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幾年一直沒聯絡嗎？」
「嗯，其實本來就不怎麼常聯絡啊，當然請他幫忙辦案之外偶爾還是會約了喝一杯或打場球什麼的？但也不頻繁吧，畢竟做我們這行的，忙起來總是沒日沒夜，他也有他的研究要做。」
「但總會傳傳訊息什麼的？連這也沒有嗎？」
「啊⋯⋯那倒是會有，雖然也只是傳些無聊的然後被他潑冷水。」草薙說著說著像是想起友人以往那些從字面都能表現出面無表情的回應，忍不住輕笑一聲。「不過，從他去紐約之後就完全斷了，畢竟有時差嘛。」
夜晚的搜查一課裡，負責的事件總算有了結果，其他班內成員紛紛準時回家，辦公區難得只剩下還要完成報告書的草薙，以及跟朋友在附近車站前的酒吧約了宵夜聚會，於是留下來打發時間省得回家再出門多繞路的內海。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草薙發出的一些理順事件敘述的話語以及隨口閒聊之間，不知不覺話題轉向了他們共同認識的那位物理學者。
「——也不只是因為時差吧？」
猶豫一瞬，內海丟出了不算問句的問句。草薙霎時間停下了打字，但沒停頓多久，就又繼續原本敲打鍵盤的動作。
「菊野的案子之前好幾個月吧，不是有個案子我跟牧村一起跑嗎？那時候剛好有路過帝都大，於是她有跟我提到。」瞄了一眼草薙依舊注視電腦螢幕的沈默側面，內海謹慎地續道：「當時為了阻止湯川老師，你拿槍對著他的事。」
「⋯⋯是啊。」
「你當時真的覺得湯川老師會按下按鈕嗎？」
疑問出口之後一片安靜，除了相隔好些距離的其他班的辦公區遠遠傳來的零星談話聲之外就只剩草薙的打字聲迴盪在兩人之間。如果是早些年，內海相信自己肯定會試圖再說些什麼，但這些年下來，她也早已是個能輕鬆承受這種沈默，耐心等候回答的刑警了。
鍵盤敲打聲最終停了下來，跟隨滑鼠點擊聲，牆邊的事務機發出列印聲響。並未立刻起身去拿完成的報告，草薙轉移視線看向了內海。
「我當時想的倒不是那個。如果肯定不會，好比說當時不是那樣的狀況，我能站在槍口前擋著的話，湯川肯定不會發射，那我也就不必掏槍了，就是有可能，身為刑警我才會掏槍啊。所以並沒有去想他會不會那樣做，而是絕不能讓他那樣做。絕不能讓他殺人，一心希望他的學生不會要求他發射，還有⋯⋯我真的會開槍嗎？我想最多的其實是這個。」
看著草薙，內海突然有些忐忑。雖說轉眼間距離結案的時日已經又是數個月過去，眼前的草薙早已不是偵辦菊野的事件那時的憔悴形貌，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霾還是令內海不由得想起那陣子他苦澀的神情。不過那也只是匆匆數秒的事而已，沒再多說什麼，神色如常的草薙收拾好公事包站起身，走到事務機拿起印好的報告書整了整，隨即往門邊走去。
「我去送報告，之後就不回來了，你就好好享受你的女士之夜吧。」
「了解，辛苦了！」
※
「所以就跑來我這裡了。」
「嗯，幸好你還在，聯絡之前才想到你可能不在研究室這。」
「菊野那邊上週到一個段落了，下學期才會再過去。目前在寫要投期刊的論文。」
「噢，那就是最近到很晚都會在了？之後的咖啡也麻煩你了。」
將泡好的即溶咖啡放在隨意坐到桌面上的草薙身旁，湯川看了他一眼。
「警視廳的預算有吃緊到咖啡都沒得喝嗎？」
「倒也不至於啦⋯⋯」拿起杯子啜了一口，草薙為了味道皺著眉隨即又有些尷尬地笑了。
「扯遠了，回到你剛才說的，關於那時候你到底會不會開槍的疑問。為什麼會來問我？你自己的行為不是你自己該有答案嗎。」
