,止住陷入焦慮的兩人談話。「一平從來都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會做下這樣的決定,想必也是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才告訴風的。」「風還說那孩子很平靜,只是……」「只是?」「風說一平那個孩子看起來有點茫然,雖然說的很確定,但當他問起理由時,卻是搖著頭回答說沒有理由。」里包恩的話語裡難得透著一股憂慮。「風也沒說什麼,他只說一平決定好就好。」「這、這樣啊……」面對他的回答,阿綱還是一副不太放心模樣。「要、要不我下次找時間回去日本看看——」 「別傻了蠢阿綱,你以為你有那個時間嗎?」屋內的對話未完,藍波就這樣率先離開了門邊。待他離開後,里包恩朝庫洛姆頷首,她站起身將那留有縫隙的木門關上。「特地這樣做有意思嗎?里包恩。」雖然已經相處多年,但很多時候他都還是看不懂身為自己的家庭教師里包恩的一言一行、甚至是一舉一動。「有啊,當然有。」里包恩說的輕巧,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你不覺得看那隻蠢牛接下來一連幾天都會是一副愚蠢又失落的表情什麼的……挺有意思的嗎?」阿綱無言地看著里包恩,這預料之中的答案,他早該想到的。「庫洛姆。」阿綱嘆了一口氣,「一平那邊……麻煩你幫我多多關心她了。」庫洛姆點著頭,目光卻是頻頻望著剛剛被關上的那扇門。見她此刻的模樣,阿綱輕聲詢問。「怎麼了嗎?」「那個……」她皺起眉,擔憂地說道:「不用去管藍波……真的,好嗎?」「啊……這個……」對於庫洛姆的提問,阿綱頓時一陣語塞。「那隻蠢牛他會自己想通的……所以別多管閒事,庫洛姆。」里包恩的聲音很淺、很淡,就這樣消散在了偌大的辦公室裡,環繞一室的冷清。「好的。」見狀,庫洛姆點點頭。「既然沒什麼事,那我就先離開了。」里包恩說道。「啊,那我也……」阿綱起身,伸手理好被壓皺的衣襬。「也什麼也,你報告處理完了?」即便現在的他比阿綱矮上了一截,但仍不妨礙自己往那顆愚蠢的腦門上一頓暴揍。里包恩轉過頭,囑咐起了在場的庫洛姆。「給我盯著他直到他把報告寫完為止。」「蠢阿綱,因為你的疏失,導致今天休假的庫洛姆也要陪著你趕報告。要是被骸那傢伙知道了,你覺得你——」
「喔呀?」屬於六道骸那淺淡的笑意就這樣傳遞至阿綱的耳邊,他只覺得周身寒意四起,透著刺骨的冰涼。「我才在想,為什麼才中午剛過,我可愛的庫洛姆就不見人影……原來是在你這裡啊,澤田綱吉。」骸倚靠在門沿的一側,雙手抱臂,身上穿的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深藍色襯衫以及牛仔褲,看起來是一副休閒愜意的模樣。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此刻笑得隨心所欲,卻又帶些嘲諷。「早、早、早安啊,骸……」阿綱抽了抽嘴角。這個男人,怎麼來的這麼……不是時候!「不早了呢,親愛的彭哥列。」骸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朝庫洛姆招手。庫洛姆眨眨眼,她看了眼阿綱,又看了眼骸,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為難,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聽從誰的指令。「哦?」他又是笑。而那個此刻原本該在阿綱面前的里包恩,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消失了人影。徒留他一個人駐足原地。
里包恩你不講義氣!阿綱一邊欲哭無淚地想著,一邊不著痕跡的往自己辦公桌挪動了幾步,嘴裡吐出的話語試圖解救自己現在所面臨的困境。「那、那個骸啊,你看今天庫洛姆跟你難得一起休假……既然好不容易休假了,那就兩人去哪裡走走散散心嘛……這樣,今天你們的開銷全部由我來出!你看這樣怎麼樣……」骸挑了挑眉,眼裡滿是對澤田綱吉這個人的鄙視。他順手帶上門,慢條斯理地踱步至辦公室內一側的書架上,細細打量起架上的藏書,最後挑中一本「萬葉集」。嚄?沒想到他這裡竟然還會有這種東西。骸再次朝庫洛姆招手,後者會意的點頭,也從架上挑了一本想看的書籍後便跟著他一同坐在了辦公室沙發上,仔細翻看起來。要不是他可愛的庫洛姆受到了請託,就六道骸本人而言,可是一點都不想在這裡浪費費時間。他朝庫洛姆扯出一抹笑,伸手替她理好垂在肩上的碎髮,那難得溫柔的模樣根本沒打算把在場的阿綱放在眼裡。見骸怡然自得的開始翻起書頁,連帶著庫洛姆一起,這讓阿綱一陣鬱悶。他先是嘆氣,接著回到辦公桌前開始處理今日的公務。
「澤田綱吉。」「啊?」「我的耐心有限。」你的耐心有限關我什麼事……沒耐心就不要給我待在這裡!阿綱忍不住在心理腹誹。「我給你一本書的時間,把這些工作處理完。」骸笑的惡劣,順帶還鄙夷的看了眼那堆積如山的檔案夾跟資料袋。「沒處理完,又耽誤到了我跟庫洛姆得休假什麼的……後果,你是知道的。」
阿綱不自覺的抖了抖,連忙低下頭,加快了處理那些未完的工作進度。

03.
