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竹晴竹 發表於 2022-10-9 20:53:48

1.
      久我山局長離開了病房,音羽打開他留下的信封,嘆了口氣。      尋思著剛接受完剖腹產的立花女士至少需要住院個三、四天,所以不必勉強自己還有些昏沉的腦袋趕在這一晚想出對策,音羽把那袋鈔票往枕頭下一塞,躺下做了幾個深呼吸。      稍早病房護理師來撤掉了監測儀,可見自己的生命徵象數值已經穩定,但音羽還是覺得不太舒服。缺氧、來自上級的壓力、受困在煙霧瀰漫的電梯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餘悸,任何一項都可能令人難以招架,遑論同一天內全部承受。      東京海濱醫院的病床比想像中舒適,音羽的意識逐漸模糊,恍惚中彷彿又聽見門被拉開的聲音,沉重的眼皮沒有主動打開,直到一隻帶著薄繭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臉。            臉頰的觸覺很敏銳,音羽隱約猜到來人身分,睜開眼睛用視覺確認後,他把臉上那隻略顯纖細的手拉下來,握在自己的掌心。      「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是甚麼樣的醫院,差點害我沒了男朋友。」月島靜一身黑衣,空手而來,「我看到消息時都快緊張死了。」      「沒事了,我也沒受傷,就是稍微有點缺氧,現在也好了,你看,他們連血氧機都收走了,表示我狀態很穩定。」音羽拉開被子動動手腳,證明自己沒有大礙。      「你能站起來嗎?」      「幹嘛?幾個禮拜沒約會了,一見面就要搜身啊?」音羽苦笑,「我去一下洗手間,如果五分鐘沒出來,可能是暈倒了,你再破門而入來救我喔。」      月島看著音羽自行下床走到病房內的廁所,一會兒又順利回到床上,總算放下了心。            「你待這麼久不怕被人看見?」      「我有點,不想藏了。」月島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2.
      當今警視廳公安部外事第四課長和厚勞省醫政局地區醫療計畫課前課長,相識的那一年,還是東京大學法學部三年級的月島靜和醫學部二年級的音羽尚。      出生年份相同,只因月份的差別被分到了不同的年級。自從音羽堅持不讓腳踝腫起來的月島一跛一跛地跳下體育館前那段階梯,而是直接把人揹到學校附近的診所之後,月島就不太把音羽當成學弟看待了。      法學部和醫學部都是出了名的課業繁重,跟一群同學吃吃喝喝唱卡拉OK之類的課後活動,對這兩人而言,遠比不上相約圖書館念書來得有吸引力。直到月島先一步畢業,音羽坐在圖書館的大面玻璃窗下,目光掃過木製方桌對角空蕩蕩的位置,才發覺心裡似乎也空了一塊。      離開校園之後,交新朋友不是容易的事。警界、醫院、官場,哪裡都是要繃緊神經才能往上爬的地方,即使兢兢業業勤奮不懈,也可能平白無故被潑一身髒水。大學時代的好友,進入相似的工作環境,而沒有過多牽扯也沒有利益衝突,月島和音羽無疑地是最好的互吐苦水夥伴。      事業心強的兩個人,一直沒有把戀愛結婚生子排在人生要事清單裡。身處經常與死神打交道的行業,看過的生命無常遠比同齡人多,每天能吃飯洗澡安穩地睡在床上足矣,枕邊偶爾有個順眼的人固然不錯,但比起床伴,月島和音羽作為彼此的知心人,顯然是更重要的角色。


3.
      「甚麼意思?」按下電動病床的按鈕,床頭緩緩升高,挪了枕頭當成靠墊,音羽幫自己喬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      「就是,你的緊急聯絡人那欄,如果還是空白的話,不如寫我的名字。」月島說,「像你這樣出事,醫院都不知道要通知誰,而我還是透過小道消息才知道……這感覺很糟糕。」      「不會對你造成困擾嗎?我是覺得空白或寫你都可以啦……」      「像現在這樣我更加困擾。」月島扁了扁嘴,「而且我媽這幾年心臟有些狀況,我也不想再把她登記為我的緊急聯絡人,讓她老人家首當其衝接到嚇人的電話實在不孝。」      「那你的緊急聯絡人要改成我嗎?關係寫『男友』這樣好嗎?會不會有損課長的形象威嚴?」            月島雙手摀臉,不一會兒張開手指,雙眼從指間縫隙露出來:「我本來沒想今天求婚的。」      音羽笑著伸手去拉月島的手,很久沒見她這副小女人的可愛模樣,說出口的台詞倒是一點都不典型小女人。      「那就不要今天求婚,今天我恐怕沒辦法答應。」在月島試圖縮手之前,音羽握得更緊了,「最近的任務,需要我去接近一個年輕女性……我暫時保持單身形象比較好。」      「這年頭,連厚勞省都要如此犧牲做臥底了?」      「為了國民的健康福祉,算是好的意義上的不擇手段吧。」音羽說,「你很介意嗎?」      月島搖頭,「我做臥底的時候,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你不也沒說甚麼?我看上的音羽尚是值得信賴的男人喔!」      


4.
