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奧 發表於 2022-5-29 02:44:41


1909年5月,上海。



  鄰近海港的好處之一,就是在初夏的夜晚還能感到些許涼意。
  摩爾乘著鹹澀的海風回到公使館,推開辦公室的門,他受夠了晚宴上那些商人買賣式的虛偽應酬,重重嘆了一口氣,此刻他急需一瓶啤酒、至少得是一杯熱茶來緩解骨子裡疲憊的詩人靈魂。

  「Good evening, Major. Moore. (晚安,摩爾上將。)」
  一個嗓音冷不防地響起,他的心在瞬間跳得飛快,迅速按上配槍,這些年來他已將左手訓練到一定的水準,直到看清楚佇立在窗邊的身影,那種失速感才轉變成一股爆炸性的欣喜。

  「Jesus! Oh… Oh! What a surprise! (老天!噢⋯⋯噢!太驚喜了!)」
  「I’m just passing by, guess you are here. (我只是路過此地,猜想你會在這裡。)」不速之客摘下帽子,自暗處邁出一步。在翠綠色窗簾襯托下,她的膚色雪白,那雙來自東方的眼睛寂靜而漆黑,盛滿了恬靜的笑意。

  那讓他想起了故友、他未能寫完的詩,與朝鮮當年的沉沉夜色。

  「You climb in from the window? It’s 4 floors here! (你從窗戶爬進來?這裡是四樓!)」快步走到窗邊向外探出上半身,確認沒有任何巡邏兵注意到這裡之後掩上窗,單手扶著她的肩膀快速的上下掃視了一圈,摩爾皺起眉頭,「Well, I hope killing me is NOT your purpose. (唔、我希望你不是來殺我的。)」
  「It’s been a long time since we met last time. (距離上一次見面,真是好久不見。)」這身暗色洋服大衣很適合進行暗殺,她也的確是這麼做的,不過不是此刻,也不是這個人。愛信被湛藍色眼睛裡微微發亮的神情逗得發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向摩爾伸出左手。

  握手,表示你手裡並未握有傷害對方的武器。某個人的嗓音從遙遠的記憶深處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澀和雀躍。他當時緊張嗎?

  「Almost 5 years ago? How have you been these days?(將近五年前?這幾年你過得如何?)」她的手很涼但很穩,或許是非慣用手的關係,雖然並不明顯,但摩爾在指腹和指根處摸到了槍繭——那絕對不是貴族千金該有的手。
  「Silent, dull, complicated…(安靜、枯燥、曲折⋯⋯)」收回手,她克制地抿起嘴角,試圖從背過的英文單字中挑出幾個恰當又不尖銳的字詞,「but alive. (但是活著。)」

  我不能死。

  從最初的Gun、Glory、Sad Ending,她學會了更多詞彙,其中一個進駐了她的心底,就安放在Love和Live中間,在滿桌初雪般的白麵粉下發酵。
  Living Will.

  血色的太陽染紅故土,朝鮮的處境越發艱難。儘管稚嫩,秀彌和俊英分別接替故人成為她的左右手,義兵的面孔來了又去,記得那位神秘的異邦人的人越來越少;她不再去數他們失去了多少同伴,僅在每一聲奪命的槍響中去悼念那些消失的名字,猶如異國喪禮的禮砲。

  我不能死。


  「You speak English well now, did Gwan-Soo teach you? I miss him and Do-Mi so much. (你的英語現在講得很好了,是冠秀教你的嗎?我真想念他和都彌。)」從櫃子裡翻出茶葉罐和茶具,感謝上帝,貼心的副官雖然強行沒收他私藏的啤酒,但提前燒好了熱水,大概是已經預見他會在宴會後抓狂。

  茶色漸深,愛信坐在扶手椅裡盯著地板的木紋,海風與水氣將沈默浸溼,沉得讓人直不起身,她用力撚著指尖,半晌才很輕地笑了起來。

  「Yes, I’m a diligent student, I married an American in the final analysis. (是的,我是個勤懇的學生,畢竟我嫁給了一個美國人。)」
  「I congratulated him at that time, and congratulations sincerely. (當時我恭賀過他,並且誠摯地恭喜你。)」摩爾在對面落座,他一邊有些憂心的望著愛信,一邊叮叮咚咚的往壺裡丟方糖。

  愛信的神色平靜從容,眼底卻有粼粼波光,寫滿了明亮洶湧的傷心。
  她嫁給了曾為一隻繡花鞋賭上性命的男人,而她的丈夫死在雙親殞命的土地上。

  「Thank you. (謝謝你。)」接過甜茶,她低聲說道,「Thanks for all the things you done for us. (謝謝你為我們做過的一切。)」
  「My bro was an excellent soldier die for his fight and love, I believe the woman he beloved would be quite a warrior, too. (我那為信念與愛而死的兄弟是個傑出的軍人,我相信他深愛著的女子也會是個戰士。)」 往明顯過濃的茶湯裡又兌了點熱水,摩爾惋惜又驕傲的輕嘆,忍不住用指節一聲一聲扣響桌面,「but PLEASE, please stay safe, my iron lady. (但是拜託、請千萬留意安全,我堅強的小姐。)」