抬手壓住額間的碎髮,藍波深吸一口氣,接著像是要將鬱結在胸口的那股煩悶給一吐為快般,進而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他把自己的身體蜷縮在疊疊堆疊的一片綠蔭裡,將頭埋進臂彎,手指卻是不經意的拂過草皮,感受指尖滑過那點嫩綠時所帶來的濕潤感。現在所在的地方是距離彭哥列總部不遠處的一處小山林。雖然他討厭昆蟲鳥獸之類的生物,但卻是意外的喜歡這片沉靜的小林。每當他訓練得累了或是心情煩悶的時候總會來這裡待上一下午,感受草地拂過肌膚的涼意,享受鼻息間那清新的空氣,以及屬於他一個人的靜謐。藍波抬起頭,望向天空那滿目的藍色。
她不當殺手……去當一個普通人,應該也不錯。明明不過是與自己一般大的年紀,她卻比他還要矮了些,身體瘦弱又纖細,力氣卻與她的外貌呈現反比,就連武力值什麼的……也是高的可以。她在這樣子的年紀裡便有如此體能,或許還是得歸功於她的師父,那個看起來從來都與世無爭,又有點道貌岸然的師父。而自己大概是討厭那個,她自打小起便一直喜歡的師父。他並未去細想那樣的討厭從何而來,就連剛才里包恩只不過是將那個人的名字說出口而已,都免不了心生一股厭煩。但此刻的他,卻是無比認同那個人所說的話語。她決定好便好。——她不想當殺手,那更好。在刀尖舔血的日子根本不適合她。她就該像與自己分別的那日一樣,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像個普通女孩子撒嬌鬧脾氣,從此過上普通的生活什麼的……那樣,便好。想到這裡,藍波歛下眼,理了理額間紊亂的瀏海,往後一躺,放任自己就這樣埋入了那一片翠綠的草叢裡。關於幼時總喜歡與一平在公園遊玩的記憶就這樣忽然而至。印象裡,她好像很少穿上一般的私服,大多都是她家鄉的那種中式的常服。澤田奈奈總會感嘆著一個小女孩怎麼老穿這些死板的衣服,但一平總會說那些都是師父送的,她很喜歡。而一平口中總說著喜歡的那些,倒也是真的適合她。七八歲時的她逐間長開了臉,原本圓潤的臉蛋逐漸變的小巧精緻。但每每見著自己的時後卻還是會慣性的皺起眉頭,而自己總想替她撫平那額間的紋路,他伸手去捏,卻總是因為用力過猛所以會招來她一陣追打。『藍波!你幹嘛?』大概因為是又沒戴上眼鏡的緣故,她使勁地皺眉瞇著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影,卻在見到那標誌性的黑白相間乳牛花色時馬上認定了是他。『誰叫一平你老是皺著眉頭!醜死了!你這個額頭光溜溜的醜八怪!』他朝她扮了個鬼臉,又伸手去捏她的眉間,惹來面前的女孩一陣怒罵。見她伸出拳頭作勢要揍上來,藍波連忙閃過。『藍波!』一平見狀又是要朝他揍去。『打不到打不到!笨蛋一平打不到!』『藍波我是真的要生氣了——』
那時候的他們,還會彼此互相嬉笑打鬧。但此刻的自己,卻是什麼都做不到。他就這樣突然地陷入了記憶的漩渦,幼時鮮明的記憶與感受彷彿歷歷在目,而那未解的情緒就這樣徘徊在心頭不去,讓他滯悶得慌。藍波長嘆一口氣,接著百無聊賴的數起天空中那一片片白色。當初離開時就已經是一副可愛的模樣,想必將近兩年過後的現在,一定是變得更可愛了吧。……可愛?等等等等等……可愛?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一平,他竟然鬼迷心竅地覺得她可愛?那個小時候總是頂著一顆大腦門跟光禿禿的額頭,還綁著一根愚蠢至極的沖天炮辮子;每次都講著一口亂七八糟的日語以及他聽不懂的家鄉方言,總會在他貪玩愛鬧的時候追著自己跑,每當自己鬧脾氣,被欺負哭了卻總還是會一臉嫌棄給他衛生紙,一邊替他擦眼淚的那個……一平?明明西西里島已是入秋,而他的臉頰卻不自覺的騰起熱意;午後的微風徐徐,但此刻的他卻覺得胸口湧出一股不知名的暖意。在這相處長達將近十年的時間裡,有著許多關於兩人吵架拌嘴甚至是追逐打鬧的回憶。但現在的所能想起……也只剩下記憶裡那個穿著淺紅色衫裙,分明一臉嫌棄但還是認真為自己擦掉眼淚的,小小身影。就在此刻,關於她的所有一切都變得清晰。藍波想起了許多,那些被看似細小,但卻瑣碎的往昔。