      進門就看見坐在地上的音羽眼神渙散,點了點茶几上啤酒罐的數量,月島皺起了眉。      「涼香小姐死了。」      「我知道。」      「死在我們的急診車上。」      月島在音羽身旁坐下,摟著他的肩膀,「嗯。」      「我本想等最終審查會結束後,好好跟涼香小姐說清楚,道個歉……她是個好人,我甚至想過,她可能會跟喜多見主任一起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這種時候只要傾聽和陪伴就好了,月島輕撫著音羽的背脊。      「可是我沒有機會了……我對不起涼香小姐……對不起喜多見主任……也對不起你……」      音羽伏在月島懷裡,泣不成聲。      「失去一位朋友,傷心哭泣是正常的。或許涼香小姐對你有好感,你利用了這點完成任務,但你不必為此感到罪惡。」      月島說著,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      「先不論她究竟有沒有對你動心,就算有,能在家人和喜歡的對象的陪伴下離開人世,未嘗不是種幸福的結局……當然對她哥哥和你們這些留在世上的人而言,有點殘忍就是了。」      「你說得對,對留在世上的人,太殘忍了。」音羽想起失魂落魄的喜多見主任,還有MER成員們的淚水,「你能不能,不要那樣對我?」      「哪樣?」      「我不想領撫卹金。」音羽通紅的雙眼望著月島,透露出些許無助。      「還沒結婚呢,現在也輪不到你領。」      「說甚麼呢!你媽媽也不想領!都一樣的!反正你不准……」      「知道啦,開玩笑的,不生氣喔……」月島伸手揉揉音羽後腦的亂髮,「你才是呢!尤其從你加入MER,毒氣電梯、土石流警戒區、爆炸現場……你都把我嚇死多少次了。」      「我也會努力,盡量不讓你領撫卹金……」      「容我提醒,公務員過勞死也會發給遺族撫恤金喔!」      「這麼直白,不給我留點面子嗎?」      「厚勞省的音羽尚先生,請你自己檢討檢討,為什麼明明是貴單位的業務還要由我來提醒呢?」月島拿走還沒開封的啤酒,默默收回冰箱,在水槽前正要開始洗碗時,被從背後抱住了。      「靜,謝謝。」


5.
      自從月島靜進入警視廳,幾乎年年都會收到聯誼活動的邀請,雖然每次都以「已有交往對象」為理由婉拒,但無論是長官、同期、天天帶在身邊的部下,皆無人見過那位「對象」的蛛絲馬跡。別說看過本尊或照片,就連大概的年齡、職業、出身地等資訊,都沒從月島口中問出來過,不免有人猜測,也許是不便公開的同性戀人,或者早已分手,甚至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只是月島編來應付同事關心的幌子。      月島升上課長之後,會拿她的私事來當茶餘飯後話題的人少了很多,只剩幾個仗著交情好或天生膽子大的敢偶爾旁敲側擊幾句――例如高松。                      「唉,那麼漂亮的妻子竟然是謀害丈夫的犯人,果然人的外貌與內在的美麗程度是沒有關聯性的,下次應該建議聯誼不要事先收集照片了。」      協助偵破一起凶殺案並逮捕犯人後,開著公務車和月島一起回霞關的路上,高松隨意地開啓話題。      「我也不太喜歡見面前先看照片的這種風氣。」      「看來月島課長也不是外貌協會的囉?」      「當然不是因為臉的緣故才跟他在一起,雖然就結果論來看,那個人還滿符合我的審美,也算我運氣好吧。」      難得月島主動透露關於傳說中的男友的事情,高松決定冒著被罵的風險也要乘勝追擊。      「欸~我太好奇那位的模樣了,課長有沒有照片可以借看一眼?」      「嗯?你看過的吧?」      「沒有啊,您每次都說沒有照片……」      月島銜著一抹笑輕輕地搖頭,「高松,你看過的。」      以為自己又踢到鐵板的高松閉嘴開車,直到一周後才領悟了月島的這句回答。      


6.
