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開始飄散，上一次來友克鑫是什麽時候？
是夏天吧，他還記得巧克力冰淇淋的味道。和小傑因為在網上被詐騙而爭論地面紅耳赤，和小傑一起追蹤旅團，和小傑一起參加southern peace的拍賣會，和小傑一起參加選拔，和小傑一起拜比司吉為師......記憶紛至沓來，卻全都只關於一人——小傑。
他望著亞路嘉興致勃勃的背影，莫名的，突然感覺此時身邊應該還有一個人。即使一路陪伴著亞路嘉，但在他心裏始終有個位置，狠狠地被挖去了一塊。
不是那個人就不能填補。
不是那個人就不行。
他以為這一路將註意力都轉移到如何補償亞路嘉身上，就不會再分神，不會再想起。他以為他已經做到了即使分開也能捱過，可以雲淡風輕地提起那人的名字。他以為他可以僅靠零星的電郵和短信就不再想念。可是當真正再次走在曾經一同走過的路時，他才發現他的內心從未平靜過。只言片語的文字並不能滿足他想了解他生活一切的欲望。對於小傑，他永遠無法滿足，可他卻不敢繼續向前，即使是半步。無數次話到嘴邊的情愫只能強行咽下，在無數個靜默的夜晚決堤。
現在的他還有資格成為他的朋友嗎？
如果說出口，是不是連朋友的位置都沒有了。
他擡頭望著漆黑的天空，小傑這時在做什麽呢？
鯨魚島似乎只有夏天這一個季節，小傑會認識很多有趣的人吧，他還會記得我嗎？他原諒我了嗎？他會經常想起我嗎？在分別時他想對我說什麽呢？
在逐漸下起雪的夜晚，他在心裏小聲地說著：「小傑，我好想你。」
他其實早就明白自己對小傑的情感了，在看到小傑傷痕累累依然笑著帶他逃出家時，在小傑對他說他要負責看住他時，在他說能夠遇到自己實在是太好時，在鯨魚島上說今後一起旅行尋找意義時。
無數個瞬間，他的心早已無條件地陷了進去，即使小傑設下的陷阱再明顯不過。
那時他甚至還偷偷竊喜著，這一路只有他見證了小傑的一切，這些是他和小傑的獨家記憶。
他對於小傑是特別的存在，是嗎？是吧。
只是現在他們離的太遠太遠了，就像現在友克鑫細雪紛飛，鯨魚島大概還是艷陽高照吧。每當收到小傑發來的訊息，他總是要花費許久功夫才能回復。該用怎樣的語氣，讓彼此顯得既不生疏又不過分親昵，將關系平衡在一個恰好的，未被捅破的點。文字刪刪改改，但他知道，如果不能見面，一切都毫無意義。
他完全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沒註意到街上的特殊裝扮，直到亞路嘉帶他進入一家大商場。
「哥哥快看！這些店都在打折誒！還有！那裏那裏！還有這裏！都放置了會發光的樹誒！樹頂還有一顆星星！」亞路嘉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他笑著對亞路嘉說：「沒事的亞路嘉，只要你喜歡哥哥都買給你。」
「不是哦哥哥，快看，為什麽這些店都裝飾成這樣呢？發光的樹，長長的襪子，麋鹿，雪橇，穿著紅白色衣服的白胡子老爺爺。」亞路嘉指著店門口玻璃墻上的掛件。
「大概是在舉辦什麽活動吧。」從分別之後奇犽就不喜歡活動或慶典，越熱鬧就越孤單。需要誰牽著他的手沖進人群裏大鬧一場，在千萬人海中只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需要確實的溫度，在指尖，在耳邊。
他看著亞路嘉推開店門的背影，跟了上去，店裏的售貨小姐巧舌如簧，連聲的贊嘆讓亞路嘉一口氣買下了許多件衣服。在結賬時，亞路嘉坐在椅子上晃著雙腳隨意問著：「姐姐，為什麽你們的店門口都裝飾成這樣呀，是在慶祝什麽嗎？」她用手指戳著桌面的迷你樹。
