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rais 發表於 2022-9-29 16:31:23

壹。

羅納德離開事務所的那天早晨吃的是德拉克睡前做好的炸豬排三明治。
他或許會想念這個味道,或許不會,以防萬一,他拉長了咀嚼品味的時間,裘恩能細數出裡頭用了什麼材料、多少比例,他嚼了半天,還是只說得出吐司、炸豬排,夾著生菜,還有蛋。
空間裡只有魚缸涓涓的水流聲,凸眼金魚睜著眼沈沈睡著,日光從窗簾的縫隙投進房裡,製造出明暗分際,棺桶籠罩在沙發的影子下,裡頭幾個小時前還有一點遊戲的聲響,現在完全沉寂了下來,他在踏出門前環視一圈,想了想,折回去把窗簾完全拉上。
眼光傢伙在他取走帽子時眨眨眼向他問早,他摸了摸它的頭,也說了一聲早安,獨眼的它視線落在他肩上背著的袋子,歪著頭顯出有些疑惑的樣子,羅納德注意到了,微微頓了一下,但最後只是戴上帽子,說著一如往常的「我出門了」,推門而出。
往車站路程不遠,夜裡的話約莫走個兩格就會遭逢變態,晝間沒有那麼高的頻率,只是有著市民來往、普通的街道。經過圈家時店長通過敞開的自動門看見了羅納德,高聲打招呼:「今天白天也有工作嗎?」羅納德「啊啊」地應道,沒說實話,也沒說謊,迂迴地繞開了回答。暴暴夫沒聽出來,說著「那還真是辛苦啊」,繼續整理店面。
這是他今天見到的最後一個熟人,獵人雖不至於像吸血鬼那樣日落而作、日出而息,但在這個時間,街上也不會有多少同僚,少了被詢問的可能,讓他安心許多。
他來時沒想好目的地,在售票機前停了好一陣,改去翻找關東退治人委託揭示板,從裡頭揀了一件任務接下來,才買好票往月台走。
車站裡廣播、人們的交談,交織著鐵路上從另一頭刮來的風與震動,離家的實感這時才恍然包裹住他,他的雙足驀地沈重起來,但也沒阻止他踏出去。
走到自己座位那列時隔壁坐著不認識的男性,羅納德道聲不好意思後抬腳越過他坐進去。他很久沒有單獨出遠門,早些年旅行時隔壁會是龜谷和半田,近來裘恩與德拉克頗有要突破前者記錄的態勢,現在身旁坐著不認識的人,一路上安安靜靜,沒有笑鬧,沒有火氣,讓他感到有些陌生。
列車隆隆啟程,把新橫濱的風景捲到後頭,他感到纏住手腳的牽掛在勒緊,想將他往後拖行,他按亮手機屏幕,又按熄,按亮按熄,明明滅滅,沒想好怎麼和德拉克講今晚不會回家。可能明晚、後晚,可能一個星期。
他真的很久沒有一個人了。這應該算好事,卻也是問題所在。
羅納德某天翻找抽屜時看見一盒沒抽完的煙,上頭的賞味期限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他摩挲盒子,為此愣了半晌,想不起他上次買菸是什麼時候。在德拉克從櫃子深處挖出過期的調理包問他能不能丟掉時,他也為同樣的原因愣了一下。
獨自一人的那個時期已經離自己很遠了,他不常有時間回憶過往,偶爾回頭向後眺望,一切看起來都模模糊糊地,這些突然出現的遺跡讓回憶聚了焦,他想起過去結束工作後會說要回事務所而不說回家,晚餐買便利商店即期的便當,或者微波餐盒與杯麵,偶爾去公會拜訪,吃頓飯,向會長和師父報個平安。
現在他驅除吸血鬼、驅逐變態、將驅逐變態的故事美化成小說,然後在其餘的時間裡,和朋友、同居人一起生活、玩樂,度過波瀾萬丈又安穩的日常。