他想起在五歲時,即便自己貪玩但還是會跟他後頭,總是一臉擔憂的一平。他想起在六歲時,因為澤田奈奈無法出席他的小學典禮,所以在看到是阿綱代為前來的時候,直接哭喪著一張臉當場大哭時,是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一平替他擦掉那氾濫的眼淚。他想起在七歲時,因為自己的健忘所以在戶外教學時忘記帶到便當,正當他又想以眼淚來博取所有人同情的時候,是她一平將本就分量不多的便當分給了自己。他想起在八歲時,明明是難得黃金周假期,但卻因為澤田奈奈跟澤田家光出國旅遊,所以他過不了期待許久的兒童節。正當他準備對著被強迫留下當保母的阿綱發脾氣的時候,也是一平牽起了他的手,向阿綱建議要不帶上他們去遊樂園玩上一天。他想起在九歲時,因為經常性的不及格所以總在課後被留下來補作業的自己,而他的身旁,總是會有一平的身影。他想起在十歲時,好不容易在山本武的教導下才慢慢開始對棒球有了一點興趣,正當他躍躍欲試的跟班上同學進行著棒球比賽玩得正開心時,卻因為隊友的失誤將球棒往自己的臉上砸,所以在比賽當場直接哭出來導致比賽暫停什麼的——是一平,在結束後拿著冰袋,替自己冰敷受傷的臉頰。
他想起了許多,兩人從前所一起共度的時光。而在那樣漫長的歲月裡……總是,都有著她。那些他曾在阿綱看向京子姐姐時,怎麼樣也看不明白的情緒。此刻,卻理解了那存在的主因。
意識到鼓脹於胸口中莫名情感的那一秒,他的心臟也為之陷落。那一定是——
「啊,藍波你果然在這裡。」一聲叫喚傳來,藍波從草叢中抬起頭,看見的卻是一個他再也熟悉不過的身影。原本於胸口滿溢、正要去細想的那些情緒,卻是在見到澤田綱吉的那一秒而被澆熄。眼前的男子扯了扯被繫的有些緊的領結,卻因為太過笨拙所以怎麼樣也無法扯開那領帶。他低低抱怨了聲,費了好些力氣才把掛在那脖子上的窒礙給解開。不工作的時候果然還是那個一如既往的蠢阿綱。「我很擔心你。」阿綱笑的親切,在他的面前蹲了下來與之平視。「不要以為本大爺不知道你只是把出來找我當作藉口。」藍波慣性的閉起左眼,「在讓我聽到那些後覺得自知理虧,所以來找人了?」他不滿的哼著,「本大爺才不需要你那多餘的好心。」說完,他撇過頭不再看阿綱。「不、不要這樣嘛……我們也是擔心你啊。」見被藍波戳破,阿綱也不惱。接著絲毫不在意似的,將原本掛在手臂上那件看起來要價不斐的西裝丟在一旁,直接躺在了他的身側。「躺在草地上看到的天空……原來是這樣感覺啊。」阿綱舒了一氣,有些悵然的望向那滿目的天藍。「原來我們的偉大的彭哥列首領已經坐辦公室坐到就連這樣的藍天也不知道了嗎?」他語帶譏諷,「也是,總是處理不完的報告跟公文想必讓你過得暗無天日吧。」聞言,阿綱輕笑出聲。「我的確也已經很久沒像現在這樣,悠哉地打發時間了呢。」「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大爺一天都晚都悠哉地這裡打發時間嗎?」他不怒反笑。「不、不是啦!」阿綱驚慌失措的坐起身,道:「你、你看嘛,來到義大利之後,我也是很忙的啊……」「不用你提醒本大爺也知道自己很閒。」「啊……就說不是這個意思了!」面對藍波那面不改色的嘲諷,他難得放大了點聲音,然後又像是意識到什麼一般嘆了一口氣。阿綱沉默了會兒,接著幽幽地開了口。「不是什麼都要瞞著你,也不是什麼都不跟你說……只是,跟日本那邊斷了連繫之後,你連最簡單的年節問候都——」「如果說促使阿綱你踏入黑手黨這個世界的覺悟,是為了守護京子姐姐他們的話……」「那本大爺單純只是因為,我原本『就屬於這裡』。」訴諸於口的那些字句所帶上的苦澀,就連藍波自己也沒有察覺。「現在這樣……我就很滿足了。」歛下眼,他緩慢的說道:「不當殺手的一平,能過上跟我截然不同的普通日子什麼的……這樣,很好。」阿綱神色複雜的望向眼前的少年。明明現在的他,也不過是與當初踏入黑手黨世界的自己一樣的大的年紀。但此刻,阿綱卻聽出那些話語裡的未曾言說的曾經。「藍波,你……」見阿綱不放棄似的還想說些什麼,藍波有些煩躁的瞇起眼睛。他坐起身,卻在此同時瞧見了不遠的身影時,嘴角不著痕跡似的勾了勾。有好戲看了。「吶,蠢阿綱,別怪本大爺沒提醒你。」他扯開一抹笑,「我勸你最好現在趕快跑。」「你幹嘛笑成這樣……」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發現藍波朝自己笑得燦爛,這不免讓阿綱感到背脊一陣發涼。「幹、幹嘛啦……」藍波笑得惡劣,他緩慢地開口:「你身後那個……是庫洛姆姐姐嗎?啊,還有骸先生。」