「呀，看來小姐是外國人呢。」店員小姐姐笑著將pose機遞給奇犽，「其實呢，馬上我們國家就要過一個節日了哦，為了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哇，看這樣的裝飾，一定很重要吧！」亞路嘉顯示出了極高的興趣：「是什麽樣的節日呢！」
售貨員一邊細心折疊收納著亞路嘉購買的衣服，一邊緩緩開口：「傳說在每年的12月24日的夜晚，城市中最後的鐘聲也停止，會有一位駕著麋鹿馬車的戴著紅色尖帽的老人，從煙囪中悄悄爬進每個人的房間，將人們這一年最想要的禮物塞進掛在床尾的襪子裏，或者放在聖誕樹下，第二天人們起床就會看到聖誕老人送的禮物哦。」
「所以，這些閃著光的樹叫聖誕樹是嗎？」亞路嘉睜大雙眼，「是的呢，樹下一般就是聖誕老人放禮物的地方哦。」
「好啦，包裝好啦，期待您的下次光臨哦。」
推開門，亞路嘉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些閃閃發光的裝飾，突然地，她轉過頭問奇犽：「哥哥，今年你有什麽願望嗎？」
奇犽心裏暗道不好，害怕因為自己的回答而將拿尼加喚醒。他溫柔地摸著亞路嘉的頭，如往常一樣溫和地笑著：「只要陪在亞路嘉身邊，哥哥就很滿足了哦。」
騙子。心裏的那個被推的無限遠的自己唾棄著。
明明就不是這樣的，明明有更想見的人，明明更愛另一個人。
明明你的願望就是一直留在那人身邊。
奇犽，到頭來你依然是個騙子。
不敢面對自己內心的、懦弱的騙子。
亞路嘉認真地望著他的雙眼，那一刻他不自然地把頭轉過，他無法面對亞路嘉清澈的雙眼，像是要把他的內心看穿。
「亞路嘉也最喜歡和哥哥在一起了！有哥哥陪著亞路嘉也再也不需要別的禮物啦。」對著亞路嘉稚氣的笑容，奇犽愈發心虛。
「亞路嘉心裏最大的願望是，和哥哥一起一直一直快樂地旅行下去。」亞路嘉牽著奇犽的手繼續漫無目的地逛著。
是不同的溫度，不同的、柔軟的觸感，是能夠被自己輕松握住的手。
不是那個人的手。
在亞路嘉的歡聲笑語中，越發的，他的一顆心被沈重的思念拉著緩緩下沈。
已經到了極限了嗎？在這一刻，他終於無法承受這份感情的重量。假面一點點裂開，然後如池水中的漣漪，越擴越大，面具終於粉碎，是他憂愁又思念的心。
他突然定住腳步，無法再繼續讓這副身軀繼續前進。亞路嘉有些奇怪，回過頭看去，奇犽低著頭，無聲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
「哥哥，是亞路嘉哪裏說錯了嗎？」亞路嘉手足無措，看著哥哥的淚水，一瞬間與當初哥哥望著小傑枯槁的手時悲傷的神情重疊。
「沒有哦，哥哥只是，聽到了亞路嘉的願望，很開心，並沒有什麽哦。」
但其實她心裏是清楚的，她終究無法成為那個人，和哥哥在一起的時間，全是她偷來的。她每天假裝不知道，笑著鬧著，希望這樣就能讓哥哥不那麽思念，讓哥哥能忘記，能全身心地陪著自己進行一場永無止盡的旅行。
可是好像他們都到此為止了。
她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拭去奇犽的淚水，「哥哥，亞路嘉都知道了哦。」
都知道，哥哥對亞路嘉的喜歡，是親人間的喜歡，知道哥哥的最愛不是亞路嘉，知道這場旅行差不多也該結束了。
面對感情，誰都貪心，但誰是最愛，不是時間、空間就能改變的。
可是又不想放手，總想試試，內心懷著僥幸，希望彩票大獎砸到自己頭上。或許某一天，那人的心意會改變。
亞路嘉這一路總想著，或許哥哥和自己一起久了，就會漸漸忘記那個人，也許自己就能完完全全占據哥哥的心。可是哥哥的眼淚將她從不切實際的幻想中喚醒，她終究無法替代那個人。