不孤單、不寂寞,這樣真的挺好,不如說太好了,好得超出想像,反倒滲出了些許不明不白的心慌。
那夜他拿著那盒菸去外頭點起來,在變質的氣味裡盯著飄渺的白煙出神,直到菸燒到盡頭,燙著了手,他才猛地驚醒,扔了菸蒂回家。
他帶著一身染上的菸味推開門,獨眼的門衛昂首歡迎自己,吸血鬼翹著腳在沙發上玩遊戲,聽見動靜口中說著歡迎回來,後半句還沒說完,就在嗅到焦油的氣味的瞬間被臭成一攤碎沙,然後在犰狳的哭聲裡嘲笑他在戒菸這回事上的意志不堅。
看著與過去的冰冷截然不同、熱鬧的事務所,和自己與過往翻天覆地的生活,羅納德半晌沒有開口說話。
吸血鬼嚷了半天,沒像往常一樣得到拳頭回應,只得到一句悶悶的「少囉嗦」,眉頭緊皺、審視地看著他,像是察覺了什麼,開恩般朝他擺手,催趕他去洗澡,轉身捲起袖子往廚房走,要為他熱飯。他洗去菸味,如常地吃完晚餐、道了晚安,躺在床上聽著吸血鬼吵吵嚷嚷地打遊戲,想像失去這些聲音,再一次恢復一個人的生活會是什麼樣。
他然後決定了這場遠行。
————————
羅納德在離開車廂時把任務內容的截圖傳給了德拉克,權當告知。他下了車,再上車,接著轉乘,搭了巴士,中途在路邊買了飯糰權當午餐停留一陣,花了幾個鐘頭,最終停在一個不大的小村。離神奈川稍遠不遠,只是因處在山裡才顯得荒僻。
委託人是這個村的村長,揭示板上沒有詳細敘述委託內容,反正看村莊名字是一個挺適合給逃避現實的人暫避的處所。到了現場也確實如此,能逃得讓電信的訊號也找不到目標。信號格頑強的在螢幕左上角留住了一個實心柱子,羅納德晃了晃手機,嘗試把手舉得再高一些,路線指引還是停留在載入中。
他在站牌前遙遙掃了一眼,村莊不大,粗粗估計半天就能走完,離與委託人約定的時間還有空餘,於是收起手機,抬腳邁進村裡。
目之所及是隨地勢起伏的田野、阡陌,還有古舊的建築,午後的太陽灑落下來,羅納德放慢步伐,感覺溫度穿透帽子滲進髮絲,把搭乘長途巴士一路晃出的暈眩慢慢蒸乾。洗衣精的味道也蒸散開,混著新鮮土壤的氣息,一切暖烘烘的,和德拉克完全相反。德拉克冰涼、古舊,介於塵封的衣櫃與蚊香之間,只是沒那麼悶,唯一一次和他一起沐浴日光,還是那次不怎麼愉快的邂逅。
這種時候似乎不該聯想起吸血鬼,能行走在日陽下的只是少數,他們可以是星是月是夜,不能是會殺死他們的白天,想將他們寫進白晝,就像在詠夏蟬的詩裡談冬雪般不合時宜。但獵人如他也會殺死吸血鬼,他們算不算同一個季節的季語,能不能放進同一首詩裡?
羅納德拿下帽子扇了扇,從腦中拂去這個比喻。他想得太多了,開始覺得思緒有點吵,大概是煩惱的種子在角落的影子積灰太久,難得逮到獨處的日光,著急在他頭骨裡生長新芽。
羅納德走在村莊裡的小徑,小徑邊就是溝渠與空曠的田野,作物在風裡輕輕晃著,蟲聲、鳥鳴,和零落地路燈與電線桿,組成鄉村裡平凡的夏日風景,一切平和又安靜。他總覺得有股違和感,一時卻說不上來哪裡奇怪。他又走了一段路,路上多了一些路線指示牌,倒是方便了他,一路導引他前往村長的辦公室。雖說是辦公室,但到了現場,看上去就是典型的鄉間傳統房屋,只是門口簡陋的貼著印了『村長辦公室』字樣的紙張,大概和他以事務所為家差不多道理。辦公室大門敞開,門口再往裡一點卻一片昏黑,外頭的光一點都沒照進去。羅納德在門口頓住腳步,遲疑地扣了扣門板:「⋯⋯請問,有人在、」
「——歡迎。」
「嗎嗚哇啊!」