「Boss!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屬於庫洛姆的聲音就這樣逐漸接近,帶上一絲不可置信的慍怒。阿綱嚇得連忙站起身。「我還以為您出事了!」此刻她的臉上布滿焦急之色,或許是一路小跑過來的緣故,正微微喘著氣,面頰染上一絲薄紅。「沒、沒有啦……我、我就離開一下……」「雖然您跟我說是去廁所,但誰知道您會不會掉進去馬桶裡面啊!」她的聲音顯得有些慌張,伸手抓住了阿綱的手腕。「您身上怎麼那麼髒?您真的掉進去馬桶了嗎?」「我沒有掉進去馬桶!會髒只是剛剛躺草皮!我已經二十三歲了怎麼還會掉進馬桶——」「你看吧,庫洛姆。」一旁的六道骸笑得不置可否。「現在這樣……總比掉進馬桶裡面什麼的,好上太多了吧?」「原來誤導庫洛姆的傢伙是你啊!」阿綱側過身,正想繼續跟藍波叮囑些什麼,卻發現那個穿著黑白交錯花紋襯衣的少年早就不見了人影。啊,這還真是……他低下頭,看起來難得是一副沮喪的模樣。而從他口中溢出的,已經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幾次的嘆息。連藍波都不願意聽自己把話說完了嗎……
「親愛的彭哥列。」耳邊迴盪起的,是某個人低聲的淺笑。就、就連這裡也……他心下一驚,機械似的轉過頭後,映入眼簾的是那個比自己還高上一個頭,笑得一臉陰鬱的六道骸。
「因為你的蓄意逃跑,導致我跟庫洛姆失去的休假——」「你該怎麼……補償我們呢?」

04.
當澤田綱吉問起十五歲的藍波想不想要回日本看看時。那一秒,首先於他腦中浮現的,是「不想」兩個字。對,他不想。對他而言那裡的一切……早已與自己,沒有了任何關係。看著他的沉默,里包恩跟澤田綱吉兩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連待在一旁整理書櫃的獄寺隼人也感受到空氣在這一瞬間的凝滯。他皺起了眉,轉過身正想對藍波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被里包恩捷足先登。「不是到不久前都還在哭哭啼啼的說想要回日本嗎?你這隻蠢牛。」里包恩壓低了嗓音,今日竟是難得的沒有將手槍抵在了他的腦門上。「還是你……終於下定決心,決定成為一個真正的黑手黨了呢。」「本大爺可不記得自己有哭過……也不記得,說自己,不當黑手黨過。」藍波輕笑,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適逢變聲期,他的聲音比起以往還要低了些。洽巧近幾日的西西里島迎來了換季,大概是過敏的緣故,脫口而出的那些話語就像是被蒙上一層霧氣似的,總讓人聽不太清。「是嘛?」壓低帽沿的一角,里包恩低笑出聲。「真不知道是哪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鬼,三年前在羽田機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著想留在日本不想離開的……恩,那到底是誰呢?」「本大爺記憶不好呢。」他嗤笑道:「可以麻煩您指點一二嗎……里包恩老師?」該說是義大利人的天性使然,或者說是他本性就是如此呢?關於藍波個性發生變化上的這一點,就連阿綱自己都想不太明白。在義大利的這三年,竟然把當年那個總是哭哭啼啼、抽著鼻子的男孩,養成了現在這副吊兒啷噹的模樣。或許,該怪他?自里包恩擔任藍波的家庭教師以來,他並不會刻意的去阻撓指導藍波的教學方針。一來是因為他清楚身為家庭教師的里包恩所擁有的實力,二來是自己其實也無暇去控管其他,交給里包恩去做準沒錯什麼的……起碼,他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單純的將藍波現在所表現的態度,歸類在青少年時期都會有的叛逆心理——好像,並不太準確。這三年來他的成長都被自己看在眼裡。起初來到義大利時的那份怯弱與不安已經很好的被打磨,他逐漸可以獨自一人處理守護者應該擔起的事物與責任,從去年開始自己也會准許他參加團體任務。今年年初,在獄寺的回報下,他也很好的獨自完成了規模不小的諜報行動。正當自己想著,終於把當初那個年幼的弟弟養成獨當一面的青年,並試探地問起想不想要久違的回去日本,回到並盛放個長假的時候……他給予自己的,卻是無盡的沉默。