即使一起走過相同的路，看過更加奇絕的風景。
但她不是他。
只這一條就被宣判絕無可能。
「哥哥，亞路嘉想，聖誕老人一定會實現我們的願望的。」
哥哥，這次，我們希望你能發自內心地笑著，開心著。這是亞路嘉與拿尼加共同的、最大的心願。
聖誕的氣氛越來越濃，酒店窗外的鵝毛大雪，亞路嘉將最近購買的所有華服都攤在床上，詢問著奇犽的意見：「哥哥，你覺得哪件穿來過聖誕最合適呢？」
奇犽一下一下順著亞路嘉的頭發，「亞路嘉無論穿哪件都很可愛。」
總是這樣小心翼翼地誇贊卻不給出確切的答案，他們之間，總是有一層透明卻難以打破的薄膜。
亞路嘉不語，低頭繼續挑選著。
沈默，彼此都不知該怎麽進行下去。
也許確實是時間將哥哥還給小傑了。
亞路嘉這幾天偷偷聯系小傑，不情願地在電話裏說：「小傑，我...我準備要把哥哥還給你了哦。」
小傑爽朗地笑著，很明顯聽出電話那頭的不舍：「亞路嘉，沒關系的哦，如果讓你這麽為難的話，可以和奇犽繼續一起旅行的呀。」
「我相信感情不會因為時間、空間而改變，所以，你也要對自己多一些信心呀。」
「即使不能相見，但思念彼此的心意，總會通過某種方式傳達給對方。愛也是。」
「你哥哥最希望的是你快樂，因為你是他重要的家人。」
「你是他最重要的妹妹，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
亞路嘉終於忍不住，抱著電話，眼淚奪眶而出。
「可是，亞路嘉不知道怎麽辦，亞路嘉想和哥哥在一起，可亞路嘉也想要哥哥快樂。」
「為什麽能讓哥哥真正快樂的人不能是亞路嘉呢。」
小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無措地聽著電話另一端亞路嘉的啜泣。
「嗯...我想，快樂大概也分很多種吧，就像我和米特阿姨在一起也會很快樂，雖然這種快樂與和奇犽一起旅行是不同的感受。」小傑斟酌著字句認真說著，「也許，每個人能給的快樂都是獨一無二的。」
「就像亞路嘉對於奇犽的意義，也是獨一無二的一樣。」
「亞路嘉給奇犽的快樂是我給不了的。」小傑平靜地說道。「亞路嘉有屬於自己的魔法。」
她忽然想起他們一起翻越山巔俯瞰山腳的村莊，雲霧撥開，天高雲淡，是一片廣闊的綠色村莊與觸手可及的天空。哥哥在賭場玩的盡興的笑臉，他們一起在甜品店大快朵頤時的滿足。
原來這些都是她帶給奇犽的快樂。
她咬著嘴唇，拼命忍著哽咽：「小傑，這個月的24號晚上，你能來友克鑫嗎？我會把具體地址發給你。「
「你一定要讓哥哥幸福哦。」如果那人不能是我，那我希望他能記住我們曾共同度過的時光。
「謝謝你，亞路嘉。」
12月24日的夜晚，奇犽破天荒地被這幾天都宅在酒店的亞路嘉帶出門。
他被帶到一個到處是人的廣場，鐘聲響起，他和亞路嘉站在一顆巨大的聖誕樹下，他望著樹頂的那顆星星，內心開始不抱希望地許願，能在即將到來的新年見到小傑。
「哥哥，拿尼加說她想和我去那邊看煙花，就我們兩個。」亞路嘉指著遠處。
「要小心不要被人群擠到哦。」奇犽溫柔地囑咐著，「看完了記得早點過來哦。」
「知道啦！」亞路嘉穿著紅白相間的格子裙，閃亮的銀飾隨著黑色的長發舞動，漸漸消失在人海中。
不知不覺，天空開始飄下細雪，城市的燈光將雪花映照地澄黃，如同無數顆星星緩緩墜落。
奇犽伸手接住一些星屑，突然，在人群中，他像是幻聽一般聽到：「奇犽，好久不見。」
他轉過頭，人海茫茫，但他還是一眼就尋到了他。
是他嗎？還是幻覺？
「奇犽，好久不見呀。」小傑穿過人群，來到奇犽面前。
「奇犽？」他伸手在奇犽面前晃了晃，「是你嗎？」過了許久，奇犽不可思議地問著。
「當然是我啦！」小傑走上前，抱住奇犽：「當然是我啦，這麽久不見奇犽怎麽變笨了呢。」
