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ozone 發表於 2023-2-8 10:11:31

00

「可哪裡還需要閃爍爛漫的霓虹燈,眼前的他微微昂起首眺望玲瓏雪夜的樣貌,就已經夠美的了。他想吻他,一下就好。」

注意事項:
1. 本章CP為加地秀樹×原守
2. 故事接續在第四季完結篇之後,有些許後續劇情上的出入
3. 私設有,角色OOC有,亦有大量心境捏造與心理活動
本文最後由 overozone 於 2023-2-15 15:26 編輯

overozone 發表於 2023-2-8 10:12:39

01


  結束城之內博美那場艱難的胰臟癌手術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前去協助的醫生,不包括堅持守在恢復室裡的城之內身邊的大門未知子,都換下了藍綠色的手術袍,踏著夜半人煙稀少的寧靜街道,在從東帝大醫院萬千個透明窗口篩出來的繁星似的燈光護送下返家休息。

  而剛步下石階的一雙人影,正是把自己緊緊裹在紺青色圍巾與長版大衣中的怕冷的加地秀樹,以及他身旁略高上一些的把臉埋進柔軟高領毛衣中取暖的原守。

  兩位外科醫師在人行道上聽著清脆穩斂的腳步聲,一起一落攪勻了城市的聲息,是腹腔鏡的魔術師先開口打破的沉默:「啊啊,聖誕節要過完了呢,雖然也不是頭一次在醫院待到這麼晚,但總覺得今天的氣溫特別冷。」

  「……是呢。」原從鏡片的邊緣瞄著前輩,瞇了瞇,又把眼睛彆扭地轉回去,「畢竟是聖誕節啊。」

  見他這樣,加地一下子委屈起來,「怎樣,你還在生我的氣喔?原,在外科辦公室時我不是跟你道歉過了嘛!難得的聖誕節遇上緊急手術,還是台鬼門也難開的刀,總得趕過來的嘛!你也別總冷冷地不看我啊,該氣消了,我會受傷的!我的心啊我的心,會痛!」

  「喔。」

  被淡漠的一個字音給狠狠打醒,他霎那身子都不冷了,這不是原守第一次和他鬧脾氣,可他就覺得自尊受傷,於是一股火起來,燒得頸子發燙。「原,不要鬧了,別像個小孩子,有什麼不滿你給我好好說清楚──」

  而後,原忽然停下來了。加地跟著頓下腳步轉頭看他,卻望見對方似要潰堤的情緒挾雜在了銳利眼神裡狠狠地瞪向他。

  「說到底,還不都是加地醫生的錯!」

  「哈?我的錯?」

  「剛進手術室的時候,你向大門醫生說你推掉聖誕節約會趕來的,說那個女孩很生氣……哪裡啊,哪有什麼女孩子,今年的聖誕節明明安排好要一起過,加地醫生覺得難為情而不提起也好,我們不高調沒關係,但為什麼偏偏要說謊!為什麼愛面子到連我們待在一塊兒都不想承認!」後輩青年顫抖地掐著自己的掌心,直瞅著微微皺起眉頭的加地,然後低下頭去,從唇縫間篩選出來的一字一句都是煎熬,「加地醫生,我是你極欲隱瞞的存在嗎?對你來說,和我這樣一個男人在一起很可恥嗎?所以你寧願撒謊?」

  加地靜靜地望著他,向他進了一步,原卻驀然抬起眼來,警戒地後退了一步,睜著他看過最澄澈明亮的黛黑色眸子,猶如一道乾淨月光蠻橫地打在他面前,索取著一句交代。

  「原來是這種事情……所以你那時候才說『該生氣的是王超先生』嗎?故意的,在激我?」

  「什麼叫做這種事情──如果你連對我的肯定都給不了,那不就是否認我們之間的關係了嗎!」原激動地豎著眉,拉了拉領口把自己包裹得更緊,「我、我沒辦法接受,加地醫生你總是這樣,只想到自己!想到錢想到面子,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前一秒還和你坐在餐廳裡,轉頭你又說剛才正和女孩子約會,這、這到底算什麼!那些承諾那些曾經算什麼,對你而言我算什麼!」

  「……原,你也知道我在大家面前不好說話──誒,原!原守!喂你要去哪裡!」

  不由分說地轉身在深夜磚道上奔跑的原頭也不回,「用不著你管!不要跟上來,我要去找女孩子約會!」

  怔愣望著那抹棕灰身影漸漸地融在了靛黑夜色中,加地任由涼冷的晚風刮開鬢角鑽入他的圍巾裡,倏然沒力氣去想要不要追,於是疲憊地嘆了口氣,把雙手插回大衣側邊的兜子裡,濃厚的無力感與愧疚波潮般地在他心頭最軟的那塊角落上氾濫成災。