一定、是哪裡出問題了。陷入好長一陣自我糾結的澤田綱吉此刻終是按捺不住那樣的煩躁,他一邊吐納著呼吸,一邊在紙上畫下一團又一團雜亂的線條,並在心裡祈禱著誰能來結束這令人煩悶的沉默時……他聽見的,是宛如救命浮木般的敲門聲響。阿綱清了清嗓子,出聲應允後便見著了那個敲門的身影。「阿綱,你們……這是在幹嘛?」在看見開門的是人是山本武後,阿綱鬆了一口氣,原本緊繃的精神也隨即放鬆了下來。他該說……他其實,也不是很知道現在究竟在幹嘛嗎?阿綱抬起頭,向山本投去了一個求助的目光。而佇立於一旁的獄寺也不約而同地正使勁地朝著自己擰起眉毛示意著些什麼,在意識到那一秒,他率先開了口。「這是前陣子美國那個任務的報告書。」山本放下手中的資料袋,又從懷中抽出了一個文件夾。「這是從雲雀那裡拿到的報告。」「雲雀學長?」「對啊。」山本說道:「在西雅圖遇到的,原本那邊結束後打算飛過來一趟,但剛好碰上……所以雲雀那傢伙,就把報告書丟給我了,哈哈。」語罷,他乾笑了幾聲,嘴裡一邊念叨著雲雀這個人可真是一點都沒變諸如此類的話。「這、這樣啊……」原本還試圖打算問些什麼的澤田綱吉此時氣餒的低下頭,卻在不經意間透過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一臉微妙的少年時,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再度抬起頭朝山本說道:「對了!」抬眸,山本向眼前的青年投去一個不解的眼神。「日本有個的任務,原本我還想著該由誰來去比較好……山本你不是說了嗎?這次休假剛好要回日本一趟。」阿綱的臉上頓時露出釋然的笑容,但在那樣的笑容之下,在場所有人——包括藍波,都看出了隱藏於那雙褐色的眸子之下,那點慧黠的精光。在看見的那一秒,他便知道逃不掉。時間帶來的不只是他本身的改變……就連眼前這個從幼時認識到大的哥哥,在性格上,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但或許,阿綱本來就是這樣子的人也說不定。十五歲的他,依然似懂非懂。
接著,他聽見了澤田綱吉那懇切又真誠的聲音。但對他而言,那無疑是宣告死亡的聲響。
「這次休假可以拜託你……順便帶上藍波一起回去嗎?」

「藍波,你等等我嘛。」山本武此刻怎麼也沒有料想到在阿綱下達了看似委婉但實則強硬的命令後的那一秒,便親眼看著身處漩渦中央的藍波薄唇一抿,在推開辦公室的門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他只來的及望了阿綱一眼,接著轉過頭去追逐那個那個乳牛花色的身影。雖然只有一點,但他眼尖地看出了那個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的少年,以肉眼的可見的速度放緩了腳步。見狀,山本加快腳步來到他的身旁。「幹嘛?」分明應該是充滿疑問進而所表達的字詞,但在此刻在山本耳裡聽來,更像是因為不滿進而表達的抱怨。到底還是個孩子。「就……」山本先是一愣,接著才緩緩開口。「如果回日本不知道要住哪的話,要不要住我家?」他俏皮地眨眨眼,帶上了幾分哄誘的意味。「可以吃很多壽司跟生魚片呦。」藍波無言的抬起頭看向位於身側的山本武,嘴角不著痕跡的抽了幾下。「……你憑什麼認為,本大爺會想吃壽司?」「欸?不想嗎?」山本驚訝的挑起眉,「你小時候明明都會吵著要吃鮪魚手卷跟玉子燒之類的啊……」「那是以前!現在本大爺已經長大了!」對他那毫不掩飾的關心,藍波心裡火不打一處來。「本大爺不需要你們來替我做決定!」「我們沒有打算替你做決定啊。」山本無所謂似的聳了聳肩膀,他說的一派輕鬆。「雖然阿綱那傢伙說了要我帶你回日本,但並沒有指名道姓地說要你處理這個任務,對吧?」藍波愣了一下,回想起剛才在辦公室裡發生的種種。好、好像,真的是這樣沒錯……「雖說是任務,但這次趁著我休假回日本順帶處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山本頓了下,接著露出那一貫的爽朗笑容。「阿綱他啊,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休息。」藍波冷不防地哼出聲,話語裡卻滿是化不開的彆屈。「……我倒覺得我來這裡三年都一直在休息。」「嘛,話也不是這麼說啊。」他又是笑,那淺淡的笑在此刻的藍波耳裡聽來,卻並不如同剛才那般刺耳。「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嗎……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藍波俾倪的望著他。好一個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見藍波朝自己投遞過來的那極為不禮貌的目光,山本無所謂似的笑出聲。他伸手揉著藍波那一頭蓬鬆的黑髮,笑道:「等等去把必要的物品收一收,我們傍晚出發。」那雙淺棕色的眸子骨碌碌的一轉,「一下飛機,我就帶你去吃壽司……怎麼樣?」「我明明就記得以前你喜歡吃些甜口的東西啊……鮪魚手卷裡一定要放很多美奶滋,就連玉子燒都要吃甜口的……啊,就連飯後甜點……都指定要吃開在商店街那家咖啡廳的奶油蛋糕?」
