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楔子＆一｜我要進入你所在的世界
【你不需要一個沒有我的未來】CP：Super Rich - 宮村空x春野優
防雷預警｜OOC注意，故事裡春野優的人設非常綠茶、非常心機、非常腹黑，還有恐怖情人傾向，請不能接受者注意避雷
* 前面部份會跟電視劇時間線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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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楔子
進入冬季之後，整個港區——甚至是整個東京——似乎都瀰漫著一種莫名的陰冷，連天都總是鋪著一層灰朦朦的藍。
冰河衛從Sakura Hill出來的時候，感覺到迎面而來的冷風，自然地拉緊了脖子上的圍巾和棕色的羊絨大衣，穿著褲裝和低跟小羊皮皮鞋的腿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天色早就暗下來了，天色不好以至夜幕上沒有看到多少星，倒是能看見灰色的雲在隨風飄蕩。
走過一個街區，再轉過兩個拐角，冰河衛住的高級公寓Royal Terrace就出現在前方，只要穿過一條被熱帶樹木包圍的小道就能回到家了。
林蔭在夏日的白天裡會在地上劃出婆娑樹影，而夜裡，則有黃色的樹燈襯托出如同熱帶植物園的氣氛，冰河特別喜歡走這條路，甚至是她選擇住在Royal Terrace的其中一大原因。
不過，這條路只通向Royal Terrace，行人不多，加上路的設計彎彎曲曲的，看不清遠處，夜裡難免冷清又安靜。
突然——冰河好像聽到什麼聲音，她驀然停下腳步轉頭去看，卻只見樹葉被風吹動，許是樹枝碰撞的聲音吧？她這樣想著，又轉回去——
冷水迎面潑到她身上的時候，她唯一能作出的反應只是用手上的皮包遮擋，但已遲了一步，白色的Hermes帕金包還沒擋到臉上，她就已經被淋了一頭一臉，從頭髮到上身全都濕透了，價值不斐的皮包也被泱及，濕了一半。
好冷。冰河立即連著打了幾個噴嚏，身子不受控地顫抖，她可以看到一個似乎全身黑衣的身影跑進了樹影裡，她試著去追，但皮鞋咯咯聲地追了幾步，她已完全看不到犯人的身影。
到底是怎麼回事？冰河又打了一個噴嚏，擔心淋到身上的不單是清水的冰河，發現憑自己無法抓到犯人，便趕緊轉了個方向，跑進了Royal Terrace讓警衛幫忙報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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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要進入你所在的世界
作為Three Star Books的人事主管，今天這場實習生招聘會是宮村空的主場。
宮村對應徵者的基本要求是這樣的——如果約的時間是2時正，那麼他們就必須在2時正出現，而不是2時1分或者2時15分。
多年的人事經驗讓他始終相信，你對面試有多重視對工作本身才會多重視，如果連面試也抱著隨便的心態的話，這個人就不可能對工作認真。
所以——Three Star Books的實習生考試的簡介會準時2時正開始，不是2時1分也不是2時15分。
這次面試來的人比他們預計的多——大概因為他們開出的條件太優厚，除了因為實習生在實習的三個月內也會有幾乎貼近正式聘員的薪水以外，他們公司對面試者不作學歷要求，大概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因為衛小姐認為學歷不是人生的唯一，她信奉人的本質重於其念書的能力，而作為衛小姐的「忠犬」——公司裡所有人都在背後這麼說宮村，也不乏帶到面前來說的——，宮村總是確切奉行衛小姐的所有想法，並將其轉化成可以實行的行動。
2時正，會議室的門被關上，冰河衛來到台上向實習生簡介公司和這個實習生計劃，宮村趁機瞄了一眼平板上的報到名單——只有一位缺席，是名叫春野優的專門學校學生。
沒關係，放棄機會的是他自己。宮村沒有多看一眼，拿起了準備好的文件，便接著在衛小姐之後上了講台。
簡介會過後，便是錄取考試，職員分發了試卷，大家便紛紛低頭疾書，宮村站在講台上察著眾多面試者，從神色，著裝，甚至是手部的小動作——每一個細節都會透露出一個人的內心，是自信還是自卑，是從容還是緊張，除了考試的答題內容，這些也是選擇人才很重要的部份，他的工作就是要全方位地判斷到底哪個人是公司用得上的，哪個人只會給公司帶來麻煩。
宮村又在考場裡逛了一圈——他特地去瞄了幾位讓他特別注意的學生的考卷，確實，有一些表現似乎相當亮眼。
同一時間，Sakura Hill的大堂裡。
冰河衛離開簡介會會場，來到地下大堂，職員卡刷過閘機時發出了『咇』的一聲，同時，冰河也注意到外面有一個穿著西裝、背著背包的年輕人向著警衛在央求著什麼。
她稍微頓了頓腳步，那個年輕人注意到她，『啊』了一聲，一顛一跑地就來到了冰河面前。
「冰河小姐！」——冰河用了一秒的時候打量了他一下，二十四、五歲的年紀，乾乾淨淨的，但全身上下也沒什麼特別讓人注意的點。
「我是關東工學院專門學校三年級的春野優。」名叫春野的年輕人站得直直的，大聲地說著：「對於遲到實習生考試，非常抱歉。」
太大聲了。冰河皺了皺眉，她看著正在鞠躬道歉的春野，只是敷衍地點點頭，應了他一聲就轉身離開。
「等等、」春野急步跟了上來，試著向她解釋，自己是因為要幫助快臨盆的孕婦才會遲到云云，見冰河腳步不停，他甚至跑到前方才向冰河下跪。
「——為什麼不打電話通知？」冰河沒好氣地質問他，春野『嗯？』的一聲抬起了頭，一臉茫然。
「也有很多人快要遲到了而選擇坐的士吧？」冰河冷冷地說道：「考慮到這一點，諒解你就是對他們不公平了。」
說罷，冰河再次邁開了腳步，往大樓的正門走去。
「我沒有錢。」
冰河再一次被叫住，她沒好氣地回頭，幾乎想訓斥他有完沒完，他卻自顧自繼續說下去，說他家裡有多難，自己打工存錢存了兩年才可以上專門學校，為了買考試用的西裝還得問父母借錢，每次發了打工的薪水之後要交租交學費交教材費，自己身上根本沒有可以坐的士的錢......諸如此類。
「這樣啊。」是錢的問題啊。冰河想，她轉身走到再次跪下的春野面前，蹲下來，從錢包裡淘出了五張一萬元，遞向了他：「辛苦你了，這是西裝的錢，讓你白費了不好意思啊。」
春野愣了一下，沒有接下，冰河就直接把錢放了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後俐落地站起，轉身離開。
他再說什麼也不回頭了，浪費得夠多時間了。冰河想著，加快了走向自動門的腳步，也因此，她沒有看到身後的春野，捏緊了那五萬元盯著她的模樣。
春野優回到了家。
所謂的家，自然不是老家，而是他在東京所租住的房間，六帖榻榻米的大小，月租7萬元，裡面除了床和一張小桌就沒有其他家俱，談得上財產的大概也只有學習要用的電腦而已。
春野開了燈走進室內，隨手把背包放下，便躺倒在床上，一雙眼睛盯著天花板發起了呆。
失敗了。他想。到頭來還是失敗了，就因為那個該死的孕婦抓著他不放，他失去了等待了四年的機會。
春野伸長了手，把放在床邊的一個小木盒拉了過來，打開了插鎖，從裡面取出了一張用膠膜裱著的紙片，紙片不大，只比一張名片大一點。
紙的正面是一個女人的照片，正是剛剛才見過的冰河衛，照片下的小字寫著Three Star Books的CEO。
這張紙是一切的開端。
那一年，沒發生什麼大事，只是栃木的櫻花開得特別燦爛。
那一年，春野優21歲。
高中畢業之後，家裡沒有錢讓他升學，於是他就留在父母開的那家小印刷廠裡幫忙，印刷廠生意並不好，甚至可以用慘淡來形容，其一當然是因為父母本來就不擅經營，但近年電子書興起，年輕人都轉向購買平板和電子書而不是實體書也是原因之一。
但印刷廠是父母的心血——至少母親是這樣強調的，說什麼也不肯把它收起來，為了保住它，父親還得出外工作，而優也得不時打工幫補妹妹真子的學費。
四年前的那天，春野優在印刷廠承接的某本地方雜誌裡看到一頁報導，八開的道林紙上印著名為冰河衛的女人的訪問，內容佔了兩頁版面，不是什麼有趣的訪談，不過是一些關於用二百分努力就會成功的廢話。
陷在回憶裡的春野把那張精心地保存了四年的紙片翻了個面，另一面，是同一篇報導裡的後頁，印著一個男人的照片。
黑色的西裝外套灰色的圓領T恤，濃眉下一雙明亮的眼睛像是會笑。
那天休息的時候，春野優坐在父母的印刷廠外細細地閱讀了報導，冰河衛如何創立Three Star Books這家主營電子書的出版公司的故事並不吸引他，他把注意力投向那個角落，男人的照片旁邊有另一段訪問，關於Three Star Books人事主管宮村空對冰河衛的想法。