  「跑走了啊……說什麼呢,你哪有什麼女人緣,傻里傻氣的樣子……算了。」他用力將僵硬的肩胛骨舒展開來,隻身在街道上走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驚惶地轉頭睇向早已遠去的後輩的背影,後知後覺,「啊不對,那傢伙要睡哪?搞什麼,就這樣跑了?」

  揉揉頭髮,加地來回跺了幾步,按亮手機螢幕躊躇良久,還是在自尊心作祟下取消了通話;然後,另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精瘦身影在猶豫的他跟前停了下來。

  「唷,美國醫生……」

  「什麼美國醫生,真沒禮貌,放尊重一點,我可是超級醫生:世界的北野。」傲氣滿滿的北野亨依舊操練著帶點美腔的日語,一貫的表情裡不曉得是調侃抑或某種優越感,「怎麼?你們吵架了嗎?方才從醫院出來看見原繃著一張臉跑過去,不知道在碎念什麼,我也沒問他,反正不關我的事,剛好你又在這裡兜兜轉轉,太顯眼我才來關心的。」

  他難堪地搓搓臉頰,往圍巾蹭得更深了。「才沒有吵架,只是我們住反方向罷了,不需要你的關心。」

  「真不坦率,明明值夜班都一起走的。該不會在為了聖誕約會賭氣吧?果然一點都沒變那傢伙,從實習時期他就是那樣,表面看起來充滿自信、幹勁十足,卻又在小地方鑽牛角尖、畫地自限,得到一點稱讚就洋洋自得,就是這樣他從俄國回來以後,才只能一直待在東帝大無所作為……」

  「喂,你注意一點,原他很努力了!沒看見他的付出就不要否定他,就算是小手術,他也是全力以赴、把每個細節處理到最好、體貼病患的需求,不要去了一趟美國回來就貶低他,身為同期生他的認真不比你少!」

  看見加地這樣慍怒地駁斥,北野輕輕一笑,聳聳肩,算是放心下來了。「看吧,你們果然是吵架了,雖然與我無關,但約會也約不成了,我可以陪你聊聊,順便打發所剩無幾的聖誕節。要嗎?」

  這個美國醫生還是一樣氣勢凌人,加地沉思了下便點頭答應,摸不著頭緒為何原會那麼執著地在這傢伙身邊兜來轉去,論人品論品味,他都比北野亨要好上千倍,論腹腔鏡手術的技術,他更是贏了萬倍!但眼下僵局,他最不擅長哄人,這個怪腔怪調的男人說不准有什麼好方法吧……

  加地秀樹重新舉步,在聖誕的闃夜中與北野亨並肩而行。


overozone 發表於 2023-2-9 19:43:37

02


  「What!你這樣說了,當著原的面?在我進手術室之前?」

  加地目光游移,若無其事地啜一口罐裝咖啡,然後被燙得啐了句「好燙」,不知怎麼地突然想到原的貓舌頭。

  「沒辦法啊,怎麼說……『剛和男人約會過來的』,這種話我說不出來,太難為情了,再怎麼講,我也是個堂堂正正的外科醫師,總有面子要顧吧。」他把鋁罐放在坐位旁,往褲管上抹了抹快燙傷的手。

  北野豪飲著瓶裝青茶,一臉不可置信,「搞什麼,這和醫師沒關係,你是加地秀樹,是原守身邊的男人啊!真是的,不曉得這群外科醫生在想什麼,噢上帝啊真顛覆我的三觀……」

  鬱卒地縮縮肩膀,加地伸出手指在易開罐的金屬罐口上循著突起紋路繞圓圈。

  「這樣問吧:名利和原,請選擇一個。」

  「……原。」他覺得莫名其妙地瞥對方一眼。

  「金錢和原呢?」

  答案來得很快:「原啊,再多禮金都比不上和他一起站在手術房裡的安心。你到底想問什麼?」

  世界的北野緩緩舉起手,纖細的指尖不偏不倚地指著加地,「就是這個。這不就是答案了嘛,當你心裡想的和嘴上說的不同套,原自然覺得你把面子擺在他之前了,況且還是個否認到底的大謊,說什麼女孩呢,你明明一直和原待在一塊兒,再怎麼難為情也不該忽視他的感受啊……嘖,我也不是特意來念你,說到底我是多管閒事,你自己想想吧。」