即便他到現在依然對於甜食有著異於常人的喜好,但被這個從小開始便認識的哥哥這麼直白的點出,還是會讓藍波在所難免的生出一股莫名的羞恥感。他的耳根子染上一層薄紅,試圖挽回一些自己身為一個成熟的義大利男人所該擁有的形象。「本、本大爺現在討厭甜食!喜歡咖啡!喜歡吃生魚片的時候沾上芥末!越多越好的那種!」「啊?」「本大爺決定了!回去日本要吃最高級的鮪魚上腹肉配上野生山葵!」「欸?你可以嗎……」「我……本、本大爺說可以就是可以!」「我們藍波竟然變成男子漢了啊哈哈哈……」「不要取笑本大爺!」
05.
五月的日本已是春末。剛下飛機,他便可以感受到那久違在呼吸吐納間傳遞而來的水潤濕意。興許是許久沒搭長途飛機的緣故,接近十五小時並無轉機的航惹得他一陣頭暈。那種於空中被氣流擾亂的顛簸感,始終讓他無法去習慣。在十三歲離開日本的那瞬間,藍波便深刻體認到,自己大概一輩子都沒辦法很好地接受,這名為飛機的交通工具。所以五歲的他……到底是怎麼可以做到一個人獨自搭飛機來到日本的啊?現在這樣想來,他越發覺得年幼時的自己簡直強悍到令人不可思議。不知是暈機,還是因為久違的踏上這片土地所致。此刻他的腦袋被各種複雜而混亂的思緒充斥,卻同時也在思考這樣的諸多繁複的情緒究竟該當何解時——藍波忽然意識到自己,被山本武丟下的這個事實。一下飛機走出海關,山本就要他在這裡等著。而他的腦袋暈呼呼的幾乎不能運轉,就這樣呆愣地點著頭,等著那個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要做什麼,甚至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的山本武。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孤伶伶地站在候機大廳什麼的……他是不是……有點可憐啊?一陣暈眩感再度襲來,他揉捏著眉心,試圖緩解暈機所引來的不適。「藍波!」他循聲而去,抬頭便看見山本武朝自己招手走來。「抱歉抱歉,剛剛臨時有通電話要去處理……來,這個給你。」山本將入境資料遞給了他,連同一個用小布包裹的物體。他掂了掂,是金平糖。都這種時候了……還把他當小孩子哄嗎?他的頭好痛。「等等我來開車,回去的路上你可以先休息一下……還是,你有想先去哪裡嗎?」藍波搖頭。才剛下飛機不久,這一路上的不適幾乎讓他腦袋還處於休眠的狀態。真要這樣說起來,現在的他應該極其不適合去做些額外的活動才是。更何況此次回來,他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聯絡……理所當然,也不會有什麼額外的活動。撇除掉這些以外的其他,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調整那該死的時差。所以說他這樣被連哄帶騙得帶回來,究竟……有什麼意思啊?藍波吃痛地嘶了聲,抬手繼續揉捏著腫脹暈眩的太陽穴。他擺手,向眼前的男人表達了自己只想趕快抵達下一個定點倒時差的意願。山本見狀,替他拉起了行李箱,領著他前往位於地下室的停車場。
一路無話。他伸手調整著後照鏡,稍微往下傾一些。透過眼角的餘光,山本瞥見了後座那個雙手抱臂,側身靠著車門,正閉眼蹙起眉,看起來就是一副沒睡好的藍波。今日的他竟是意外地沒穿上那件一直喜愛的那件乳牛花色的襯衫。一襲墨色的襯衫把他那原本就偏清冷的面目襯托得更加沉穩,與自己記憶中那個較為稚嫩的樣子很好的區別開來。那頭蓬鬆紊亂的頭髮翹著,倒是與小時候的模樣別無二致。明明在義大利的他,再怎麼堅持都會穿上所喜歡的那件襯衣,搭配上卡其色休閒褲,腳踩著涼鞋的那副悠閒德性,總會招來里包恩的一頓挨罵。但此次回到日本的他……該怎麼說呢?好像、比想像中的還要正式了許多?依藍波的個性,想必也不是會主動去與則田奈以及一平的性子。