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A 發表於 2023-1-14 16:52:13

  
  
Summary:自生死瞬間過後,我立誓要對我的直男幼馴染表露心意。



五章完,戀愛喜劇向,已寫完放心跳。
    
  
  
    
  我不討厭俗套的劇本。
  好比高中時期的某個早晨,相識多年的友人睡眼惺忪地與我道早,呵欠連連致使清澈的藍眸蒙上一層水霧,唇角尚有未拂去的麵包屑,心跳突如其來地加速,咚、咚、咚,誠實訴說著悸動。
  那時我剛剛交了一個可愛的女朋友,是小一年的學妹。我們在聯誼上初次見面,她說她喜歡我,目光集中於我的臉。我對此習以為常,畢竟相較需耗時費力理解的豐富內涵,通常外表才是社交勝敗的關鍵。儘管我和她是第一次見面,喜愛程度與陌生人無異,但並未感覺排斥便答應了。
  我和松田有過約定,誰有了對象便老實交代,否則擅自冷落朋友罪加一等。我既非初次告知松田──他總調侃我換女朋友速度過快可得處理好,否則深怕哪天在社會版新聞看見我──亦非頭一次目睹一大清早的松田陣平,唯獨這回怎麼也開不了口。
  那天我和女朋友分手了,開始躲躲藏藏的暗戀。
  又好比二十二歲那年,公寓大樓的炸彈秒數自六跳至五,和我的心跳速率呈現驚人的一致。我叫喊著,奔跑著,甚至顧不得回應手機裡急切呼喊我的姓名的松田。然而第七、第八、第九秒過去,心臟仍持續跳動,我顧不得思考箇中緣由,僅急切奔走,最終於第十二次跳動,靴底觸及逃生樓梯的第六階時,被爆裂的炸彈轟得向下滾去,最後落在第十九層的邊緣。
  滾落好幾層樓梯頭昏腦脹,五臟六腑無一不疼,骨頭不曉得斷了幾根,和飛揚的塵土一併成為呼吸的阻礙。同僚們如散落的骨牌,有人右腳搭在我的腹部,有人左手貼著我的臉,下半身完全動彈不得,凌亂卻保持詭異的平衡,答數報得中氣不足,還落了幾個,得仰賴其他人替他回應,但勉勉強強,所有人都撿回一條命。
  我突然有點想笑。
  爆炸的那一秒鐘,我腦子想的盡是還沒和松田陣平表露心意。


  綜上所述,我對松田陣平心懷不軌。
  自那日發現心動對象是朝夕相處的幼馴染時起,有過困惑,從而一點一點地試探自己的性向;有過慚愧,乃因對全心全意信任我的親友抱持這種想法。更有過放棄,畢竟松田的性向和審美如何我再清楚不過,並且同性之間的戀情道阻且長。
  我曾嘗試和其他人步入戀愛關係,最終都走向同一結果。我曾試圖默默守護,只要松田開心,即便對象不是我也無妨。但松田的交往如風一般,來得快,去得快。和最後一任女友分手後,恰好有人來向我打聽消息,我向松田詢問意願時他對此表示:暫時不考慮了,和她們在一起沒有和你在一起舒服。
  我明白松田的意思是純粹的相處,他本就是喜愛踩死油門的男人,但與人交往免不了收斂性情,更悲慘的是收斂以後還是被甩,隨後又是無限循環。然而戀愛從不講道理,松田普普通通的一句感慨,我的心臟雀躍地如同在胸腔中跳起踢踏舞。
  完了。有個聲音說。萩原研二,你完了。
  接受以前那些掙扎都是白做工和認清自己完蛋了,不過是一秒間的心情轉換,興許是從十多年前與松田相識至今無數次栽在他手中,而能毫無障礙地接受失敗。鬱悶有之,無奈有之,到最後全化作一句:那可是松田陣平。
  在醫院醒來後第一眼看見床邊虛握我的手的松田時,我開始思索追求該如何開展。
  在松田替我整理訪客贈送的花束時,我想的是他不喜歡麻煩的事物。從前無數次抱怨約會送花特別麻煩,他說:「挑選是個問題,出手是個問題,約個會抓著那一捧花當電燈泡嗎?」所以套路須慎選,以免適得其反。
  在松田給我擦澡時,我正依據松田過往的審美和交往對象進行綜合分析。他的理想對象是千速那款女強人,可是交往對象千變萬化,唯一的共通點是松田似乎疲於應付善於撒嬌的對象,據他所言是「不曉得吃根冰也得詢問我的意見用意何在?」回憶過去我和他的日常對話,還有躺在手機裡那一大堆的簡訊,我頓覺希望渺茫,只能鼓勵自己這回必須堅持。
  在嚥下松田煮的──他本人堅稱是從店裡買來,但我一吃就曉得是母親的配方──燉湯時,我擬定一張計畫表:首先,從養好身體開始。都說身體健康才是革命的資本,我已做好將比賽拖至第十二回合的心理準備。
  順帶一提,松田說他為了能在康復後當下教訓我,抽空提著拳頭去某間東京的拳館取得VIP通行證,總不好意思浪費他的心意。反正他也需要發洩,不過是當個沙包罷了,也不是第一次當陪練。
  可當我終於得到出院許可,同一天被連人帶行李一同打包到松田的公寓,他打開書房的門,把行李甩在連包裝都未拆的床榻上方,宣布直到右腳的石膏拆除前我就住在這裡時,我再度感慨: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真不愧是松田陣平。


  我被准許出院時,松田調侃道:這是我這輩子收到最好的聖誕禮物。
  我計畫以住院期間備受照顧為由,順勢邀請松田去米花中央大樓的瞭望餐廳吃一頓晚餐。如果他願意,我們可以去街上走走,品味一下冬日氣息,運氣好或許他便不會嫌棄麻煩甩開我的手──
  我承認我對松田有不可告人的妄想。我有松田家的備用鑰匙,他的浴室有我專屬的洗漱用品,衣櫃第二層是我的衣物專用區,也在他家的沙發和地板一同度過無數個酒醉的夜晚,但絕未曾想過直接邁進到登堂入室。
  「小陣平,我已經可以自己住了。」主要是對心臟不好,尤其為我的自制力能否承受和心上人長期待在同一個空間畫一個巨大的問號。我停頓半晌,補充道:「就是洗澡費點力,不過無礙,反正我現在什麼沒有,就是時間最多。」
  「不行。」
  「為什麼?」
  「因為昨天我去你家替你打掃的時候發現電梯故障了,更糟糕的是某樣維修零件恰巧缺貨,最少得等上一個月。」松田冷靜地告知不湊巧和不幸,「你家住第十層,如果你想試著單腳跳上去──」他在我的右腿和拐杖來回掃蕩,涼涼道:「最好先讓我叫救護車或做好露宿樓梯間的心理準備。」
  未免太不走運了。我咂舌,仍嘗試挽救僵局,「那也不能這麼麻煩你。我住院期間你在警視廳、家和醫院三點往返,我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
  「不麻煩。」
  「可是──」
  「囉嗦!」松田一把搶過話語權,「比起讓你在外面胡搞瞎搞,不小心摔倒了還得爬著找手機呼救,還不如放在眼皮下更讓人放心。況且我答應千速要好好照顧你,否則就是她要親自上東京把你請回老家了。」他掐住我的雙頰,無名指和小指固定下顎,儼然耐心告鑿,「所以乖乖聽話,懂嗎?聽懂了就點頭。」
  話雖如此,松田壓根沒給我解釋和搖頭的機會,緊扣的手完美限制口腔開合和頭部運動方向,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屈服頷首。
  松田滿意地鬆開桎梏,操起美工刀三兩下拆解包裝,隨後又打開工具箱上手改良,加上扶手等安全措施,電鑽的聲音頓時不絕於耳。我看著滿地零件有點手癢,正想上前撿起鐵管拼接,他頭也不回地喊:「旁邊坐去。」
  「我的手傷不要緊──」
  「嗯?」
  低沉的鼻音一出,身體識趣地移動,於在場唯一一張木椅落座,抬頭挺胸,腰桿比警校時期聽訓時還要筆直。
  「乖。」
  但我仍不甘心,「你總不能要我休養期間就負責吃飽睡,睡飽吃吧?醫生說保持良好正向的心態有利於康復。」
  正調整螺絲鬆緊程度的松田動作一滯,若有所思,「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是吧?所以就一根,給我鎖一根嘛!」我乘勝追擊,「你總不能什麼都不讓我做吧?就這樣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照顧?」
  「可是醫生也說不能過度勞累。」拼裝一組扶手不過是三分鐘的事,即便我有傷在身,至多延長至十分鐘,算什麼過度勞累?不待我抗議,松田又說:「不然這樣,你接受我的照顧,我也接受你的照顧。」
  此言一出,危險雷達大肆作響,「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很忙,這三天是把老頭的桌子都拍裂了才批准的休假,之後恐怕會有段時間沒得休了。換句話說,我缺一個家庭小精靈替我照料家務。」松田似笑非笑地開口,「所以在我把襪子給你之前,就麻煩你了,多比。」
  「……」
  「要當個乖孩子啊。」
  彷彿再度看見十多年前貪玩不小心摔斷手時千速意味深長的叮嚀。


  我以為我得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回歸平靜。
  學生時為課業忙碌,警校時為訓練奔走,社畜更是別無選擇。十月畢業,為鐵飯碗奮鬥一個多月,回家多半是洗漱後倒頭就睡,好不容易習慣了,一夕之間卻被迫慢下腳步。收入中斷,暫住別家,出行得仰賴他人,我向來只被稱讚行動力出色,如今過著廢人一般的生活難免感到無所適從。
  不過松田說他很忙並非玩笑,日日早出晚歸,有時突發狀況更是夜不歸宿。我住院期間他也成了醫院的常客,有時候下班晚了,在陪護床將就一夜亦時有所聞。出院當日為觀察考量又擠出兩天休假,和別人交換來的時間自然要付出代價,於是在此之後,這個月每天都是上班日。
  因此我只能像等待另一半回家的家庭主夫,每天點著燈,聽見門鎖旋動的聲音的瞬間上前迎接在寒風中歸來的松田,或者聽他說今晚不回來了才回房睡覺。
  當親眼目睹松田每日疲倦地在沙發上癱成一灘泥,電話問候的背景音都是紙張翻動的聲響時,所有的尊嚴都不值一提,同時噓寒問暖手到擒來。
  更不用說我刷的還是松田的卡。第一天入住時松田便將存摺、提款卡和副卡一併塞過來,口口聲聲說:「小精靈也不能憑空變出菜來吧?」並嚴肅囑咐:「好好收著,沒了我們就要一起露宿街頭了。」
  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更何況松田是我的心上人,這種情況有誰能捨得再給他添麻煩?
  然而甘願當小精靈和擅長家務顯然是兩回事。我和松田皆是考中東京的大學後開始獨居生活,對家務有基本技巧,但充其量是能活下去就好的程度,從未有精進家務技藝的念頭──我們更情願把時間耗費於研究排線。
  松田不在乎一直仰賴外賣,似乎對我能整出什麼花樣也不抱期待。入住第一晚他便將蒐集的一疊傳單交給我,遠比交付備用鑰匙和身家財產時慎重,「午餐有餐廳能吃,早餐和晚餐就拜託你了。」
  我看著五顏六色的紙張,上書各式各樣的菜餚。雖明白松田只會規避特定食材,口味不拘,但正因多數時候很好養活,反倒讓我的選擇困難症發作了。
  當初我是怎麼天天外食的?住院兩個星期,習慣每日規律飲食,我已想不起自己曾經的荒唐生活。再者,收支是極為現實的問題,如何把計算機按得霹啪響,得出的結論仍然相同:要是突然出現額外支出,我們就得去和房東求情了。
  這樣下去不行。我不得不撥通家裡的電話,頭一次吐出例行問候以外的句子:如何當個稱職的家庭小精靈?急!在線等!
  時機不湊巧,接電話的是正巧回老家探親的千速,她的笑聲迴盪耳朵,隔著話筒我都能想像她捧腹大笑的模樣。
  「真有你的,萩原研二。」千速曉得我喜歡松田,她確實提供不少有趣的追求建議,在這個微妙的同居生活開始當日還傳來簡訊要我好好把握機會,「勤儉持家?這就是你的計畫?」
  「才不是!」我反駁,「只是小陣平最近很辛苦,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呆看著!」
  「也是。」千速說,「更何況陣平恐怕也不會因為這種事就答應交往吧。還記得他以前其中一次被甩的原因就是吃著別人辛辛苦苦做的便當,看見手指貼滿OK繃,竟然直接和人家說:『既然不擅長做飯下次就別做了。』能把關心變成挑釁,某方面而言真是不得了的才能。」
  可不是嗎?
  他被甩的當天還跑來找我喝酒,和我吐槽女人心海底針。
  想起不久前掐著我的臉迫使我點頭的行為,我不禁扶額,更加深前途渺茫的認知。


