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utology 發表於 2022-8-10 18:57:43

SIDE A:“MATAKO”
在接手照顧晉的工作最初,我首先被要求約法三章的一條,也是唯一的一條戒律,那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妄自在晉身上尋找那個人的影子。哪怕我們剛找到龍脈的所在地時,孩子離誕生還不足月,而單是肉眼可及的巧合就已經數不計數——包括綠得驚人的瞳色,以及他頭頂已經長出的,宛如絨毛的毛髮透著紫色的色澤。
即便如此,哪怕是這樣那也可能就只是巧合而已。再沒有更多其他的了——也不應該期待有。切莫忘了我們最開始來找這孩子所秉的初衷,又子小姐。自始自終都是為了贖罪,而不是出於個人的私情。那位大人肯定也會是如此想的。
武市前輩這樣說,一副比起他之前無數次模仿那個人的劣等cosplay,這次他是說真的。可是那又怎樣?如果這當中真的有什麼差別的話,那麼為什麼在得知我把這孩子取了單名作晉的當下,沒有人曾經真正的表示過反對?
也許除了白夜叉,前提是他在這之前或之後曾經來和這孩子打過照面。在我出發找尋龍脈之前,武市前辈就曾經為著嬰兒的事情私自登門拜訪過了萬事屋——還嚴守著禮節以萬事屋的旦那尊稱之——最後還不是照樣被不留情面地打了回來?我早說過這些舉動都是白費力氣。如今拯救世界的大業已經完成,和那个人曾有的仇恨也已經兩清。哪裡還有需要賣我們這些殘兵的面子?
白夜叉避而不見,餘下的人裡,坂本辰馬和我們的持續交流完全是商貿公務上的,往來以書信互通。與桂小太郎的幾次見面,也都是匆匆來去。儘管明面上他早就把政權交還給了德川澄夜,退出了幕僚要職,但是立場依舊尷尬,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當然,我知道如果不是他,來的就會是今井信女與她新率的一批新政府精銳。沒有奈落那群烏鴉這麼晦氣,但也好不到哪去。我看得出桂小太郎是真心地想要居中緩頰,也希望在任何一丁點第二個虛的跡象出現之前,就能夠即時挽救悲劇——他自己說這跟什麼狗屁故人之情毫不相干,全是為了全江戶乃至於全世界的安寧考量。沒關係,隨他高興怎麼說便怎麼說都行。從他看晉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丁點的感傷或動搖,我也從一開始就看得明明白白。
所有人都明明白白;所有人都是那樣的拿得起放得下,都能夠光明正大地在我搖著強褓裡的嬰兒時,湊上前擠眉弄眼地變著個種腔調叫喚晉的名字,互爭著唯一的一只奶瓶搶餵,帶來各種一看就不是給嬰兒玩的危險東西。這孩子,我說他以後一看就是革命做大事的料——不對,是唱RAP!哦霍霍或小孩子就是會長,現在還才比我手掌大,沒過幾天說不定就長過我的肩膀了呢啊哈哈哈——晉喜不喜歡煙花呀?說到每年的這個時候,江戶城畔,或是京都鴨川堤岸的祭典——全黑的一片夜幕霎時炸開一片白光——咻——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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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比手掌大一點的嬰兒,明天的身高就要長過肩膀——這句話毫無一點誇飾的地方,不如說寫實得令人懼怕。今天晉還抓著我的小指當成奶嘴吮吸,明天同樣那隻手就已經開始以書道的姿勢握起筆,以武市前輩擱在案桌上的貨品清點名冊做範本,歪扭地開始模仿起來。我從來沒坐下來認真地教過他我名字的正確音讀。在我的潛意識裡,總有著哪天他用著已經變聲成熟了的嗓音叫我又子的情景。而我為此感到害怕。就算我答應過了,無論發生怎樣的巧合那都只會是巧合。巧合就是巧合,就算再怎麼相像也跟事實沒有一點關係。
但那也只是我一個人心裡有鬼,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光明正大——而另一方面,事情的發展也不是我教或不教就會有所改變的。一天下午我採購回來,是晉給我開的門。晉這個時候的身高已經長到了我腰際,我聽他朗朗地叫我一聲又子姊姊,怔怔地心想我手裡抱的那堆新衣服,是不是才剛買就要不合尺寸了?我一失神,提著袋子的手一滑,然後全都被晉給眼明手快地全數接住了。