那今天特意穿得還算正式的他,究竟……是為了誰呢?伴隨著手機細微的震動聲響起,山本停下了不停悠轉的思緒。他瞥了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後,伸手翻過副駕的手套箱,從中找著一副耳機後戴上。藍波是被山本武細碎的講話聲給吵醒的。他恍惚地睜開眼,伸手去揉了下眼睛。待一陣朦朧散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隔著車窗所看見的那再也熟悉不過的並盛郊區。再來便是透過後照鏡裡所看到的,抬手示意著自己先不要發出聲音的山本武。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一陣談話過後,山本伸手按掉螢幕上的通話鍵。他抬頭,臉上露出了抱歉的表情,說道:「不好意思,藍波。我待會有點事情要先去處理……」藍波挑眉,像是對他的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語見怪不怪一般,平靜地回道:「本大爺可以自己找地方。」此次回來本來就是意外獲得的休假,既然跟著山本一起行動,他也做好了要留給對方私人空間的準備。對於這一點,他還是有著基礎認知的。面對藍波那過於善解人意的眼神,山本這才意識到他似乎誤解了什麼,隨即露出一絲苦笑。「是工作上的事情,別多想。」藍波「嘁」了一聲。「我等等先載你去商店街那,你找個地方待著。我這邊處理好後我再去找你。」山本一邊 這麼說著一邊從懷裡的皮夾掏出一張卡片拋給了他。「這個你拿著。」藍波瞧著那張被丟進自己懷裡的信用卡,有些不悅地皺起眉,悶悶地道:「……本大爺自己有錢。」言簡意賅的幾個字,卻是明顯地表達了他不想使用自己信用卡的不滿。面對藍波的抗拒,山本倒也不惱,他聳肩道:「我也沒說要你花,你也可以選擇用你自己的錢。」像是說不夠似的,他又補了句。「想必我們家雷守從boss那裡拿到了不少的零用錢才是。」藍波的嘴角抽搐了幾下。「……那是本大爺的勞動所得。」「那些……不是你被里包恩處罰去掃廁所,掃完後阿綱偷偷塞給你的零用錢嗎?」語畢,於山本臉上浮現的是既認真又充滿困惑的表情,這不免讓藍波感到一陣鬱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便隱約感覺到這個從小認識到大的哥哥,身上有著某種獨有的天然氣質。現在想來,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天然黑?藍波晃著腦袋,不願再去細想這些對他而言本就不擅長的事情。「藍波?」山本出聲。他把玩著手裡的那張硬質卡片,接著往口袋裡一揣,靠上椅背說道:「本大爺……會自己看著辦。」
沿著並盛郊區一路往市中心的路途上,於他眼前出現的種種街景,都如同從前的記憶那般,一如往昔。他甚至記得在哪條小巷右拐進去就可以直接通往以前總喜歡的那個公園、也記在某條路往左一拐,便是快速通往小學的捷徑;更記得沿著商店街直走後左轉,再往下經過三個路口後,便可以來到他所熟悉的曾經。即便他不姓澤田,但在那樣小小一幢的房子裡,卻是充滿了許多屬於他幼時的點點滴滴。「有什麼事再給我打電話。」山本從車窗裡探出了頭,看著眼前的少年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他不禁失笑出聲。「別回來就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嗯?」藍波愣了下,緩緩地點頭。「去找個咖啡廳待著,我事情處理完再過來找你……結束後我們就去吃頂級的鮪魚上腹肉,好嗎?」他輕笑,探過手撫上藍波的腦袋寵溺似的揉了揉。他竟然沒有躲開。這孩子……有點反常啊。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嗎?這樣未解的困惑,直到將車子駛離並盛商店街為止,依然在山本的腦袋裡徘徊不去。
週五傍晚的商店街被人潮簇擁,人群來來往往,家庭間的問候以及學生們的嬉鬧聲此起彼落。但此時佇立於商店街走道一側的少年,與之相比之下,竟與這一派祥和的氛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起來。一頭微捲的墨色頭髮,搭配上一襲純黑色的襯衣以及卡其色長褲,咖色的皮鞋被擦得發亮。此刻少年像是在打量些什麼瞇起眼望向遠處,即便長相還是相對稚嫩了些,但不妨仍有眾多的女學生以及女性們為此停下腳步駐足。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不禁讓藍波低頭沉思。
