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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又是個在太陽升起前就醒來的早晨。
Kim嘆了口氣，帶著睡眠不足引起的倦怠感下了床，隨手抓了毛巾就進到浴室洗澡。他一向淺眠，不管前一天把自己弄得多累，隔天也總會在天未透亮之時轉醒，久而久之也習慣了，彷彿他生來就與一覺好眠無緣，反正在真正撐不下去之前，這不過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比起這些，Kinn最近遇上的麻煩絕對更令人頭大。據說還主動和分家合作了？真是無法理解。
Kim洗完澡後走出浴室，一邊擦著頭髮一邊隨手將兩片吐司丟進了烤麵包機，正想著要煎個荷包蛋來搭配，被他扔在床頭的手機便先響了幾聲，顯示有訊息傳來。
會傳訊息給他的人不多，大多都是Big傳來最新一手消息或重要情報，其他閒雜人等大多都被他靜音了，反正都是些不重要的閒聊，晚點再讀也沒關係。Kim收回正要去開冰箱的手，走到床邊撿起手機，而一大早傳訊息來的並不是他預期中的本家保鑣，而是昨天剛和他確定關係的Porchay。
P’Kim早安！
簡單的文字配上一隻小白狗的貼圖，對方充滿朝氣和自己道早的畫面不知為何生動地出現在了腦海，他不需要刻意去想像，就能聽見那道精神飽滿地喚自己的聲音。
現在才開始後悔不該在聽見那直白的告白後衝動吻了對方臉頰，似乎已經太晚了。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他早就摸透了可以從對方身上找到的所有情報，知道Porchay身上沒有他需要的線索，對方不過就是個普通的高三學生而已。這段關係本該在Porchay通過入學考試初試後畫下句點，對方顯然也是這麼打算的，到頭來打破一切節奏的，卻是自己。
他放下手機又拿起，如此反覆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在聊天視窗裡打出了一行字送出。
早安，睡得好嗎？
烤麵包機裡的吐司早已跳起，Kim卻渾然不覺，只是盯著自己才剛送出的訊息框旁立刻跳出了已讀兩個字，直到手機進入待機狀態，螢幕自動暗掉都沒有放下手機。
02.
交往之後，他們的關係似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兩人見面的頻率依舊，不過是將從前那些用來補習的時間拿去做了其他的事。Porchay會到Kim的工作室去找他，他們依然喜歡一起哼哼唱唱，一個人彈吉他，另一個彈鋼琴，一段溫柔的旋律就這麼誕生。他們也會到情侶常去的那幾個地方約會，餐廳、電影院，或者一家放著好聽爵士樂的餐酒館……也有的時候，他們只是一起待在Porchay家裡，簡單地聊聊天或唱幾首簡單的歌，就這麼過了一天。
Porchay提出想一起去看喜歡的樂團在Live House的演唱會，Kim答應了。晚上，他開車到Porchay家去接他，兩個人先在外面吃了晚餐，隨後才一起出發到Live House去。這是Porchay第一次到這種場所來，他顯得很興奮，換了飲料後和Kim一起找了個人較少的角落待著，等待表演開始。
對Kim來說，這樣的場所十分熟悉，甚至有的時候他就是站在台上表演的那個，反而是Porchay的反應顯得新鮮。他似乎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很好奇，也因為所處的陌生環境而有些緊張，大大的眼睛眨著張望四周，像隻處於警戒狀態的小動物。
Kim笑出聲，伸手揉了揉對方柔軟的頭髮。
「P’Kim？」
「別緊張，放鬆點，大家都是來玩的。」
「嗯……我第一次來嘛。」
「以前怎麼沒想過要來啊？」
「我想來啊，但不敢一個人來。我喜歡的樂團同學都沒聽過，不感興趣，哥哥又忙著工作……」Porchay說著說著就握住了Kim的手，手指捏著對方的掌心玩。「所以……謝謝P’Kim陪我來，我好開心喔。」
「嗯，剛好我也滿喜歡這個樂團的。」
表演不久後便開始了，鼓手敲出鼓點，為樂曲拉開序幕，而Porchay也在開始看表演後忘了緊張，右手高舉著打節奏，身體也隨著樂音搖擺。開場用來炒熱氣氛的樂曲結束後，進入樂團成員和觀眾隨意閒聊的環節，台下氣氛沉澱下來，主唱把握時機為最近出的新歌宣傳，介紹完歌曲概念與背景故事後，一段抒情的旋律便自音響流瀉而出。
這是一首情歌，描寫的是兩個人能互相喜歡的珍貴與不易。