黑暗裡浮現蒼白的臉孔,羅納德大叫著猛地倒彈一步。那張臉孔又探出來了一點,羅納德這才看清那是一個有點年紀的大叔,長著一雙屬於吸血鬼的尖耳和鮮紅的雙眼,脖子上掛著『我是村長!』,跟一路簡陋的指引標示如出一轍,很直觀省事的牌子。
約定碰面的時間在午後三點,對吸血鬼的作息而言就和人類的凌晨差不多,該是睡得最熟的時候,羅納德沒想到會是吸血鬼的委託,因為對方那雙紅眼和尖耳愣了一下。
「哎呀、羅納德先生!沒想到真的來了啊!接到電話還以為是我在做夢!真叫人高興!」村長又連連說了幾遍歡迎歡迎,在見到他後,情緒一下子激昂起來,手舞足蹈地把他迎進屋內,羅納德說著「打擾了」,脫下鞋子邁進去。
村長打開燈,忙前忙後地準備茶水點心,羅納德藉著昏黃的燈看清了屋內的擺設,和外頭的印象相去不遠,是很樸素古舊的和室,榻榻米地板上擺著木質的桌子和軟布坐墊,對著電視與矮櫃,牆邊掛著層層厚重的簾幕,大概是窗戶的位置,擋住了日光。羅納德的目光隨後落在一旁的書櫃上,裡頭擺著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書卷,書脊字樣斑駁,勉強能辨識出似乎是山野記事一類的東西。他還想看得更仔細一些,村長正好端著盤子在面前坐下來,擋住了視線。
「我這邊只有一些粗茶,不好意思啊。」茶杯蒸騰著熱氣,旁邊是雜貨店裡常有的粗點,很有老人家會分送給小孩的點心的風格,在市區不太有機會看見了,讓人有些懷念。他們吃著茶點,又一番寒暄後,村長坐直身體,神色一端,才終於進入了正題:「委託內容的資訊不全,原因說起來有些抱歉,你願意接下來真的讓我很開心。上頭之所以沒有仔細描述,是因為我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起。」
「——羅納德先生,你有不願意見到的人,或者事物嗎?」
「咦、呃,有吧⋯⋯鬼怪,芹、芹菜之類的?」等等,一般的驅除會問這些嗎?羅納德開始感到不太妙。
「這樣啊⋯⋯」村長的神色一瞬間變得嚴肅陰森起來。「那還真是不巧。」
「等等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您應該也疑惑過為什麼我明明是吸血鬼,卻和您約在這個時間點碰面吧。」村長捧起茶杯,慢吞吞地開口,羅納德被他肅穆的態度帶動,表情也嚴肅起來。
「這個村子每到夜裡都會起霧。霧色深厚,一旦起霧,就伸手不見五指,在山裡會有這樣的天氣很正常,如果僅僅是會起霧,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異變是從最近開始的。」他神色凝重,「那是在上星期的夜裡,我像平常一樣去了會冒出CHAMPION的溪邊散步⋯⋯」
「會冒出CHAMPION的溪邊是什麼啊!?圈家的支流嗎!」羅納德脫口大叫,在村長無言的注視下壓回話頭。「⋯⋯抱歉,您請繼續。」
村長收回視線,繼續道:「我還記得那是上星期夜裡、快要十二點時發生的事,我像平常一樣去到會冒出CHAMPION的溪邊散步,而霧就毫無徵兆地濃起來。」
「我散步的習慣已經持續了好多年,出門當夜會是什麼樣的天候,我的判斷通常八九不離十。我很清楚,那一天的霧是不一樣的。吸血鬼雖然有夜視的能力,卻仍會被霧遮擋視線,山路上的霧是很危險的,在察覺到時、我就準備帶著新鮮採收的CHAMPION回家,但一過回神,我已經站在村子的門口。」