奇犽雙手不知所錯地垂落在褲子兩邊，不能動彈，「真的是我哦，好久不見啦奇犽，你有想我嗎？」
他的指尖僵硬地動了動，想要回抱住他，可是他還可以嗎？他該用什麽身份呢？
「我一直一直覺得，有些話一定要當面跟奇犽說才好，如果不能見面，這份心意就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真的努力憋了好久好久。」小傑溫熱的呼吸在他耳邊，真實又虛幻。小傑慢慢用力，想要將思念就這樣傾瀉出來。不夠，想要完全擁有奇犽，就像以前，奇犽一直在他扭頭就能看見的身邊，自己霸道地獨自享受著奇犽的心房。小傑是貪婪的。在這一刻他終於認清了自己，無論對奇犽是怎樣的情感，他想做奇犽的first place。
奇犽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他害怕被宣判連做朋友的資格都沒有，他寧願以友人的身份在他身邊，也不想再失去小傑了。
他之於他，是太過耀眼的太陽，他又有什麽資格獨占呢？光是被他照耀著，他就已經覺得無比滿足了。
可是心裏的那份感情又時不時在叫囂。
進退維谷。
他假裝冷靜地掩蓋住自己糾結的內心，平靜地問：「你怎麽來友克鑫了，有跟米特阿姨說嗎？作業都做了嗎？」
「還有，你是怎麽找到我的。」奇犽別扭地歪過頭不去看小傑。
「是亞路嘉打電話給我叫我過來的哦，她說，她決定要獨自去旅行，所以讓我來找你。」小傑笑的如同冬日裏燃燒的蠟燭，帶著獨有的光芒與溫暖。
「什麽！」奇犽聽了之後立刻向亞路嘉剛剛指向的方向跑去，在廣場的盡頭，一無所獲。
他焦急地環顧四周，卻並沒有看到亞路嘉。
他還是沒有照顧好亞路嘉，就像當初他沒能照顧好小傑一樣。
他拿出電話想給亞路嘉打電話，卻發現手機上在半小時前就收到了亞路嘉發送的簡訊：
哥哥，謝謝你這段時間陪我們旅行！我們很開心！這段記憶是獨屬於我們之間的，這份快樂也是獨屬於我們的，亞路嘉真的很開心，也很滿足。但是，這一路亞路嘉也發現了，也許亞路嘉不是最適合待在哥哥身邊的那個，所以，就讓亞路嘉獨自去探索世界吧！哥哥也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吧！亞路嘉相信，這段日子是真實的，帶給哥哥的快樂也是獨一無二的，是吧？
奇犽看著手機，久久不語，他和亞路嘉就像在捉迷藏，都將自己的私心藏起，可最後，還是被彼此找到了。
怎麽能靠著謊言去維系一段關系呢？自欺欺人怎麽會有結果。
小傑走上前去，不知不覺，他已經長的比奇犽還高了。「雖然這樣說很過分，但是，我還是想要成為奇犽心裏的第一。」
「我不能保證我不會再傷害你，但是，從今以後，無論遇到什麽樣的情況，我都一定一定和你一起面對，一起承擔。」
「所以奇犽，我還能做你的朋友嗎？」
奇犽聽完只是狠狠錘了小傑一拳，「你真是個笨蛋。」
「有這種關系的朋友嗎？」
「過去這麽久你怎麽還是不懂！」
「那，這種關系是什麽啊奇犽？」小傑不解地問著。
奇犽將臉埋進厚厚的圍巾裏，紅暈悄悄爬上他的耳尖，許久後吶吶道：「這是戀人之間才會做到的吧。」
「就不能既是戀人又是朋友嗎？」小傑的眼睛映射著街邊的燈光，在這瞬間奇犽也似是被迷惑了。
被名為小傑的魔法。
朋友也好，戀人也好，只要能擁有彼此。
只要確認了彼此的心意。
這真是再好不過的聖誕前夜，再好不過的聖誕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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