Kim一邊聽著，一邊細細品著歌曲中所有微小的細節。他喜歡這首歌的細膩，譜曲與編曲都選用了簡潔的路線，卻不失其豐富度，以最簡單的編排堆疊出了完整的故事……他聽得投入，手邊撫過的溫度卻讓他分了心。他轉過頭，Porchay的視線便像受到驚嚇的飛鳥般驚慌地逃開，只有掉落的羽毛落在水面，帶起一陣漣漪。
目光不敢投向他，手邊那道溫度卻沒有抽回。大概是見他不反抗，Porchay也就大膽了起來，手指緩緩扣進身邊人的掌心，藉著歌曲營造出的抒情氛圍牽住了那長年撥弄吉他弦的手。
Live House裡眩目的燈光因應歌曲風格轉為飽滿的橘，在閃爍之間只照亮了Porchay的半邊臉。他笑著，笑裡帶著純粹的喜悅與和戀人牽手所帶來的羞赧，似是所有情緒都寫在了臉上，好懂得不行，也讓Kim移不開目光。
音樂早已不是他關注的重點，他靜靜看著身邊人的側臉，連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勾起了微彎的弧度都沒發現。
──P’Kim？
在歌曲進入間奏之時，Porchay大概是受不了那道黏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也轉過頭來以有些窘迫的眼神望向他，在蓋過所有話音的樂聲之下以口型喚了他的名字。Kim眨了眨眼，音樂重新進入他的世界，他趕緊向Porchay搖搖頭表示沒事，不自覺地緊了緊牽住對方的力道。
──P’Kim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去外面休息？
──沒事，繼續看吧。
Porchay點點頭，重新將視線投向台上的樂團，頰邊的微紅被橙紅色燈光照耀得更加顯眼。
Kim也收回視線，搖了搖頭，要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表演上。
而他們牽著的手，直到表演結束為止，都沒有放開。
03.
表演結束後已經很晚了，Kim開車送Porchay回家，抵達時已經是鄰近深夜的時間。Kim把車停好後陪著Porchay進了屋，原本打算立刻離開，Porchay卻留住了他，就像以往那樣，軟著語氣希望他能留下來。
「現在很晚了嘛，P就睡一晚再走吧，沒關係啊。」
「P開車回去，很快就到了。」
「晚上很暗……開車不安全啦！」Porchay拉著他的手說。「P可以睡一晚再走啊，真的沒關係！」
「但我沒帶衣服啊。」
「我……我的可以借P啊！我們差不多高嘛。」
「那貼身衣物怎麼辦？」
「就……我有新的！或者去便利商店買……」
「那P要睡哪裡啊？」
「嗷，我現在都睡在那邊。」Porchay指向客廳裡的沙發床說。「P可以跟我一起睡。」
「你確定嗎？」
「確定啊！」
Kim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點點頭答應了Porchay。Porchay的開心顯而易見，拉著他的手原地跳了幾下，獨特的笑聲在充滿生活感的房子裡響起短促的音節。Porchay上樓去幫Kim準備過夜的東西，Kim一個人待在一樓，環顧著這間和本家大相逕庭的屋子，緩緩地呼出一口長氣。
其實他很喜歡這個家的氛圍，雖然東西擺放得有些雜亂，也並不像他在外面的租屋處那麼寬敞，卻突顯了一種溫馨的氣氛。而且房子裡處處都是Porchay生活的痕跡，有餐桌上擺著的學校作業、擱在沙發旁的樂譜和吉他……他的世界不曾是這樣的，這是屬於Porchay的世界，但是現在，他就站在他的世界之中。
不過……他們好歹是戀人的關係，這孩子也太沒有防備了。
Kim再一次無奈地笑了笑，Porchay很快地拿好東西下了樓，幫Kim指出浴室的位置。
洗完澡後，他們像Porchay說的那樣，一起躺在客廳的沙發床上準備入睡。相較於出門約會時的害臊，現在的Porchay似乎突然大膽了起來，時不時望過來的視線令人無法忽視，但在Kim回望他時，他依然馬上收回了目光，耳際的微紅彰顯著孩子的心虛。
「怎麼了？」Kim開口詢問。再這麼一來一往地看下去，他們今晚大概都不用睡了。
「沒……沒有啊。」Porchay結結巴巴地說。「就是……可不可以再靠近P一點？」
「……過來吧。」
Kim伸出左手，Porchay立刻撐起身子靠了過去，把頭枕在他的手臂上，像隻無尾熊一樣抱住了他。大概是今晚玩得累了，Porchay很快就在Kim的臂彎中沉沉睡去，睡意也隨後向Kim襲來，他卻有些捨不得睡，看著懷裡Porchay安穩的睡臉，腦海中難得地一片平靜。
他和Porchay是兩個世界的人。
如果……他沒有出生在本家，不需要從小就學會用槍、開鎖，還有被擄時自保的辦法……他們是否就能站在同樣的立足點去對待彼此，用一樣的視角看待周遭事物，讓一切變得單純？
可惜，他的這些想法都僅是徒勞。
04.