  倚靠母親和千速的遠端指導,我成功做出第一頓晚餐。
  當晚,松田盯著桌上的菜餚不發一語。
  「賣相是不怎麼樣,味道絕對正常。」
  我給他送上洋蔥豬肉味噌湯,松田喝下第一口後看著我的眼神更詭異了。
  母親說味噌是萬能醬料,加多加少各有風味,尤其適合抓不準調味的新手。不是醬料問題,那麼難不成是我的鹽放多了?還是失誤放成白糖──不,這不可能,試作時因曾出現這種慘案,我往醬料罐貼上標籤,拿取時還再三確認。
  我快速回顧配方和料理步驟,沒有重大疏失。二十二年來也未曾聽說我的口味不正常,試吃的時候更覺得成果斐然。但不排除是自己做的東西所以開啟美化濾鏡,事實上慘不忍睹的可能性,戰戰兢兢地發問:「不好吃嗎?」
  松田又喝一口湯,熱湯破除寒冬的嚴峻,整個人無比放鬆,「不,很好吃。」
  他將我上交的帳本當作配菜,由於每一筆支出的名目和收據都按順序收納以節省批閱時間,附上預計開銷,存款減少原因和數字公開透明,我每每看得痛心疾首,然而松田完全不怕胃痛,當真是勇往直前的猛者。
  這裡運氣不佳,隔天竟突發臨時出清,殘念!
  晚點得再研究一番,感謝公園的奶奶們今天給我提供更多優惠地點。
  我隨松田的檢閱在心裡重新梳理一次方案,直至松田闔上帳本,神情微妙,「我原本只是找點事給你消遣,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賢惠。」
  說實話,我的心情也很複雜,誰曾想有一天我會放下工具,轉而揮舞鍋鏟。更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不僅被評價為賢惠,看松田大快朵頤的模樣無比滿足。
  「那麼松田大人可以消消氣了嗎?」
  我滿懷期待地看向松田。後者已經不只一次表態等我的石膏拆下來那天就是他的拳頭和我親密接觸的日子,深知我的存款已扛不住再住一次院,信誓旦旦地保證絕對有分寸,若有失手更會全權負責……儘管如此,我仍想爭取減刑。
  松田抬眼,「喔?一頓晚餐就想收買我?」
  「這怎麼能叫收買?而且不是一頓,是在住期間的伙食。」
  「你刷的可是我的卡。」
  可惡,經濟受制於人,「至、至少揍輕一點。」
  「想得美。」原先完整的烤秋刀魚三兩下被松田肢解,「千速答應你留在東京的條件就是必須連她的份一起揍。她還說要是我失手了,她會全額負擔住院費。」
  真不愧是親姊姊。
  我木然地想。
  松田剛往嘴裡送一口馬鈴薯燉肉,家用電話乍響,一截蒟蒻尚叼在齒間便示意我去接,「您好,這裡是松田家。」
  「……萩原?」
  「啊!原來是清川前輩,沒打錯,松田剛好在忙呢,有什麼事需要轉達嗎?」
  「關於今天的拆除報告,上頭認同松田提出的屬於新型炸彈的結論,要松田提交一份更完整的線路圖和拆除方案。」
  我複誦一遍給松田聽,滿嘴食物不便開口,遂比出一個OK手勢,「他說沒問題,晚班辛苦您了,清川前輩。」
  「小事。」清川說,「你讓我想起上次打給吉原那傢伙,結果是他妻子接到電話,你現在的表現和她一模一樣。」
  「只是巧合啦。」我說,「電話用語說來說去也就是那幾種嘛。」
  「我是指感覺……罷了。」清川自行更換話題,「松田說你已經出院了,但石膏還沒拆吧?需要幫助隨時聯繫。」我依稀捕捉到其他人的聲音,清川代為轉述,「下田說他隨傳隨到,千萬別拖著傷腿維修設備。」
  「謝謝兩位前輩。」來自他人的關切是最好的止痛劑,「不過別剝奪松田下班後的消遣,讓他為自己家盡一份力。」
  「……你住在松田家?」
  「是啊。我家的電梯壞了,全靠松田接濟才沒有流落街頭。」
  「正好,明天我請他把你辦公桌上的應援品一併帶回去。」清川說,「先走了,有工作。」
  通話結束於緊急出動的警鈴,我回到餐桌旁時松田恰好嚥下最後一口,雙手合十,「多謝招待。」
  「不客氣,放著我來收拾就行了。」我把所有的空盤堆成一疊送入水槽,邊捲袖子邊道,「你先去洗澡吧,熱水已經開好了……你為什麼這麼看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低頭打量身上的裝扮,不就是普通的居家服和靛色圍裙?
  「……不,也不是什麼大事。」手指輕點下顎,松田似有所悟,「我總覺得你太安分了,你討好我不只是因為想讓我消氣這麼簡單吧?」
  「當然不只。」我還饞你的身子,但這種話現階段絕對不能告訴松田。話雖如此,面對直覺系,說謊是最不適合的應對方案,容易暴露不說,我已經可以預見歸零的信用,「我想減輕你的負擔,你最近那麼辛苦。」
  松田仍不改狐疑:「真的是這樣?」
  「沒錯。」我說,「不是你要我乖乖當個家庭小精靈?」
  「但太乖了也很可疑……算了。」大概是一時半會看不出端倪,松田決定換個話題,「既然如此,我能提別的要求嗎?」
  「當然。」
  「那好,今晚來我房間。」
  「好。」我不假思索地應下,拿起另一個白瓷盤擦拭,然後才發問:「要做什麼?」
  「陪睡。」
  哐噹。
  我們同時看向地面上粉身碎骨的瓷盤。
  「……你先別動,我去拿掃把。」我聽見松田的嘆息,「身體果然還沒完全好啊。」
  不,這是因為你突然扔炸彈過來的緣故吧?
  「剛剛手突然有點疼。」不能說,我只能憋屈地認了,「為什麼忽然要一起睡?」
  「我缺個抱枕 。」松田攤開舊報紙,畚箕倒置,碎片全數落至中央。他打包之際不忘睨我一眼,「你呢?怎麼忽然反應這麼大?」
  因為我心思不純啊。
  我暗忖。
  可是他說得對。我們是幼馴染,從以前便時常混在一起睡,還蓋同一床被,過去經常玩得滿身機油被母親一併丟進浴室裡勒令洗乾淨才能出來,更衣間更是從不避諱,尤其是住院時,早就看得不想再看了,所以在松田眼裡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
  「我知道了。」
  不就是當個抱枕?
  他哪怕缺個沙包我也毫無怨言。  
  




本文最後由 SIMA 於 2023-1-18 21:26 編輯

SIMA 發表於 2023-1-15 19:59:32

  
  
  
  我後悔了。
  我恨不得回到晚餐前痛揍那個大言不慚的萩原研二。
  一言既出,我收拾完殘局後,把棉被和枕頭拎到松田的臥室放好,將床榻一分為二,回頭便看見一身熱氣的松田抓著毛巾隨意地往頭皮按壓,雙眼幾乎完全閉上,身體搖搖晃晃,全憑記憶邁出腳步,看得膽戰心驚。一走到床邊,髮梢還滴著水便想直接往枕頭倒。我趕緊攔住他,接手毛巾,松田的不悅霎時被掩蓋其下,就像被捏住後頸的貓任我折騰,難得一見的乖巧。
  倦怠於熱水澡後一擁而上,吹風機的暖風令松田昏昏欲睡,倚靠我的手臂,吐息節奏逐漸平緩,不同於尋常時候的瀟灑狂放,放鬆微酣的狀態令俊美的臉展露無遺。我本就比他高一些,此刻的角度更能將那全然在我好球帶的長相盡收眼底,視線不能自已地描繪輪廓。
  他長得很好看,是普通人一眼即知的正統型帥哥,從前已是氣勢磅礡,職業自帶的銳意更加深他的鋒芒,而時間的沉澱發酵出濃厚的風味,隨年歲增長,定然會愈發迷人。
  興許是我的動作過於緩慢,松田投來眼神,氤氳的眸盈滿擔憂,無聲詢問我的狀況。
  「我的手已經不疼啦。」
  「嗯。」松田雖附和,臉上卻書滿不信,「真的不行,我們明天再去醫院,我會想辦法抽時間。」
  這種時候再解釋反倒會促使他胡思亂想,倒不如應下:「好。」
  得到滿意的答覆,不多時松田便再度陷入昏沉狀態。
  方才欺騙松田的舉止令我過意不去,深怕他以為是家務過度勞累所致,連能為他分擔的機會也剝奪,連忙關閉吹風機並將松田塞進被窩,給他掖好棉被才提著毛巾往外走。
  使用過的毛巾扔進洗衣籃,順手整理松田掛在架上的外套,抓起滾輪黏一遍灰塵,隨即調整肩線,拉平皺褶,明早方不至於穿上一件鹹菜乾。當我回到房間時,松田不知何時重新坐起,背靠床頭,哪怕眼都睜不開了也堅持不懈。指間夾著一根即將燒到濾嘴的菸,菸灰唰唰落入下方的煙灰缸。見松田毫無反應,我趕緊上前熄滅火星,把人按回床舖,「睡覺!」
  這回松田倒是很安分,蓬鬆的捲髮被睡姿壓得變形,耳聞念叨,鼻腔滾出一聲不耐煩的哼,睡意之下卻柔軟的更似撒嬌。我深怕自己再多看兩眼會忍不住出手,那等待我的命運可能是半夜出動的救護車,趕緊掀開棉被,倒在床的右半側,背對松田,小心地調整傷肢擺放,拽著棉被蓋過頭算作掩護。以為看不見就沒事了,可這床被子現在滿是松田不小心買錯了的那款蜂蜜牛奶沐浴乳和七星的氣味,夜深人靜,背後平穩的呼吸無限放大,劇烈的心跳聲迴盪整間臥室──
  「萩。」
  驟然間,有股熱源貼合後背,蜂蜜牛奶和七星的味道更為強烈,而他的掌心與皮膚貼合的部分不停傳送令人難耐的熾熱。
  我使出渾身解數才壓下逃跑的衝動,盡可能保持平靜的聲線,「怎麼了?」
  「轉過來。」
  「……為什麼?」我以為傷口癒合時的癢意已足夠叫人發狂,想不到此時的痛苦更是不遑多讓。松田是無辜的。他不清楚我糟糕的心思。不能嚇到他。萩原研二,千萬要冷靜啊……我默唸強迫鎮靜的咒語,「這樣睡就好了吧?」
  「我缺的是抱枕,不是白佔我床的裝飾品。」清朗的聲線夾帶鼻音,「不是說會乖乖聽話?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問題怎麼變得這麼多?」
  先前,松田的暴發戶宣言令我產生自己是被金屋藏嬌那個嬌的荒謬錯覺,而今的抱怨又讓我覺得自己其實是家庭倫理劇中無理取鬧的正宮。
  人在屋簷下。我硬著頭皮翻身面對松田,所有的心理準備在他整個人鑽入懷抱時功虧一簣。他小心地調整位置以免壓迫我的手,抱著我的腰,側頭使耳朵貼合胸口,呢喃著含糊的單字。
  松田從沒有抱東西睡覺的習慣,偶然機緣獲得的絨毛玩具通常只有塵封或落灰的命運,每回睡下了都保持同一個姿勢直到天明。我的手不知該往哪擺,松田卻越抱越緊,我這才聽出他口中唸的是我的名字:萩。
  我低下頭,依靠微弱的月光勉強能看清松田的臉,輕煽的睫羽下是明顯的青黑,歉疚感頓時將我淹沒。
  照顧病人很辛苦。尤其是剛清醒那會兒,松田幾乎沒有安穩的休息,非上班時間每一回睜開眼都能即時聽見他問我是否有什麼需要,身心的雙重壓力之下不難想像他的精神何其緊繃。
  我按捺所有浮躁的思緒,緩緩地回擁松田。
  儘管如此,感情顯然不受我的控制,過近距離的接觸不免感到侷促,心上人的主動親近更是輕易調動情緒,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原先因傷勢未癒和規律生活於特定時間過後自然而然興起的睡意已消失無蹤,精神得能到外頭去跑十多圈。
  他的親暱令我想入非非,各種心猿意馬的假想在腦中交織成保護級以上的劇情,然而就算我有往不純潔的方向發展的意思,此刻我們倆的關係亦純潔得不能再純潔。
  「萩,你的心跳好吵,管一管……」
  天可憐見,這根本是強人所難。我只能苦笑,「要不我還是回去睡?」
  「不行。」松田頓時把我抓得更緊,「算了,吵就吵吧,反正……」
  反正什麼?我豎起耳朵,努力想聽清後面的句子,然而松田已完全陷入夢鄉,唯有攢住衣襬的手依然堅決。
  或許是夜色太美,又或許是我們都有異常的舉止,完全失去意識的剎那有個天馬行空的想法一閃而過──
  興許,松田亦對我有意思我也說不定?


