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也真是的，最近總是這麼健忘。」
在老公和兒子外出工作期間忙著打掃家裡的明子，才打開房門，就看見塔矢書桌上放著一把折疊傘，明明早餐時她才特別叮嚀過，顯然腦中只有圍棋的兒子又把她的話當耳邊風。
「這孩子倒是越大越像他爸爸了……」
忍不住叨唸幾句總把棋局擺在第一位的父子倆，明子把折疊傘放回原本就整齊乾淨的書桌上，心想下午要是接到兒子的送傘請求，一定要趁這個機會好好告誡他。
經過五小時激戰，終於從黑川八段手中搶下循環賽白星，進藤鬆了一口氣，這是他近來第十場連續勝績，無論是狀態還是心情，都好得足以讓他忽視討厭的午後陣雨。
搭乘電梯抵達一樓，他準備前往碁會所赴約，卻發現和他約定覆盤的塔矢站在棋院門口。
「塔矢？」進藤疑惑地湊上前，「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啊？」
他記得他說過今天行程只有從早上到中午為止的編輯部採訪。
塔矢看著他沒有說話，只是偏了偏頭示意外面的傾盆大雨。
「你又忘記帶傘啊？」
「嗯。」
嗯什麼嗯啊……進藤在心裡嘀咕。
「真的很不像你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
和老是忘東忘西的自己不同，總是以優雅姿態出現在公眾場合的塔矢，很少會出現這種被雨困住的狼狽模樣，現在情況完全倒過來，對進藤來說是很新鮮的事情。
沒有理會進藤語氣裡的挖苦，塔矢隨意聳聳肩表示無奈。
「你怎麼不乾脆跟棋院的人借傘？採訪不是中午結束嗎？」
算算時間塔矢至少等了自己快兩小時，有閒工夫站在這裡發呆，想辦法早點進碁會所不是比較合理嗎？
「反正過去碁會所也是要等你，一塊走比較省事。」現役名人說得理所當然。
「那萬一我也沒帶傘呢？」
「一起搭計程車也比較省錢。」
進藤嘴角有點抽搐。這傢伙算盤打得還真精。
「唉，你下次記得自己帶啦。」嘴裡抱怨著，進藤把手伸進背包掏出折傘，直接遞給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塔矢。
「走吧。」
塔矢接過後，撐開不算大的傘面，左手放上進藤掛有背包的肩頭，右手握住傘柄，動作自然流暢。
「你確定這樣撐是對的嗎？」進藤覺得姿勢有種說不上來的彆扭。
「沒辦法，你的傘太小了。」塔矢直視前方，「不這樣我們兩個都會濕掉。」
「喂喂喂，忘記帶傘的人沒資格抱怨吧！」雨傘主人大聲抗議。
「你忍耐一下。」
從棋院到地鐵站的地下通道只有兩分鐘路程，塔矢站在入口處的樓梯前仔細把傘收好綑起，然後和進藤並肩往月台走去。
或許是因為下雨的關係，乘客人數一下子大量暴增，明明是午後兩點多，車廂內卻擁擠得彷彿接近下班的尖峰時段。
一踏進車廂，進藤就眼明手快拉著塔矢走到無人角落，隨著湧進車廂內的乘客越來越多，兩人距離不斷縮短，塔矢隱約可以感覺到進藤溫熱的鼻息均勻噴灑在領口，同時參雜一點肥皂香氣牽動他的嗅覺，只要稍微垂下視線，就能看見進藤漂亮的睫毛在澄澈大眼上方微微震顫。
塔矢暗暗許願，希望電車可以開慢一點，他想讓這樣的時間再延長一些。
人多的車廂總是令他心情煩亂，但此刻進藤幾乎快要貼靠在他身上，讓他感覺很舒服、很放鬆。
塔矢一手拿著還在滴水的雨傘，一手擱在進藤後背包上悄悄搭著他的肩。
好想擁抱他，塔矢壓抑心裡的渴望。他也想吻住看起來很柔軟的唇。
不過他不能躁進，嚇壞進藤就不好了。在還沒想好該如何一擊攻陷進藤的心之前，塔矢只能繼續使用這些彆腳手段來接近他，並藉此舒緩平日裡積累的暗黑邪想。
季節交替之際的不定時陣雨是多數都市人厭惡的訪客，對塔矢而言卻是最理想的助攻。
在棋盤上攻無不克的塔矢名人，此刻在心裡悄悄排列名為暗戀的棋譜，從開盤佈局、中盤進攻、官子收尾他都小心謹慎的演練再演練，決不容許出現一丁點差錯。只要準備足夠充分，這頭以低段者身分在圍棋界大放異彩的年輕雄獅，遲早會成為他此生最美好的獵捕戰績。