──P愛我嗎？
如果當初他給了Porchay肯定的答案，他們之間會變得不一樣嗎？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安穩，也已經許久沒有拿起槍了。Porchay在他面前被一群蒙面人給擄走，在打給Kinn了解狀況後，Kim很快就推測出事情經過──因為Porsche的關係，連帶Porchay也被牽連了進來。Kinn遇上的麻煩不重要，反正他二哥有辦法自己解決，自己會主動參與這渾水之中，不過是為了把Porchay平安救出。
即使並非因他而起，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狀況還是發生了。
他不要Porchay被捲進他們的世界，不要他因為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受到傷害。
子彈自彈匣射出，一發、兩發、三發……幾乎每一發都直接命中了要害。即使已經許久沒有開槍，卻一點生疏的感覺都沒有，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Kim很快地來到Porchay身邊，解開束縛著他的繩子，抱起對方後，對著分家的人又開了好幾槍。
他帶著意識不清的Porchay遠離了槍林彈雨，在倉庫外頭和來接應的本家保鑣碰了頭。本家的人都知道他平時不會主動參與家裡的這類紛爭，現在卻在這裡見到了他，各個臉上都浮現出疑惑又驚訝的表情。
「Kim……Kim少爺？」
「這孩子是Porsche的弟弟。」Kim將昏迷中的Porchay交給對方，抹了把額上的汗。「這裡沒我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Kim少爺，為什……」
「他大概吸入了什麼帶迷幻成分的藥，應該沒什麼大礙，就是受了點驚嚇，你們再請本家的醫生幫忙看看。」
交代完Porchay的狀況，Kim頭也不回地離去。他知道他不能留下，也沒必要讓Porchay知道自己曾在這裡出現過。
自此，一切大概都瞞不住了。Porsche不可能再向Porchay瞞著自己和本家的關係，Porchay發現自己的身分也不過是遲早的事。他不可能徹底切斷Porchay和本家的關係，但和自己在一起，像今天這樣的事情絕對只會多，不會少。
他們之間本就不該開始的關係，是時候結束了。
05.