  第三次差些打破玻璃杯時,我不得不承認今天不是打掃櫥櫃的日子。
  我攤倒在松田最喜歡的沙發,身蓋松田最喜歡的毛毯,懷抱松田最喜歡的抱枕,望天沉思。
  今早醒來時松田仍蜷縮在我的懷抱中,腦海浮現的是爛俗的敘述:如天使一般。全然看不出平時的霸氣,畫面過於美好直叫人捨不得破壞。
  我恍惚地取來手機一按,螢幕顯示的時間一瞬驅散睡意,我急忙搖醒松田,後者俐落地跳下床直奔洗手間,我則奔到廚房去給他準備早餐。三分鐘後帶著一臉水氣轉戰臥室,三兩下換上西裝直衝餐桌捲走早餐,拋下一句「我出門了」就不見蹤影。
  我剛收拾完一片混亂的流理臺,手機正好響起特殊提示音,來自「陣平ちゃん❤」的訊息:抱歉,剛才來不及和你說,早餐很好吃,謝謝,辛苦了。
  然後我便怎麼也無法繼續本日預定的打掃進度了。
  我對自己的專注力有相當的自信。拆彈是需要全神貫注的工作,爆破物處理班的同事們經常在每日例行訓練中加入各類測試,包含突然有個猛男在你身旁跳脫衣舞、一群兇神惡煞持槍闖入或在耳邊用極其動人的歌聲高唱等,以確保哪怕處於驚嚇、緊張或煩躁等負面狀態仍然能穩定作業。
  就算不是工作狀態,我也不至於渙散至此,又一次加深對愛情不講道理的印象。
  都說人生有三大錯覺。處於戀愛中,無論性別為何都容易因美化濾鏡產生過度解讀的現象。因此,雖然直覺不停叫囂:「松田陣平是何等倔強的男人,寧可提起雙拳揍趴所有放肆的人,也不願解釋一句──可他會在你面前示弱。」但仍有百分之一的機率是我自作多情,思及至此便提不起勇氣對他表露心意。
  松田陣平不僅僅是我喜歡的對象,他也是我多數回憶中的主人公之一,若是倉促告白,他選擇離我而去……光是想像都能看見黯淡無光的未來。
  「我覺得松田不對勁。」
  我如此給同期傳送訊息,送給某兩位的理所當然石沉大海,唯有班長認真發問:哪裡不對勁?
  我將近期的事態發展轉告伊達,最後結論是「你覺得松田喜不喜歡我?」隨後坐立難安地等待回覆。訊息框前端倒是立刻轉為已讀,惟數分仍未得到回應,我猜想班長恐怕又有新工作了,只能悻悻然放下手機。
  無人分擔,煩躁使我不斷拉扯抱枕,方形變為各種不規則形狀,白線盡其所能地維持原狀。即將支撐不住時,理智及時提醒「這是松田最中意的抱枕」,我趕忙將它拋至沙發的另一端。
  我拖來松田昨晚回家時一併抱回來的紙盒,是我入院前購買的模型。肇因於松田把我跟他的工具箱都上了鎖,唯恐上班途中接獲求救電話,對此我表達強烈抗議,以許久未接觸工具會生疏為由終於換來松田的妥協。
  原先我是希望他能把鎖解開,最好再給我一點材料發揮,但松田翻找出我的存摺將剩餘金額唸一遍便輕鬆剿滅所有幻想。
  我拆開紙箱,撈出期待已久的模型。剪下第一刀時我還在回憶拼裝順序,第二刀時想起松田當時也購入這組,第三刀時腦袋便徹底充斥松田的身影。
  他總說我善於看破人心,但人心隔肚皮,即便躺在同一張床上,睡著同一顆枕頭,還擁著松田陣平,我依然無法對他的真實想法下定論。
  喜歡。
  不喜歡。
  喜歡。
  不喜歡。
  零件一件一件落回盒中,小心翼翼地剪下最後一刀,得到的是令人沮喪的答案。我又撿起第二片,這回的答案又讓我恨不得即刻衝出門外向全世界宣告。
  我開始拼裝模型。底盤安裝完成時表明松田仍然對我有意,惟安置車身後耳邊登時響起松田昨夜的發言:「想得美。」不甘就此認敗,我裝設最後的細部零件,霎時春暖花開。
  不過興奮只有一瞬間,我赫然意識到罔論汽車模型如何完美無缺,這種機率遊戲亦無法證明松田的心意。
  同時阻止我的還有發出提示音的手機,伊達的回覆再度證實機率遊戲的不可靠性:我不管說喜歡還是不喜歡,你也只會反問我為什麼喜歡或為什麼不喜歡吧?
  一針見血。我不禁嘆口氣,承認自己的自以為是,正打算回應伊達,下一秒聊天室又出現新訊息:既然不相信,那就親自出馬。
  親自出馬?
  伊達像是聽見我的疑惑,又說:你不是有引以為傲的洞察力嗎?不如用自己的雙眼去見證。
  我凝視訊息,忽覺人生無常。
  那個曾被松田以一己之力打亂的追求計畫,似乎又奔向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不同於此刻不知在哪處角落的降谷和諸伏,以及破例收入爆破物處理班的我和松田,老老實實從基層開始的伊達正在進行例行巡邏。
  經過同意後我選擇直接通話,將我的煩惱向伊達全數傾訴。
  「我覺得你想太多了。」伊達說,「就算告白了,松田也不至於因為這種小事疏遠你。」
  「那都是看在幼馴染和親友的情份罷了,小陣平其實心思相當細膩。」
  「我只能贊同心思細膩的部分。」我不時能聽見他和其他人的問候,看來是頗得當地居民的好感,又打發一位居民後,伊達給出一個獨家消息,「若非松田顧慮裝設監視器在家中會對你造成過大的壓力,不利康復,他恐怕會把每個房間都架好架滿。你快出院的時候,松田突然找我喝一杯,我聽他說一晚上未來規劃,其中就包含『安裝監視器對病人的康復進度影響』。」
  還有這種事?我問:「他怎麼不直接跟我說?」
  「害羞吧。他那個人總在奇怪的地方不好意思,明明真該害臊的事幹了不少。」伊達思索片刻,又吐槽,「而且這話聽得我的手銬蠢蠢欲動。」
  「原來他還為這種事煩惱過啊……」我對松田的異常有新的認識,「其實如果他能安心一點,裝了我也不介意。」
  再說這是他家,他要做什麼不都是他的自由嗎?
  「……你們可真是天生一對。來,球接好!」他將球拋還給公園的小朋友,又說:「我真的覺得你直接問他也不要緊的。」
  「不,絕對不行。」我立刻反駁他的意見,「你也知道我受傷以來,任何一點異常都會被他放大解讀為『身體不適』,因此若我問了,小陣平首先一定是關心我是不是撞壞腦子了。」
  「……松田的話,的確很有可能呢。」伊達沉默很久,久的他都走完第三條街,替獨居老人調整完電視訊號和移動盆栽,才勉強擠出這條回應,「我今天早上因公去警視廳一趟,恰好遇見松田,聽他說你現在十分賢慧,賢慧到他今天下班後決定去拿報告時順便和你的主治醫師再次確認你的腦子的確完好無損。」
  果然如此。
  從松田昨天的表現來看,我就推斷事態恐怕會演變成這種結果。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事到如今若突然回復原狀不是更可疑嗎?我咬咬牙,說:「既然目前他滿心認定我不正常,代表我做什麼都沒關係吧?我會想想辦法的,謝謝你今天聽我說話,班長。」
  「不客氣。」伊達反射性回應,隨即補充,「雖然我很相信你們,但別做得太過火啊──能不能給我透露一下你的打算?」
  「還能做什麼,現階段首要任務是繼續當個賢慧的小精靈。」我聽見伊達鬆口氣的嘆息,半開玩笑開口:「難不成我還能推了他?我可是傷患呢。」
  我聽見他倒抽口氣,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伊達疲倦的聲音自話筒的另一端傳來:「……祝你好運。我還有工作,先走了。」
  結束通話的嘟嘟聲響起,我不解地看向螢幕。
  看來是非常緊急的工作了。
  真是辛苦呢。