宮村空，宮村空，春野默念了幾次這個名字，然後就把報導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後來，通過網絡搜尋，他找到了Three Star Books的地址——東京都港區南青山1-5-12 Sakura Hill，然後也透過Twitter找到了更多宮村的資料——在名為『東海林☆女友征集中』的帳號裡有四張照片有拍到宮村，在名為『Samejima想飛翔』的帳號裡也有一張。
『漫畫之鬼』的帳號只有一張包含宮村的合照，但『漫畫之鬼』有一個小號，名為『流星＠加班人生』，裡面都是吐槽公司的日常事，其中提到過『忠犬君』的事情好幾次，其中一次說『忠犬君』偶爾戴了眼鏡讓公司的女員工都去偷偷看他，另一次則提及編輯部太忙碌整天沒吃飯的時候『忠犬君』給他們帶了外賣——事實上，類似的內容『東海林☆女友征集中』也提到過一次。
從各種各樣雜亂的資訊裡，春野似乎能夠拼湊出一個活生生的宮村空——不用見客戶的時候多半穿西裝跟T恤的組合，頭髮總是理得很整齊，有近視但平常都戴隱形眼鏡，喝酒但很節制不會在同事面前喝醉，看不得人肚餓也不吝嗇於請人吃飯，喜歡咖啡加奶不加糖，工作勤奮對公司很上心，跟同事相處得不錯但同時亦會保持著適當距離，沒有女朋友，大概也沒有男朋友。
——可惜宮村本人似乎沒有Twitter帳號，不然就可以得到更多第一手資料了。
看來，還是要到東京才能接觸到本人。
東京啊……。
東京距離栃木不算遠，是坐新幹線兩小時的距離，只是——就這樣跑去東京看宮村一眼並沒有任何意義，他要的可不是如此。
於是他開始積極打工，每天把睡覺時間濃縮到最小，存了兩年的錢，總算存夠了第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然後就獨自一個人來到了東京，入讀了專門學校。
關東工學院專門學校情報處理科，主修程式設計。
入學面試的時候導師問他為什麼讀這一科，春野回答說，因為他想做電子書，電子書將會是以後的大趨勢他認為這一行業很有潛力所以他希望進入這一行，說的時候無比真誠。
Three Star Books是電子書出版公司。
而進入Three Star Books，來到宮村空身邊，就是他給自己定下的新的人生目標。
——結合他的家庭背景倒是相當諷刺。
催繳學費的通知上，寫的金額是五萬元。
春野優站在Saruka Hill的大堂裡，手上拿著那張通知單、裝著五萬元的信封，以及一封昨晚寫好的退學申請書。
本來他是靠著打工來交學費和房租的，每一期也是僅僅足夠的狀態，可是不巧的是，在兩星期前他打工的地方卻接連出問題——近一年因為學習比較忙碌，他都只有兩份打工，分別是大夜班的便利店和周末的餃子店外送，但便利店因為大樓改建而要關門，餃子店也說生意下跌而不再需要額外的外送人員。
他本來把所有賭注押在Three Star Books的實習生計劃上——其實他大可以用那五萬把學費付了，畢竟這是最後一期學費了，只要完成下一季的課程，他就可以畢業，但同時他也知道，若然他收下了那些錢，即使他之後順利畢業，他也不會再有機會進入Three Star Books，那樣他跟宮村空可能有的連繫就會完全斷掉。
不，那一切就沒有意義。
——冰河衛來了，春野匆匆把通知書和退學信塞回口袋裡，拿著裝著錢的信封跑到冰河面前攔住了她。
「冰河小姐，這錢想還給你——」
「我說，我現在非常煩惱，你可以不要為了區區五萬元一直煩我嗎？」
僅僅的兩句對話，冰河衛就頭也不回地甩開了春野，春野盯著冰河的背景，手再次捏緊了那裝著錢的信封——
『主營電子書的出版公司Three Star Books涉嫌資助反社會團體相關企業一事，CEO之一的一之瀨亮目前仍然行蹤不明，據消息一事稱，資助一事是出自一之瀨的關係，受資助的公司與石高興業——』
大堂的電視裡傳來新聞報導的聲音，也許因為大家都知道Three Star Books的辦公室就在這裡，所以好奇地駐足的人不少，春野也站定了在電視面前，看到新聞上放出的那張中年男人的照片，春野的嘴角終於微微往上彎起。
——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可以再賭一次。
暫時沒有工作又決定退學的春野有一個優勢——他有大把的時間。
隔天，春野通宵研讀了所有關於這件事的新聞，又仔細地過了一遍所有Three Star Books員工的Twitter，他先是從『漫畫之鬼』和『東海林☆女友征集中』的共同朋友裡找到一之瀨的帳號，他的上次更新是在半年前了，目前應該是荒廢狀態，但在過去的Po中春野得到了很多資訊——除了一之瀨亮未婚這種公開的資訊，也知道了他沒有女朋友，朋友基本上都是高爾夫球球友以及幾個與冰河衛共同的大學同學，跟老家的家人關係並不好，甚至看來應該是斷絕了關係好一段時間了——
簡單而言，在東京跟他最親密的人只有冰河衛一人。
那麼他沒有多少可以躲藏的地方，大概——他的目光落在新聞裡寫的『石高興業』四字上，春野不認為這種黑道企業在事情如此爆發之後還會包庇他，畢竟他也不過是一枚相當於提款機的棋子罷了，但走投無路的一之瀨，卻可能抱著最後的希望去尋求幫忙吧？
春野穿上外套，拿起手機，把那五萬元也放進口袋，就準備出門往石高興業去——走在巴士站的路上他再一次刷新Twitter，卻看到同一段影片刷屏式的出現在他的主頁。
是冰河衛在某個頒獎禮上下跪的影片，她的形象跟春野之前見過的很不一樣，一身便裝，頭髮亂七八糟的，素顏，用狼狽來說也不為過——，然後春野看到宮村，在影片的最後幾秒，宮村來到台上扶起冰河，把冰河帶下了台。
宮村真的很在乎冰河衛。
先打動冰河這個方向，果然是正確的。
來到石高興業的時候，天色還亮，春野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守在樓下——沒必要貿然闖進去黑道企業去，就這樣進去問的話，對方不會坦白告訴他之餘，也不可能給他什麼好臉色，倒不如蹲守在這裡等待一之瀨自己出現。
直到他遠遠看到冰河衛——還是影片裡那套便服，一個人，正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冰河發現他在這裡之前，春野迅速下了決定——或者說，改變了主意，他閃身進了大樓裡面，然後跑上樓梯，敲了石高興業的門。
拉著冰河跑到幾個街區外的大橋上的時候，天色已全黑了，兩人彎著腰不住地喘氣，又不斷回頭看確保黑幫沒有再追上來。
「你怎麼會在那裡？」這是冰河好不容易回過氣來時問的第一句話。
「我想幫忙啊。」春野眨眨他那雙無辜的大眼睛——他當然知道自己那雙眼睛有多大殺傷力，那可是他從小到大用習慣了的武器。
「就這樣跑到黑道那裡也太危險了……」冰河蹙著眉看著他，他的手臂和臉上都有剛才被黑道趕出門時撞到的瘀傷——要不是跑得還算快，搞不好就不只瘀傷了。
「可是冰河小姐不也是打算一個人去嗎？」
「……也對哦。」冰河苦笑了一下，想了一想又說：「可是這事跟你沒關係，我跟你的情況不一樣吧。」
春野聽了他的話，一臉受傷的樣子，咬了咬唇：「我只是想幫冰河小姐…….對不起我多事了。」
「不，我不是這意思……」冰河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有點猶豫，但還是問了：「那五萬元……」
「對不起。」春野歉意地道：「被他們拿走了，早知道早點還給你就好了。」
「喔，沒關係啦，那本來就是已經給你的。」冰河再次苦笑，同時間，從她的肚子傳來了『咕』的一聲，兩人聽到也怔了一下。
「人類還真是麻煩呢，總是要吃飯。」冰河自嘲似的說下去：「可惜我現在連自己也沒錢了，不然就可以請你吃飯。」
「不，這倒……啊！」春野突然叫了一聲，把冰河嚇了一小跳，他在口袋裡左翻右翻的，終於在褲袋返出一個五百元硬幣，他把硬幣拿出來，對冰河展開了得意的笑容。
於是兩人去了就近的流動拉麵攤。
「請吃。」拉麵攤老闆把熱騰騰的拉麵推到冰河面前，冰河拿起筷子二話不說就把拉麵夾盡嘴裡，旁邊的春野看得口水直流，可是也忍住了什麼也沒說。
「冰河小姐為什麼要開電子書的公司呢？」春野吞了吞口水，轉移注意力似的問道。
冰河喝了口麵湯，跟他說了自己的身世——出生在超級有錢的家庭，可是父母早亡，從小就很寂寞，只能拼命唸書，直到大學遇到一之瀨……
「可是如果早知道會變成這樣，還不如不要出生在有錢家庭呢。」最後冰河侮氣地下了結論。
「不是這樣的吧。」春野垂著頭，低聲反駁道：「至少這個家庭為你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你看我，為了工作的面試，好不容易才借五萬元買西裝，也因為這區區你看不起的五萬元，我交不上學費，只能退學。」
冰河手上的筷子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他。
「……碗拿來。」冰河伸手指指春野旁邊的小碗，待春野遞過來之後，分了半碗拉麵下去，又推回到春野面前。
「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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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本文最後由 Bell 於 2023-10-12 10:58 編輯