Porchay沒去面試的事著實嚇了他一跳。
他的音樂好幾次都深深吸引了自己，Kim知道他是個有天分的孩子，也衷心希望他能在音樂這條路上發光，創作出一首首屬於自己的樂曲，就算沒了自己，他一定也沒有問題──他曾是這麼想的。又或者說，他從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對方帶來這麼大的影響。
對本家來說，要查出一個人的位置並不難。Kim趕到夜店的時候，Porchay所在包廂裡的人已經醉得東倒西歪，沒幾個是清醒的。他站在門邊，猶豫著要不要進去。Porchay看起來不過是喝多了，那雙總閃爍著星辰的眼在昏暗的燈光下不顯一絲光彩，Kim先前從沒在Porchay眼底看過這樣的神情。
Porchay的朋友拉起他，似乎打算先離開了。慌忙之下，Kim下意識要走，卻在轉身之前瞥見了Porchay旁邊的人從口袋裡掏出來的東西。身處黑幫家庭，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身體幾乎是反射性地做出反應，他撞開包廂的門，打掉那包白色藥丸，拉起Porchay便走出了包廂。
「P幹嘛來管我的事！」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
Porchay向他吼道，而他的回話也不帶任何客氣。這是他們第一次吵架，也是Porchay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Kim在爭吵過後丟下Porchay，一個人走出夜店，遠離了對方的視線後便是一記無聲的憤恨打在牆面上。他握緊了拳，在夜店旁的小巷裡吐出長長的一口氣，扶著牆面緩緩蹲下，懊惱地抓亂了自己的頭髮。
Porchay說得沒錯，是他自己先推開了對方，現在又有什麼理由插手管他的事？
這就是他所求的。
是他要Porchay遠離自己的世界。
Porchay不過是還沒走出傷痛才會差點走錯路。
過段時間後，他們都會好的。
反正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
他不需要誰來陪伴。
會沒事的。
他們都會沒事的。
06.
他沒有想過會在短期之內那麼快地再拿起槍，更沒想到兩次持槍都是為了同樣的理由。
右手抓著的重量沉甸甸的，Kim抬起頭，望向背對著他的Porchay，對方沉浸在遊戲勝利的喜悅中，壓根兒沒發現方才Kim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一場爭執。這是攸關性命的鬥爭，一個不小心，他就有可能丟失性命，也是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好幾個人皆死於他的槍下。
也好，他不希望Porchay看見這些。他是那麼乾淨、純粹，在由愛與音樂所構築出的純樸環境裡安穩地長大，那樣的世界容不下一粒沙塵，更不需要有像他一樣的塵汙存在。在他挺身對抗所有惡意時，若那純淨的存在能無憂無慮地享受虛擬世界所帶來的簡單樂趣，那也足夠了。
能夠保護他，自己一直以來所做的努力或許也不算徒勞。
明明才剛經歷一場殺伐，看著Porchay的背影，Kim的腦中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了段熟悉的旋律。他離開了玉姊的店，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哼出他們曾一起彈唱過的那首歌，嘴裡低聲吟出的詞卻不是之前他從對方口裡聽來的那樣。
一切都要變天了。
他只希望過了今天，他想守護的那人依然能保有他的單純，不受這汙穢的環境影響，不為悲傷的事傷心流淚。
所以，在這最後的最後，就讓他再任性一次吧。
07.
自他把影片發給Porchay，又過了一個月。
而他也沒想到會在本家經營的餐酒館裡遇見Porchay。Kim今天會來，是因為店長臨時拜託他來頂替請病假的駐唱歌手演出，而在他踏進店裡的那一刻，他就看見了Porchay。那雙眼睛因為眼下突如其來的狀況睜得大大的，好半晌後才看著他的眼睛，以有些僵硬的語氣道出了話語。
「你好，P’Kim，好久不見。」
「……嗯。」Kim壓低了嗓音回應道。「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啊。不好的事情，我都忘記了。」
「你真的忘得了嗎？」
他不該這樣質問對方的，Kim在說出這句話的下個瞬間便馬上後悔了。
Porchay眼裡流露出的動搖顯而易見，他半張著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是一句話都吐不出。又有誰能忘得了呢？他們彼此心裡都清楚答案，不過是找不著一個圓滿的方法放下，又或者，是放下的方法原本就並不存在。
Kim向Porchay走去，揚起一個微彎嘴角的笑。
「忘記了，就好了。」
他走過Porchay身邊，向放在店內的鋼琴走去，坐下之後隨手彈了一段即興。Porchay還站在原處，轉身望向他的眼裡帶著防備與悲傷。也許，那雙眼睛再也不會為他閃爍光彩了。
他開始彈起熟悉的前奏，他知道Porchay也認出了這首歌，對方卻並未再為他多做停留，不過是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以往，對方的音樂總能讓他駐足；如今，自己的音樂卻再也留不住對方。
──忘記了，就好了。
他不希望Porchay再為他流淚，不想要他永遠守著自己造成的傷與寂寞共舞。
所以，若Porchay真能如他所說，忘記所有不好的事，過得開心……
那麼，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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