當然要說區分也是很容易的,說會覺得害怕,無非是我個人在一廂情願也沒錯。因為實際上就是沒什麼好搞錯的。眼前的小孩無憂無慮的模樣,哪能有一分可以套用在那個人的身上?作為鬼兵隊總督、幕府最大隱患的他表面上意氣風發,但那也只是用來恫嚇、與滿足某些意欲趁起作亂的,有心之士的表象。真實的高杉晉助是什麼模樣,所有那些覬覦他的名號本身狐假虎威的宵小之輩們可以不在乎,我們這些立誓將一切奉獻給他,伴著他踏過修羅之道的人們卻不能有一時忘卻。
但是不忘這些又能夠有什麼用呢?決定了要追隨他的那一刻,我們就立誓我們的這副身心,到死都要為他所用,到最終卻是他為了我們,為世界與所有人的幸福可以去死,隨著集散塔一同灰飛煙滅,沒有留下任何一點遺跡可供憑弔。雖然說立碑掃墓向來不是鬼兵隊的作風;與天下做對的反叛軍沒有資格入墳受人緬懷。可是那個人還在時,鬼兵隊每一個犧牲將士的名字,他都用書法字寫在絹紙上,然後對著月色燒了。我們在飛船上時,他每每拿三味線奏一曲鎮魂歌祭悼亡者:有家人的,或者沒有的。
我也知道武市前輩背著我,在長州鄉下的某處立了一塊不張揚的碑。那裡其實是那個人的出生地,自始他只帶我、武市前輩與萬齊前輩,幾個從最開始就跟隨著他的親信去過一次,在那地方因為鬼兵隊與天人交手而被夷平成廢墟之後。如今又有花草和人煙重新在那裡生根;連掃墓用的花束都可以到了當地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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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後悔起了這一整個決定。晉成長的速度不容許我停下細想,卻也由不得我避而不想。我看著他開始學認字寫字學得飛快,想到那個人當年入學時,大概就是像他眼前這樣的年紀,又必須時時刻刻遏止自己繼續想下去。我們沒讓晉去私塾,而是為他找了老師前來居處。有天我在前庭看到他低著頭,對著手裡拿的什麼若有所思,走近一看發現那是一把武士刀的刀柄。剛好在場的桂小太郎走上前,我看著他解下自己腰際的刀,對晉說,刀是這麼握的。而晉當即學著握定,揮出一記斬擊,架勢介於有模有樣與無心揮就之間。有可能兩個都有。也有可能是我的記憶,或者可能是這個孩子本身在騙人。唯獨我不知道哪個才是正確的。
我最終還是不得不再次去求助於白夜叉。那雙眼睛事到如今只是冷冷地看我,彷彿暗紅色的血液也都在裡頭凝固了。我看新幕府一直都有在認真做事啊?我這裏可不是殺手屋——他這樣說,語調還是懶懶地要死不活,可是那雙眼神分明不是萬事屋老板坂田銀時應該有的,冰涼的眼神。我看得出來,而他只會比我更清楚。我於是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也許至少還有一個人跟我一樣,為著一個幻想中的影子夜夜不得安睡。我明白了要是屆時悲劇重演,我下不了手,那麼白夜叉也會是同樣的。為了守護舊友他可以犧牲恩師,為了守護世界可以犧牲他的舊友。到最後還是徒勞。同時我也確定了武市前輩關於贖罪的說法果然是錯的。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麼贖罪——撿一個跟那人生得一模一樣的面孔的孩子,一個很快就可能有人要殺他,不是使得自己痛苦就是他人痛苦的孩子。這哪裡稱得上是什麼贖罪?
白夜叉也失敗了——我唯一能夠想到的唯一一條路斷了,而我竟為此感到有些開心。萬事屋的眼鏡小鬼追上了我,說請再給阿銀多一點時間——又子小姐一定也懂得他的心情——我有些好笑又哀傷,心想我都沒向他道歉了,他這個樣子,還不如萬事屋的小丫頭直接當頭罵我來得做的對呢。我這也才意識到我和萬事屋的小丫頭在本質上是不同的。如果可以,小丫頭不會要他成為白夜叉,更不要他當所有人的坂田銀時;寧可他是個每天將腳翹在辦公桌上挖鼻孔的大叔,偶爾幫老太太找找貓、爬爬屋頂鋪磚這些都好,一時不小心摔斷了腿都沒關係,但不要為了拯救世界而把自己的一顆心臟也掏出來。
武市前輩在把標有龍脈的可能線索與地圖交給我時曾經問我,你已經知道就算最後找到了,也不會是如你所想的那個人。那麼接下來你想要怎麼樣呢?當時我說我不知道。也許我只是想要普通地看著這個普通的孩子,看他的一生像個普通人那樣地過。
那麼,假如你當初碰到的,不是作為英雄的高杉晉助,你仍然願意誓死追隨他嗎?