  話雖如此,其實我沒有追求人的經驗。
  說來慚愧,我歷任的交往都是女方主動開口,我只負責無所謂地答應和被甩。
  松田曾說我是常掛剎車,彷彿人生全靠怠速前進的人。
  「和你瘋狂的飆車截然不同。」松田吐槽,「就不能兩相平衡嗎?」
  經驗缺乏是嚴重的問題,且松田是個極為敏銳的人。尤其是在我生死走一回後,他投以的關注更是高得驚人,稍有一絲不同便容易被他發現我居心不良。
  我點開推特試圖尋找有用的消息,恰好看見某位同事轉發的季節限定甜甜圈,特別服務是可以寫上兩個人的名字,所以近期於情侶間特別受歡迎。
  數天前我便和松田抱怨過飲食過於寡淡,因此若只是要求一份甜甜圈,松田應該不會起疑。且店家就在醫院附近,是極好的機會。事不宜遲,我點開松田的聊天室,一通心理準備後將網址傳給松田,做出第一次試探:我想吃。
  前端一秒後立刻跳出已讀兩字,主因是他把我設置特別提示音,打包票只要不是拆彈期間都會秒讀,有任何狀況儘管叫他。答覆來得很快,是冷酷無情的兩個字:不行。
  不過這是預料中的答案,畢竟是冰淇淋和甜甜圈的冷冰冰組合,於是我再接再厲:冬天當然要吃冰淇淋啊!你以往不是每年都會陪我吃的?今年還沒吃呢。出院時醫生也說了我可以開始回歸正常飲食了?我可是又多吃了一個星期的「住院餐」,連最愛的烤魚都只能看著你吃。
  依然是瞬間已讀,但似乎是一時間想不到反駁的方法,松田未能立即回應。見狀,我趕緊乘勝追擊:你今天不是要去拿報告?如果數值正常,就當作獎品吧?
  這回松田倒是立刻回答:要獎品?如果甜甜圈跟工具箱只能選一個呢?
  刁鑽的選項讓我差點放棄甜甜圈。太狠了,他明知我何其想念我的工具箱!
  不過工具箱還有後續獲得機會,只要身體養好即可,但愛情可不等人。
  為了愛情,我只能暫時犧牲它,含淚輸入:甜甜圈!要寫名字!
  似乎是終於認識到我的決心,松田終於鬆口:好吧。
  初步目標達成,時間不早,我趕緊拋開手機進入廚房準備晚餐。最後的玉子燒盛盤時,門口恰巧傳來鎖匙的磨合聲,我趕緊迎上前,「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我接過松田的包,本想一併接手紙盒,卻被松田避過,護著紙盒的模樣像極了守護寶藏的惡龍,既可愛又好笑,「要先吃飯還是洗澡?」
  「吃飯。」松田坐在玄關脫鞋,動作罕見的悠哉,「話說回來,這句話後面不都該接『還是我?』嗎?」
  「你要是喜歡,我明天就這麼喊。」
  「隨你。」松田的回應同樣大方,「要是讓護士小姐們聽見,恐怕心都碎了,她們都很關心你。」
  我笑了笑,不打算和松田說住院期間來和我打聽他的消息的人也不少。
  用完餐後,我們分別佔據沙發一隅。我翻看松田遞來的報告,為上頭每項指標皆是正常數值感到安心,至少沒有辜負松田的認真照料。而他正檢查我的模型,細緻到拆開零件重新組裝,頗具學生時期老師驗收作業的既視感。
  「確實挑不出錯。」哪怕以爆破物處理班未來王牌最挑剔的眼光檢視,松田依舊必須給作業打上一百分,「看來醫生說得沒錯,腦袋確實沒什麼問題。」
  「我很清醒啦。」
  松田不置可否,「從你近期的表現來看,我認為得再觀察個一年半載。」
  看來在我和松田表明心意前是摘不下這個異常標籤了。既然如此,不妨善用標籤,「我的甜甜圈呢?」
  這下他終於肯把紙盒交給我,「明明是冬天,冷得要命,為何這麼多人排隊?還成雙成對地去?你都不曉得我有多麼格格不入。」
  十分形象的抱怨令腦中自然而然浮現畫面,一個在一眾粉紅氣場中鶴立雞群的墨鏡酷哥,頂著眾人目光指名要「甜蜜蜜火熱冬日套餐」的模樣。
  我竭力抑制笑意,答道:「因為是期間限定啊。」
  還是情侶款。
  我明智地掩去後頭的心機。
  「雖然有個怪名字,但說穿了不就是普通的冰淇淋和甜甜圈?」
  我無視松田的碎唸,迫不及待地打開紙盒取出內容物,一入眼便是巧克力雪花嵌在牛奶冰淇淋之上,我小心翼翼地翻轉一圈,這才找到寫在上頭的名字。
  當我看清上頭的兩個名字時,頓時啞口無言。
  「……為什麼是小降谷和小諸伏?」
  由於「降谷」只有三個片假名,為左右平衡,店家還貼心於兩個名字中央擠上特別大的草莓奶油愛心,灑上一圈巧克力米。
  但是再貼心可口也改不了名字的主人是誰的事實。
  「你上次不是說很久沒看見他們了,有點想念。」松田解釋,「人是暫時拖不到你面前了,至少看個名字過過癮。」
  過於耿直的答覆令我哭笑不得,預先準備的關於情侶款商品等話題也完全派不上用場。
  總之,這個試探第一步是宣告失敗了。
  我一口咬下寫有名字的那端,將慘痛的失敗嚥下肚。  
  
  

本文最後由 SIMA 於 2023-1-25 15:08 編輯

SIMA 發表於 2023-1-16 18:45:24

  


  人總在失敗中越挫越勇。
  然而某些手段並不會因為多次嘗試而變管用。
  繼情侶甜甜圈後,我又嘗試特製可麗餅和蛋糕,松田面不改色地將繪有自己模樣的小人五馬分屍並咀嚼下肚,提出質疑:「是聽說過受傷後會改變習性,但總吃這麼甜的東西,我開始有點擔心了。」他明目張膽地看著我的腹部,又拍拍自己的腹肌,極其挑釁地動動嘴:還在嗎?
  那當然是──
  不在了。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因正值養傷期間,我的鍛鍊僅被允許下樓至公園和老人家談天說地,肌肉線條肉眼可見的模糊。為後期復健及我的追求事業著想,不得不含恨轉換跑道嘗試其他東西。
  我在電視節目提及鮮花時暗示他想要一些東西來妝點過於單調的客廳,松田隔天晚上給我抱回一盆白色風信子,美其名曰:「省得你看見鮮花枯萎了難過。」務實和體貼兩相結合,松田式作風叫我欲哭無淚。
  我不慎打破松田的馬克杯後,索性下訂一組馬克對杯,順帶訂製同一家店的吊飾和手機殼。前天到貨後親自換上,甚至採用「代替我陪你在外奔波」為藉口,就差直言「我心永遠同在」了,結果昨晚我仍從班長口中聽聞松田面對他人的詢問是如此回答:那是萩原的謝禮,惡趣味。
  目睹全程伊達表示:「當時和松田搭話的同事臉上的表情精彩到可以作為年終表演節目,絕對會博得滿堂彩。」
  普通人的謝禮會採用宣告一般的情侶對杯、吊墜和繪有紅色愛心的手機殼嗎?
  我完全不能理解松田的想法。他可能會將它們當作普通禮物可得預見,因為過去我也時常送他禮物,但從未送過情侶商品。且分明他以前就針對女朋友想替換他的舊物改為使用情侶小物大肆抱怨:「這樣就能宣告主權?」代表他非常清楚情侶商品的模樣及蘊藏之涵義,再怎麼說也不至於誤會至此吧?
  我委婉表達個人意見,「總覺得他隨時會叫我『多喝熱水』。」
  聞言,伊達的肩膀可疑地顫抖,數秒後才平復笑意,「……也許松田只是恰好對這類東西無感?」
  他難得猶豫不決,背景偶爾還能聽見娜塔莉小姐的對電視節目的反應。對杯、吊飾和手機殼都是伊達的親身經歷,尤其是吊飾和手機殼,跟著他上山下海,更換無數次掛繩和拋光依舊奔走前線,也是他將店家推薦給我,如今恐怕是因未能幫上忙感到抱歉。
  「我跟小陣平都很喜歡哦,就算不是作為情侶商品也很好看。」我安慰他,「應該正如你所說,只是個巧合罷了。我接下來打算約他去看電影。」
  「電影?你等等。」我聽見伊達詢問身側的娜塔莉,幾句交談過後,他重新靠近話筒,「我們原本預計明天晚上要去看電影,但原本值班的同事正好有急事和我換班,票就給你們吧?」
  調班實屬常態,何況那件勒贖案令包含我在內的數位警察官都必須暫時休息,爆破物處理班本就人手緊缺,預定今日執勤的同事妻子臨盆, 於是松田臨時調成晚班,明日接續早班,出門前還再三叮囑我必須按時睡覺。
  保險起見,我再度向他確認明日出勤時間,得到回應後順勢向他發出看電影的邀請。我的復原狀況良好,連工具箱也在數天前重回懷抱,目前靜態類的活動應當是不會被拒絕,果不其然,松田爽快地應下。
  我向伊達回報:「那我就收下了,下次請你們吃飯。」
  「沒問題。」伊達爽快道,「明早我把票拿給松田,預祝成功。」
  「承你吉言。」
  幾句閒聊後我率先結束通話,與此同時,松田給我發送照片,是一個空蕩蕩的飯盒,佐以留言:很美味,大家也這麼說。
  儘管只是一般的白米飯和鹽搓成的飯糰,若在孤獨無趣的夜晚作為宵夜,美味程度亦會翻倍成長。不過我高興不過三秒,松田追加一句:時間差不多了,你該洗洗睡了。
  我隨手回應:知道了,管家公。
  松田發送一張揮舞拳頭的貼圖,隨即立刻說:有狀況。
  正當我打算關閉螢幕時,又跳出一句:我很期待明天的電影。
  ……戀愛可真是可怕。
  我盯著那條普普通通的回應觀看近一分鐘才罷休,走近浴室時瞧見自己的表情,不禁想:鏡子裡的那個傻瓜是誰?


  隔天午餐過後,我接到千速的來電。
  應千速的要求開啟視訊,上下左右全照一遍,確認已無明顯傷勢表現後她終於開恩讓我坐下,「我瞧你的臉頰都鼓了,看來松田確實照顧得很好,也許是愛情的滋潤?」
  我捏捏自己的臉,確實是比之前豐腴,要真有愛情的滋潤恐怕還能再圓一些,「我還在努力呢。」
  我把情侶商品的慘案一五一十轉告,鏡頭頓時天旋地轉,唯有她猖狂的笑聲穩定輸出。待她重回鏡頭前,眼角還有笑出來的淚花,「你不是很擅長這種事,居然還沒搞定陣平?」
  「我得澄清一件事,我從來沒有追求過誰。」
  「差點忘了你熱衷於當婦女之友。」千速摸著下顎,「但你和陣平都交過女朋友,應該不至於變成這樣吧……要不你直接推了他?」
  「那他能直接把我揍回醫院。」我隨口回應,見千速竟不像是在說笑的模樣,只得再次喊:「姊姊!」
  我唯恐千速掛斷通話後上網給我訂一箱情趣用品,地址豪爽地寫松田家,附贈什麼追求或者情事108式,那我就算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千速兩手一攤,「任誰看見你飆車的樣子都不相信你居然這麼保守。」
  「彼此彼此。」我掃了眼時鐘,說:「時間不早了,晚點約他看電影,我得去準──怎麼了?」
  千速忽然撈起支架上的手機,顧不得鏡頭內的自己已轉為死亡角度──當然,還是很美──飛快操作機體,數秒後我的手機響起提示音,一筆來自萩原千速的轉帳,金額觸動我的貧窮神經。
  我默念三次數字,得到三次同樣的結果,便困惑地看向她。  
  「準備什麼?一個多月不見,你那櫃子裡的都過時了。」
  這純粹是胡說八道。我是受傷至今一個多月,又不是昏迷不醒四年。況且清醒後我也沒少看時尚雜誌──沒辦法,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能選擇的消遣不多──因此絕對能利用現有資源配出一身適合的服裝。
  只見千速彎起紅脣,瀟灑地一指,「去,買一身好看的,努努力,爭取今晚推了他!」
  ……原來妳還沒放棄啊!
  千速逕自結束通話,我看著她發來的加油打氣貼圖,滿是無奈。
  不過我向來對她無計可施,退還更不是明智之舉……否則改天恐怕真的會收到一箱情趣用品。
  我把行程變更告知松田,約定直接在米花市政大樓前集合,他答應後給我發送一長串傷患外出須知,頗有小朋友校外教學叮嚀的既視感。
  我掃向時鐘,時候不早了,臨近超市特賣時段,我把錢包往口袋一塞,拽著購物袋直奔超市。
  順利搶到特價雞蛋,又挑了幾樣蔬菜,心滿意足地提回家的途中,忽然聽見有人喊道:「這不是萩原嗎?好久不見。」
  有兩個人朝我走來,是爆破物處理班的同事,隸屬松田小隊的成員。今日未穿著制服,表情過於放鬆,還提一手啤酒,「好久不見,打算回宿舍狂歡嗎?」
  「是啊。」他說,「傷勢還好嗎?」
  「好多了。」
  「那就好。」同事鬆口氣,隨即一改嚴肅,「你現在住在隊長家?」
  「對呀,電梯壞了嘛。」
  事實上電梯已經修繕完畢,只是我私心作祟,松田也沒發出逐客令,便默契地認定同居生活將維持到石膏拆除為止。
  「有個問題埋藏在我們心裡好久了。」另一位同事發問,「你和隊長交往了嗎?」
  眼神正直,大概不是謊言。但面上夾雜忐忑,吞嚥唾液的頻率驟然增加,緊張和期待併存,他有所隱瞞,而不是單純的八卦。依據警視廳閒聊群經常出現的消遣娛樂,再加上先前和清川前輩的通話,我有合理的懷疑認為我和松田怕不是又成為賭局的主人公。
  我思索半晌,決定見招拆招,「沒有。」
  「那是結婚了?」
  越來越離譜的問題令我忍俊不禁,「真遺憾,你們松田隊長還是單身呢。」
  他們倆的表情,怎麼說呢……天塌了也莫過於此。
  某位低喃道:「我押交往,輸了年終節目。」
  另一位同樣錯愕,「我押結婚,還想說不愧是萩原,住院連終身大事也一起解決了,結果同樣慘敗。聽說表演票數最少的會被迫換上迷你裙──要不我們一起出一個脫口秀?」
  「……這沒道理啊!」他們仍然不肯接受現實,「我們怎麼會輸呢?」
  原來賭注是年終表演。不曉得是哪位有能的前輩當莊家,看來今年的年終表演必然是群星薈萃,真叫人期待。
  「我和松田只是幼馴染啦。」清白得不能再清白,至少目前是如此,「你們可以直接問松田的。」
  「我才不敢問呢。」他心有餘悸,「隊長一定會這麼說:『有時間關心我的感情生活,不如多拆十組炸彈模型!』」
  「現在他可能會叫你們不如多練習年末表演吧。」我一哂,「不過迷你裙和黑絲我們也很期待哦。」
  他們抱頭哀嚎。
  然而作為經常和死亡打交道的人,大家都很能調結心情,他們很快接受現實,轉而報復道:「我才不相信給幼馴染買情侶吊飾的能是什麼正經人!」
  「也可能是你們腐眼看人基。」
  我能從多個角度切入,把他的妄言擊潰,然而事實上我的確懷抱不可說的心思,並不介意旁人知悉我正在追求松田,因此否認總覺得有點心虛。
  「少來,就你們那黏黏糊糊的相處模式,我才不相信。」
  黏黏糊糊怎麼了?
  質疑我居心不良可以,但絕不能質疑幼馴染間同穿一條褲子的深厚感情!
  我準備擼起袖子辯駁三百回合,他不客氣地白我一眼,「既然喜歡又沒交往……我決定回頭就設一局『萩原什麼時候和松田告白』,設定半年起跳。」
  氣焰一瞬熄滅。
  我覺得膝蓋中了一箭。