  「My country is dying, nowhere is safe to Joseon people.(我的國家正在死去,沒有任何地方對朝鮮人民是安全的。)」瓷杯溫熱了向來握著冰冷事物的手——槍桿、冷血、墳土,她的掌心是永無春日的凜冬,「I’ll become the firework, burn magnificently, and withered with no regret, he KNEW that. But don’t worry, I won’t die easily.(我會成為煙花,在盛放之後沒有遺憾的凋零,他知道的。不過別擔心,我不會那麼輕易死去的。)」

  我不能死。

  「Yes, you married an American in the final analysis. (對,畢竟你嫁給了一個美國人。)」摩爾歡快地做了一個舉杯共慶的動作,不幸的幾乎灑了半杯,愛信不禁低頭笑出聲來。

  「RIGHT. (沒錯。)」


  我不能死。

  身體裡流淌著父母尚未凝止的血和朝鮮末代大儒心中最深沉的火,高愛信是滿身煙硝的千金,是崔宥鎮留下來的生前遺囑。
  一如他做出的選擇那樣無聲,她沈默地燃燒。在異國的街頭、在扣下板機的瞬間、在朝鮮最深的夜裡、在每個夢醒的時刻,再往前一步便是深淵,這句話像是一根拽著她的救命繩索,深深地嵌進肺腑以致於血肉模糊。
  曾經她認為文字沒有力量,然而每每當她這樣低喃著,比祈禱更虔誠,那數個音節組成的字詞便成為她的呼息,每一次吸納吐息都帶她更靠近那個比大海更遠的遠方,直到一步步接近他離開的年歲,她依然比盛放的李花更加美麗,眼神卻無比蒼老。

  有時她的戒指會沒來由的發燙,好似他伸出有力的指掌,承接她落下的每一滴眼淚與鮮血。愛信相信他並未走遠。猶如篝火迸裂的星火,這個一閃而過的細微念頭就足以點燃她的靈魂,支撐著她在無盡黑暗中舉步前行。

  我不能死。還不能。



  遠處街道傳來些許嘈雜的人聲,或許是巡邏隊,更可能是從宴席歸來的軍官們,愛信起身戴上帽子,她該走了。

  「Farewell, our loyal friend, may the God always be with you. (再會,我們忠誠的朋友,願神永遠與你同在。)」拉開窗戶,她側首看著摩爾隨手把她的茶杯塞進窗邊的盆栽裡藏好,聞言突然回頭朝她懇切的微笑。

  「Let me guess, he prefers “See you again”? (讓我猜猜,他更喜歡「改天再見」?)」

  揚起嘴角,她感到心口一片溫熱。

  「See you, Kyle. (改天見,凱爾。)」
改天再見。這真的是一句很好、很好的告別。

  「See you next time, lady Ae-Shin.(下次見,愛信小姐。) 」左手併指朝額角一點一放,摩爾恍惚間聽見他的兄弟笑著罵他別耍帥。

  衣襬翻飛進腥澀的風裡,桌上孤單的茶杯餘煙裊裊,沒有人會發現這裡有隻黑色的雀鳥來過。


  凱爾.摩爾知道毀滅的命運不會停止向朝鮮迫近,但他並不知道的是,不到一個月後這個女子會迎著陽光,用一把俄式自動栓步槍在哈爾濱火車站狙殺伊藤博文,那樣孤絕而響亮的,吹響了朝鮮王朝的最後一聲號角。

  那使得今夜的拜訪成為她漫漫長路中的一次短暫停留,就像郊遊一樣。






End.





陽光先生至今穩坐我心中的韓劇TOP 1,方方面面都合我的胃口,特別是金編的台詞功力裡奇異的幽默感和節奏,構成角色間難以言喻的張力,我找不出不愛的理由,虐戀情深我也愛死(合掌)
可能是身為台灣人緣故,對於在列強各懷心思的角力下艱難生存的朝鮮,總感覺心裡有特殊的共鳴

另外出於對這部劇的熱情我還翻了英文版,以前上課寫英文作文都沒這麼認真,這部劇到底對我做了什麼⋯⋯雖然還沒翻完(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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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 from Wiki:

1904|簽署第一次日韓條約
1905|簽署第二次日韓條約
1907|高宗退位,大韓帝國軍隊解散(故事結局那年)
1909|安重根暗殺伊藤博文
1910|大韓帝國正式覆滅,日本併吞朝鮮

本文最後由 宇奧 於 2022-5-29 10: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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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Mr. Sunshine陽光先生│宥信] 生前遺囑 [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