還有一站就要到了。
塔矢收緊放在進藤肩膀上的手，示意他準備往另一側門口移動。
◇
「媽！我的傘呢？」
吃飽晚飯後，進藤剛回房間沒多久，又跑出來站在樓梯中間，對正在餐廳裡收拾碗盤的母親大聲問道。
「我拿去晾在後面陽台了，現在還沒乾，明天早上才能收。」
「不是還有一支備用的嗎？」
「大概放在儲藏室吧，你自己找。」
聽到兒子跑上去後從二樓傳來大動作翻箱倒櫃的聲音，美津子欣慰的揚起嘴角。這孩子總算長大了，以前老是出門當天才收書包，不是忘記帶錢就是忘記帶便當，一週裡要麻煩她親自跑兩三趟學校，現在成為職業棋士後，倒是學會在前一個晚上準備隔天出門的東西，實在是很大的進步。
或許是受到棋院朋友的影響吧。
美津子想起那個曾經被帶來家裡下棋、和她打過招呼的塔矢，態度有禮、舉止得宜，一看就是受過良好家庭教育，她原本心裡還疑惑這樣一個氣質斯文的孩子，能跟她家個性大剌剌的阿光做朋友嗎？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是阿光這邊受惠更多。
下回塔矢再來家裡時，得好好招待人家才行。美津子開心地想著。
夏天是東京雨水最豐沛的季節，悶熱天氣往往伴隨著像不定時炸彈的午後陣雨，雖然解暑氣，但濕透了的衣服鞋襪卻令人倍感困擾。
進藤喜歡夏天，但討厭下雨。不過他最近注意到，塔矢似乎沒有準備雨具的習慣。
「你沒帶傘嗎？」
進藤冷不防地從塔矢身側探出頭詢問，明顯把人嚇了一跳。
「今天早上出門時太陽很大，就疏忽了。」塔矢迅速整理驚慌神色，有條理的解釋。
「沒想到你也有忘記帶東西的一天。」進藤輕笑揶揄，一邊把傘撐開，「那我們一起走吧。」
不過塔矢沒有動作，依然站在屋簷下看著他。
「你不走嗎？」進藤疑惑。
「把傘給我吧，我來撐比較好。」
「為什麼？」
「讓比較高的人撐傘才不會妨礙行動。」
塔矢名人說得一本正經，卻把同行夥伴氣得一秒炸毛。
「喂！有沒有禮貌啊你！」
「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無視進藤的怒氣，塔矢維持一貫的沉穩態度直視對方的雙眼，直到進藤心不甘情不願把手中的傘遞出去，畢竟論身高，他確實比塔矢矮了半個頭。
遮雨面積不大的折疊傘，一個人使用綽綽有餘，要讓兩個發育良好的少年擠在底下就稍嫌勉強，剛踏出棋院沒幾步，塔矢立刻眼尖注意到進藤右側肩膀被雨打濕一塊。
「你靠過來一點，這樣衣服會濕掉。」他好心提醒。
「沒關係啦，再一下就到了，我們走快點。」
進藤不以為意。
兩個人合撐一把傘不就這樣嗎？總會有一點小小犧牲的。
之後從地鐵站到碁會所的路上，進藤發現塔矢改變撐傘方式，彷彿將他整個人護在懷裡一樣，身體也往他更靠近許多。
這樣難道不會不好走嗎？進藤覺得疑惑，不過這種撐法倒是能讓他們乾爽的抵達目的地，他也就不再多問。
盛夏的對流雨斷斷續續下了幾週，後來幾次他們相約碁會所覆盤的日子，塔矢都會等在棋院門口向進藤借傘。
即便再沒心機，進藤也隱約摸索出一些端倪，但他不願說破，依舊照著往常的交流模式和塔矢搭話，然後和他分享同一把傘。
當他們跟其他拎著滴水雨傘的乘客一起擠入電車狹小擁擠的空間，進藤的身體幾乎快要貼住塔矢，也能聞到從塔矢身上傳來一股清新冷冽的木質調香氣，讓他的心跳漸漸失去正常頻率。
進藤不敢抬頭和塔矢對上視線，於是死命緊盯車廂上方的電子儀表板，電車內很安靜，只有機械運行的聲音，還有塔矢在他耳畔的呼吸聲。
剩下三站，進藤在心裡數著。
電車速度要是可以放慢一點就好了，他還想跟塔矢再這樣待一會。
規律晃動的電車帶有催眠作用，進藤在搖晃中閉起眼睛養神，放心的把全身重心交給後方偷偷攬住他肩膀的手。
就算突然有個緊急剎車，塔矢也會穩住他的。
◇
雨季結束後的某天下午，塔矢把進藤約到自己家裡下棋。
男女主人遠在國外的塔矢宅邸顯得格外寂靜，十分適合讓兩個實力相當的對手全神貫注進行對弈。兩人先是互不相讓的搶奪半目之差，覆盤討論時又唇槍舌劍的拌嘴爭吵，最後進藤體力不支，整個人呈現大字形癱倒在和室榻榻米上，直接舉白旗投降。
