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氣溫隨月亮升起又降了幾度。經過歡騰的周末夜晚，白夜朗朗也平靜下來，店長與員工們忙著關店，白朗倒是穿好淺灰色的羽絨外套，胸前斜跨一個小包，從內場走出，幾乎是發著光地進入Alex的視線之內。
「去找晉循安？」Alex把問句當再見來說，畢竟是沒什麼懸念的問題，他也繼續擦乾流理檯上那排剛洗好的玻璃杯。
「恩，循安說一定要一起過平安夜，約了十點半但我現在已經遲到……關店就交給你們了！有加班的話實報實銷。」白朗邊說邊翻出手機，看到螢幕顯示的時間正好跳到下一分鐘，緊張感瞬間蔓延全身。
「我先走了，掰！」他朝Alex揮揮手，便迅速轉身離去。
Alex來不及回應，只好向白朗的背影點頭。他把手中的玻璃杯朝光源轉了一圈，確定沒有水珠後再放回架上，行雲流水的作業他沒怎麼多想，盤據腦中的卻是白朗那身陷戀愛中的粉紅泡泡。
他淺淺勾起唇角，意外被拿著抹布到吧檯的RJ捕捉到了。
「什麼事那麼開心啊……」RJ喃喃自語，一邊奮力地擦起桌子。
Alex的思緒被RJ的聲音打斷，聽見對方的在意，想要解釋的念頭油然而生，最後卡在喉間的話語還是被吞了回去。他選擇把心思放回周末與節日的雙重加持下、幾乎多了一倍的酒杯清洗作業。
Alex明白RJ總是想知道更多關於自己的事，不論是問白朗，還是旁敲側擊地試探自己。但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也想要主動回應，去澄清RJ心底的不安？
然而，總有個念頭告訴他，有些話可能不小心就越了線。至於線的彼岸有什麼樣的風景，是陽光灑落的花園或冰冷的深海，他選擇不去想，幾乎是克制著讓自己對變動的未來產生期待。
等到RJ把桌子擦完、地掃完、垃圾也都打包完畢，Alex才把最後一個觸感溫潤的陶瓷茶杯擺回原處，一抬眼，就看見推門入內，還有點發抖的RJ。兩人對上目光，Alex先開了口：「外面這麼冷，你穿這樣就出去了？」
對於RJ身上那件薄薄的黑色襯衫加上毫無保暖作用的工作用圍裙，Alex懷疑這人怎麼能在外面做完事才進來。
「想說一下下而已，拿外套太麻煩了……」
「不要以為年輕人不會感冒欸。」他拿下剛洗好的玻璃杯，裝了一杯熱水，放上吧檯推往RJ的方向，「過來，先喝點熱的。」
「哇、Alex這麼好！」原本停在門邊搓手回溫的RJ立刻加快腳步，先脫了圍裙放在一邊，坐上高腳椅，就在Alex的正對面，像一主一客、一個Bartender與一個小男孩，時光彷彿倒回初次見面的身分關係。
他遞上一杯酒水，而他不喝，只想吻他。
RJ的手掌貼上溫熱的杯壁，迅速回溫的幸福感竄入心底，眼前被蒸騰的水氣氣薰得霧茫茫。他想起最近接受到Alex對他的好都有點想哭，現在就是。
他喝下一口水，只是水而已，他不能把這當作內心一股衝動的理由。
RJ壓下情緒，對上Alex的眼，盡量平淡地開口：「謝謝。」他揚起笑容，而對方依舊抱胸，輕靠著吧檯後方的工作臺，點點頭回應。
空氣靜默著直到RJ喝光最後一口，Alex像想起了什麼，蹲下身子，從櫥櫃的開闔之間拿出一片未拆封的暖暖包，放在RJ的桌上。
「記得去年隨手放在這裡，沒想到還在。」
RJ有些驚訝，回過神才小聲地說：「謝謝。」他撕開外包裝，把暖暖包搓揉至發熱後，蓋上有些冰冷的手背。
Alex一言不發，維持同樣的姿勢與視線。彼此的一陣沉默讓氣氛悄悄起了變化。
鐵門半降的白夜朗朗，店裡的燈只剩吧檯周邊亮著，昏黃的色調與酒架上的耶誕燈飾，點點閃著微光，如星辰、如大海。RJ這才想起酒吧是最適合調情的地方，早已深陷情局中的人沒想過也有這曖昧感席捲而來的一刻。
以為還要跑很久的馬拉松，一下子終點近在眼前。那個很努力追上的背影停下、轉身，眼底只映著他。讓RJ幾乎相信這是一場今日限定的聖誕夢境，而不是過分熟悉的白夜朗朗。
最後是Alex先打破沉默：「時間也晚了，去後面收一收準備休息吧。」
見Alex轉身離開，一切營造氣氛的燈光瞬即黯然失色，想要維持夢境的心願催促RJ下意識喊出口。
「等一下。」
Alex回頭，望見RJ的眼中有一種堅決。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聞言，Alex愣在原地。隔了幾秒，看RJ維持同樣的表情，才把外溢的情緒收好，認真地回：「你知道喜歡跟在一起是兩回事嗎？」
「喜歡可能是無法控制的情感，但在一起是決定、一種需要負責的決定。」
「我可以！」
Alex一瞬間從他眼裡的期待看見了從前的自己。自情緒轉化成形的語氣在記憶裡太過深刻，Alex幾乎相信當時的自己與現在的RJ，兩人的脈搏正跳著相同的節拍。
而自己依著這份勇敢，走過一場頭破血流後，不知不覺把往後遇見的人都當作過客。人生於世，一個人來，也準備好一個人走完下半輩子。
直到有個小男孩幾乎是撕開他的生活圈闖了進來。