二｜我想知道你的氣味
=春野沒想到事情會那麼順利。
他躺在Three Star Books編輯部那小房間的沙發上，總編輯碇和年輕的助理鬼頭都趴在桌上睡了，均勻地發出夢話和打呼的二重奏。
兩個小時前，當春野和冰河吃完拉麵告別，他尾隨著冰河，本來只想著以沒法回家作藉口纏著讓她帶自己回家——因為交不起學費而退學、住處也因為沒交租金而被趕走，最後又花掉了回老家用的交通費來請她吃拉麵，春野很有信心這些理由足夠打動冰河了。
沒想到卻在Royal Terrace樓下遇上來接她的宮村。
跟那張照片上的著裝不一樣，穿的是白T恤加西裝外套的休閒裝，比他記憶的似乎更高一些，腰很細但能隱約看到微凸的胸肌，春野能想像那衣服下面大概是體脂率不超過十的結實肌肉。
臉倒是跟他每天反覆看的那張照片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似乎憔悴了一些，眼裡有血絲，眼底下有一些黑色素沉澱。
身上沒有香水味，但有一些像是來自沐浴乳的香味，大概是某一種植物的味道，很清爽，但春野一時也分辦不出來是哪一種——也許可以去藥妝店找找同樣的香味。春野想著。
宮村自然是不知道在短短一瞬間春野如何用力地辨識他身上的氣味，他只是聽完了冰河簡單的敍述，然後毫不意外地，極力反對春野留宿冰河家。
最後，他們只好折衷把春野帶回了Three Star Books的辦公室，像收留中途流浪犬一般，把他安置了在編輯部那小小的辦公室裡。
春野躺在沙發上，手舉起那張筆直的一千元紙幣，看了好一會，然後把紙幣放到鼻前輕吸了一下，聞到的當然是紙幣特有的油墨味，但同是似乎又隱隱約約有那一陣沐浴乳的清香。
這一千元，是宮村給他用以在早上離開的車費——是宮村親手從自己的錢包裡拿出來，曾經切切實實地屬於他的一千元，春野想到此，又用力地再吸了一下，想著那紙幣上有他的氣息，有他的指紋，還有他的溫度，當下就傻笑起來了。
笑完了，春野才慢慢坐起來，在自己的背包裡翻出那個珍貴的木盒，把紙幣小心地放進去。
接著他又取出木盒底部的一件物件——是一塊被透明膠套裝住的創可貼，創可貼是很常見的品牌，白色紙套上簡單印著小小的綠色字樣，雖然卡片型的膠套讓創可貼保持著嶄新和平整，也看得出來春野很小心地保存著它，但總體來說，似乎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別之處。
春野手拿著創可貼，似乎沉入了什麼回憶裡，時而傻笑，時而發愣。
良久之後，春野才把創可貼收起來，又拿出另一張卡片——被膠膜裱著的那篇採訪，他先是看著宮村的那一面，重複第無數次讀出那段才不到一百字的文字。
整段都是在稱讚冰河衛這個人。
那麼短的一段文字，春野幾乎在裡面看到了崇拜和愛。
春野把紙翻過來，後面是冰河的採訪一部份。
『——想做的事就要去做，只有行動才能實現目標，光是抱怨和逃避，那什麼也得不到也是理所當然的。』
的確是這樣。春野笑了笑，把卡片放回木盒，再把木盒收回背包裡，這才安心地再一次躺下來。
雖然是陌生的地方和不算舒適的沙發，但春野睡了近期最美的一覺。
早上春野是被鬼頭買回來的漢堡香味弄醒的——鬼頭流星是編輯部唯二兩個員工之一，年紀跟春野差不多，從一大早就買了好幾個漢堡還有一大杯可樂回來當早飯來看，應該是個食欲旺盛同時活力十足的人，跟他在Twitter帳號上所表現出的也吻合。
鬼頭看到春野醒了，好意地問他要不要吃一個，春野聞著香味吞了一大口口水，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我想找宮村桑，你知道他在哪裡嗎？」春野爬起來，一面壓了壓自己睡翹了的頭髮，一面問他。
「這時間應該在開會吧？」鬼頭大口咬著漢堡回答他：「你再等一小時吧。」
「喔，謝謝。」春野點點頭，肚子突然『咕』了一聲。
「你真的不吃？」鬼頭指指桌上還沒吃的一個漢堡。
春野看著那個漢堡又嚥了一口口水，肚子再次傳出了『咕』聲，但他還是再次搖頭：「——不用了。」
沒有等滿一小時，春野就離開了編輯部。
他來到辦公室外的電梯間，然後就在那裡徘徊著，眼神不斷注意著從電梯裡出來的人。
電梯第十八次『叮』的一聲，接著電梯門緩緩打開，春野在目光接觸到那雙黑色皮鞋的時候立即就認出了宮村——是跟昨天一樣的皮鞋，簡單的綁帶款式，啞色光澤，左邊鞋側有一條淺淺的劃痕。
於是他比裡面的人反應更快一些，就直衝過去堵了在電梯前，營造出只是正巧遇到的錯覺。
「你怎麼還沒走？」宮村翻了個白眼，待其他人都從電梯出來之後，才踏出一步，質問似的問他。
宮村輕輕噘了噘嘴，特地不回答他，而是繞過他去搭電梯——宮村立即用身體擋住沒讓他得逞。
「我叫過你回去的吧？」
「我有事要告訴衛小姐。」春野抬頭看他，一臉挑戰的神情。
宮村聽到他對冰河的稱呼，輕輕瞇起眼，挑了挑他的濃眉：「你有什麼跟我說吧，我會轉告她。」
「我要親自跟衛小姐說。」
「我們現在真的很忙，沒空再照顧你了，你不要再造成衛小姐的困擾了——」
『咕——』
「但是——」
『咕——』
「但正因為我知道衛小姐一定很困擾——」
『咕——』
「我才更應該——」
『咕——』
「......你——別說話了。」宮村打斷了他想再次開口說的話，一臉要被他氣死的樣子，被打斷的春野輕輕蹙起眉，收緊下巴，往上抬眼看著打斷他的宮村，前齒輕輕刮著下唇——被遺棄的小狗如果能化身成人，大概也就是這副表情吧。
然後宮村看了他幾秒，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才無奈地嘆了一聲：「——你跟我來。」
距離Sakura Hill不到三分鐘路程，有一間裝潢簡單、價格相當廉宜的拉麵店，還不到午餐時間，所以現在店裡的人不多。
店中央的四人座位上，宮村和春野面對面坐著，兩人都點了同樣的餃子和拉麵，餃子先上了，春野聞到氣味之後肚子的『咕』聲就更響了。
「快點吃。」宮村輕輕挑眉，給他遞了一雙筷子。
「嗯！」春野接過筷子，眼神緊盯著那一盤四個的餃子——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把桌上的一切都裝進木盒裡收藏起來，餃子，筷子，沾醬，以至是接下來會上的拉麵。
畢竟這是宮村第一次請他吃飯，這一餐的一切都該是他的珍藏。
可惜那是做不到的，於是作為代替，他大口大口地把餃子送進嘴裡，確保每一口都會進入他的身體成為他的一部份。
「真好吃，我有三個月沒這麼吃過了。」春野剛把最後一個餃子吃下，拉麵就正好上來了，店員把裝過餃子的空碟子收走——店員把宮村的筷子也連著一起收走了，宮村想要叫住他可是最後還是任由他走掉，春野看著他那無奈的模樣忍不住就笑了。
「你真是個好人呢，宮村桑。」春野一面說，一面一口接著一口地把拉麵吸進嘴裡，也因此講出口的話都有點模糊不清。
宮村似乎以為他在嘲諷，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才拿了另一雙筷子開始吃麵。
「你好溫柔。」春野匆匆把嘴裡的拉麵吞下去，一雙眼睛認真地看著對面的宮村：「謝謝你。」
「……我只是看不得別人肚餓。」宮村聳了聳肩，自己也苦笑了一下：「我怎麼真的跟餵流浪狗似的……」
「那你要收留我嗎？」春野眨眨眼，仍然很認真地看著他。
「怎麼可能？」宮村白他一眼，一口咬了半塊叉燒。
「我很好養的，不挑吃，也不挑床，我還會做家務和做飯——宮村桑喜歡吃什麼？我都可以做。」春野笑笑，假裝開玩笑地接著說著：「而且我還能暖床呢。」
「別鬧了，你不要再騷擾衛小姐了，吃飽你就趕快走吧。」
「我不走。」春野看他對自己問的問題毫無反應，噘了噘嘴，又把一大口掛著油的拉麵送進了嘴裡。
宮村怔了怔，正要說什麼，春野幾口迅速把拉麵咬斷了吞下，又繼續說下去：「我有話要對衛小姐說。」
「我說你不要再煩她了！」跟春野不一樣，宮村說話的時候吃麵的動作就會停下來，拉麵減少的速度比春野慢得多，只是咬字也會比春野清晰得多：「你知道我們現在有多苦惱嗎？不要再讓她更困擾了。」
「就是知道才不走啊。」春野噘了噘嘴：「跟衛小姐親口說話之前我都不走。」
「你真是……」宮村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發洩似的吸了一大口麵條。
「——你要跟我說什麼？」
冰河衛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嚇得宮村噴出了口中的麵。
「衛小姐！」春野像小狗見到人似的笑著打了招呼，又急急讓出了位置——他捧著麵繞到了對面，坐到了宮村身邊，讓冰河坐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所以你要跟我說什麼？」冰河跟店員要了同樣的拉麵，然後看著春野問道。
春野捧著碗把碗裡最後一口麵湯一滴不剩地喝下，然後擦了擦嘴，凝視著冰河：「請讓我在你們公司工作吧。」
「欸？」 「欸？」
宮村和冰河同時發出了驚呼聲。