  美國醫生手術般迅速地將瓶蓋擰開,加地沉默了好片刻,好像有股亂騰騰的情緒在他心裡激起了黃土沙塵,被夜裡的冷風越吹越蕭狂,再晃眼他只看得見漫天的塵土飛揚,摸不清也探不透,煩躁得幾乎窒息,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可曾有過這樣的躁動,在他離婚之前。

  聖誕節要過完了。兩個披著大衣的男人坐在公園河堤的長石椅上,拎著自動販賣機裡滾出來的飲料,一旁不知名的樹木懸掛著七彩繽紛的霓虹燈,閃閃爍爍地流連成一帶幽藍旖旎的光河,靜謐而溫柔,宛若從亙古迢遙的夜空裡擷取下來的繁密星光,浮盪在淺川上便成了流紋似的跡痕。

  他抬起頭來望著將氣氛渲染得幾分曖昧的燈飾,想起傍晚下班時,原急急忙忙地拽著他要走,一面開心地分享哪號房病人出院了、日式點心很好吃,一面嘮叨著想牢牢地包裹在溫暖的大衣裡、一併看聖誕燈飾一閃一滅,都幾歲的大人了老想做些幼稚的玩意兒,當時他這麼念了原幾句,但那人似乎沒聽見,他也只是笑著把紅色圍巾好好地繞在原脖子上,暗暗捏了捏他的後頸;加地在那個瞬間──四周霓虹燈全數褪換成溫潤寂靜的橘紅的剎那──不禁臆測,若渺微夢迴似的紛然燈光悠綿地跌在了原臉上,那肯定是非常、非常美的。

  他想和他一起,不僅是第一個聖誕,往後每個欣喜每個悲傷,他都想參與其中,想在意那傢伙的每個習慣每個心事。

  僅僅因為他是原守,那個總信心滿滿、耿直坦率、單純到不行、卻又總在犯錯後恢復自卑的天真的外科後輩,而也許是知道自己會寂寞,四葉姊妹那場手術後,他難得地放棄了四葉美麗給的重禮,只為了留原下來,在他身邊──他們一同去過金澤泡溫泉,那裡太冷了,他捨不得把原一個人又丟在那麼遠的地方,在電話裡和他數著金澤的星星,凍得像個傻子。

  因為他是少上十歲、笑起來該死地像個小孩子的原守啊。

  「……嗯,我好像,有點想通了。」

  「Nice,好好跟原講吧,不然那傢伙肯定賭氣賭得比誰都久,說不准哪天又變回只敢默默躲在角落盯著你看的那種樣子,彆扭死了……嗯?」感到口袋一震,北野摸出手機來,上頭的來電刺眼顯示著簡單兩個字,「原打來的電話。」

  加地驚一下湊了過來,「就說吧……你這傢伙晚上睡哪,明明沒地方去還非得鬧脾氣。美國醫生,今晚可以拜託你嗎?借原留宿一晚吧,人情我會還的。」

  北野笑了笑,隨即恢復往常自傲的表情,「一直到剛剛為止,超級醫生:世界的北野都沒有來過這裡,我只是路過,你們之間的事我一點都不想也不屑插手,我可是很忙的。就這樣,我要走了。」

  望著對方將寶特瓶準確扔進回收桶裡後接起了電話,加地無奈地輕笑,目送北野踏著皮鞋叩叩地走遠,玄黑色的長衣襬在夜風裡翻捲了幾個波幅,復隨著步伐紓開。

  浪漫的霓虹燈飾在午夜零時準時熄滅,剛結束的聖誕節,平靜地留下一片深邃寬闊的星空。他喝了一口罐裝咖啡,已經不燙了。







  加地秀樹錯了。

  他原本以為只要和原一句一句地把話講開,對方就會回來的;然而,原守根本連講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檢測結果需要進行膽囊摘除手術,主刀醫師……加地醫生,可以嗎?」