「不跟你吵了，我累了！」
看著乾脆認輸的進藤，塔矢也從緊繃情緒中露出笑容。
「那要吃點東西嗎？我去叫外送。」
「嗯……」
進藤翻身側躺，一隻手撐在腦袋瓜底下認真思考。認真苦惱的模樣讓塔矢覺得一陣好笑。
「需要想這麼久嗎？」
「我怕等等回去晚餐吃不下，又會被罵嘛！」
「還是你今天要睡在這裡？」塔矢提出邀請。
明天他們都沒有工作，自己有多一套睡衣可以借進藤穿，家裡也有新的內衣褲讓他替換，而且進藤住下的話，他們就能繼續開啟新的棋局。再說，進藤也不是第一次在自己家中留宿了。
「那你先去打電話叫外送，然後打給我媽跟她說我要住你家。」進藤一臉愉快的指揮。
「為什麼不自己打電話？」
「我媽比較喜歡你啊！你去講的話她就不會囉嗦了！」
想起母親總在自己面前稱讚塔矢懂規矩有禮貌，還要他多跟塔矢學習，進藤直接決定把溝通任務交付出去。
「想吃什麼？」
塔矢無奈接下任務，笑容和語氣裡顯露出不經意的寵溺。
「拉麵。」
等到塔矢打完電話回到棋室，發現他的對手又平躺回去，雙眼閉合，呼吸聲徐緩沉穩，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塔矢悄悄跪坐在他旁邊，凝視那張最近連作夢都會看到的面孔。
胸前的鼓動驅使塔矢彎下身，慢慢湊近進藤臉龐，接著將唇瓣覆蓋上去，感受和他無數次幻想中幾乎一致的溫暖與柔軟。雙唇接觸的時間很短，幾秒後他不捨地起身，和已經睜開眼睛的進藤視線交纏。
「你喜歡我嗎，塔矢？」進藤問。
「對。」
「男女朋友的那種喜歡？」
「可能比那種還要更多。」
塔矢冷靜回答，但有一部分的他已經緊張得手心微微冒汗，他在心底排練無數次的棋譜，從未歸結出這樣的局面，他沒有在今天告白的心理準備，也不知道進藤會對這樣的感情做出什麼回答。
沉默盯住靈動的水亮瞳眸好一會後，塔矢旋緊的神經漸漸鬆懈下來。他沒有在那雙眼睛裡看到恐懼、鄙棄等等不堪的情緒，只有一如往常的堅定，和那天進藤跑來對自己說要在圍棋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時一樣，沒有絲毫猶豫。
或許他不該用漂亮來形容一個少年，塔矢想。
但是他從初識進藤起就覺得這個人很漂亮，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天然純粹，像大草原上的野生獅子一般，不用特別做什麼，光是佇立在人群中就足夠引人注目。
塔矢想珍惜這樣的進藤，也想把他珍藏在無人能碰觸的地方，進藤是他最早發現的瑰寶，他理應有決定的權利。而這些晦暗又醜惡的慾念，他向來極力避免讓進藤知曉。
但是進藤不以為意，他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口氣輕鬆得像在討論晚餐要吃什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黑暗面，只不過你的黑暗面跟我有關罷了。」
他輕而易舉化解了塔矢糾結許久的煩惱。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很多除了圍棋之外的話題，包括現在和未來。塔矢也難得卸下心防，坦白訴說他埋藏在心中的深切渴望，關於進藤的圍棋，還有更多與圍棋無關的，以及希望進藤能夠成為他的所有物，只是他一個人的。
然後塔矢看到進藤勾起嘴角，用一個深深烙印在他腦海裡的燦爛笑容回應。
他說：「好。」
【THE END】
寫這篇的時候還在摸索文字風格，但我個人滿喜歡這個設定的
我家亮光完全直球二人組，不是射殺就是直接撲上去
2022．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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