「我想幫你們的忙，請讓我留下來吧。」春野重覆著他的要求。
「你有這心意我很感謝，可是現在——別說將來了，我們的員工明天還能不能吃上這種拉麵也不知道，實在沒法再聘用你了……」
「『——想做的事就要去做，只有行動才能實現目標——』衛小姐，你是這麼說過的吧？」春野說著，就在冰河和宮村的疑惑目光中翻出了錢包裡的一張紙，跟他放在木盒裡的一樣，是那篇採訪——既然是他家裡的印刷廠承印的，他拿個十張八張當然不難了。
春野把印著冰河照片的那一面展示給他們看。
「這篇採訪……好幾年前的了吧？」冰河拿起那張卡片讀著。
春野看看宮村，又再看看冰河：「我就是看了這篇採訪，才決定一定要到東京，才決定念專門學校，才決定學習程式設計。」春野頓了頓，目光又慢慢轉回了身邊的宮村：「因為這篇採訪我才找到了人生目標——Three Star Books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我真的很想幫忙。」
「可是……」冰河聽了他的話，怔了怔，猶豫地說著。
「我去找一之瀨先生吧！」春野打斷了她，熱心地說著：「找到他就有可能渡過難關了不是嗎？」
「他很可能已經逃到國外去了吧？」宮村皺了皺眉，顯示反對春野的提議。
「......的確，而且就算找到亮也不見得能解決一切。」冰河也說道。
春野看看宮村，宮村卻正專注地看著冰河。
春野輕輕咬了咬下唇，腦子飛速轉動，考慮著能說服冰河的說辭——多得他對Three Star Books眾人長久的觀察，縱使他對冰河的了解並沒有對宮村那麼深，卻還是多少掌握到了她的個性。
在被察覺之前，春野又把視線轉回向冰河：「衛小姐——該不會你是在害怕？害怕要是真的見到一之瀨先生，他會告訴你他一直在騙你？」
「喂你在說什麼——」宮村想阻止他，但春野自顧自繼續說下去。
「但我覺得你應該親口問他——應該把一之瀨先生找出來，然後問清楚他到底打算做什麼，得到的答案不管是怎樣，至少得到了真相。」春野指指那張冰河手上那張卡片，背出後半段的文字：「『光是抱怨和逃避，那什麼也得不到也是理所當然的。』你是這麼說的。」
「——確實是。」冰河沉默了良久，然後輕嘆了一聲。
「衛小姐？」宮村看著冰河，似乎在確認她的想法。
「我們把亮找出來吧，不去開始就認為沒用確實是不對的，我們去問清楚他到底想怎樣，讓他把錢吐出來。」冰河對宮村說道，剛才還持反對意思的宮村只是怔了一下，接著就點了頭。
然後冰河又轉頭看春野，向他輕輕一點頭：「雖然不知道結果會怎樣——那就麻煩你了。」
「嗯！」春野展開了笑容，又在拿起茶杯喝茶時偷偷把視線投向宮村，看著他看向冰河的溫柔眼神時，桌下的另一隻手便不由得捏住了衣擺。
「碇先生，我可以借單車嗎？」春野又回到昨晚過夜的編輯部，碇是那位看起來個性很好的中年人，也就是這裡的總編輯，鬼頭的上司。
「單車？」碇不解地看著春野。
「嗯，衛小姐說你這裡有的，我想用來找一之瀨先生。」
「有是有……」碇想了想，又左看右看了一會：「我想想……」
「等等，所以你是怎麼回事？」插嘴的是名為莉莉卡的短髮女性，是剛加入的三位實習生之一，春野早上在升降機前徘徊著等宮村的時候，跟他們有過一面之緣，卻未有機會聊上什麼。
「喔？哦，你好，今早見過的，我是春野優。」春野向正好奇看著他的三人笑著打了招呼：「我也是Three Star Books的實習生。」
「欸？可是——」莉莉卡還想說什麼，後面一個年輕男性卻用更大的聲音打斷了她。
「你好啊，我是豪德尊。」名為豪德尊的男生自然也是實習生之一，看著年齡也跟大家差不多，從那對春野毫無戒心的燦爛笑容看來，大概是三個人裡最熱情的那個，他向春野揮了揮手：「那麼我們四個是同期了，對吧，莉莉卡醬，高橋醬，我們要互相幫忙好好相處啊。」
面對他的熱情。被她點到名的兩個女生只是不約而同地翻了翻白眼。
「有了有了。」碇總算在辦公室的角落裡翻出被帆布和雜物淹沒了的單車，他呼喊著春野：「這個可以嗎？」
「嗯！謝謝你。」春野展開了大大的笑容，向大家簡單道別，就動手把單車抬了出去。
春野尋找一之瀨的計劃很簡單，而且完全超越所有人的想像——他守在Sakura Hill外，等著冰河衛。
正如他上次所想的，一之瀨亮在東京沒有家人，也沒有什麼可以共患難的朋友，石高興業跟他是生意關係，他可能會去找石高興業，但石高興業不會歡迎他。
相反，被他出賣和欺騙的冰河衛，是他從大學就認識的好友，兩人從頭開始創立了公司，一定經歷了只有他們知道的艱辛過程——冰河對他有的就算不是愛情，也必然是難以抹消的感情。
所以，一之瀨走投無路的時候，能相信的人很可能還是只有冰河。
石高興業或冰河衛，這兩處是一之瀨亮目前唯二可能出現的地方，權衡之下，再去黑道的據點無疑比較危險，此刻讓他二選一的話，自然是沒必要先去冒險。
春野小心地跟蹤冰河，輕車熟路地在Sakura Hill到高級公寓Royal Terrace的路上躲躲藏藏，一路都沒有被發現，直到來到了Royal Terrace前面，春野下了車，推著單車在路口的樹蔭裡小心地觀望著——Bingo！
冰河走進大樓之後，一之瀨亮的身影從某棵樹的陰影裡走出來，盯著大樓門口的方向似乎還在猶豫。
「一之瀨先生。」
一之瀨顯然被他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僵硬了也不敢看他，春野推著單車來到他身邊，再喊他一聲——突然，出乎春野意料地，一之瀨轉了身，飛一般的就狂奔而去。
「欸？一之瀨先生？——」春野怔了一下，立即就跨到車上追了上去。
可能因為單車的品質不是很好，又可能因為一之瀨跑步真的很快——或者兩樣皆是，春野雖然是騎著單車的那個，但追上一之瀨也花了相當時間，好不容易抓住了他，一之瀨卻不肯就範，兩人一車就那樣糾纏起來——最後春野被甩開了，連人帶車摔到了垃圾堆裡。
春野慌忙地把壓住自己的單車推開，垃圾袋像山一樣堆著，他的身體陷了進去，四周軟軟的找不到著力點，好不容易才總算爬起來，想要追一之瀨，但人早就跑掉，連背影都看不到了。
——可惡，明明差一點就抓到了。春野生氣地想著。這樣聽起來不就是我誇下海口的事情沒能做到嗎。
春野一面這樣想著，一面無奈地回去把單車扶好——
「啊！痛——」春野把單車靠在一旁，捲起衣袖看看自己的左手手臂——有些許擦傷，被單車壓到的腳踝也有點隱隱作痛，但總體而言，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
春野看著那幾道斷斷續續只有零星滲血的傷痕，輕瞇了瞇眼——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後走到剛才自己摔倒的位置附近，撿起了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石頭，拿在右手裡輕輕拋了拋，又把石頭轉了幾個方向直到單手能拿穩。
春野把石頭拿好，對準了剛才那片小小的擦傷。
他下意識地再三看看自己四周，確認沒人經過，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把石頭粗糙的表面快速地劃在自己的手臂上既有的傷口上——石頭突出的稜角一下子在他的手上拖出了好幾道比原來更深的血痕，春野的左手握緊了拳頭，咬著牙忍住沒發出什麼聲音，他把石頭丟下，把衣袖重新拉回去，輕輕把布料壓向皮膚，直到血液滲過衣袖，隨著衣袖的磨蹭甚至造出了血跡斑斑的錯覺。
待痛楚稍微過去，他又把自己的頭髮弄得更亂些，再扯掉了自己領口下的一顆鈕扣，確認自己的外貌足夠狼狽了，方才推著單車又回到了Royal Terr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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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Bell 於 2023-5-17 09:21 編輯
三｜你只能是我的
三｜你只能是我的當連接樓下大堂的對講機響起時，冰河衛疑惑地走到門前，她按開對講機，立即就被鏡頭另一邊的春野優嚇倒。
一頭亂髮，髮上似乎還沾著什麼東西，臉上也有污漬。
「你怎麼了？」
「衛小姐……對不起，我......被一之瀨先生跑掉了。」春野一臉歉疚地說道。
「你找到亮了？！」
春野點點頭，右手摸著自己的左手手臂，一臉難受的樣子。
「你……」
「真的很抱歉，我——啊，好痛！」春野突然輕叫一聲，又立即咬住唇忍耐著。
「你先上來再說。」冰河看他那樣，也沒來得及多問，只是趕緊按了開門的按鈕好讓他上樓。
讓春野進了屋，冰河又再一次被嚇到，這次是因為他衣袖上斑駁的血跡，鮮血呈現出略深的紅色，似乎才乾沒多久。
於是她拉著春野坐下，拿出急救箱替他處理傷口。
「不好意思，衛小姐，我不單沒有抓住一之瀨先生，還讓你費心。」
「別說這個了。」
冰河替他把傷口附近的血跡擦乾淨，又替傷口消了毒，接著就讓他把帶血的襯衫脫下來讓她洗，她接過襯衫，立即就皺了皺眉——她輕抽鼻子，又靠近春野聞了聞他的頭髮：「你身上……是什麼味道？你多久沒洗澡了？」