「同樣的街道、同樣的房屋,明明是最熟悉的村子,卻有哪裡不一樣,但當時的我沒有立即查覺到,也不覺得突然回到村子有哪裡奇怪,像平常那樣往家裡去,直到我看見⋯⋯」
「看見⋯⋯」羅納德嚥了嚥口水。
「我看見村裡的女學生穿著西裝制服。」
「哈?」
「很討厭對吧?說到制服那一定得是保留了歷史背景和風韻的水手服啊!」看到羅納德因為和預期不同的走向而瞬間愣住的反應,村長把那當作對自己敘說的認同,義憤填膺地高呼。「那種只是為了追趕潮流的設計!不倫不類!我可不會允許那種制服把我們村裡學校的制服給替換掉!!!」
「這已經單純只是你的性癖了吧變態大叔!你沒有在這種地方濫用村長的公權力吧!?」
「⋯⋯」
「不要在這種時候沉默!」
「⋯⋯總而言之,」村長輕咳一聲,重新端正神色,「那一刻我就理解了,霧會讓你看見最為畏懼的景象,就連本來生活在黑夜中的我,都不得不接受白日的庇護。」
「吸血鬼都是這種性癖主張強烈的異常的傢伙嗎!其他學生說不定也想換成西裝制服啊!」
「不可能!」村長激動起來,「我們村子裡也都是堅定的水手服派!」
「不對、不是這個問題。是我的問法不對,抱歉。」羅納德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你看到女學生穿著西裝制服,然後呢?就這樣清醒過來了?」
「後面的記憶都不太清楚了,只記得那股糾纏的痛苦。」村長說著,打了個寒顫,餘悸猶存。
「現在不穿著水手服都無法安下心啊,不瞞你說,現在裡面也穿著。」
「我不想知道!不要掀給我看!」
「羅納德先生不相信嗎?」
「倒不是相信不相信⋯⋯水手服性癖的部分先撇開不提,單論能使人看見幻象這點,的確滿有催眠術的可能性,只是只有這些資訊,沒辦法確定看見的就是不願意見到的事物吧。」
「在這一點我有信心!其他人也見到了他們不想看見的事物啊!像是前夫和稅單之類的!」村長急切地想說服他。
「拿羅納德先生來舉例的話就是會從霧裡出現巨大的芹菜幽靈吧。」
「我回去了。」
「嗚欸對不起不要走————!!!我們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好不容易騙、咳咳好不容易有獵人願意來調查了,你要是回去了我該怎麼辦啊!!!」
「你剛才是想說騙來對吧!混帳老頭!你不把任務內容寫清楚根本不是不會講而是故意的吧!你這不是說得挺流暢嗎!」
「我也沒辦法啊!寫清楚的話就不會有人來了嘛!」
「是這樣沒錯——但別開玩笑了!遇見巨大芹、綠色惡魔幽靈這種詛咒絕對不是我能解決的事!毫無勝算啊!這沒有一兩枚咒術核彈是無法全身而退的吧!」
羅納德咬牙往門口移動,村長見狀,死死抱住羅納德的腿,用一股有本事你現在踏出去讓我被太陽曬死、以命相脅的氣勢哭嚎:「——如果是其他人我還沒把握,但是來的是我崇拜很久的羅納德先生一定可以解決的啊!!!」
嗒。羅納德的腳步停了下來。「真、真是拿你沒辦法,就交給我吧,啊對了、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幫你簽名?」 本文最後由 turais 於 2022-9-30 18:32 編輯