  睽違近兩個月,我再次踏上市中心的土地,踏足熟悉的品牌店,熟識的店員小姐迎上前和我打招呼,視線短暫停留仍打著石膏的右腳,隨即揚起笑容和我介紹近期指標。有專業人士的幫助,三兩下便解決著裝問題。
  我請她替我拍張照,當場發送給千速,後者連連發送數個拇指,末端不忘附上一句:上吧!去把陣平那傢伙迷得神魂顛倒!
  拇指觸及鍵盤,一句「我們都相識十多年了,還能怎麼迷?」打至尾聲,赫然想起我可不就是被相識十多年的幼馴染迷得神魂顛倒的真實案例,遂默默刪除所有自白。
  經費尚有剩餘,我在店內四處查看,挑中一身霧靄藍的洋裝,選一條店員推薦的絲巾做搭配,轉身又給松田買一副新的墨鏡,這才滿足地掏出自己的卡結帳。
  我的卡不知何時已落入卡夾的最底層,甚至按起密碼感覺都沒有松田的提款卡順手。
  不過糾結只有一瞬,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壓根無法與松田爽快地將身家財產全交付的喜悅相比擬。
  約定時間將至,我告別店員小姐,拎著紙袋趕緊向電影院前進。
  突發狀況令松田來得稍晚,抱著外套一路從公車站跑來的人微微喘息,站定一會兒平復呼吸。他接過我的水瓶一飲而盡,掃視我全身上下,表情一言難盡。
  「……總覺得像是看見以前口口聲聲說書都沒唸,私底下偷偷通宵的同學。」松田換上放在職場置物櫃的帽T,墨鏡掛在胸前,乍一看就像是普通的大學生。他直咋舌,「整個廣場的視線都快把我戳穿了。」
  這點其實是彼此彼此,關注松田的視線同樣熱情地自四面八方投射而來。
  我低頭查看自己的裝束,格外納悶,「不是和之前差不多?」
  流行時尚是個圈,設計如何推陳出新,說到底普通人能穿上街的裝束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幾種模式無限循環罷了。
  「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我搖搖頭,松田壓扁寶特瓶,往垃圾桶一丟,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精準入袋,「像一隻開屏的孔雀。」
  賓果。我扭頭看向玻璃中自己的倒影,笑容依舊,卻覺得怎麼看都充斥尷尬和心虛。
  「手裡提什麼?」
  「給姊姊的禮物。」我稍微拉開紙袋,展示裡的洋裝和絲巾,「還有給你的新墨鏡,你不是說上次摔了它以後鏡架有點變形了?」
  「嗯,謝了。」松田只消一眼便不再關注,他又拉扯衣領,領口頓時變得更為寬大,「早知道你穿成這樣,我就把西裝穿來了。」
  我想不明白箇中道理,遂好奇發問:「為什麼?」
  「你不總說我穿西裝看起來特別悶騷?」松田接手紙袋,率先往電影院前行,「要打敗騷包只能用悶騷對付了。」
  言下之意是說穿得好看。腦袋自動翻譯拐彎抹角的稱讚,這便苦了我,只能暗自慶幸今天足夠冷,拉高圍巾不覺奇怪,且能輕易遮去愚蠢的笑靨,「不過那會被認為是另類金錢交易吧?」
  松田穿著西裝總不愛繫好領帶,墨鏡再往鼻樑上一掛,雙手插兜,痞氣四溢。旁人寧可相信他從內袋掏出的會是支票本,而非一張電影票。松田這才仔細觀看票券資訊,和電子看板交互比對,「……愛情文藝片?還是情侶座。」
  松田狀似不經意地望過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標準審問句式浮現腦中,令我差點就要全盤招供。
  既然是和娜塔莉小姐的約會,選擇情侶座是理所當然。何況伊達深知我心懷鬼胎,恨不得把所有和情侶沾上邊的玩意兒都讓我用一遍,因此情侶套票自然在預料之中。
  據說娜塔莉小姐更偏好靜或是歡樂的電影,故伊達選擇文藝或喜劇片的機率高一些。這座電影院上映中的電影沒有喜劇片,倒是有一部近期頗具好評的愛情文藝片,那麼十之八九會選這部。
  「不該浪費班長的好意。」我篤定松田不在乎這種事,只要盡可能保持若無其事的態度回應即可,「當然,你真的不願意,我們重新買票?正好你也可以換個感興趣的電影。」
  「你都不介意了,我有什麼好介意?」果然,聞言松田便轉而看向牆壁印刷的內部裝潢,神情一派輕鬆,面對不知該歸類為沙發還是床的座椅依然接受良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你睡了。」
  「越聽越像不可告人的交易。」證據是櫃檯小姐的完美笑容產生一絲裂痕,雖說已相當克制,職業習慣仍然使我能感覺到在我和松田間來回遊走的目光,「好吧,至少包養男大學生聽起來比混黑更不容易丟飯碗。」
  「我們之間本就沒那麼清白。」松田將套票交給櫃檯,換來一大盆爆米花和一杯插著折成愛心造型吸管的特大可樂,他叼著吸管吸一大口,黑色液體劃出半邊愛心,「話說提我的款,刷我的副卡,住在我家,按你現在的打扮,怎麼看都是我包養男公關的可能性更高。」松田查看價目表,又掏錢買一包衛生紙,笑道:「連衛生紙都是我出錢,哄你可真不容易。」
  興許是我的濾鏡過於濃厚──伊達已不只一次吐槽我像戀愛中的少女──所致,又或許是下午受同事們的交往和結婚宣言影響,我總覺得他話裡話外充斥試探,猜測無一不往戀愛推斷。
  但松田陣平是什麼人啊?
  迂迴行事通常由我負責,直接了當才是他的一貫作風。
  「既然你是我的金主,應該是我要哄你才對。」無謂的妄想拋之在後,回歸現實,我緊盯松田手中的東西,誠摯發問:「為什麼要買衛生紙?」
  「以免某人哭哭啼啼拿衣服擤鼻涕。」松田癟癟嘴,「能省則省,新衣服可不便宜。」
  務實的發言登時有了實感。
  果然,我的濾鏡八成有十公分那麼厚。





本文最後由 SIMA 於 2023-1-17 18:40 編輯

SIMA 發表於 2023-1-17 18:36:30

    
  
  把握電影開始前的空檔,松田去吸菸室抽根菸,而我去一趟洗手間。
  這層樓洗手間的出口共通,男女廁分屬兩側。我擦乾手,一通過出口,忽聞驚呼聲,我連忙伸手嘗試扶住高跟鞋不慎嵌入磁磚縫隙的人。冬日的厚重大衣遮掩曲線,上半身遮得嚴實,下半身更是寬鬆的長裙和短跟靴,入手時出乎意料的重量使我一驚,彷彿大衣裡塞入鋼板,連忙支撐門柱穩定身形,女士香水的味道湧入鼻腔。
  她連連道謝,低頭躲入廁所。
  我看著自己的腿,對於得倚靠建築物才能接住一個人甚感糾結。儘管有在進行基礎肌力訓練避免過度萎縮,目前仍以養傷為主,高強度禁止。
  松田針對腹肌的發言霎時在我腦中循環播放。
  我暗自下定決心,之後得重點先把腹肌練回來才行。再怎麼說當年能如此快速和松田成為朋友,多半還得歸功於皮囊恰好對了他的胃口。而現在既然打算追求他,那勢必得把一切能利用的元素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討厭鍛鍊,一想到未來枯燥乏味的訓練菜單就生理不適,但要是不趕緊回到正軌,要是松田和別人跑了,我又該找誰哭去?
  一切都是為了愛情!
  我將意外的插曲拋開,回頭去找等在廳院門口邊滑手機的松田。
  松田將手機收回口袋,鼻尖聳動,雙眉微蹙,「又被包圍了?」
  「只是扶了一把。」聞言,松田如臨大敵地盯住我的右腳,我趕緊解釋,「沒事,完全──沒事!」
  「那就好。」松田說,「快要康復了,可別節外生枝。」
  我明白,存款已經不起再次折磨。我點點頭,「我知道。」
  松田貌似還有話想說,但門口的工作人員善意提醒電影即將開場便放棄,趕在燈光暗下前尋找座位,隨身物品和外套擱置角落特地挖空預留的置物櫃。
  時間掐得正準,屁股剛挨上座椅,燈光剎那間熄滅,觀影須知於螢幕顯現。
  儘管座椅如先前瞧見的文宣般舒適,兩個男人並排仍稍嫌擁擠。我和松田手臂相貼,大腿相觸,每一回肌肉收縮都無比清晰。萬幸近期的抱枕經歷讓我對近距離接觸擁有些許抗性,至少心臟不至於再跳得惹人側目。
  「不愧是班長,選的位置真好。」
  我跟隨松田的視線方向望去,不僅能將整個廳納入視野範疇,且不遠處就是逃生出口,腦中霎時浮現合理逃生方案──總之,警校時期的深刻教育磨練出的職業病得到高度滿足,心情輕鬆,對電影的期待也高漲一倍有餘。
  不僅僅是位置,他們選擇的電影也十分精彩,我看得入迷,差點忘卻真實目的,那一盆爆米花全然仰賴松田幫助,我只機械式地重複張口、閉嘴、咀嚼及吞嚥,他還會適時送上吸管紓解乾渴,實在是貼心至極。
  我不禁想:倘若松田過去能以這種態度對待女朋友,恐怕孩子都會喊「萩原叔叔」了吧?
  除了一片黑暗,感覺和在家看電視節目時別無二致。
  作為約會必備場所,還是和喜歡的對象一起的情侶座,對一個渴望和他關係升級的人而言,無動於衷純屬戲言。大螢幕上的男主角滿臉通紅地向女主角遞出情書,一句「我喜歡你」說得聲嘶力竭,我不禁想像遞情書給松田表白的場景。
  不能怪我胡思亂想,畢竟前後左右都是相互依偎的情侶。且實在是貼得過近,我的手無處可放,松田索性拉著往後擺,我虛攬著他的腰,長年保持運動習慣令他體溫比尋常人要高,存在感過於強烈,難免浮想翩翩。太過僵硬的軀體惹來側目,螢幕燈光閃爍,連帶松田的瞳都渲染不同色彩,顧及噤聲的禮儀,他以歪頭表達疑惑,就連普通的發問都可愛得叫人心癢。
  時機尚未成熟,不能再想了!
  我強迫自己扭過頭,專心在電影上。萬幸如今一切異常都被視為腦子不正常,松田只以為我是間歇性發作,不會深入追究。
  電影開演三十分鐘後進入第一段高潮戲,男女主角平靜地訴說未來,在現實的壓力下微笑分離,眼角的淚花蔓延至整個影廳,四處傳來隱忍的抽泣聲。
  我沒哭,不過為之動容,而松田預先抽兩張衛生紙往我手裡塞。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見之明,十分鐘後落日下形單影隻的女主角賺足眼淚。
  好機會。我往他肩膀蹭,半真半假地抽噎,我聽見松田輕聲說:「多大的人還為這種事哭哭啼啼。」卻抬起手輕拍我的後背表達安慰。多哼兩聲,他甚至連我把他抱得死緊也不追究,默默抽兩張衛生紙替我擦幾乎不存在的眼淚,安安靜靜任我假安慰之名,行吃豆腐之實。
  但凡事張馳有度,嚐過甜頭後識相地回到原位,繼續尋找下一次機會。
  當全場皆期待男女主角重逢,食物和飲料幾乎成為擺設,唯有松田仍然堅持。我偷覬松田,不忘修正他的手部運動方向,以免爆米花塞到鼻孔去。推斷出伊達會選擇什麼片後,我已事先調查過劇情和心得,規劃出一套適宜的問話方式,打算試探一下松田的態度。然而他看得這般專心致志,我怎麼也捨不得打斷他難得的清閒,連忙把滾到嘴邊的「你打算談感情了嗎?」收回腹中。
  再等等吧。
  不知不覺間,爆米花的喀嚓聲終止,松田緊盯螢幕,隨手把空桶往旁一擱,轉為捧起可樂,還不忘把愛心吸管其中一端往我嘴裡塞。
  於男主角衝出公寓的剎那,影廳四處傳來驚呼。
  現在就是展開計畫的好時機。
  我清清嗓,忐忑開口,「小──」
  語音未落,驟然一沉。
  我側頭看去,松田倚靠肩窩,睡得香甜。
  自打決定展開追求計畫以來,欲哭無淚的滋味品味過無數次。
  環境幽暗,噤若寒蟬,被迫保持平靜後腎上腺素完全失去作用,兩班連上的倦怠一瞬爆發──怎麼也怪不了他。
  賺錢養家的男人確實辛苦。
  我抽走空杯,勾來外套往松田身上一蓋,突然間的接觸令他眼皮微顫,數秒後又把我的腰抱得更緊,呼呼大睡。
  我仍懷抱不知名的希冀,期待松田馬上就會清醒,然而他僅僅於歡笑及淚水中愈發放鬆,到最後甚至直接躺平了。
  在殘酷現實面前,我只能又一次承認自己的失敗。
  試探是試不成了,但也不能白瞎這張電影票。我轉為努力記憶電影中有意思的片段,期望作為之後晚餐的談資,只要時機把握得宜,我仍有機會拋出魚竿。
  但我總覺得我忘記某件重要的事。
  我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結果,決定暫時放下。  
  於是電影進入最高潮時,他深陷夢鄉,我在持續記憶。片尾曲響起時,他依然故我,我在組織語言。燈光完全亮起後,見他仍睡得香甜,我原打算等人走光再叫醒他,豈料一聲沖天的尖叫推翻所有算盤。
  松田瞬間睜眼,銳利的藍眸哪有一絲困倦,一個鯉魚打挺,只拋下一句「我先去看狀況」便直衝現場。
  ──我終於想起我遺忘的事。
  事關米花町的都市傳說:約會地點約等於案發現場。