「喔，兩三天了，因為我沒有住的地方了嘛，而且我剛剛還被一之瀨先生推到垃圾堆裡去了......」春野再次歉意地笑笑。
他話都沒有說完，就被冰河二話不說趕進浴室裡了。
「哇，我今年都沒泡過澡。」
春野乖乖地進了浴室，躺進冰河家那相當寬敞的浴缸裡，這就老實不客氣地泡起了澡。
「我怎麼覺得我真的撿了隻流浪狗。」冰河衛沒好氣地回應道——當然，她在浴室外，並不在浴室內。
「你的衣服我洗了哦。」冰河一面替他把衣服放進洗衣機，一面說道。
「好的，對了——」春野從浴缸裡出來，把浴室門打開了一些，全裸的身體探了一半出去，磨砂玻璃只僅僅遮住了下半身而已：「那其實是碇先生的衣服……」
「嗯……」冰河聽到他的聲音，自然就回頭一看，看到他的裸體時卻嚇了一跳似的，立即別過了頭：「不要打開門啦！」
「哦。」春野沒想到她反應那麼大——畢竟有點年紀了，他以為她會更處變不驚一些，人僅只是看到年輕男人的裸體罷了……
這樣想來，冰河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大學畢業就開始創業，這些年來比較親密的男性也只有一之瀨亮，但春野不覺得一之瀨有對她出過手——說不定，冰河衛其實完全沒有談過戀愛？
難怪她對宮村的感情無知無覺，遲鈍得可以。
也多虧如此。
春野再次躺在水裡，他的手無意義地攪動著水，製造出無數的小旋渦。
宮村喜歡冰河，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他每次看冰河的眼神就足以說明一切，對此沒有察覺的，大概也只有冰河本人而已。
春野優自然也看得出這點。
冰河現在沒有察覺宮村的想法，但也許——也許某一天宮村就會忍不住告訴她一切，然後她也許會接受。
不，不可以。春野坐在浴缸裡，用手舀起水，又看著水從指縫間迅速流走。
他只能是我的，宮村空是我的。
春野又把手拱著，舀了一瓢水，在水流光之前，他突然猛地握起拳，水就被擠得從指縫間噴了出來。
——也許還有一個辦法。春野想著，就慢慢從浴缸爬出來，擦了擦身體，就穿上了冰河給他的衣服，又對著鏡子若在所思地擦了會頭髮。
先試探一下好了。他一面想著，一面把拉鍊往下拉了一大截，先開直接拉到肚臍位置，然後覺得好像太過火了，又往上拉回來一點，反覆調整了好幾次，確定露出的胸肌和鎖骨比例適當，這才離開了浴室。
至於冰河看到春野的第一反應是瞥一眼他大開的領口，然後別開頭，接著又似乎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地轉回來。
春野瞭然地微笑了一下，走到她身邊，平常地跟她談著話，而她的反應只是裝作若無其事，視線不時往春野身上瞥一下又迅速收回。
那算是正面的反應——既沒感到性騷擾也不反感，更多的大概是害羞，或者說，徹徹底底的不習慣，看來春野的推斷是正確的。
他也沒有急著更進一步，在翻食材的時候順手又把拉鍊拉上去了。
接著，他用冰河家裡為數不多的食材，現場露了一手，做了一頓看起來還算像樣的晚餐。
春野清楚知道，就算是流浪犬也得表現出自己的價值才行，畢竟人的同情心會日漸麻木，單單靠著可憐可維持不了多久。
「你很擅長呢。」冰河坐在餐桌對面，看著春野捧上來的素麵，由衷地讚賞道。
「沒什麼，如果食材更多我可以做得更好的。」春野笑笑，給她和自己倒了水，才在她對面坐下來：「下次再做別的給衛小姐吃吧。」
「嗯。」
然後兩人就那樣一面吃著麵，一面漫無目的地聊天，他們談論了冰河平時怎麼解決晚飯的問題，談到認識一之瀨之後，他為以前只懂念書的冰河展示了一個怎樣的新世界，又談到了Three Star Books的CFO今吉，談到東海林，然後談到宮村。
談著談著，冰河越來越敞開心扉，不知不覺就談了許多，多得如此，春野對宮村的情報又增多了——關於他是怎麼被冰河挖角到了Three Star Books這件事，也知道得更詳細一些，而對於他為什麼對冰河如此崇拜，春野也漸漸有了概念。
當晚春野在冰河的沙發上睡了一覺，夢裡，他看到一個更年輕版本的宮村，爽朗的短髮，金屬框眼鏡，身上穿的是休閒的連帽衫，整個人散發出尚未被社會污染的青春氣息，在陽光下笑得溫柔無比。
夜深。
澀谷西警察署外，春野優穿著簡單的便服，手上拿著與他毫不相襯的女裝手袋等在那裡，他手上拿著兩個手機——一個屬於他自己，一個屬於冰河衛。
冰河的手機上有宮村的所有聯絡方式——有手機號碼、辦公室直線電話、Line ID、電郵地址(公司的以及私人的)，還有他的住址；相冊裡有為數不多的她與宮村的合照，總共83,210張照片裡有12張單人合照，以及32張有其他人的大合照，其中7張宮村只是在背景裡被拍到；行事曆裡有所有跟宮村一起外出工作的紀錄；他甚至找到宮村的合約，上面有他的證件號碼、加入公司的日子、薪金——
這部手機裡有著滿滿的宮村，春野很想把它據為己有，但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只可以把所有資料都記下來，以及把照片全都分享到自己的手機上，完成之後又猶豫未盡地覆看了一遍。
從那些看起來很平常的聚餐或活動的照片裡，隱藏著很多沒有化為文字的資訊——比如，從照片看來，宮村每次點酒都是點威士忌加冰塊；宮村在洋食店的聚餐裡點過三次拿坡里意粉一次夏威夷薄餅；日式則有薑燒豚肉、燒鯖魚和魚刺身；宮村的便服幾乎都是素色的，以灰調為主，幾乎沒有暖色系；萬聖節派對上宮村只戴了一個魔鬼角的頭飾，聖誕節甚至什麼也沒戴，似乎不熱衷於節日裝扮——
再三確認已經把所有有關宮村的資料都複製好之後，春野就撥了宮村的電話，通知他冰河被警察抓了。
對，冰河因為襲擊一之瀨亮被警察帶走了。
時間回到今天早上。
留宿了一晚的春野，早上從冰河家醒來，吃掉了冰河留下的飯團後，就獨自一人到了石高興業樓下，再次等待起一之瀨。
果然，他推測的沒錯，冰河家和石高興業，正是他唯二可以投靠的地方，中午的時候他就出現了——而也正如春野想的，石高興業並不歡迎他，還揍了他一身把他趕出來了。
被揍得滿身傷，躺在地上呻吟的一之瀨這次可沒那麼輕易跑掉了，春野為他叫了救護車，跟著他進了醫院，隨即就通知了冰河。
後來冰河趕過來，在一輪對質與吵架之後，她終於被一之瀨徹底激怒，忍不住揍了他——
反正場面是一團亂，一之瀨趁著警察拉住冰河的時候再次逃走了，冰河也就這樣被押上警車帶走。
而冰河落下的手袋，連帶著裡面的手機，就自然由春野暫時保管了，隨後，春野也毫無難度地用Three Star Books成立的日子解鎖了手機。
宮村在春野通知他之後的十五分鐘。就匆匆開車趕到來警署，算下來幾乎只花了移動的時間。
而在宮村到了沒多久，冰河也被放出來了，警察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後，暫且表示不會起訴，只是勸他們要跟一之瀨好好溝通，再怎麼也不能動手了，宮村不斷鞠著躬表示知道了會好好看著衛小姐不會再犯，春野看在眼裡，心裡有點不是味兒，但又不能發作，只能忍耐。
春野覺得一切都不能理解，就像為什麼冰河衛會信任一之瀨亮這種人，為什麼Three Star Books的人都那麼忠心，為什麼宮村如此執著地喜歡冰河——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小優？——小優？」冰河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春野優轉過頭，就向她展現出最人畜無害的笑容。
「衛小姐沒事實在太好了。」春野說著就把手上的Celine黑色手袋還給她。
「嗯，走吧。」冰河點點頭，先一步走在前頭，優跟宮村一起跟上，優看著冰河所走的方向並不是回去Royal Terrace的方向，就疑惑地看看宮村。
「——這是回公司的方向。」宮村也有點不解地說道。
「沒錯，我們回公司吧。」冰河如此堅定地回答道。
冰河衛干脆地宣佈解散Three Star Books的時候，大家都嚇了一跳。
不管是春野或是宮村，恐怕腦裡出現的都是幾天前那一幕——冰河一身便服和素顏地闖進了頒獎禮，再歇斯底理似的在鏡頭前下跪。
但不是的，至少這次她是理智的。
冰河說，結束並不代表消亡。
她條理不紊地交代著後續的安排，先是把該付給員工的退職金都付了，而為了讓員工有個好的結束，除了退職金，她還答應會親手替管理職的員工找新的工作——但如果有人希望留下來跟她重新開始，她也很樂意接受。
想當然爾，留下來的人裡，有宮村空，也有春野優。
然後忙了大半夜，在大家都拿到退職金的支票逐一離開之後，她留在最後，親手關上了辦公室的燈——燈光熄滅，辦公室陷入黑暗，似乎正正代表了一個階段的結束。
但——對的，結束不代表消亡。
本來一切的不捨，在她跟一之瀨對質過後似乎就豁然地全看開了，與其拖拖拉拉最後還是狼狽地破滅，還不如爽快地結束然後重新出發。 當有了決心，一切的進展就變得飛快——把Saruka Hill的辦公室退租，把Royel Terrace的房子也託給地產中介脫手，公司的車子賣給今吉的朋友了，連手袋和名牌套裝也拿到店裡去放掉套現，再用那些錢清掉債務......