又是那樣一副的理所當然,料定了我再也答不下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好像前輩也早就知道了我從來做不到前去那個人墓前,還要帶著一個總有一天會長成與他一模一樣的孩子一起。
我幫晉買的衣服才剛過了一週,袖口果然就已經不合,必須再放寬數寸。我在夜裡他入睡之後幫他動手改。房內的蠟燭只點燃了一根,因為晉習慣在一片黑夜中入睡。我一邊拆線一邊發呆,驀地手指一陣熱辣的刺痛,我將手指拿到火光下一瞧,昏暗的室內,血珠自我指腹冒出的景象,像是太陽表面一場極小極小的能量爆炸。鬼兵隊剛成立的那個夜晚,我們必須立刻殺出重圍,不落得剛成軍就全軍覆沒的下場。四下連發槍響,像有人在不遠處施放煙花,受襲的敵軍紛紛將火把鬆手掉落在地,廝殺連帶波及街道上掛的油紙燈籠,全數化成大火燃燒,從遠方看還以為是在辦祭典。那時候的一片血光也就像現在這樣的顏色。當晚我們火速解決了所有敵人出逃,但是餘下的夜路還是必須摸黑著走。一個時辰不到,我們就又遇上了一批追兵,轉眼間追兵又化作屍骸,黑暗之中,我連我臉上袖上濺到的血色也看不清,全靠那個人指揮全軍的聲音前行。現在是黎明之前。黎明之前是最黑暗的時刻。你們之中即便是這樣也要持續向前的,才隨著我來。那個人如此對我們說。再後來我們到了宇宙。理論上這是太陽月亮星辰的棲居之所,但也可以說宇宙裡根本沒有所謂太陽月亮星星,沒有黑夜與白日的區分,就是有了多少都照不亮這個空間的一丁半點。但我始終只是牢記那個人說的,只管看著那個人所在的、那個人所看的方向,像人們慣於迷路時在頭頂上尋找太陽。
我的眼前一片黑,猛然回過神來。舉目所及到處不見那個人的身影,那個我在無數個沒有太陽月亮星辰的黑夜裡不移地注視著的影子。蠟燭在不知不覺間被打翻了,晉在我旁邊驚醒過來。發生什麼了,又子姊姊?若不是語尾的稱謂,那聲又子姊姊聽起來多麼地像我入夜後努力著想要夢見、白天裡害怕忘卻的聲音!晉甚至已經開始變聲了。
我重新點起蠟燭。被針扎到的傷口,大小甚至看的不清楚,但晉堅持要消毒包紮,一臉小大人的模樣。做完這一切後他又重新睡下了,睡相完全就是個普通的十歲孩子。
如果是作為普通人的高杉晉助,也再沒必要拯救任何人,不需要為了任何自己以外的人事物與世界做對,或自己親自去死。如今安穩的日子裡,也再也不需要有誰扮演英雄去救任何的誰了。我這樣想,盯著黑暗中的某個點,隔著繃帶撫著手指上已經開始癒合,根本摸不到什麼突起的傷口,無聲地痛哭起來。
***
我還是花費了好一陣子的事前準備,關於最終對晉完整解釋這一切的準備,關於我和武市前輩的來歷,他本人從未問起過我的他的來歷,幕府與各路心懷不軌人馬的來歷,以及他要是以這樣的速度再長下去而不停,接下來不得不被迫面對怎樣的現實。我甚至連在什麼地方攤牌都考慮了進去。有那麼一兩次,我甚至不確定我是幻想著,還是真的看見他摀住左眼像是在沉思。第一次也許是如此,到了第二次我再也不能裝作視而不見。晉回答說不用擔心,他的眼睛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一時之間,我竟然不知道該對這回答做什麼反應——我是多麼樣可憎又軟弱無能的人啊。
我和晉就在私船要出港的港口被今井信女找到,也没有要做任何躲藏的打算。真動起手來,我打不過她,就算眼前她是單槍匹馬前來也改變不了這項事實。
但今井信女不只是隻身前來。她一身低調便裝,開始對我說話之前,好像還先朝著晉的方向笑了一下,。我無能改變任何事,但請相信我無論如何不會站到你的對立面去,又子小姐。我也有過重要的人為了必須扮成惡人,而我為了他的理想而必須目送那個人去死的經歷。
我問她這話是作為前一橋派合作對象呢,還是作為澄夜的新政府代表所說的?