  都市傳說尚有後續:約會對象約等於嫌疑人。
  時隔兩個月,重新履行警察官的職責,記憶仍如昨日般清晰。
  我請影院工作人員協助封鎖出入口,隨後抵達現場時該處早被圍觀群眾包圍,勉強擠出一條生路後,只見松田罕見地端坐於沙發而不採取行動,並對不遠處破口大罵的年輕男子視若無睹。
  「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能動手。」松田十分不滿,難得沒戴上墨鏡,可這回連童顏也無法挽救他的凶神惡煞,「我和死者接觸過,得靠你了。」
  都市傳說誠不欺我,松田果然成了嫌疑人。我無奈地接下松田遞來的手套,正盤算從哪開始調查時,突然瞧見死者的模樣。
  我盯著死者的時間過長,松田當然意識到不對勁,「喂、你該不會──」
  「就是你想的那樣。」我把無用武之地的手套還給松田,「我碰過,也是嫌疑人。」
  算上那位哭泣不止的男子,恰巧三個人。
  這都是什麼事啊?我和松田各坐一側,嚴防其他人接近現場,靜待警方抵達。
  松田說:「兇手八成是那個哭哭啼啼的男人。」
  「我也這麼覺得。」
  他話說得保守,代表他有一定程度的推斷,但仍缺少證據。這絕非單純的排除法,松田並非會受慣例拘束的男人,亦不會進行無來由的推論。作為曾經的受害者,無人比他更清楚不實指控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我們都曾與之有過接觸,香水味夾雜不同於香料的氣味,且死者的手很漂亮,膚色均勻,我更傾向認定死者本身沒有吸菸習慣,那麼菸味應當是沾上去,而非由內而外的發散。但我禁菸有段時日,松田為避免我看見了難受也減少許多,嗅覺早已重拾對菸味的敏感,當我接住那位小姐時,沖天而來的不只是過份的香水味,尚有香水無法掩蓋的菸臭味。
  還是我曾最中意的品牌。
  又,為觀影舒適著想,死者已脫下那件厚重大衣,從身形判斷並非經常運動的瘦,即便我近期缺乏鍛鍊,也不至於無法承擔。
  松田顯然有類似的境遇,從而擁有相同的判斷:我們遇見的死者恐怕不是本人。
  應該是想藉由客人替他製造不在場證明,好巧不巧選定我和松田吧。
  我看向松田,他微微頷首證實我的意見。
  「死因是?」
  「口腔有淡淡的杏仁味……又是氰化物。」松田一臉嫌棄,忍不住吐槽幾乎成為定番的伎倆,幸好專業素養即時將他喚回,「表情安詳,恐怕還有使用安眠藥或麻醉劑。」
  有基礎推斷,只差臨門一腳,目前卻動彈不得,無怪乎松田的心情不美麗。
  不能接觸,觀察還是可行的。我背著手,四處察看現場,忽然捕捉到死者敞開的皮包中那隻口紅,隨即示意松田,「我今天沒在專櫃見過那隻口紅。我就覺得奇怪,色號似乎不太一樣。」
  松田在死者和現場群眾的嘴唇和口紅來回觀察,約一分鐘後艱難開口:「我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區別,不就是紅色?」
  「……」
  是我太為難他了。
  此時先一步趕到現場的是和伊達同個轄區的員警,「是誰報警?」
  「是我。」我向他招手,指指身側座位失去生機的女子,「這裡發生一件殺人案,警官先生。」
  員警稍作檢查,得出與我們相同的結論。不同於此刻身為嫌疑人的我們,他檢查女子的皮包,透過錢包內的證件和信用卡確認死者名為倉野米子,三十歲,家住杯戶三丁目。又翻找出名片夾,職業為某娛樂公司彩妝師,業界有名。
  一聽職業,我便了然。
  怪不得能優先取得未上市新品呢。
  撥打公司電話後稍微說明狀況,詢問更進一步的消息,得到單身、身高約168公分和體重約51公斤,今晚與某位男子有約的情報。又透過幾處監視器,看見我和松田皆扶過跌倒的死者,年輕男子則尾隨死者之後入場的影像。
  「請你們先簡單自我介紹、今天前來此地的目的和死者的關係。」
  對側沙發的男子仍在哭喊死去女友的姓名,而我和松田四目相對。
  電影後的晚餐泡湯了,方才的奔波已耗盡不久前充飢的爆米花,被迫加班已足夠悽慘,更悲劇的是稍微檢查現場後發現都市傳說該死的靈驗,我們便佔據兩個名額。因不得不暫停搜查,松田的臉現在要多臭有多臭,為避免後續誤會,我取下他的墨鏡掛回鼻樑稍加掩飾過盛氣勢。
  員警的目光先是停留於慟哭的男人,隨後接觸松田,僅一秒鐘便抽離視線,轉投向我,裡頭蘊含顯而易見的求助之意。
  「大晚上出動辛苦了,我先來吧,警官先生。」約會泡湯,我的心情同等糟糕,不過不該傷及無辜,「萩原研二,二十二歲,職業是公關──抱歉,我一個小時前正好發完最後一張名片。今天與人有約,和死者是初次見面。」
  我遞出駕照供身份確認,而在一眾果然如此的視線中唯一的不同來自松田,聽完我的介紹後噗哧一笑。
  我也是出於無奈。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這是一次尋常的三選一,但在知根知底的我和他眼中,真正的犯人早已定案。
  無法親自上手搜查的狀況下,不如令犯人主動交出證據。
  我樂觀地想:要是解決速度夠快,也許還能來一頓宵夜?
  只不過涉及重大刑案,搜查一課三系必定會出動。雖有自賣自誇嫌疑,但我和松田目前還算是警視廳近期名人,沒見過人也聽過名字那種有名,所以這種臨時身份很快就會被拆穿,勢必得速戰速決。
  明白我的想法的松田順勢承接,「松田陣平,二十二歲,研究所在讀,今天來約會,第一次遇見死者。」他取出健康保險證交給員警,抱怨連連,「真倒楣,要是知道樂於助人會讓我變成嫌疑犯,我才不會管那個女人。」
  意料之外的配合令那位先生身形一滯,連看起來最不合群的松田都開口了,他還僵持著反倒容易增加嫌疑,於是忿忿然道出個人資訊,並展示自己的學生證,「廣達亮,二十歲,大學生,今天和女朋友來約會。」興許是我們的配合破壞原先的拖延計畫,他刻意找碴:「什麼與人有約和約會,說得這麼好聽,不就是和研究生金主拍拖的臭牛郎嗎?敢做不敢當?」
  若非不合時宜,我挺想為這位主動承接劇情的嫌疑犯鼓掌。
  松田睨我一眼,墨鏡下的藍眸書滿戲謔,語調捎上挑釁,「有哪條規定研究生不能和男公關有染嗎?你一個大學生都能給富婆包養了,我養他怎麼了?我樂意!還說和女朋友約會呢,笑死人了!」
  「你、你怎麼知道!」
  「我聽見了。」松田拋下震撼彈,輕飄飄的姿態令廣達嚇得臉色蒼白,「你聽見我們在櫃檯的談話了吧?正好,我也聽見死者警告你了,她要你別無理取鬧,她不要那些禮物,但『那個』得還給她,成年人你情我願,好聚──」
  話說一半,廣達憤而出拳,被松田輕巧避開。普通人的拳頭面對曾受職業拳擊訓練的松田壓根談不上威脅,他邊躲避邊持續往傷口灑鹽,「怎麼?只准你說?敢做不敢當?」
  廣達氣得直跺腳,大有要當場和松田打得你死我活的意思。我攬住松田的腰往身後推,員警同時制止廣達。越不過員警,說不過松田,正在氣頭上的廣達將砲火轉向我,「傷都沒好就急著出頭,小心再進一次醫院!小白臉就乖乖躲在金主屁股後面就好了!」
  「我的金主世界第一好,不好好穩住怎麼行?倒貼我也願意。」掌心下的腰細得不可思議,緊緻的肌肉手感更是上等,我差點忘卻維持輕佻,「倒是您,用『那些』糾纏不清可不是紳士應有的舉止,更不可能挽回情人。」
  「你為什麼會知道照片的事!」
  原來籌碼是照片。
  我想乘勝追擊,松田忽然從背後探出頭,大肆嘲諷:「因為哄不住改採威脅,發現又不管用了就決定殺了她?怪不得會被甩。」
  「你胡說!」廣達脹紅臉,指著我的鼻子飆罵,「這個小白臉還不是拋下你去勾搭她!」
  「我?勾搭?」
  倘若心聲能具現化,我的腦門上應是滿頭問號。
  「我大老遠就能聞見他身上有那女人刺鼻的香水味!」
  此言一出,所有視線霎時往我身上飛來,裡頭盈滿譴責。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我連告白都還未實踐,竟要先被安一項出軌的罪名。


  松田何嘗不曉得我已修身養性近兩個月,接觸最多的異性是每天在公園裡下棋的老奶奶們、超市的工作人員和醫院的護理師。
  但松田曉得,研究生金主可不清楚,於是他拋給我求解釋的眼神,我連忙擺手,「我對你一心一意!」
  我未曾想過我近期對松田說出最接近表白的話語竟是用在這種情境,百分之百不會被當一回事難免感到心酸。松田只一停頓,猛然抓住我的手,十指緊扣,大膽的舉止惹來周圍一片驚嘆。手指及虎口的粗繭猛地磨蹭指間,令我頭皮發麻,心跳再度失控,罪魁禍首卻忙於向廣達喊話,「這傢伙現在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還能在我眼皮下勾搭女人,時間管理大師都辦不到吧。」
  「呵,就算他沒勾搭,你和那女人也不清白!」
  完全被挑起情緒的廣達開始出現口不擇言的傾向,已徹底落入我們的節奏中。現在正是關鍵,我捏捏松田的手,藉由回憶方才的電影以擠出幾滴眼淚,回想寫有別人名字的甜甜圈以示委屈。捕捉到表情的松田差點沒繃住笑,勉強壓下笑意的結果就是看起來心情更加糟糕,竟意外符合情境發展。
  他壓低聲,繼續撒網,「喔?我今天第一次和死者見面,很遺憾我看見她的時候已經沒機會說話了。」
  「你騙人!」
  廣達正跳腳時,出口處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眼角捕捉到向我們走來的伊達,我連忙拉拉松田的袖子。
  「抱歉,中途幫忙處理車禍,來晚了。」票是伊達給的,因此在這裡遇見我們也不感到意外,他揮揮手,「松田、萩──」
  「我和這傢伙情比金堅!」
  松田驟然放大的聲音令伊達的招呼卡在喉嚨,徒留微妙的氣音,一臉空白。
  不,聽我解釋!
  我試圖伸出爾康手。
  松田只是一個為正義獻身的優秀警察官,他有什麼錯!  
  