冰河衛處理好一切搬回舊居的時候，不過是在警局出來後三天。
「衛小姐真的要一個人住在這裡嗎？」大家幫忙收拾的時候，眼見這間老屋又殘破又處處都是問題，甚至還不時有老鼠明目張膽跑過，宮村便忍不住問冰河。
「喔，不是一個人哦，小優會住在這裡。」冰河講得好像只是說『今天晚上吃烏冬』一般簡單地回答了宮村的問題。
「什麼——？等等，為什麼？」宮村以及身旁的今吉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他說沒有地方去嘛，正好可以幫忙打雜，他還說不需要薪水，只要給他地方住就好了哎。」冰河聳聳肩，又轉身去忙別的事情：「不用擔心啦，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留宿了。」
聽到這句，宮村徹底愣住，連手上正在擦的筆筒掉落了也懵然不覺。
「——春野，你真的要在這裡住下？」宮村的發呆狀態維持了好一段時間，直到看到春野從房裡走出來，走進廚房，他才突然醒覺過來似的，急急就走到廚房裡帶著質問語氣地向春野問道。
「嗯，因為我退學了嘛，也沒錢租房間住了。」春野優向他天真地笑笑，說道：「你們也需要人幫忙打雜吧，而且衛小姐不擅長家務，我留下來不是正好嗎？」
「什麼正好的......」宮村皺了皺眉，他先是看看四周沒有其他人，才湊近去小聲地問他：「你有什麼目的？對衛小姐有什麼企圖？」
「我沒有什麼企圖。」春野無辜地眨眨那雙大眼睛，抬眼看著宮村：「我只是想幫忙......宮村桑，你為什麼那麼擔心呢？你跟衛小姐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嗎？」
「什麼——當然沒有，你在亂說什麼。」宮村有點慌張地——或者說，心虛地——立即否認。
「那就跟宮村桑沒關係吧？」春野優輕輕抿著嘴，淡然地說道。
「......我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擔心衛小姐。」
「只是朋友的話，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畢竟衛小姐都同意了。」春野湊近他一些，宮村比他高一點，不算太多，那一點高度就讓春野必須要微微抬頭才能瞪著宮村，氣勢確實輸了一截，看在宮村眼裡，多少還是有點像發狠的小狗，恐怕不太有威嚇性。
不過反正威嚇性也不是春野的主要目的。
「——我會看著你的。」宮村瞇了瞇眼，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好啊。」春野笑著，收起了攻擊性的眼神，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甚至在他的表情裡還隱隱透著一絲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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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沒有人可以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
四｜沒有人可以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
搬家過後，事不宜遲，隔天就正式開始了新辦公室的運作。
——新辦公室，其實就是冰河家的客廳，Three Star Books的招牌重新在這間獨棟老屋裡掛上，願意繼續跟隨冰河衛的人就聚集在這裡，一人身兼多職地把公司做下去。
而春野優成了名副其實的打雜，每天負責整理文件、影印、買便當、打掃跟泡茶等等雜事，晚上則包辦了冰河家的所有家務和做飯的工作。
但春野的野心當然不止於此。
新的Three Star Books的第一個企劃，就是去拜託在冰河青年時代很有名的漫畫家北別府K出山，出版網絡漫畫，過於年輕的春野錯過了北別府K的時代，並沒有看過她的漫畫——更何況還是少女漫畫——，但不礙得他死纏著冰河讓冰河帶上他一起。
「衛小姐，你不會坐電車吧？」
「當然會啊，雖然之前都是有人送啦——」
「送到月台嗎？」
「……是送到車廂裡。」
「噗，那是坐到哪裡啊？」
「——輕井澤。」
「那是新幹線吧？」
「電車就是電車，都是一樣的啦！」
「這樣啊，也對呢。」春野聳聳肩沒有反駁，卻仍然堅持跟著她——直到來到了車站的售票機前，一如他所料，冰河面對著複雜的路線圖立刻就敗下陣來。
有錢人都很好猜。他想。窮人有各種各樣的，有錢人卻果然都有一套規律呢，只要掌握了這套規律，他們就都是能輕易攻陷的存在。
對，他現在的目標是攻陷冰河衛——在各種意義上的。
宮村喜歡冰河衛，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雖然春野無法想通這其中的原因——但原因從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把他們之間的連結割斷。
——宮村只能喜歡我。
——他可以不喜歡任何人，但如果他要喜歡，那個人只能是我。
跟著冰河衛拜訪北別府K，他除了打招呼幾乎一聲沒出——他一心觀察，他看到北別府K家中的角落有漏水，他看到她家有專業的火鍋爐具，卻沒有多少煮食的痕跡，他看到她家沒有任何有同住者的跡象。
從小他的觀察力就很好。
如他預期的——其實也如冰河心底裡的預期——，計劃沒有在第一次拜訪就成功，甚至因此牽扯出一連串鬧劇——總編輯碇先生是北別府以前的戀人，而且兩人因為碇先生的出軌而鬧翻，到碇先生下定決心去向北別府道歉的時候北別府卻表示根本不知道出軌的事但現在知道了反而更生氣了——
好一場莫名的鬧劇。
春野心裡這樣想著，卻同時又有點慶幸，要是他們太輕易搞定，自己的觀察就會變得毫無價值了。
北別府K復出企劃開展了三日但仍然無果，春野知道時機到了，就提出要嘗試去說服北別府老師，向公司借了兩萬日圓，他就一個人離開了公司。
按響北別府老師的門鈴時，春野手上的兩萬圓已經換成了冷藏盒裡一隻上好的螃蟹、若干配料食材、一個工具齊全的工具箱。
——在五年前就停更的『K部屋』部落格裡，有至少三篇都提到吃到了螃蟹感到非常幸福。
——煮食用具顯示她很少做飯，很大機率根本不會做。
——但火鍋用具顯示她喜歡火鍋。
綜上，螃蟹火鍋就是正確答案。
春野還順道替她修好了漏水的位置，然後替她打掃——借著打掃之便，春野堂而皇之地進了北別府K的書房。
春野邊打掃邊探頭到走廊，確認她還沒來，就趕緊去看擺著的那些漫畫——《戀——》、《天使——》、《接吻——》……有了！《接吻就在五秒前》，第一集，大概中間的部份……
事實上，他在前兩天就已經把這套漫畫看完，記住了所有能讓人感動的情節，也知道了哪部份最好哭。
沒有什麼比作為讀者，真情實感地被作品感動所能讓作者高興了吧？
明明冰河衛才是這套作品的忠實讀者，卻蠢得沒能好好把握這一點——好吧，只能由自己代勞了。
於是捧着茶杯進來的北別府K，撞見了春野捧著自己的漫畫淚流滿面的樣子，嚇得幾乎茶杯也摔了。
「抱歉——嗚——因為這對白——」春野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裡的鼻涕，又用衣袖胡亂擦擦自己的淚，北別府看她那樣，就趕緊拿了面紙來替他擦——大概是某一種母性爆發，畢竟看著一個年輕男孩哭成那樣還把衣袖擦得亂七八槽的樣子，大部份這年紀的女人都無法坐視不理的。
「哭成這樣你也太誇張了……」比春野矮了有一個頭的年長女人苦笑著替他擦完了眼淚，又替他撥了撥凌亂的頭髮。
「因為……鷹這句話太感動了嘛……」春野再次抽抽鼻子，把漫畫還給北別府：「他們會幸福的吧？」
「會——哎你別引我劇透，想知道你得自己看。」北別府下意識要回答，又倏然止住，然後她故作神秘地笑笑，兩人對望了兩秒，又一起笑了起來。
「也對呢，說起來，衛小姐那裡有整套。」春野笑著說道，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我去把蟹處理了吧！」
螃蟹味噌鍋。
當然，配菜也是不可少的，蟹腳天婦羅、蟹肉茶碗蒸、奶油蟹，再加上最後用鍋底做的雜炊，一切才算是完整。
「別以為我會因為同情就答應你們。」北別府K享用蟹肉料理的同時，也不忘提醒他。
「嗯，我也不是為了這個來的啦。」春野小心地挑著鍋裡的蟹肉，夾到北別府的碗裡，又立即給自己也夾了一根：「只是因為衛小姐一直說老師的漫畫有多棒……讓年輕的她多感動，我才好奇想來看看老師作畫的地方。」
「那……真的有那麼感動？剛剛你哭成那樣。」北別府看著春野——表情裡明顯懷有期望。
「嗯！」春野用力地點點頭：「真的！」
「——真是不錯呢，讀者的真實反應。」北別府往後靠向了沙發背，表情上露出了一臉滿足。
春野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再說就做多了，沒必要過份奉承——，他夾起碗裡那條粗粗的蟹腳，沒沾任何醬料就塞進了嘴裡。
——啊，好燙，可是真好吃。
重重波折之後，計劃終究還是談成了，重生的Three Star Books簽下了第一個作者，曾經的少女漫畫女王北別府K。
「因為想再看到讀者的真實反應。」她是這樣說的。
簽約那天晚上，大家都回去了，如常只有春野跟冰河在家——白天的辦公室變回了冰河家的客廳，春野特地開了啤酒為冰河慶祝。
「這次都是多得你，小優。」冰河拿著啤酒，輕輕向他舉了一下。
春野也回舉了啤酒，然後他淺淺地喝了一口，便把啤酒放下，神色凝重地看著冰河。
「衛小姐。」
「嗯——？」冰河被他嚴肅的表情嚇到，怔住了一會，又似乎覺得應該也要嚴肅對待般放下了握著的啤酒罐。
「衛小姐，我對你——」
突然，冷水從天而降，把兩人從頭到腳都淋濕了。
——天花的漏水用膠紙封住果然是不行的呢。
——這樣啤酒被污染了不能喝了好浪費。
——有點冷啊……
有點狼狽的兩人有點尷尬地對視了一眼，春野輕咳了一聲，試著恢復原來的氣氛，但結果再次對望之下兩人都忍不住失笑起來了。
「衛小姐——」眼看適當的氣氛即將一去不復返，春野湊近了冰河，雙手捧住了她的臉，盡力按耐住自己想笑的反應：「我想對你說——」
『鈴——鈴——』再次打斷他們的是冰河的電話鈴聲，看著冰河去接電話的背影，春野暗暗地嘆了一口氣——真是的，這就是計劃趕不上意外吧......