「唔⋯⋯通常是這樣沒錯，但就是沒結論啊。我想了又想，還是很難說自己到底有沒有辦法開那一槍。下得了手的話，就是身為刑警的我要親手對好友開槍，但要說下不了手，我又認為自己身為刑警不該會被情感左右。想來想去，覺得也許你會有答案⋯⋯當時面對我，你是怎麼想的，覺得我會開槍嗎？」
「雖然你那種把任何問題塞到我這邊來就一定能有解答的想法實在毫無根據，但我就先不追究了。針對你現在的問題，假設必須經過證實，你的疑問是未完成的實驗，也無法再實驗一次，因此當然沒有答案。」
「哈哈，果然是這樣，其實我也是有預感你好像會這樣回我⋯⋯嗯，抱歉，的確這也根本不是該拿來問你的事，太沒神經了。」
看著草薙臉上悵然的笑容，湯川也舉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
「所以，這不是答案。如果你接受這個前提，理解這只是假說，那我倒是可以提供你一個假說。你是認真的，要是當時古芝請我按下發射鍵，然後我照做了，你就會朝我開槍吧。」
「⋯⋯你真的會照做嗎。」接收到湯川的目光，草薙連忙補充道：「我知道，現在談的都只是假說。」
「會。你會開槍，或者，換個更廣泛的說法，你會用盡方法阻止我，因此我會照古芝所要求的去做，我當時也說過了，那是我該負起的責任。」
「這不是很矛盾嗎⋯⋯」皺緊眉頭，草薙悶悶地瞪向湯川。「而且很過分，你也考慮下我的立場。」
「當然了，說到底這並不是科學問題，沒有矛盾之處才是不合理的。至於你的立場⋯⋯我有請栗林先生代我致謝了。」
「不過，感覺挺複雜的。怎麼說呢，你居然比我自己還要相信身為刑警的草薙俊平？」
「你那樣毫無邏輯跳過所有推導直接說出來的結論居然並不離譜也是、讓人感覺挺複雜的。」
「今後也還能來找你討杯咖啡喝嗎？即使我可能總是會以刑警的立場為最優先。」
從鏡片後細細端詳草薙臉上那近乎不安的神色，湯川平靜答道：「我不太理解你為什麼會認為自己以刑警工作為優先就會影響我們的關係。我的第一順位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科學，這對你而言顯然就沒有影響。到了現在這年齡，按平均壽命統計而言也大約過了人生的一半了，而如果從大學算起，你是少數與我持續往來了將近四分之一人生的人。我對你的工作還是不感興趣，但剩下的這一半人生，只要你也有意願，我還是打算跟你繼續往來的。」
聞言，草薙低下了頭，從站在他正面比他稍高些的湯川的角度無法確認他目前是什麼表情。
「草薙？」
跳下桌面，草薙垂著頭走近前，而後在湯川吐出疑問的那刻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對方。
整個人僵了一下，湯川一瞬間瞪大眼，但很快又在聽見耳邊傳來的抽泣聲後露出些許困惑的表情。
「草薙。」
「抱歉，稍微⋯⋯給我幾分鐘。我現在的臉肯定完全見不得人。」
「我是無所謂，只是有必要選這種方式嗎？你叫我閉上眼或自己背過身去不就得了。」
「我哪知道啊。」
「你啊，還是這麼沒有邏輯。」
湯川的聲音在如今兩人親暱相貼的位置聽起來遠比平時都要溫柔。
——真有點想看看湯川現在是什麼表情啊。
明明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表情卻又有這樣的念頭，唾棄了一下自己的雙重標準，草薙把臉埋進湯川肩頭的西裝背心布料上，暫時放棄了思考。
本文最後由 masayosi 於 2022-10-30 20: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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