只以我個人的名義。或者,妳就當作我這些話,是作為未能踏入松下村塾的門檻一回的不成器弟子、高杉晉助的未入室師妹所說的吧。
我們從舞鶴登岸,由西一路向東。一路上經過鬼兵隊的成立之地、發跡前的蟄伏、勝利、死裡逃生的無數據點,最後回到江戶,從集散登上飛行船朝太空出發。這一路的出走不是為了晉,而全是為了我可以做好最終的準備,將一抬眼就在晉身上看到的,那個人的殘影給徹徹底底抹除。在這之後我就會開口。告訴晉全都只是因為我們這群大人,因為有的自私、有假裝視而不見、更多的是沒有任何用處的無能大人——我們只是毫無辦法。
毫無辦法。我們所有人都是。在無數個夜裡我也曾問過為什麼?為什麽在拯救了一切又帶離一切之後,唯獨留下了這個孩子,只不過恰好長了一副和你一樣的臉、生著一副跟你一樣的嗓音,有可能必須和你一樣無法隨意掌控自己的命運,又必須擔負起餘下全部人的命運。他何其無辜啊!
沒有任何回應。儘管我知道假如是那個人還在的情況,答案會是如何。假如那個人在,這樣的錯誤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發生——那個人曾經說要將一切盡數破壞,曾經這個答案聽起來是那樣令人嗤之以鼻,那麼樣地受到萬人唾棄。最終,要花多少時間、做出多少犧牲人們才會知道,破壞也許可能是一種仁慈,屬於那個人才有的仁慈。
飛船在洛陽降落時,因為惡劣的天候使得視線受阻,又多花上了一番時間。洛陽本就是個一年到頭見不到陽光的森冷地方。天空像是條髒抹布的顏色。當時我正是在這樣的天空之下,抬頭看著那個人墜落。好像那個人本來的歸屬應該在天上,此時只是暫時落入人間,為了眾人又要率先邁腳踏入地獄。
我們走到那塊他蘇醒的崖邊,當時發動奇襲推下的大石,好像還看得出來其在原處遺留一點的痕跡。從我接手撫養晉到現在,關於這難以理解的一切,晉只問了我一個問題——問我為什麼不辭這樣的危險、不計代價也要前來找到他。我多希望自己能不帶任何猶豫地回答他沒有什麼為什麼。不需要任何的為什麼,就好像那個人當時選擇割斷了將一個小女孩綁在處刑架上的繩索,又為那個小女孩重建了一整支鬼兵隊,告訴她無處可去就隨著他一同前行吧,如此地瀟灑坦蕩,如此地不顧後果,卻沒有畏懼。就好像那個小女孩曾經在這樣灰的天空下,因為他遲遲不醒而哭泣,然後他便睜開了眼。
因為我曾經覺得你很像一個人,一個在我的生命當中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如今我看著晉,還能做到稍微將視線下放看著他。再過兩天,是不是就必須仰頭不可了?
我曾經期望你是他。
那麼現在呢?
一聲熟悉的笑,太過熟悉令人不知該作何反應的笑——現在也還是這樣期望麼,又子——不等我做出反應,他背著我轉身走向那處崖邊,稍嫌單薄的一件羽織披在了身上。這笑聲令我恍惚間又想起那天,那個人就佇立在同樣的地方,我擔心他的傷勢,他卻只是仰望一眼天空,說看來不管到了哪裡,眼前的景況都是一如繼往地糟得分不清白天黑夜啊。而我只是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臉,知道對我來說從來不是這樣。就好像他說跟著我走了的那一晚。就好像他在宇宙飛船上數不清的時候。就好像他剛睜眼就那麼自然地起身,那麼自然地披上了外衫,那麼自然地,就要回到戰場,回到地獄,回到這裡。怎麼回事,你們這些人?難道要我先說我回來了才有辦法開始動作不成?
晉——
在我臉上流著的兩道痕跡,燙的好像被太陽燻過。那天他只是這樣開了句玩笑。而如今,如今我在恍惚間有了一種感覺,感覺好像有機會說出那天他開著玩笑,而我想回答卻沒機會沒說完的——雨應該已經停了——我很慢、很慢、很慢地抬眼,像是直面著太陽強光卻依舊艱難、吃力地要看清楚,那樣地抬起眼。然後我再一次開口——
FIN.

本文最後由 tautology 於 2022-8-11 18: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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