電話是宮村打來的，告訴冰河一之瀨亮被捕了，冰河震驚地把消息告訴了春野，然後就整晚不發一言，春野識相地沒有再說什麼，還默默地收拾了被漏水污染的啤酒罐。
隔天去看完一之瀨的冰河，似乎再次看開了不少，又迅速地回復了工作模式，著手進行第二個企劃——Sun Bridge飲料公司為100周年的企劃進行招標，而Three star books打算以『在飲料瓶上印上連載漫畫』為概念參加。
在大部份職位都缺乏的現在的Three star books，這個企劃也是由大家一起分擔——不管是CFO今吉小姐還是實習生們都無一倖免要參與其一，當然CHRO宮村也不例外。
事實上，參加這個企劃正是他的想法。
所以理所當然地，他成了這次企劃的負責人，而去參加招標說明會的人選自然就是他，以及CEO冰河衛兩人。
「我會準備好晚飯的。」春野面對著跟著宮村出門的冰河，別無選擇只能滿臉笑地說道。
活像個賢淑的家庭主婦。春野自己想著，又因此暗暗地略有不爽。
然後看著冰河跟著宮村離開，門一關上，春野的臉就垮了下來。
——他來這裡可不是為了替冰河衛做飯的。
——他應該是被宮村帶出去的那一個。
但不爽歸不爽，春野還是用心準備了晚飯，甚至特地打電話回家問了在老家的母親餃子的做法。
對於不會做飯的冰河來說，春野的廚藝可是他的一大武器——常說要抓住男人就要抓住他的胃，事實上這句話對也不對，首先這句話其實不分男女，而另一方面美食絕對不是唯一，只能算是基本——家裡的美食是用來增加對方回家的意欲，而只有人回了家，其他手段才有機會施展。
『不用準備晚飯了』
於是下午五時看到這個訊息的春野生生捏斷了一雙筷子。
不回來吃飯——跟宮村一起在外面吃飯——面對面——甚至可以分享食物——
春野幻想著自己與宮村空坐在同一家餐廳，燈光是暖黃色的，兩人坐在對面，中間隔著小小的木桌子，桌下兩人的膝蓋能不時碰在一起，桌上放著兩份不同的意粉，宮村的是醬料滿滿的拿坡里意粉，自己會說那看起來很好吃，然後宮村會問自己要不要試一口……
春野一聲不發地把斷掉的筷子扔進了垃圾桶。
晚上，冰河帶著宮村回來的時候，實習生們還沒有走，而是在玩鬧著，還辦起了「社內卡拉OK大賽」，不過話是這麼說，但全程基本上都是豪德尊在唱就是了。
最糟的是，他們正好目睹了自己與莉莉卡相談甚歡而豪德尊正在起哄的畫面。
然後宮村笑著以「我們不禁止辦公室戀愛」來總結了一切，接著冰河便把宮村帶進了房間，沒有給春野解釋的機會。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內心吶喊著的春野，暗暗地瞪了莉莉卡和還懵然沒知覺的豪德尊。
「這些餃子看起來很好吃呢。」——那天晚上，春野和莉莉卡的對話始於這句平凡無奇的話。
「嗯？謝謝。」春野答應著，看著莉莉卡拿了飲料逕自就在餐桌前坐下。
「特地給冰河小姐做的嗎？春野對冰河小姐很好呢。」莉莉卡把那罐無酒精飲料打開，小口呷了一口，又向他一笑。
「只是想讓她打起精神來罷了——倒是你，怎麼會願意留下來繼續當實習生呢。」春野也拿了一罐啤酒，拉了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待久了覺得這裡也不錯。」莉莉卡笑了笑：「春野會在這裡工作才讓我驚訝呢，在冰河手下打雜真的好嗎？」
「嗯，我沒什麼不滿的。」春野笑笑。
「春野——該不會有什麼別的目的吧？」莉莉卡指尖隨意地拭著飲料罐身上的水珠，小聲問道。
春野先是靜默了一會，然後一雙無辜的大眼眨了又眨：「我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春野對冰河小姐……？」莉莉卡湊近了一些，悄聲地問著：「是我想的那樣嗎？」
「我真的沒聽懂，你想多了吧？」春野又笑了一下。
「真的嗎？」莉莉卡往春野湊近些：「不過也對，你們年齡差距也太大了些，而且身份有點懸殊吧。」
春野轉頭看著莉莉卡——她的嘴角微微往上勾，飽滿的蘋果肌鼓脹著，眼神卻無比認真，沒有一絲笑意。
「嗯。」春野也往她湊近了一些，燦爛地笑了笑。
「從這角度考慮的話，應該是同期比較……」
「——你們看你們看！這裡有人感情很好哦！」毫不會看氣氛就衝過來起哄的，是同是實習生的豪德尊——這人自詡跟春野同期，又都是男生，所以對春野格外不客氣。
然後就是冰河和宮村正巧回來，目睹了這一幕。
在看著冰河和宮村進了房間之後，春野背對著其他人深呼吸了好幾下，才總算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笑著哄他們收拾回家。
幾乎是把他們用趕的送出門之後，春野眼看宮村還在冰河的房間裡，他趕緊去翻冰箱，找到適合的食材，然後匆匆弄了幾樣下酒菜，擺滿了一餐盤。
感謝老爸每晚都有喝一小杯日本酒的習慣，下酒菜這一塊春野也算是很熟的。
「打擾了。」在門外聽到他們的對話——宮村很認真地要對冰河說什麼，像極了要告白的氣氛——，春野就趕緊打開了冰河房間的紙門闖了進去——宮村背對著門跪坐在小圓桌旁邊，看他緊繃的肩膊似乎有點緊張，他被春野開門的聲音嚇得立即轉了頭，看到春野時眼睛瞪圓有點驚訝。
「我做了下酒菜呢！」春野沒等他回應，就捧著餐盤進去，在把餐盤放下的同時也在兩人之間的空位跪坐了下來。
「——謝謝了，放下就可以了，你還是去照顧實習生們吧？」宮村皺著眉就想下逐客令。
「他們都走了啦。」春野笑著把餐盤裡的下酒菜拿出來放在桌上，然後喋喋不休地說著：「這個炸雞皮很好吃呢，是春野家的秘方，配淡啤酒最好了，啊，這個我可以喝嗎？」說著，甚至拿起了面前的啤酒，然後轉頭向著冰河笑了笑，徵詢她的同意。
「嗯，當然——既然小優也加入的話，我們移到客廳裡吧？」冰河點了點頭，提議道，春野笑著應了聲好，就把剛放下的下酒菜和桌上的淡啤酒都放回餐盤裡，帶頭離開房間。
「唔，你身上好涼哦......」春野喝了才一罐啤酒，臉就開始紅了，到喝到第三罐左右的時候，就開始巴著身邊的宮村不放。
「喂——你別靠過來——」宮村一開始還想拿沙發上的抱枕擋他，但抱枕被他搶了兩次，第三次則被扔到地上去了，然後春野就直接整個歪過去靠了在宮村身上。
「這裡怎麼有股好香的味道——。」春野像貓一樣蹭著宮村，頭髮搔得宮村的脖子有點癢，但他的體重完全壓了過來，他又沒法輕易推開，只好任由他蹭著，宮村有種錯覺，覺得平常像小狗的春野，喝醉的卻變成了貓，現下纏著他就像是要在他身上留下氣味以示所有權。
「哪有什麼味道，大家身上都是酒味吧。」宮村沒好氣地反駁，倒也不期望他會聽得懂而給予反應——只是他也沒想到，春野還是聽懂了，他咯咯地笑著，然後轉了頭把鼻子埋在他脖子上深深地吸了一下。
「真的，有酒味......」春野從宮村肩上稍微起來看著宮村，雙眼因酒醉而有點迷濛：「還有別的氣味......」
宮村看著仍然湊得很近的春野的臉，泛紅的臉，迷濛的眼神，還有微張的濕潤的唇，一時間反應不來，只能任由他越靠越近。
愣著的同時，宮村又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然後開始想像他會說什麼——春野優這個人，實在讓他難以理解，感覺他喝醉了就算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都不奇怪。
「這是——這是——我知道了！」春野頓了頓，看著因擔心而臉色凝重的宮村，他突然展開了燦爛的笑容：「是爆米花！好想吃哦......」說罷，他咯咯笑著又一下子倒回宮村的肩上。
「以為他要說什麼呢......」宮村感覺到肩上的重量和來自春野頭髮的搔癢感，才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
「對了，宮村君剛才要對我說的是——?」冰河笑了笑，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向宮村問道。
宮村猶豫地看看重重地壓在自己肩上的春野，試著推了推，卻沒能把他推開，宮村只好嘆了一口氣：「不，那也沒什麼，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
五｜為了你我會利用一切
五｜為了你我會利用一切那天的卡拉OK大賽，似乎成為了一個契機，把實習生們的距離又拉近了些，作為其中唯二兩個男性，豪德尊自自然然就把春野當成了可以共享秘密的好兄弟，開始事事與他分享，不管是誰的八卦他也會率先跟春野說，連他自己的事也是毫無隱瞞。
Sun Bright企劃案簡報會後一天，豪德甚至向他透露了一個秘密。
豪德尊向Sun Bright企劃的合作夥伴日出廣告，洩露了Three star books手上有北別府K這張皇牌這件事。
「——日出廣告說會讓我當正式社員——」豪德低著頭，小聲說道：「我一時鬼迷心竅就說了——看著莉莉卡說要去考公務員，高橋又要回大學進修，只有我沒有著落，我實在是急了——。」
「日出廣告啊......」春野蹙起了眉。
那是宮村以前工作的公司，宮村曾經在那裡受到職權騷擾，然後才被冰河挖角到Three star books——這些都是豪德所不知道的。
「優，我說，應該沒問題吧？日出廣告只是Sun Bright的合作方，又不是競爭對手......」豪德一臉期待地看著春野，似乎在等待他的認同好讓自己安心。
「那個，跟你接觸的人叫什麼名字？」春野想了想，向他問道。
「哦，我有拿到名片——這個。」豪德把一張寫著『日出廣告』的名片遞給他，第８營業部部長宍戶。
果然。
春野對宮村的資料一向倒背如流，他當然記得宮村在日出廣告的時候正是屬於第８營業部的，那麼，連繫起一切，自然就可以推測出，這都是那位習慣職場騷擾的前上司為了報復宮村所做的，目的是阻撓宮村以及從他手上把宮村挖走的冰河。
他不見得是想把宮村搶回去，甚至說，搶回去其實毫無意義，畢竟職權騷擾的受害者要多少有多少，他根本不缺對象，換言之，他只是想給官村和冰河製造麻煩罷了——報復心就是那麼一回事，儘管損人不利己，但還是會不擇手段去做。