  「遵命,請放心交給我。」加地站起身,朝院長鞠躬後回身面對人才外流的東帝大外科醫療團隊,「至於第一助手……原,你來當。」

  戴著圓框眼鏡的後輩坐得正直。「恕難從命。」

  「誒?」眾人一聲驚呼,就連翹腳把玩著智慧環的大門未知子也少見地看了過來,噘著嘴挑了挑眉毛。

  「喂原,你什麼時候跟鬼門學那一句了?竟然拒絕前輩的邀請!」加地驚訝得捏皺了病歷單。

  「我不做,我有重要的病人要照理,近期抽不出身。」

  「哇原醫生竟然有那個勇氣和加地醫生唱反調……」「果然是那個吧,那個,後輩的逆襲。」「以前都欣然答應的原醫生去哪了……難不成大門醫生上身?」

  接連好幾次,原都拒絕了加地,彷彿故意躲著他一樣,連術前會議也硬坐遠了好幾個位置。

  「原,特殊病房的病人──」醫院走廊上。

  「原,這是部長吩咐的,要病歷報告──」外科辦公室裡。

  「原,等會兒一起吃午飯嗎──」結束預報的會議室門前。

  「原,渾身銅臭味的哈密瓜大叔在問要不要打麻將──」醫療大樓的連接天橋上。

  「原,鬼門又隨便改術式了,真是瘟神,每次遇上她都沒好事──」手術室外的洗手台邊。

  但每一次每一次,加地主動提聲向他搭話的每一次,原都忽略般地做自己的事、或逕自擦肩而過,沒一回有對眼,遑論應答,於是,加地秀樹終於按捺不住,爆發了出來。


overozone 發表於 2023-2-11 09:33:15

03


  那天冷得誇張,原一如既往地穿著大衣與高領毛衣,卻怎麼也找不到先前那條紅色圍巾,一想到可能落在加地醫生那裡,他就悶氣地不想去拿,毅然決然準備空手赤拳地和這波寒流來場硬戰;想當然耳,他沒加地秀樹那樣怕冷,年輕的身子也很有擔當,卻還是在擔任第一助手時禁不住頭昏腦脹,被類流感症狀折磨一番後再被大門未知子捻出手術室,後者嚷嚷著病患醫生在手術室派不上用場,讓他著實難過了好一上午,換掉手術袍便把自己綑回毛衣裡,一副窩囊樣地捧著熱茶吸著鼻涕,蜷縮著雙腳在外科辦公室的沙發上發呆。

  好巧不巧地,剛結束手術的腹腔鏡魔術師推開門走了進來,第一眼就看見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只有那坨頹廢姿態的圓球,後者聽到開門聲遲緩地轉過頭,發現是加地後又沉著臉縮回去喝茶,小聲地念了一聲「好燙」。

  加地正好剛被魔鬼大門救了一次手術,又撞見原這樣,一個勁兒地不爽起來。

  砰!

  他走向原,大力地拍在旁邊桌子上,緊鎖著眉逼近後輩,一副黑道來討錢的樣子。「喂,原,你這算怎樣?要躲我到什麼時候?夠了沒,半個月來終於有機會和你講到話,整整兩個禮貌!開什麼玩笑,別鬧脾氣了!」

  而原只是使勁皺著臉,癟嘴從眼鏡上緣惡狠狠地瞪著他,將半張臉都埋進領子裡,賭著氣死不和前輩說上一句話;加地蛤了好大一聲,傾著上身威迫地往對方靠得更近,乾脆撐起手臂,把原侷限在了他和沙發椅背之間。

  他瞇著眼湊近堅持掛著那張凶狠不起來的表情的原,毫無掩飾地釋放出危險的警告,兩個人乾瞪著眼,誰也不讓步,距離近得似能看見彼此雙眼皮下的眼睫如蝶,卻沒有一位外科醫師選擇屈服妥協。

  而後,驟然地,加地的眉間閃過了一絲疑惑,他機警地嗅了嗅空氣,遲疑半晌,倏忽抬手將掌心貼上原的前額。

  「什!加、加地醫生,給我收手!」原慌亂地躁動起來,在沙發上左閃右躲,最後被加地給施力按了回去。

  他奪過對方手裡的馬克杯放回桌上,把原服貼地壓好,再次確認了一下體溫。「這杯子怎麼那麼燙……果然沒錯,是感冒藥的味道嘛!原你這傢伙,天冷不好好保暖,沒事搞什麼離家出走,現在燒成這樣,馬上請特休!回家休息!」