turais 發表於 2022-9-30 18:01:20

貳。

搞砸了。
因為被說了是自己的粉絲、一不小心就接下來了。

羅納德抱著頭跪在榻榻米上,彷彿可以看見德拉克的虛像在旁邊高聲說著白痴猩猩白痴,早就跟你說過別一聽到誇獎就忘形、看吧現在又重蹈覆轍——

啊總覺得開始生氣起來了,這傢伙就算不在身邊也很吵,煩死人。
羅納德朝空氣揮拳,把想像中的德拉克揍成沙。

村長在他同意留下後,帶著他穿過緣廊、去了更深處的房間。長廊一側本是一列窗,如果是晴天的話,陽光可以透過玻璃照進來,把木質地板曬得溫熱,因為住著吸血鬼,用來擋風的雨戶封閉了光線,只有晚上才會揭開。
讓羅納德暫住的房間,燈光和剛才的客廳一樣昏暗,窗上掛著厚厚的簾幕,被褥就疊在角落,中間有一方小桌,旁邊擺著他隨手放下的行李。

都已經答應下來了,當事人又這麼困擾,總不能在這個關頭反悔,羅納德抓抓頭坐起身。
雖然芹⋯⋯那什麼的幽靈很叫人卻步,他也還有幾分半信半疑,可也不能排除是有相應能力的吸血鬼在作怪,如果是吸血鬼造成的騷亂,總不能放任他繼續亂來。

羅納德掏出手機,習慣性地想問德拉克知不知道些什麼,點開聊天界面時想起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轉而打開瀏覽器,想看能不能找到類似的案例,網路卻仍舊是難以讀取的狀態。

「訊號還是很糟啊。」他喃喃自語,又跳回與德拉克的聊天框。他動動指尖,將『我先不回去了』發過去,發送中的箭頭停留一會兒後消失,氣泡後綴空蕩蕩的,還沒添上已讀的記號。他垂眼翻看沒有動靜的訊息欄,漫無目的地上滑,想了想,添上一句『今晚』後收起手機。

根據村長提供的情報,他與村民們目擊異常現象的時間點都圍繞著午夜,距離現在還有好幾個小時。雖是夏季,但山間天色暗得早,羅納德打算趁光線還沒完全暗下來時去外頭繞繞,如果夜裡要出門,至少不會對地形一無所知。

山裡的天氣說變就變,外頭來時還是一片晴朗,現在卻已經可以看見天邊湧起的雲叢。

羅納德出門前向村長問了他慣常散步的路線,據他所說,順著辦公室門前的路直走到盡頭,沿著水溝左轉,過橋以後就能看見一個簡陋的木製行道,沿著上去、走個二十來分鐘,在岔路時向右切,再往溪谷的方向走一段,就是他被捲入幻覺時約略的地點。

事發位置臨在一個小高地,一塊龐大的岩石向外延伸,不特別高,故也稱不上崖壁。那裡看不出什麼特殊之處,勝在視野開闊,站在延伸出去的石塊上,能望見下頭一小角村裡的屋宇。羅納德從石頭上跳下來,繼續往溪流走。耳邊聽得見水聲潺潺,樹林在他臉上投下搖曳的樹影。觀望一圈,附近只有大約是村民來採摘野菜、捕魚蝦時留下的痕跡,就是個普通的溪流,完全看不出是怎麼長出CHAMPION的。他另外查看了一些可能作為藏身之所的地點,也一無所獲。

羅納德揉揉額角,「嘖,如果有遇到村民就可以問一下了啊⋯⋯咦、等等。」
他忽然注意到哪裡不太對。
他來到這個村莊後這一路上,有遇見過村民嗎?


「村民大部分都是人類喔。」
在羅納德詢問這個村莊成員是不是以吸血鬼為主時,村長這麼回答,放下餐盤時碗碟和木桌接觸,發出叩地輕輕一聲響。「我也是從人類轉化過來的。」

回到村長家時已經接近五六點,村長為他準備了溪蝦溪魚、和一些山間野菜組成的和食作晚餐,放下餐點後,自己也端著自己那一份飯食在對面坐了下來。在跟羅納德談完後,他也不藏了,坦蕩地穿著水手服到處走。

料理的調味清淡,好吃歸好吃,卻總覺得有哪裡差了那麼一些,腹裡隨著吞嚥逐漸飽足,嘴裡卻仍有點不滿足的癢意。羅納德舔了舔牙齦,想起德拉克的吸血鬼都擅廚的酪農理論,覺得那傢伙在吸血鬼的知識上也不總是正確。