現在的他——該做些什麼好呢?這裡的一切乍看之下都與他記憶裡的那些並無分別,一眼望去的店家也與他印象中絲毫未差……但總有些什麼,似乎還是不一樣了。「你、你去啦!」「可是……這樣不太好吧……」「有、有什麼不好!難得看到帥哥不是嗎?上去要連絡方式啊!」「可、可是……」
一陣細碎的吵鬧聲傳遞至他的耳邊,藍波聞聲而去。輕輕地側過頭,視線不經意地瞥向發出聲響的某處——街邊角落的一隅,有幾個穿著制服的女學生正彼此交頭接耳,互相在談論著些什麼。接著,便可以見到她們像是下定決心一般,互相點著頭打氣,接著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恩?他挺起身,不著痕跡地往後挪動了幾步。「那個……」首先出聲的是穿著淡綠色夏季制服的少女,她面色微紅,一副很興奮的模樣。「我的朋友……很喜歡你,請問可以跟您要聯繫方式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他看見了一個於她身後,紮著兩股麻花辮的少女,少女的臉色比起靠近自己的這一位還要紅些,額上沁出點點汗滴,就算隔了點距離,自己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無地自容的緊張感。那過分惹眼的辮子不由得讓藍波一愣。現在的日本女學生……都這麼直接的嗎?藍波再度往後退了幾步,上下打量起了眼前的學生。眼前的少女們大概跟自己的年紀差不多大,至於學校嘛……總覺得,有點眼熟啊。「先生?」他抬起頭,露出了一貫的笑容,正想開口表示自己其實聽不太懂日語的時候,卻聽見了從遠處傳來一陣伴隨著叫好,顯得中氣十足的喊聲。似乎,是個女孩子,並且在追逐著什麼人的樣子。
「小偷先生、請你不要跑!你、你怎麼可以偷走美代子奶奶的錢包呢?」
不是,就算你這樣說小偷還是不會停下來啊……而且,到底誰會對小偷用敬語啊?藍波在心裡默默吐槽了句。他還來不急去細想那個用著奇怪口音,說著既認真又愚蠢話語的莫名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的時候。隨著身旁少女們驚慌失措的尖叫,冷不防地,他感覺自己被撞了一下。尚未反應過來,他只見一個身穿黑色上衣的男子從自己的眼前掠過。手裡,似乎還拿著什麼。那個、是被偷的錢包?他伸手想去抓住眼前那名奔跑的男子,卻只觸到衣襬的一角。他楞了下,正感嘆這年頭就連小偷竟然也如此生活不易,還需要靠偷盜維持生計之時——
藍波被一隻纖細的手扯住了衣領,被抓住的那一秒,他只來得及瞥見那個比自己矮一上一個頭的小巧身軀。那圓潤的腦袋瓜,以及兩條被紮起的辮子垂在肩上的模樣竟比起剛才那位紮著辮子的女學生讓自己更加來的熟悉,並且,總有種莫名的懷念感。他的腦袋還來不及反應,只見眼前的景色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感覺自己被她翻了一圈。接著,他的背部往下,整個人被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好……痛。他的耳邊又響起那兩個女學生的尖叫,耳朵與腦袋嗡嗡作響,惹得他一陣頭暈。再次睜開眼,他看見了一個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人影。
「終於抓住你了!小偷先生,請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這微妙的口音。這糟糕的日語。這惹眼的辮子。這纖細的身影。於他眼前一切的一切,逐漸拼湊起他那破碎的曾經。
「……你是、一平?」
在終於看清站在眼前的少女究竟是誰之後,有著墨色捲髮的少年就像是再也忍耐不住那被抑制了三年的淚水般。此刻,他不計形象地大哭了起來。

TBC.23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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