  「……我才不要。」原嚅囁著,掙不開只好調離視線。

  「哈?」

  「我說我不要……你別理我,我自己吃點藥就會好了,下午還有一台刀……」

  加地鬆手,繞到辦公桌前拎起公事包,從裡頭撈了一條圍巾出來。是原找了老半天放棄的那條紅色圍巾。

  「不准,去請假,刀別開了,你要害死病患嗎!給我圍著。」他把它扔到原身上,後者仍然繃著一張臉把圍巾扭到一旁的沙發上,縮到另一邊的角落裡死命瞪他。

  「我才不需要加地醫生的關心!」原說,看見對方又向他走近,敏捷地跳下沙發竄了幾圈,途中磕磕絆絆地軟幾次腳,成功躲過加地的追捕往門口跑去。

  「喂,原──竟然又跑走!」

  加地捉起那條圍巾要追上去,卻瞥見置物間旁不曉得何時多了一道紫色人影。城之內博美雙手環著胸,帶著一貫的溫文微笑,慢條斯理道:「這樣可不行喔,加地醫生,太兇的話,小鹿斑比可是會被嚇跑的。不僅女人,連哄男人也是笨拙到了極點。」

  「誒?我很兇嗎?」他無辜地睜睜眼睛。

  「兇──得不行!這種時候要溫柔一點啊,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多哄幾下、撒嬌幾次就沒事的……所以我才說男人真是蠢。」不等加地回答,城之內揮了揮手上的病例單,留下似笑非笑的一個悠媚眼神,「加地醫生,請保重。」

  一整個下午,加地秀樹都無法專心,滑鼠游標在病歷檔上左右飄移,漫無目的了好半天他一個字也沒讀進去。原不在,下午那台刀沒開成,問了問也沒人知道他的去向,於是加地操心極了,想著不曉得那傢伙拖著一副病身子去哪,滿腦子都是原用盡全力在抗拒他的樣子。

  「加地醫生,這是上午的病例報告,請你過目……本來的臉就夠嚇人了,這惡鬼的表情又是怎麼回事?」

  使力把同事手中的文件夾抽過來,加地兇惡地瞪了對方一眼,渾身散發著低氣壓。「要你管!」

  「哇,好可怕。」正要準時下班的大門拎著手提包故意朝他挑釁,自然地忽視那人惡犬般的示威,「五點到了,我要下班了。」

  我行我素的派遣醫生一說,加地這才發覺自己已然耗費一下午,也是時候該收拾收拾了。要下班之前,他望了望原的辦公桌,那只公事包仍好好地躺在那裡,看來那傢伙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加地暴躁地推開辦公室的門,撞開一票外科醫師 。







  居酒屋的門鈴輕響,老闆看見西裝革履的熟客撥開了布簾,反手拉上門便往老位置坐下。

  加地將公事包扔在一旁,解掉圍巾,「老樣子。」

  「誒,今天自己一個嗎?」

  「對……算了,給我便宜的那個好了。」打量著菜單,他朝遞水過來的老闆道謝,然後把臉埋進掌心,所有煩躁被輾平成了綿長深遠的一聲嘆息。

  看來今天又沒法和原把話講清楚了……加地肩頸痠疼,痠麻的感覺順著耳鬢一路攀附向上,隱隱地啃食著每一寸脆弱疲憊的神經。

  盤子叩桌兩聲,他抬起眼,發現老闆送上的小菜不是他點的那道。像是讀到他的疑惑,身著制服的老闆對他柔柔笑了笑,「算是我請的,辛苦外科醫師了。今天格外冷呢,看來大家都想早早回家取暖,客人特別少,再晚點會更冷喔。」

  「謝謝。」

  再晚點會更冷啊。加地咀嚼著他的話,再一次擔憂起來,那條圍巾還躺在他公事包裡,這使他懊悔起來沒把圍巾留在原那兒。

  原無預警地離開日本、去俄羅斯那一年,他搭上最早的車趕去機場,那天也好冷好冷,凍得他毫不留情地得了一次大感冒,因此他想,俄羅斯,那個天寒地凍、僻遠遼闊、比日本慢上好幾個小時的國家,肯定正刮著可怕的暴風雪,默默地,他忽然覺得捨不得,一直以來認為的理所當然,在廣闊穹壤與紛飛大雪相隔開他們的前一刻,竟然成為一種奢侈,一種他不願相信、卻害怕失去的擁有。

  縱然嘴上說是用過的、不要的,但原裹著棕灰色大衣、拖著大小行囊、一臉感動地收下那條紅色圍巾時,加地突然感到眼眶一陣痠燙,彷彿有什麼衝動就要破繭而出,把他的理智狠狠攫起粉碎,慌慌張張地只好用力搥了那傢伙一下,任憑原哭哭啼啼地掛到他身上來,含糊喊著什麼,把眼淚鼻水抹得到處都是。

  那時,他很慢很慢地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在原背後勾勒出一個淺淺的輪廓,像是在畏怯什麼會因此破滅瓦解般地,輕輕抱住了他。

  哭什麼,小孩子嗎你,去俄國成為日本的驕傲,你是誰啊開什麼玩笑!又不是沒出過國!