「我已經很久沒有在白天出過門了,不知道他們白天都是怎麼度過的,可能只是剛好沒有遇見吧。」

「這樣啊⋯⋯」
羅納德緩慢地咀嚼著,他本來想問問其他村民的遭遇和看法,現在只得自己思索其他的可能性。
比起幽靈,他更願意去假設這是另一種奇怪的吸血鬼,這只是很實際的考量,和他怕幽靈沒有任何關係。對,絕對沒有。

客廳裡的鐘緩慢轉動指針,兩人用完餐後,村長婉拒了他幫忙收拾的提議,改請託他把走廊上的雨戶拉開。

「關了一天不透氣,屋子裡也很悶,打開來風就能吹進來了。」村長一邊整理盤碗,一邊閒談,「以前雨戶只有下雨、下雪的時候才搬出來用,這裡白天晚上都敞著門窗,夏天再熱,風從這頭吹去那頭,暑意也就散光了,陽光曬下來,地板和草蓆都被曬出香味,暖洋洋的,很適合打盹。轉化成吸血鬼以後不能曬太陽,乾脆就不收了,太陽落山以後拉開,要黎明了再關上,明明是避雨的,卻被我拿來擋太陽,我的老朋友都戲稱這在我這裡該叫晴戶。」

羅納德聽著他絮絮叨叨,去了走廊,先將木板推開,再開了落地的窗門,風從敞開的窗外闖進來,拂過他的髮絲。外頭蟬鳴未歇,唧唧聲沒了木板阻隔,猛然清晰起來。
天上一片昏暗的紫,灰沈沈的,遠遠還能看見山際一點橘黃,卻也很快的隱去了。
村長捧著碗碟慢步踱到羅納德旁邊,也捕捉到了那抹霞光,他們並肩站在廊前,遙遙望著遠處。

「我以前可是被稱作太陽一樣的男人哦,沒想到現在會連太陽也見不到啊。」他感慨,介於喟嘆與遺憾之間,很難分辨說這句話時是帶著什麼樣的情緒。明明還是壯年的容貌,羅納德覺得他彷彿一瞬間佝僂起來。

「你是非自願轉化的嗎?」
羅納德下意識問,脫口才驚覺自己魯莽,村長看他一眼,不以為忤,反倒笑了一下:「不啊,我是自願的喔,不覺得很浪漫嗎?」

羅納德被他的答案回得一愣,還沒想好怎麼回答,便聽村長悠悠道:「太陽下穿著水手服的女孩子真是閃閃發光啊⋯⋯但現在已經見不到了,好可惜。」

「⋯⋯」他撤回前言,這果然只是一個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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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納德回房以後還在想村長的話——不是太陽下的水手服女孩閃閃發光那一段。

他想、他或許多少能理解關於浪漫的想法,就好像他之所以成為驅鬼人,也是因為從小憧憬,而吸血鬼這樣的生物,又確實有其浪漫之處。
超自然能力、強大、蟄伏於黑夜,在遭遇即死沙子男與新橫濱那群橫行的變態前,他也對吸血鬼這種生物有很多被電影與文學塑造出的幻想。
但認真說來,如今吸血鬼化已經被認定為一種特殊疾病的顯性症狀,還有預防的疫苗定期施打,要繼續保有這種浪漫的印象反而不容易。

變成吸血鬼算是好事嗎?
身為獵人,他們比常人更有受感染成為吸血鬼的風險,或多或少,他們都想過自己變成吸血鬼的可能。羅納德不覺得自己會因此就放棄獵人的事業,這樣看來,成為吸血鬼好像不會對他的人生規劃有什麼改變。

不,還是有的吧,像是吸血鬼比人類來得長壽之類的。
活得更久是很有吸引力,他挺想活著的,不過變成吸血鬼意味著不能再享受自己喜歡的日光,喜歡的飲食也可能會變得吃不下口,因為長壽,身邊不是吸血鬼的人會比自己還要更早離開這個世界。

「總覺得會很寂寞啊、從人類成為吸血鬼。」
房間的窗戶已經打開了,外頭昏暗的夜色被室內的光阻隔,涇渭分明的區別了兩個空間,月亮正好被框在窗裡,投映進他的眼睛。羅納德躺著,頭側過去看著窗外,手臂搭在額頭上,話語嘆息一樣溜出他的唇角。

新橫濱一直熱熱鬧鬧的,羅納德認識的吸血鬼個個都是胡來的人物,寂寞這個詞很難與他們沾上關係,但這個村莊、這個村長,是因為天生與否的差異嗎?與他認識的人們有著不同的印象。
飽腹後的睏意上湧,昏昏欲睡間,他又想到那個不在此處的吸血鬼。那傢伙也會寂寞嗎?