思緒拉回眼前發光的眸子，還等著自己的答覆。Alex繞過吧檯，走到RJ面前，後者也下了高腳椅站著，面對對方的沉默，他有些心慌。
Alex看著RJ，隨後把吻落在他的額上。
RJ反應不及，撲面而來是淡雅的清香。
吻後，他留在咫尺之間，眨了眼，輕輕地說：「抱歉。」
RJ聞言一愣，他向前一步，臉上是藏不住的焦急。
「為什麼？」
Alex蹙眉，眼前的對話、情緒、氣氛，無一不復刻著多年前的回憶。他想起她，想起她一開始的猶豫、到後來承認了喜歡、相信了自己。最後，沒辦法負起責任的自己造就兩敗俱傷的悲劇。
「我有我的考量。」
Alex想退，但RJ此時此刻不可能放手。他知道這是最接近答案的一次，關於Alex為何總是把情緒藏得很深，為何從自己回來後，明明在乎的舉動如此明顯，卻寧可讓關係保留在最初的曖昧。
「什麼考量？你說了我可以幫忙……」
「不用了。」Alex一下子沒把混亂的思緒藏好，流露出的語氣有些嚇到RJ。畢竟那是剛認識時不斷拒絕、拉開距離的態度，冰冷得幾乎灼傷那個交出自我的男孩。
RJ退了一步，倔強的表情難掩失落。
「我知道了。」他低聲說，「我會讓你相信我，我會像大人一樣負責。不過就是像晉醫師那樣……」
「哪樣？」Alex率先抓住RJ的手，查覺到異樣，「你想幹嘛？」
「不過就是受點傷，我又不是沒被他打過。」RJ抬起頭，正視Alex難得驚慌的目光，「我讓我的家人接受你，這樣算負責了嗎？」
「你在說什麼！」Alex不禁提高音量。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而且你、」話斷在這裡，Alex把呼之欲出的那些不好聽的話吞回去，嘆了口氣才說：「總之你不准這樣做。」
RJ出力掙脫Alex的手，落寞地後退，拉開兩人的距離。彷彿看見此刻他站在Alex的心防之外，所有試圖攻破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
「我會想像，你已經慢慢開始喜歡我了，」RJ輕聲說著，「我有記下來，第二次初吻的時候，你沒有推開；我回來的時候，你給我最靠近心臟的那顆徽章，是代表白夜朗朗的認可；你開始好奇我的筆記，你開始在乎我，我都知道，可是……」
「可是，你為什麼不肯教我調一次Pink Lady？」
Alex啟唇，空氣凝結了幾秒，他才再一次說出：「抱歉。」
「不要道歉。」RJ低下視線，「我只想問，如果你喜歡我，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考量是什麼，或者，你經歷了什麼？」
「我……」Alex感到為難，「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當RJ把自己剖開，卻依然被對方擋在牆外，一連串的拒絕令他感到疲倦。他第一次退縮了，開始把期待收得小小的，開始知道什麼是作為成熟大人的尊重。
尊重的意思是，別去窺探、別去好奇。甚至，別去喜歡。那瞬間，RJ好像可以放棄一切，他全心愛過的一切。
Alex沒見過這樣的RJ，像失了魂。他莫名地產生強烈的不安，便脫口而出：
「但是，讓我想一下。我要怎麼跟你說。」
他喜歡RJ的雙眼看見自己就亮起來的時候。喜歡RJ在找自己的時候。喜歡RJ用一些小聰明接近自己的時候。喜歡RJ待在身邊的時候。
他喜歡RJ。所以，至少這次想為他守護十八歲該有的純粹與勇敢。
如果是一樣的喜歡，為何自己不能試著扛起那份關於交往的責任。
如果是一樣的喜歡……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Alex彷彿看見RJ頭頂的烏雲一掃而空，又回到那個叛逆卻學著成熟、青春卻急著長大的少年。
面對這份喜歡，他必須好好地回應RJ，與自己。
「等故事說完，就教你做Pink Lady，好嗎？」
「嗯！」RJ連忙點頭。
這才是十八歲該有的樣子，面對喜歡的人就交出自己的全部，而對方會被吸引、會在一起，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就算之後會受傷，Alex也開始從RJ身上知道，不存在什麼後悔，所有決定都將自然而然地發生。
而且這次調換了立場，他已經有能力保護心上的人。於是，面對他的追求，他的心動，就不再有理由退縮。
「RJ，」Alex把RJ拉進，是差一步就要摟進懷裡的距離。「謝謝。」
聽見他的真誠，RJ順著Alex的力道，把臉埋進對方的胸口，默不作聲。Alex笑了，先拍拍他的後腦勺，再穩穩地抱住他。
時隔多年，他聽見自己的心跳交雜著對方的，如此寧靜，亦如此喧嘩。
END.
本文最後由 Feiling 於 2022-12-26 14:1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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