      「喜多見主任,最近方便讓我去給涼香小姐上個香嗎?」      涼香去世滿一年的那個月,音羽挑了個其他成員都不在的時間向喜多見開口。      「可以啊。」喜多見沒有思考太久就答應了,「音羽醫生怎麼會突然想來?」      MER的成員平時仍習慣直接喊「音羽醫生」,「統籌官」這個略為拗口的稱呼大多只在對外的場合使用。            「我想跟涼香小姐道個歉。」不等喜多見發問,音羽繼續說,「之前為了調查主任的過去,利用了涼香小姐……可能讓她誤會了,我其實有女朋友……最近要結婚了。」      「喔,恭喜耶!」喜多見一如往常地微笑,「那個,我覺得,涼香不會怪你的。」      救護車的警笛聲由遠而近,然後戛然而止,想必是駛進了東京海濱醫院的急診通道。      「我記得,涼香跟MER的大家相處的時光總是很開心,而且,音羽醫生是讓涼香少受折磨的好醫生呢!」            音羽想起了受困電梯時,兩手握著的氧氣罐都拿給別人吸,苦撐著逐漸加劇的缺氧不適卻仍眼神堅毅的女子。      『你以為我是誰的妹妹?』      無法揣測已逝之人的心思,但她如果跟喜多見主任一樣溫柔善良的話,也許真的不會怪自己吧。


7.
      音羽和月島共享手機定位已行之有年,兩人都是常出外勤的工作,直接查看彼此的定位,可以省去許多瑣碎的訊息來往。有時午休或下班發現對方也在霞關,還能來個高效率的小約會。            「高松,今天一起吃午餐如何?」      在小會議室做完簡短報告的高松,正愉快地準備迎接午休時間,突然聽見月島的邀請。作為社會人多年,自然不會拒絕:「好啊,課長想吃甚麼?」      「我想吃路口開在二樓的那間咖哩飯,天氣也不錯,一起走走吧。」
      拿上手機錢包,和月島一起步出警視廳大樓,一路遇到好幾位出來用餐的同事,有同屬警視廳的前後輩,也有隸屬霞關其他部門,經常打照面,但叫不出對方名字的那種。      月島挑的咖哩飯專賣店在同事們口中評價不錯,價位對高松而言大約是『偶爾想吃好一點時可以任意光顧錢包不會痛』的水準,不過犒賞自己的時候,高松通常會選擇燒肉或是豬排,光顧這家咖哩飯的幾次,都是被別人帶著來的。      午餐時間,店裡相當熱鬧,一眼望去只剩下一張空桌。      「我看到了認識的人,不如我們跟他併桌,那張桌子留給其他客人吧。」月島的主動提議讓忙碌的店員露出感激的微笑,高松雖然疑惑,也只能跟著上司走到靠牆的一張四人桌。      「我們可以坐這裡嗎?」      「請便。」      正閱讀菜單的黑髮男子抬起頭來,高松嚇了一跳。      「音羽醫生?」      「嗯,記憶力還可以喔。」月島笑著拉開椅子,把菜單塞給高松,「趕快坐吧,看看想吃甚麼?」      「你好,是高松警官吧?」音羽對高松點頭微笑。      先前只在調查MER時接觸過音羽的高松,第一次見到音羽如此放鬆的表情。      「是的。」      「先點餐再聊,否則等出餐會很花時間,下午還要上班呢!」      在月島的催促下,三人迅速完成了點餐。高松內心糾結著月島為什麼要主動來跟音羽併桌,等等吃飯甚麼話能聊甚麼話不該聊……然後發現月島正以一種十分輕鬆,宛如私下狀態的眼神看著自己。      「就當作給你的特別福利喔!」      「恕我愚昧,課長您這是甚麼意思?」在外人面前還是態度禮貌敬重點比較好吧,高松想。      「你不是一直說想看我家那位,就帶你來看啦。」      「欸?」      音羽看著這兩人的互動,忍不住出聲:「月島課長,真是惡趣味呢。」      已經滿頭問號的高松看向音羽,飄在頭上的問號又長大了些。      「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同事,越來越能幹的高松警官,這位是厚勞省的音羽統籌官,也是我的男朋友……啊、最近升格成未婚夫了。」      「小靜一直承蒙您照顧了。」      「欸!」過大的資訊量令高松目瞪口呆,良久,才擠出一句像樣的回應,「課長要結婚了嗎?恭喜兩位!」      適時送上的餐點緩解了不知該說甚麼的尷尬,高松剛剛得知了足以震動半個警視廳八卦圈的驚天大秘密,此刻在餐桌上,食不知味地重複咀嚼吞嚥,內心依舊在糾結著甚麼話能聊甚麼話不該聊。            「那,課長和音羽統籌官,需要保密嗎?」      「不用特別保密了,反正之後要請婚假,也瞞不住。」月島說,「但也不宜高調,我們的家人容易變成歹徒的報復對象,你知道的。」            