  

本文最後由 SIMA 於 2023-1-20 16:18 編輯

SIMA 發表於 2023-1-18 20:26:55

⑤(完)

    
  





  怪不得娜塔莉每週準時追劇,少追一集約等於錯過一個億。
  原來看電影這麼有用?明明我也是和娜塔莉看過電影的人。
  我是要他們增進感情,現在看來連房都開好了吧?得叮囑他們別太超過,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彷彿看見伊達的心聲化為數個懸浮文字泡,書滿一堆誤會。
  我一巴掌摀住臉,已不敢去看伊達的後續反應。
  有什麼比在朋友眼中什麼都幹了,實際上什麼也沒幹還憋屈?
  至少信用崩盤是肯定的,所以為了追求大業,重塑伊達的認知迫在眉睫。
  不過處於興頭上的松田未加關注旁人,如即將通關的玩家滿心滿眼都在砸鍵盤之上,毫不顧忌魔力值狂放大招,「盡用莫須有的罪名指控我們和這個女人有一腿,你倒是拿出證據來?」
  「證據就是你身上不僅有她的香水味,衣服的肩膀處也有那女人的口紅!」他暴跳如雷,「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天曉得你們私底下都玩些什麼花樣!」
  所有人的視線反射性集中於松田的肩膀,包含松田本人。
  我小心地拉平該處的皺褶,捕捉到一抹極淺的豆沙色。
  「快報警……不對。」連自己就是警察都忘了,著實是驚嚇過度。伊達用力地抹把臉,終於重新振作,大致搞懂目前情況的他開始下達指令,「松田,把衣服換下,待會送去確認是誰的唇紋。你和萩原,還有這位廣達先生,我們合理懷疑你殺害死者,請和我們走一趟。」
  「為什麼!」
  「因為我們兩個也是警察。」松田摸出證件,廣達的臉色瞬間慘白,「別忘了解釋一下你穿女裝假裝死者的原因……不過無非是那種老掉牙的不在場證明技巧吧。」
  「就算是警察,也不能就這樣排除嫌疑吧?」廣達仍堅持最後掙扎,「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身上的香水味和死者相比太濃了。」松田揉揉鼻尖,「尤其是手指。讓我猜猜,你把毒藥瓶藏進香水瓶裡,不小心沾上香水?從你的表情看來,現在拆開香水瓶應該能找到有趣的東西。」
  「還有你的嘴唇。」我提醒他,「就算是接吻,口紅沾染的面積也過大了,更像是你拿死者的口紅塗一遍。你或許想說男人也能塗口紅?但死者是彩妝師,能搶先取得新品並不意外,你恐怕也需要說明未上市的口紅上為何有你的唾液。」
  廣達徹底失語。
  「想利用我和萩原給你製造不在場證明也罷,還挑撥離間?」松田再次強調,「我們情比金堅!」
  隨廣達跪地,抽抽噎噎地道出動機和行兇過程,事件正式落下帷幕。
  另一位員警先行帶走廣達,伊達留下來等待警視廳的人馬。松田把握時間,拎走紙袋借用我的舊衣以換下證物,我與伊達並肩等候,忽見他的臉上由震驚、茫然、好奇、期待……各種情緒交織成複雜神情,「電影好看嗎?」
  「好看。可是小陣平睡著了。」辜負伊達的期許,我有些無地自容,「虧你還送我電影票,抱歉,班長。」
  「不,電影票是小事。」伊達有點失望,「比起那個,你是告白了?還是你們……」
  伊達話留一半,不過不難理解他的猜測,「我準備好的試探完全沒派上用場呢。」
  計畫又宣告失敗,我已自心有不甘剩下百般無奈。
  明明時間都不多了。
  我還想著在分開前再努力一把,果然凡事是欲速則不達。
  伊達仍然糾結,「那麼那個情比金堅是怎麼回事?」
  「只是逢場做戲罷了。」伊達的表情又多一道裂痕,根據我淺顯的解讀,他恐怕與方才的包養宣言相結合,糟糕大人的印象一瞬取代不省心的同期。我的名聲事小,反正被說輕浮也不是一兩次的事,但松田的形象還是得顧及一番,「我還擔心小陣平笑場,想不到會超常發揮,有這樣的優秀的警察官,日本的未來真是讓人放心呢。」
  「夠了,我才剛從警視廳回來,聽見官腔就頭疼。」伊達扶額,訥訥道:「我怎麼想都覺得他是本色出演。」
  「有可能。」我順從伊達的邏輯思考,對他的猜測表示認同,「畢竟我們是幼馴染嘛。」
  情誼之深厚不同凡響。
  「……」
  伊達不再開口。
  「萩──」於此同時,松田正巧回來,鑑識組和搜查一課恰好跟隨其後,他將證物轉交,「你的衣服太大了。」他舉起手,襯衫袖子完全遮蓋手部,前端甚至直接下垂。這件襯衫本來的設計就是袖子偏長,連我穿的時候都超過手腕,想當然爾松田能直接穿成萌袖。我替他挽幾褶以免阻礙行動,忽聞松田感慨,「這就是大家說的男友襯衫吧?」
  不同於以往休閒或工作的裝束,他把襯衫塞進牛仔褲,體型的差異使肩線無法貼合,倒替他增添一股微妙的柔弱感,頭一回出現在松田身上的酒紅色和鼻樑上的墨鏡──他還換上我新買的禮物──完美契合。
  「確實是這種感覺呢。」我附和,「酒紅色很適合你哦,無愧你那張池面臉,可以多多嘗試花俏一點的風格嘛。」
  「像你的花襯衫?」
  「花襯衫很好,其他的也不錯。」
  「我對當換裝娃娃沒興趣。」松田興致缺缺,「不過下次可以給你買一堆奇怪的衣服塞進衣櫃。」
  「沒問題。我的衣櫃對你完全開放,想放什麼就放。」我想一想,又補充:「畢竟金主最大。」
  只見伊達一副被魚刺噎住的模樣,畫面過於逗趣,連松田也忍俊不禁。我百思不解,連忙關心,「怎麼啦?」
  「我覺得我目光短淺,玷污了幼馴染之情。」伊達說,「而且一直以來都誤會了,原來男友襯衫的重點是襯衫。」
  分明不費吹灰之力便偵破案件,不知為何我卻覺得伊達格外萎靡。
  而當他前去和搜查一課的豐腴警部說明案情,警部提及我和松田進而詢問我們的身份及關係時,伊達震聲表示「他們是爆破物處理班的松田和萩原,是幼馴染!」把警部都嚇了一跳。
  松田無聲詢問:他怎麼了?
  我雙肩一聳:天曉得。
  大概是米花町的犯罪率之高,連警校第二也難免疲憊吧。


  自那天一事無成的約會過後,松田忽然變得忙碌。
  並非指他先前無所事事,身處米花町,早出晚歸實屬常態。不過按以往經驗,松田下班後更偏好邊喝啤酒邊看一場熱血沸騰的拳擊賽、拆卸機械或是組裝新購入的模型,然而近期他置選手權四強賽於不顧,無視我刻意留給他消遣的有小問題的家用電話,放著期待已久的模型不管,老是捧著手機東看西查,電話連連,更是難得的敬語連發,時不時會拿著資料在大晚上向外跑去。
  怎麼看都不對勁。
  松田不會刻意迴避,只是在他人接起電話時主動避讓是禮貌,有一回他說話的聲音大了些,血痕、尺寸和測試等詞彙穿插其中──
  「最近是不是有什麼重大刑案?」我忍不住向伊達打聽,「是不是小陣平上回表現過於出色,被派去支援搜查一課三系了?聽說搜一忙得三過家門而不入。」
  「我都不知道你想像力這麼豐富。」聽說我的疑問,伊達誠摯感慨,「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相較其他手段,爆破物畢竟罕見。當初小陣平要是沒有去爆破物處理班,去搜一三系的可能性最高,畢竟他喜歡奔走在第一線嘛。」
  不過從伊達的回應看來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把松田通話時提及的幾個詞彙轉述給伊達,他細細咀嚼線索,而後展露和我相同的困惑,「我沒聽說有什麼刑案。」他思索後又道:「他最近還是在機動隊叱吒風雲。前天的銀行搶案他還是第一線突擊人員,先是千鈞一髮用盾替某個同事檔子彈,又轉手砸暈搶匪。若說最近誰最可能愛上松田,八成是他,不過人家已婚。」
  松田不是會對有婦之夫出手的人。
  那就奇怪了。既然不是工作上的問題,那當時聽見的內容做何解釋?倘若真是須保密的重大案件,事關保密義務,那便不是局外人得以插足的事了。
  但仍未全面排除其他可能性。我想一想,又問:「還是小陣平外面有人了?誰讓他這麼流連忘返?」
  「這個問題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嗎?那可是你的金主。」後來和伊達解釋來龍去脈,他總算相信我們倆仍然是清白的幼馴染,但金主儼然成了朋友間趣味梗。他沉思一會兒,說:「我也沒聽說松田最近和誰走得近。而且與其說是流連忘返,不如說是歸心似箭。上次某位同學才問我:『松田近期下班時間一到就不見人影,聯誼一概拒絕,自帶便當,晚班還有宵夜,制服和西裝帶著香氣,燙得工整,是不是金屋藏嬌?』」
  可能性確實不高。電影院那會兒松田說的話套用在他身上亦毫無違和感,一個先前行程幾乎定時定點,稍有變更或延誤皆會如實報備,且連撥打電話也無意隱瞞的人,我不認為我會渾然不知。
  更重要的是,松田對我的關注程度未下降分毫,更不客氣地說,近期的松田陣平最在乎的人絕對是萩原研二。
  「他那是責任感作祟啦。」謠言因我而起,我有義務為松田平反,「我和他說了我自己在家沒問題,他還是堅持拒絕聯誼,不曉得已經得罪多少人……之後得重新梳理人際關係才行了。」
  「有你在,這種事倒是不用擔心。」伊達說,「話說回來,什麼時候要去拆石膏?」
  「明天早上回診。」我答,半開玩笑道:「住了兩個月,我都捨不得走了。」
  「說不定松田也很捨不得呢。」若是現實碰面,伊達應當會拍拍我的肩膀,而今只能聊表安慰,「來日方長,繼續努力吧,需要幫忙隨時找我。」
  「真可靠呢,班長。」
  「誰讓你們一個個都這麼叫人擔心。」
  伊達又叮囑幾句,什麼拆完石膏不代表可以放縱、那之後的復健得好好加油之類的,我一一應下後他才滿意地掛斷電話。
  剛剛結束和伊達的通話,千速便無縫接軌,視訊通話的要求於螢幕閃爍。甫一接通,千速的身影出現在螢幕內,死亡角度亦無法削弱她的風采,「不愧是風之女神,姊姊今天也是英姿颯爽。」
  「少貧嘴。」話雖如此,沒有人不愛受稱讚,連日上班的千速的面上的倦怠肉眼可見地消散,本就美艷的她剎那間更為動人,「陣平說你明天拆石膏。」
  「如無意外,是的。」
  「臭小子,這種大事也該通知我們。」
  「我更希望直接走到你們面前嘛。」
  「那希望你拆完石膏後回來一趟,你老說自己沒事叫我們不用過去,總得親眼見證一番。」千速說,「順便把陣平也叫回來,丈太郎叔叔也很想他。他偶爾會來我們家吃飯,每次談到陣平都假裝沒聽見,實際上耳朵豎得比誰都直。」
  「這點小陣平也是彼此彼此。」向來光明磊落的松田會躲起來偷偷摸摸打電話的時候,一定是在聯繫丈太郎叔叔。父子的談話也像一場比賽,關心非得說得拳拳到肉,「我會和他討論,找時間一起回去。」
  「好,什麼時候要回來再通知我。」閒話家常完畢,千速話鋒一轉,八卦意味濃厚,「同居生活都要結束了,你還沒搞定陣平啊?我還以為可以回來時順勢吃個飯,大家正式成為一家人呢。」
  我乾笑道:「小陣平不會喊『姊姊』的。」
  感情不可控。
  愛情也不是我說一不二。
  電波對不上就是對不上。
  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
  「到時候他就算不喊也是我弟弟。」千速不以為然,她極擅長鎮壓松田,後者每回都被她逗得炸毛,「你倒是讓我想起以前自信滿滿地去找陣平做朋友,被毫不留情拒絕哭著跑回家的樣子,都一樣不爭氣。」
  她一拍桌面,連帶影響鏡頭劇烈晃動,臉部一片殘影。
  「我不會放棄。」若這時千速在,想必我的手臂已經慘遭毒手,我立刻表達決心以消除她的怒氣。從前至今,我三分鐘熱度的事確實不少,但今非昔比,這回無論結果好壞皆會竭盡所能,「反正也不是同居生活結束了就見不到面了,不都說小別勝新婚、距離產生美?」
  「你捨得放開煞車倒是值得讚許。」千速說,「若能再大膽一點就好了。」
  這恐怕是不可能了。我苦笑。畢竟事關松田陣平,容不得一點差錯。
  「有插播。」千速看一眼聯絡人,似乎有些意外,「先掛了,有事隨時聯繫。」
  一句結束的問候尚停留齒間,千速便直接切斷通話。
  某些時候我挺羨慕她,當真如風一般瀟灑,自由。
  我確實喜歡松田,但絕不願我的喜歡成為他的負擔。
  他若真不喜歡,絕對會審慎考慮,並且鄭重拒絕──可困擾是無法跨越的障礙。
  我只希望他永遠快樂。
  我重新打開聊天室,向松田發送訊息:想吃什麼?
  松田數分後回傳:漢堡肉。
  ──那得買點牛肉才行了。