  守,我是原守!我一定要,也一定會,成為比加地醫生還要優秀的外科醫!

  你等著我吧。原說。

  可是,他那時沒想到的是,原來時區慢了的不是俄羅斯,也不是日本,而是加地秀樹自己。

  很少的時候,他會望著原守披著白大褂的背影,一點一點地描摹著。他不像惡魔大門有高超驚人的技術,不像北野有精英傑出的經歷,也不像原時時刻刻地站在病患身邊、貼心地問候關懷,愛錢如他,卻也懂得站在手術室裡的責任與壓力是怎樣龐大、沉重;原去了一趟俄國回來以後,好像變了,又好像,他其實始終如一,只是加地未曾留心,那樣的原,老在勸架、喜歡跟在他身邊、存在感低得嚇人的原,令他感到安心,在刺耳響起急救警報的手術室裡有意無意對上那雙鏡片後的乾淨眼眸時,他便明白原是他的信賴、是依靠、更是眷戀的一種溫暖。

  即使再怎麼不擅說心裡話,再怎麼愛錢愛面子,要輕易地丟著那傢伙不管,眼睜睜地送他獨自走遠,他怎麼可能做得到。



overozone 發表於 2023-2-12 19:09:28

04


  心亂如麻地吃完晚餐,加地向居酒屋老闆道別,圍起圍巾準備回家。

  寒冷的夜風刺骨若針,挾帶了點細雨,他沒帶傘,縮縮頸子,打了個哆嗦,踩皮鞋的響亮聲幾乎要被冷風鑽過樹梢的颯然給磨平。而後,路過上回和美國醫生聊天那座河畔公園時,他看見了他。

  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後輩的身影,正抱著公事包,對著滿夜蒼寂天色發愣。

  原守。

  加地慌極了,單手撐著鐵欄杆,一個跨步跳了過去,顧不得撲面而來的綿冷雨霧,掠破凜冽的蝕骨寒風,邁開腿努力往背對他的那個男人的方向狂奔。

  很少的時候,他會望著原守披著白大褂的背影。也許再很偶爾,很偶爾地,他會覺得說不定他也在他身上追尋著什麼,任何一點使他由衷想望的什麼。



  不知道是否聽見了跫音,原先專心放空的原陡然轉過頭來,眸子裡頃刻的落寞如海一絲不藏地被於他背後幾尺站定的加地秀樹給捕捉到。

  加地向前緩緩走了幾步,原撐起腿來想跑,然而一瞬間籠灌而上的暈眩與寒流帶來的無力讓他沒力氣奔跑,於是一個不穩迷迷糊糊跌坐到了地上,發著燒的視線猶如自水底望出去的折射,所有的景物都朦朧著一層遙遠波盪的流光,既飄渺又抽象。

  「原,回家吧。」

  他使勁搖頭。

  「你沒地方去吧?美國醫生去上海了收不了你,這種天氣又得了感冒,放你在外面我怎麼可能放心!」加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屈膝蹲下來,眼光裡參雜了些許掙扎與少見的軟弱,曲折好一會兒才開口:「……原,回來吧,別在外頭吹風了。是我不好……嗯怎麼說呢……對不起,我不該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擅自顧面子,甚至還當著大家的面說謊……回來吧……」

  原沒有反應,只是靜靜看著他,吸了吸鼻子。

  愣住一下,他按開公事包,將紅色圍巾在對方脖頸上繞好。「幹嘛,不要那樣看我,我也是……很擔心你的好嗎。你不在的每個晚上,從醫院回家,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被你避著也覺得很不好受……我說不上來。」

  「……加地醫生你騙人。」原帶著濃厚鼻音說,「你好像總是跑在前面,追逐著金錢和自尊,對你而言,我一點都不重要,你不需要我,因為你從未轉過頭來看我、在意我的開心與難過,特殊病人手上的重禮都比我重要,那一疊鈔票只要厚上幾倍,你就會不帶任何留戀地離開東帝大了……」