「是,我明白!」高松慎重地答道。      音羽的湯匙伸進月島的盤子裡,盛走切成對半的小番茄。      高松不知怎地覺得畫面有點刺眼。      「兩位……該不會是在我們之前辦案常去MER那段時間互相看對眼?」      「不是,」月島說,「那時接到調查喜多見幸太的案子時,我還特別去跟部長說明,結果部長竟然指示,『不用迴避,繼續查,有個男朋友在MER更好,必要時還可以用上私人關係』,我只好就這樣做下去了。」      「我必須說,你們公安部訓練很紮實,就算是家屬也不透漏一絲案情,我在現場遇到你們的時候真的嚇了一跳。」音羽提供了另一個視角的經驗談。      「所以音羽醫生在那個外籍移工受傷的現場很生氣的樣子,是因為有被欺瞞的感覺嗎?」      「我那時是單純覺得你們怎麼這麼不重視救人,就算是嫌疑犯,也要活著腦袋清楚能說話,你們才能審問啊……說真的,那天最令人憤怒的是那些可惡的老闆,平常就不按照勞動法規行事,出了事還只想著掩蓋,簡直草菅人命。」      「不愧是厚勞省的醫系技官……」      「嗯,還好我們平常不是一起工作。」月島淺笑,「後來想想,趁著辦喜多見案子的機會,能看到音羽工作的樣子,也是滿珍貴的。」      「我也是很難得看到月島工作的樣子。」      「啊,所以兩位在現場公事公辦完全不熟的樣子,都是演戲嗎?」打開了話匣子,高松的發言越來越大膽了。      「不能這樣說,那就是工作啊,難道要在工作現場話家常或秀恩愛嗎?」      「但我記得你好像說過,那時你有故意用力板著臉,以免笑場。」音羽補充。      「我有說過?」      「有吧?」      「好吧,可能有。」月島拿起紙巾擦了擦嘴,指指音羽的茶杯,「借我喝一口。」      音羽不發一語把杯子遞給月島。      高松不動聲色稍微移開了視線。
      「很高興認識你,高松警官,謝謝你讓月島最近常常能準時下班。」音羽拿走帳單的時候,高松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自家課長。      「沒關係,讓他付。」月島站起,穿上西裝外套,「你們男人不是很重視面子嗎?」      「這……我是沒甚麼經驗……那就謝謝音羽統籌官了。」      趁音羽在櫃檯結帳,高松低聲詢問月島:「我要先走嗎?」      「你要先回去報信,讓同仁們從各個角落偷看我們午休約會嗎?還會拍照錄影傳群組的那種?」      「不是啦!課長這麼不相信我的為人嗎?我是出於一片好心,想說你們可以順便兩人世界一下?」      「首先,再十分鐘就要上班了。其次,在霞關,連路上都要當作隔牆有耳,兩人世界除了製造八卦話題,大概沒有甚麼實質用處。」      結完帳的音羽似是聽到了話尾,輕鬆地開口:「午餐後散步回辦公室是有好處的喔,走點路幫助消化,曬曬太陽還可以合成維生素D,預防骨質疏鬆喔。」      「幹嘛突然開始講醫學知識。」      「我以為這屬於常識。」      「你少欠揍。」      「那我先去曬太陽囉,課長您慢慢走。」見苗頭不對,本就有意讓上司與未婚夫獨處的高松,一溜煙地跑了。            「不知道是厚勞省還是警視廳的波瀾會比較大。」      曬著中午的暖陽,被高松拋下的兩人邊走邊聊。      「應該是你們那邊吧,男女比例如此懸殊,漂亮的課長要嫁人會是不小的新聞……啊,我會不會被你的愛慕者糾纏啊?」      「你怎麼就認定我有愛慕者呢?」      「警視廳男人那麼多,想必會有只看臉就偷偷愛慕你的無腦男人。」      「這就開始罵情敵了。」月島忍俊不禁,「你那邊也是,你們局長跟大臣都疼你,會不會偷偷來調查我啊?」      「你反偵查技術不強嗎?」      「誰要整天反偵查,累都累死了,我又沒甚麼不可告人,就讓你們長官知道你老婆多優秀好了。」      音羽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月島跟著停下。      「嗯,突然覺得很開心。」      「是聽到我說『老婆』這個詞的關係嗎?」      「還有,終於可以跟你一起走在霞關的陽光下。」
本文最後由 LoveSparrow 於 2022-10-9 21:3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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