不對、他在想什麼呢,那個不計後果的享樂主義,朋友和家人都很多啊,在城堡爆炸之前家裡蹲了那麼久,只要有垃圾遊戲就能活下去,這樣的笨蛋會寂寞什麼的,完全無法想像。
今天自己不回家,他搞不好還會歡慶今天放假不用照顧大猩猩,然後舉辦個糞GAME馬拉松祭典之類的。

「就算不回去,那傢伙的話也沒問題吧⋯⋯還有裘恩在呢。」
他想著,眼皮漸重,呼吸綿長起來,他沉沉陷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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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吃飽就睡著了,不愧是野性大猩猩,說五歲都抬舉他了,他是剛出生的嬰兒嗎?這個速度和大雄有得比,不如改名叫野比納德好了。哎呀,真是想出了不錯的主意。」
他聽見吸血鬼的聲音這麼說,混著電子遊戲的音樂和犰狳奴呵呵地笑,隔著睡意,聽起來朦朦朧朧。

誰是野比大猩猩啊,小學館會提起告訴喔。他想這麼回答,但睏意包裹著他,讓他不是很想動。
鼻間縈繞著線香的氣味,不太濃,若有似無地,和德拉克靠得近一些就能聞到,屋裡的櫃子、裘恩身上也多少沾染著一些。
他嘲笑過那是防蟲劑老人臭,讓自稱高等吸血鬼的那方為此氣得跳腳,羅納德其實挺喜歡那個味道的,覺得那個氣味很令人安心,但要是承認了,對方肯定會沾沾自喜、拿這件事來當揶揄他的素材。那實在很讓人來火。

「說起來,羅納德今天有點奇怪啊,是工作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過了一會兒,德拉克的聲音又響起來,「莫非是從巨乳的姊姊那裡買了畫還是壺不敢帶回來?」

「咕噗噗⋯⋯主人的話確實有這個可能。」

「的確很像羅納德會做的事。」

「奴奴⋯⋯」

「或者發現一直寄來可愛的信的美女粉絲其實是大叔而有點失落,像這樣的?」死亡遊戲提問。

「嗯⋯⋯是可能會發生又好像不會發生的微妙範圍,很難給分。那傢伙不管對象是誰,只要是粉絲就會奇妙的很寬容啊。」

「那因為自己擅自幻想粉絲是美女擅自失望而產生罪惡感呢?」

「啊、這個有夠納德!」

一名吸血鬼、一隻犰狳、一條金魚,和一台掌上遊戲機集思廣益,共同討論羅納德沒有精神的原因。他可還在這裡躺著啊,這是什麼全新的欺凌方式嗎?

「不對,我們這樣討論也沒有一個結果,還是問問修特他們吧。」
德拉克的聲音繼續,喀噠一聲,遊戲音樂停了下來,羅納德猜他放下了遊戲手柄,間隔一陣安靜,然後是訊息發送的提示音。

「這個時間他們應該也睡了⋯⋯」他像自言自語般說著:「今天果然該跟過去的。」

羅納德腦袋混混沌沌,沒有力氣琢磨他這句話裡是可惜沒能看見自己出糗、還是別的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裡表現的異常,才讓德拉克有這種想法,難道這傢伙不被殺一下還不過癮了?

窸窸窣窣的,吸血鬼起身,腳步漸遠,走去了房間另一頭,「不過大猩猩的優點就是腦子很單純,八成吃個飯就會恢復了,你說是吧?」

「對了,就做炸豬排三明治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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