  加地有些訝異地瞠著眼,想說些什麼,肺裡的空氣卻溺水般地爭先恐後掙離了呼吸,令他不覺一窒,一句話也講不出口。

  「……我常常在想,或許是我想得太多,這樣說也絕非自私地要你停下腳步等我,我喜歡加地醫生穿著白袍的背影,是那樣地穩重幹練,逆著光又是如何地耀眼,彷彿我藉此在加地醫生身上得到了鼓舞,想要變得更好,替病患著想得更多,成長為可以無所畏懼地站在加地醫生身旁的優秀外科醫。」他抬起頭來,用一雙泛著淺淡水光的眼睛盯著前輩,就像聖誕節午夜在他面前閃爍起落的霓虹燈飾,安靜而溫潤,卻令加地椎心無比,「可是我知道這只是一味的追逐,在你的眼中沒有我啊,加地醫生,那南山北水、人來人往,早就容不下我的一步一行了……我是你在顧全面子時,可以輕易否認的存在,你甚至不惜用謊言去把我們的關係藏起來,我真的,好受傷好受傷……我才知道,原來我的確不算什麼,我對加地醫生來說什麼都不是啊……」

  「原……」

  「……請問你還要說什麼嗎,沒有的話請回吧。」

  不曉得是不是感冒的關係,那斷斷續續的哽咽,加地剎那竟覺得原似乎哭了,喉頭猶若被一根銀針扎痛,於是他一個衝動便失了神,再下一個晃眼,他已經狠狠地把對方拽進懷裡。

  「怎麼會什麼都不是!你是原守啊!」

  原嚇得怔住,幾秒後想反抗,卻沒有力量推開面前傾力擁抱他的男人。

  加地將他按進自己肩窩裡,連同周遭冷凝成霜的空氣一起沉默著,很久很久地沉默著,宛如在那一個片刻,所有的流動都寧靜得渾然不覺。原的體溫很燙,隔著冬衣相擁他也感覺得到一種焚身的燥熱,但他不確定那是高燒的溫度,還是在心底某個渺小的角落裡肆意喧囂的嘶吼。

  他只覺得很疼。一種鑽進他胸膛裡的疼,又痠又麻。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不善於表達。和原在手術室外的洗手台一併刷著指尖、隨意地聊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時,他總覺得格外地踏實,那些平凡會發生的事層疊地編織著,似乎就是一種珍貴的習慣。

  「原,我不會離開的。要走,我也會帶你走。」加地在他耳際輕喃,低迴卻堅定,「對不起,我一直都沒有開口。覺得彆扭、覺得難為情、想顧面子,但還是想讓你知道,必須要讓你知道……原,你很重要,不論是出於前後輩,或是出於純粹想待在你身旁的安心,我從來就沒有看輕過你!金澤也好俄國也好,我不想再放你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了,此刻我想要你就在這裡,那兒都不去,待在這裡,在我身邊而不是背後……嘖,真害臊……我需要你啊,怎麼會不需要,笨蛋。」

  原一動也不動,許久,才緩慢地舉起手來推開加地,在幾吋之處直直地望著他,彷彿在恐懼的同時又謹慎地盼望著什麼,怕打破了一絲一毫恰好的平衡。「加地醫生,對你來說,我是什麼?」

  「你是原。」沒有一點遲疑地,「不管是做為外科醫師還是重要的人,我都深深信任著珍視著的,原守。」

  你是我回過神來,才發現全然離不開你的原守。

  「加地醫生……」

  「你在這裡,我也不會去其他哪裡了,在彼此身邊,高松、旭川、還是古巴都無所謂,我也只是……想要你這傻傢伙留在我身旁……原,只有你,在生死毫秒的手術房中,在流轉南北的調派間,在每個看似偶然的生活裡,是我怎麼樣也放不下、離不開的,很重要的人。」

  加地望著他,在很近的距離裡,那天想到聖誕節的霓虹燈光幽幽跌在原面頰上的樣子該是很美的,此時卻覺得眼前這傢伙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讓他心悸。

  良久,那人揩了揩眼角,「好不習慣啊,這麼溫柔坦率的加地醫生。」

  「喂,說什麼!我也是很細膩的!」

  「誒?才不是呢,我認識的加地醫生既遲鈍又嘴賤。」原很輕地漾起一個淺笑,徐柔如飄落在清澈水面上的落花,「不過,也是個很溫暖的人。」

  撞進後輩猝不及防的溫柔,加地一個心慌不曉得該說什麼,索性伸出手去一股腦兒地揉亂對方的髮絲。

  「抱歉,和你鬧那麼久的脾氣,我只是很不安,對加地醫生你,也對我自己。」

  「……沒事。畢竟是我的錯,我也不該這麼自我中心,老疏忽你。在任何方面都是,謝謝你,陪我走那麼遠,我會努力的……等我吧。」

  「你也是,謝謝。」原目光深邃地盯著他,宛如須臾間看見了很久以前的某個時候,久遠繾綣,且近得真實。

  「啊,加地醫生你看。」

  他捧起手來,細碎綿密的小雪短暫地在掌心駐腳後融逝成水,彷若夢醒時分的曦薄晨露,纖細且飄忽。加地跟著往上仰望,天空確實降下雪來了,冰涼的水滴輕飄飄停在他臉頰上,那些如螢雪白幅散狀地自漆黑夜色中降落,將這個冷冽的城市不著一響地柔婉籠罩,也點滴在了他的時區內。