  順利擺脫石膏,松田真真正正地鬆了口氣,兩個月前的陰霾終於煙消雲散。
  終於再次品嘗到腳踏實地的滋味,我拖著為了今天調班休假的松田上街壓一天的馬路。
  恰逢新年,商店活動特別多。松田決定把握特賣時機踐行諾言,立誓尋找造型和圖案別出心裁的衣服給我。
  不過主打平價衣物的店家注定叫他敗興而歸,哪一套穿起來都太過正常,他將此歸咎為臉長得好。
  「小陣平果然還是喜歡我們家的長相啊。」我暗地裡給網購平台的購物車加上保養品,爭取光鮮亮麗,「我換上女裝讓你回憶當年給初戀情人拎包的感覺?」
  「我才沒有身高近190公分的初戀情人。」松田直勾勾盯著我的腿,「而且這有什麼值得回憶?你回去一趟,千速立刻就能讓你再次經歷。」
  他對此心有餘悸。想當年,前一天還興奮不已要和千速逛街約會,後一天差點把腿走斷了。
  未購入私人衣物,他倒是買給千速一條新品口紅──當然不是先前案件那條,又去家電用品區下單三台按摩儀。我挑中一組圍巾,同款不同色買六條,美其名曰:未來大家都知道我們兩家關係好。
  松田瞥我一眼,嗯聲表示同意。
  心上人的肯定令我欣喜若狂,彷彿毫無動靜進度條終於有1%的進展。隨即又想,我們兩家本就來往頻繁,關係好是事實,沒有否認的必要……再怎麼膨脹,進度條只能說勉勉強強增加0.5%,距離100%仍是一條漫長的路。
  不過今天松田心情好,顯然是適宜得寸進尺的日子。我裝作不經意地帶他到米花百貨廣場的巨大看板前,指著電子螢幕邀請他這週末和我一起去逛車展,以示我對他這兩個月以來照顧的謝意。
  松田以乾脆俐落的拒絕為同居生活畫下句點:「不行,週末要上班。」
  「週末不是排休了嗎?」
  「我調到明天了。」
  今天是同居的最後一日,已經說好明天用完早餐後我會把行李搬回家,他八成是擔心我一個人不方便吧?
  我看著因遷就我的腿把一個小時的行程生生走成四個小時,而今把我安頓好才獨身前去櫃檯點餐的松田,對忽然失控的心跳已見怪不怪。
  畢竟誰能不為這般沉默的體貼動容呢?
  注意到我強烈的視線,松田回頭作勢揮拳,下一秒臉色瞬變,以驚人的速度衝過來,欄杆全然被他當成裝飾品,兩次點地飛身而過,一拳砸在某位鬼鬼祟祟的持刀男子肩膀,將人壓制在地。
  然後我在眾人的掌聲中木然撥打今天第三次報案電話。
  我以為這份追求計畫最大的阻礙會是松田的電波異常,現在看來應該是層出不窮的案件。
  用完下午茶後,我們改道去派出所一次解決三份筆錄,離開時已經是晚餐時段。
  「我餓了。」松田拋出人生三大問題,「晚餐吃什麼?」
  對此我早有準備,「我在老地方訂了位,不知有無榮幸邀你一敘?」
  「……那還不快走?」
  於是時隔兩個月,我們終於在老地方完成當日的約定,我仍被醫生警告尚須多加休養,因此松田只開放給我一杯啤酒的份額。
  酒液衝過喉道,焦脆魚肉下肚,久違的放縱爽快地令我不禁讚嘆人生的美好。再如何珍惜品嘗,啤酒終將見底,我不捨地爭取:「能不能──」
  「不能。」
  我憋屈地喝下最後一口,將酒杯推到桌面離自己最遠的角落,幼稚的舉止換來松田放肆的笑聲。
  「姊姊叫我抽空回去,小陣平和我一起吧?」
  「下個星期。」松田抿了口酒,「我打算用光年假,一次休一整個禮拜。」
  第一次聽說的消息不免驚訝,但也不算意外。但松田的確需要一段假期好好休息以紓解兩個月來的身心積累的壓力,趁機回到老家在家人的照料下過一段頹喪的生活也不壞。
  「那我待會和姊姊說一聲。」
  「不用,我昨天和她說了。」
  不愧是行動派,效率驚人,「姊姊總說我拖拖拉拉都是被小陣平襯托的。」
  「她說得對。」松田未加遲疑便表達贊同,大肆吐槽,「我有時候也恨不得卸了你的剎車。」
  松田越說越上火,似乎恨不得拎出他的VIP卡即刻帶我去拳館走一回。我殷勤地替松田斟酒,嘗試略過這個不利於我的話題。來者不拒的人一杯一杯下肚,最後喝得醉醺醺的,腳步蹣跚地任我攙扶著踏上回家的路。
  我替他換上睡衣,履行最後一次作為抱枕的約定。


  隔日早餐過後,我拎著行李箱在玄關處和絲毫看不出前一晚放縱的松田鞠躬致謝,並恭敬地遞還松田的身家財產。
  「感謝你這兩個月來的收留。」
  其實電梯上個月就修好了。只是我死皮賴臉地留下,松田也沒驅趕,而能多享受一個月的同居生活。
  我填滿松田的冰箱,考量他的時間不多,大多數是半成品或熟食。不過有閒情逸致的時候,做菜是個不錯的消遣,於是我寫下他喜歡的菜的配方,貼滿整個冰箱門。
  我怕他忘了給那盆風信子澆水,在旁安置一個小機關,松田模樣的小人會定時跳出唱歌提醒,當然為忠實於本人設定,同樣是五音不全。
  唯恐他晚上睡不好,訂製一個超大抱枕,趁他專心享用早餐時放在床上作為驚喜,期望帶木質香的抱枕能讓他有個好夢。
  儘管最終不得我意,但來日方長。
  恰如松田所言,焦急是最大的陷阱。
  「不用謝。」目光於行李箱和鞋子駐留,隨後從腳尖開始緩緩向上,最終止於我的臉,而後悠悠啟唇,「我倒是捨不得了。」
  「嗯?」
  「有人問我想吃什麼,問我何時回家,每晚打開門就是食物的香氣,晚歸時也會給我留燈,成天想方設法哄我開心,還不惜給我當抱枕……」松田一一細數,「我還挺滿意這種生活。」
  「是嗎?」努力受到肯定,喜悅油然而生,「太好了,我還怕太打擾你。」
  不是完全沒有希望。我為自己打氣。繼續加油啊,萩原研二。
  「松田陣平,二十二歲,地方公務員,有同居經驗,收入穩定,勉勉強強能再養一個,主要支出是房租和水電,如果房租能對半可能會過得更舒服。」
  前後文毫不相干,我完全不能理解他想說什麼,只能打出保守牌,「小陣平的話,出世只是時間問題啦。」
  「但是存款金額慘澹是事實。」
  「……說、說得也是?」
  我最近是不是花太多了?我心忖。竟連松田都產生危機感。
  「所以要不要和我結婚,萩原。」
  松田從口袋掏出戒指盒,絨布上是一組素雅的銀色指環,和他的身家財產一併遞送。
  好似走著、走著,人便忽然跌入通道,通過唯一的出口後便聽見通關音響,這才發現進度條不知何時已變成100%。
  還是用肯定句,形同強制通關。
  我盯著那對戒指,腦袋自動跑出情報:D珠寶公司本月新品,主打以俐落的線條勾勒情緣,價值松田三個月的薪水。
  帳本數字於眼前飛舞,存款金額正耀武揚威,結論令我格外憂愁。
  不知本月的超市折扣能不能順利撐到下個發薪日?



【​Bonus】沒用上的梗,假設可合法結婚。


松求婚完就拉著萩打算去入籍,萩還在懵,到機構面前才清醒,試圖拯救。


萩:事前準備……
松:你現在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存款快歸零了。
萩(苦口婆心):你說得對,可是至少要規劃一下後續生活,房子、保險、健康檢查,好多事情還沒做呢!
松:你才剛開始工作就停職,哪來的房子跟私人保險?你的健康檢查之前住院的時候一起解決了,你忘了你還把報告丟在我那裡,你不是說怕我擔心,所以務必好好確認?而且之前你回診的時候我順便預約健康檢查,結果今天可以拿。
萩(扒著電線桿):……至、至少也該先報備家裡!
松:千速說她已經轉告了。
萩:?!姊姊!!!!你們什麼時候搞上了!
松:……你這話要是千速聽見了,我也救不了你。
萩:叔叔呢!還有丈太郎叔叔呢!!!
松:哦,老頭說他鄉拳館哪有私人地盤爽快,叫我們找時間回去問候一下。
萩:……我已經沒錢住院了。
松:千速說你家裡已經表示全額贊助。
萩:……
松(把人拔下來):沒了?那就別廢話。


一臉菜色去結婚還被關心是不是被逼婚。


萩(堅強的笑容):沒有,我是自願的。  
  
  


本文最後由 SIMA 於 2023-1-19 00: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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