  「好像聖誕節一樣……要是再有七彩燈飾就好了,我一直很想,和加地醫生一塊兒看。」原在前輩的攙扶下起身,扣著圍巾,花了好一些時間適應頭暈。

  加地攬緊對方的肩膀,努力扶著這個重看不重用的高個兒,才重新意識到原還在發著高燒,整個身子軟綿綿的,像一把捉不住的火,光是相觸便令他灼痛,卻鮮明無比;可哪裡還需要閃爍爛漫的霓虹燈,眼前的他微微昂起首眺望玲瓏雪夜的樣貌,就已經夠美的了。他想吻他,一下就好。

  「不行,你這個得了重感冒的傢伙!好好回家休息,明天請假,不准跑到醫院去……我也會在家。聽見沒!」

  「是……誒?我有聽錯嗎,你竟然放棄值班、難得排特休在家。加地醫生你剛才去喝酒嗎。」

  拎著兩個公事包,他扯開嗓子朝原誇張地質疑了一聲,「哈?我才沒有心情喝酒,別惹我啊,現在你是病人,乖乖聽話,回家洗完熱水澡吹乾頭髮就馬上去睡覺!我再拿感冒藥給你。」

  「醫生,不是該優先病患『大人』的感受嗎?我可是病人欸。」原有模有樣地學著事務長的語調,惹來加地一聲「渾帳」。

  「啊嚏!」

  「啊啊啊──原!噁心死了你,給我把大衣好好扣緊!每一顆鈕扣都要!」



  雪越下越大,兩個人吵吵鬧鬧地走了好一段路,並著肩,誰也不在誰之後地。

  他想,這也許始終未曾是單方面的追逐,而是一種探尋。





  至於兩個人都得了感冒,共同養好病回到醫院,恢復往常的打鬧時外科辦公室裡緩解的緊張,與美國醫生私底下的人情交易,又是另外的事了。



全文完

overozone 發表於 2023-2-14 00:00:27

後記


原要的東西一直都很簡單
他心裡從來就沒有真正排斥過加地
一份認同、一份允許、一個可以讓他站在加地身後的位置
對原而言,加地毫無疑惑是他最敬佩的外科前輩
內心深處凝視著加地的背影卻心甘情願
或是說他認為這樣本來就是合情合理的
他會跟在加地身後往前跑
期許著自己哪天成為有能力站在對方身旁的樣子
也是這份追逐,讓原覺得加地是看向前方、沒有回過頭來的
在前後輩身上這樣的關係並沒有問題
但上升到情侶身分時就不一樣了

加地又是怎麼想的呢
文中答案其實很明顯
所以才會提到時區一事
不同的是加地不會主動察覺並承認這件事
他的遲鈍與笨拙也讓他站在自認比原略高一些的位置上忽略了對方的感受
原的對謊言的不安、認為自己可有可無的自卑
都需要加地的證明去破除
原則一直都知道加地是個不善表達的人

至於最後兩人是否走出這段前後關係
在這裡就不明說了

霓與虹的形成原理是一樣的
差別只在於霓要比虹多了一次反射
兩者成弧狀平行出現
霓出現的高度較高、色彩排列是相反過來的
因此色光強度較弱的霓又被稱作副虹
霓虹相輝相應、一裡一外、明晰可辨又不相互交錯
霓虹和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就留給各位去品味了
從一開始
就是原嚷著想和加地一併兒看聖誕霓虹燈起落閃爍
標題霓虹兩字指的也許不過是這件事罷了

最後嘮叨一下
第四季第四集真的有很多小細節
很多的眼神或語氣
像是術前會議指定主刀是加地時
坐在後面的原露出了超嫌棄不滿的眼神XD
還有加地各種數落原一直攀著北野強調兩人同屆的行為
有興趣的可以慢慢品味!
很意外,後來發現他們兩個人在這以前其實是有一起去過金澤的

那麼後記就寫到這裡
我是日日穀
謝謝你的觀看!

本文最後由 overozone 於 2023-4-26 00: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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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派遣女醫 Doctor X│加原] 霓虹 [G](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