「優——？」豪德看春野看著那張名片不說話，不禁緊張了起來，接著又呼喚了他兩聲，然後接著問道：「——我是不是還是應該跟冰河小姐自首？」
「——欸？」春野聽到他的話醒覺過來，他把名片還給他：「那樣她會立即解僱你的哦，你就不會有機會當正式社員了——而且，我想這個日出廣告也不會真的讓你當社員，你說了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可是，萬一有什麼......」豪德聽到他的話便抿了抿唇，明顯仍然拿不定主意。
春野伸手，在他肩上輕拍一下：「我會替你守秘密的，只要我們緊密留意著這個企劃，萬一真的因此有了什麼變故，我們也可以迅速應對，不至於要暴露的。」
「......真的嗎？真的沒問題？」
「嗯，沒問題的。」春野把手收回來，向豪德淺淺地笑道。
事實上，春野優當然知道，事情絕對不會沒問題。
——問題可大了。
——對，問題越大才越好，如果問題不夠大，那就沒有他發揮的機會了。
企劃案簡報後第四天，企劃負責人宮村被Sun Bright叫去了，對方也沒有多打官腔，直接就告訴他他們在招標中落選了，而原因則是因為他們收到了一封告發的電郵。
電郵指控北別府K涉嫌抄襲，而且具體地指出Three star books正是打算把這個『抄襲漫畫家』的作品用在Sun Bright的水瓶漫畫企劃裡，所以提醒Sun Bright不能接納Three star books的企劃。
電郵裡面並沒有提出什麼理據，盡是些嘩眾取寵的言辭，一看就知道是誣陷——
——目的性太明確，甚至明顯得反過來讓他們懷疑了一下是不是真的那麼簡單。
冰河和宮村對Sun Bright的決定倒是無怒無怨，畢竟換作是任何人，這都是這時候可以做的最保險的選擇。
比起失去了Sun Bright的企劃，更重要的是——是誰做的？
「應該是企劃招標的敵對企業吧？」鮫島的猜想很合理，大家也點頭表示同意。
「我可以插一句嗎——？」春野突然的發言，讓大家都把視線投向了他。
「在談很重要的事，你不要來亂.....」宮村皺了皺眉，說道。
「我說不定有辦法找到發電郵的人。」春野說著，就走到宮村面前，先是毫不畏懼地直視了他，然後伸手在他手裡抽走了那張Sun Bright給他的電郵副本：「果然——Sun Bright說連相關企業也全都收到電郵了吧，對Sun Bright這種大企業來說，企劃只是小事，社員電郵的外洩才是至關重要的。」
「這是什麼意思？」宮村的粗眉皺得更深了，他把春野手上的紙拿回來，下意識也低頭讀了一下。
「Sun Bright肯定也意識這件事的嚴重性，我們用這角度來提議合作的話，對方應該會配合我們一起找出發郵件的兇手的。」
「的確是那樣。」宮村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可以立即調出競爭對手的名單——那樣有幫助嗎？」
「當然了，情報自然是越多越好。」春野點點頭，向宮村笑笑：「麻煩你了，宮村桑。」
「——不用麻煩了，我知道是誰做的。」一直不作一聲的CFO今吉突然開聲，不管是正要操作電腦的宮村，還是其他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頭看向她。
「你知道——？」冰河驚訝地看著她。
「是東海林。」她說，被她指控的東海林一臉詫異，而今吉沒給他機會多解釋，便繼續說下去：「日出廣告向你挖角了吧。」
東海林抿了抿嘴，似是默認了挖角的事：「——只是挖角而已，跟這事沒關係吧。」
「我們手上有北別府K這件事只有在簡報上告訴過Sun Bright而已，而我在Sun Bright的關係人可以確認，他們並沒有把這事告訴日出廣告，那麼把這事洩露出去的，只能是我們這邊的人了。」今吉有條不紊地說著。
春野聽到她的話，心跳似乎突然快了一拍——幸好豪德尊此時不在，否則以他的抗壓力，可能會立即自首說是自己吧，更糟的是，萬一他把自己曾告訴春野而春野阻止了他自首的這件事說出來——
在今吉與東海林爭論的時候，春野迅速在腦中模擬著豪德可能會說出的話，又在腦裡構想適當的藉口和應對方法，以備不時之需，一時間竟是入了神，沒注意到他們吵爭的內容——直到東海林一聲低吼，提到了宮村的名字。
「——全都是你的錯，宮村。」東海林身高矮了宮村一大截，可是兩人站著互瞪的時候，東海林還是一點也不退讓，甚至在他吼出這一句之後，宮村的明顯地氣勢弱了下來。
「都是因為你得罪了宍戶，你的離職讓他職權騷擾的事被曝光了，這次讓他他抓到機會報復你，他當然會出手了。」東海林一口氣說完了要說的話，在大家仍在靜默的時候，就逕自轉身走向了門口：「——所以說，全都是因為你，宮村。」
看著東海林說罷就步出大門的背影，春野輕輕地抿了一下嘴唇——偷偷握在手上的牌被率先打出了，太可惜了——，而在東海林之後，宮村也步履蹣跚地走向了大門，連冰河伸手想拉他，也被他輕輕拉開。
「——請讓我一個人。」宮村低聲說道。
春野站在幾乎是最近的位置看著他，眼神繼續釘緊了在宮村臉上移不開——這是他從沒有見過的脆弱的宮村，是他所不認識的宮村的一面，是他不管從SNS還是在工作上都接觸不到的宮村。
——這應該是只有我可以享用的宮村。春野想著。才不是可以這樣暴露於人前，被所有人刻印在心裡的。
得盡快把這樣脆弱的宮村空回收才行。
港區北新橋，日出廣告大樓。
第8營業課在22樓，要坐電梯大堂中間那排右邊的電梯，而宍戶部長的辦公室則在走廊拐彎後第3間。
宮村驚訝事隔六年他還記得這麼清楚——在這裡有太多蝕在他心裡的記憶，或稱之為陰影，以至他就算拼命想忘記，再次來到這裡時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想起一切。
宮村在這裡度過了他人生中的兩年零八個月，也是最痛苦的兩年零八個月——宍戶的職場欺凌超越了他在此之前的所有想像，那些惡毒的侮辱每天一點一點地摧毀他的自尊心，他甚至想過從天橋跳下去一了百了——
宮村看著走廊彎角上那個日出廣告的標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地吐出。
如果當初不是衛小姐把如喪家之犬的他撿了回去，再把他挖角到Three star books，他絕對不會成為現在的宮村空，大概，已經是墓地裡一具腐爛的屍體了吧。
衛小姐是他的恩人。
要是——要是因為自己而連累到衛小姐和好不容易要開展新生的Three star books，那是他絕不容許的。
不管付什麼代價都要阻止這件事。
「那就做那個吧，常做的那個，你記得的吧。」宍戶得意的笑臉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連那笑聲也是如此刺耳，宮村想起在這裡有過的所有屈辱，全身甚至微微顫抖，可是——他還是慢慢把手放到了褲頭，手抖著解開了自己的皮帶扣。
——脫褲下跪道歉，是宍戶最喜歡讓宮村做的，以前當宮村還是他的下屬時，只要宮村的工作有一點點讓他不滿意的地方，他就會如此要求，他似乎認為那比起一般的下跪更具侮辱性，可是最直接快速地摧毀任何一個人。
往日不堪回首的回憶如海嘯般推上心頭，以致宮村甚至留意不到身後的門被打開——
然後一隻手就按住了他正要把長褲往下拉的手。
「宮村桑，請不要這樣做。」
宮村驚訝地回頭，對上的是春野優泛著紅的眼眶。
「這種人不值得宮村桑下跪。」春野繼續說著，他咬了咬唇，便放開宮村的手，轉向了宍戶：「請不要再用這種卑鄙的方法騷擾宮村桑了，宮村桑早就不是你的員工了。」
「你是誰啊？！在說什麼亂七八槽的，我什麼時候騷擾宮村了？」宍戶看到來勢沖沖的春野便直跳了起來：「我要叫警衛來把你們一起拖出去。」
「你這種人啊——」春野一點也沒退縮，反而踏前了兩步，走到宍戶面前，毫不客氣地直直瞪著他：「是因為一把年紀既沒什麼成就，也沒什麼才能，所以才要從欺壓下屬中取得快感吧？」
「你——」
「家人一定都不愛你吧，在家裡地位比誰都低，一離開公司就是個沒有存在感的廢物大叔，連女高中生都不會對你禮貌……如果不靠著欺負下屬，你就沒法證明自己的價值了，事實上比誰都自卑，真是可悲的人生——」
「喂春野——」當宮村看到宍戶漲紅著臉舉起拳頭的時候，想要出手阻止，但已來不及了，宍戶的拳直接揍上了春野的左臉頰，春野被揍得往一旁摔去，然後額角就直撞到辦公桌的角上，傷口瞬間流出了鮮血。
宍戶看到受傷的春野完全沒有退縮，甚至在他摔落到地上時還繼續衝上去再揮拳。
春野按著疼痛不已的額角，手上濕濕的，他知道那是血，他頂著疼痛勉強翻了身，就正好看著宍戶的身影衝上來，略胖的身型背對燈光只看得到一個剪影，春野下意識就緊閉了眼睛，轉開了頭——但下一個拳頭沒有再落下來，春野睜開眼，才看到宮村已經抓住了宍戶，然後把他甩向了另一方的地板上。
「春野，你流血了！」宮村看到春野手上滿是額上流出的血，慌張地撲上去跪在他身邊。
「好痛......」春野咬著唇，一雙眼睛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堅定和強勢，立即變得水盈盈的，甚至還有淚珠從眼角滲出。
「我帶你去醫院！」宮村趕緊拿出手帕按住春野額上的傷口替他止血，在血似乎稍微止住之後便扶起春野。
春野聽話地靠在他身上，一手按住那條手帕覆著傷口，另一手則抱著宮村的腰穩定自己。
「——我們要報警嗎？」春野扶著宮村站穩，剛才有些血流進眼角了，春野半瞇著一隻眼睛，又看向了宍戶。
「報警？——不，這——」宍戶聽到報警立時有點慌張，被憤怒沖走了的理智也瞬間回來了，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想說什麼，卻似乎又拉不下臉去說。
「宍戶先生。」春野一隻眼瞇得更嚴重了，他短暫地空出按壓傷口的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血：「你這樣是襲擊哦，如果我們報警，你的工作也保不住了吧？吃上官司又失業的你，可能立即就會被家人拋棄，你也很難再找到新工作，你很快就會一無所有了。」
「——請——請不要報警。」宍戶的語氣立時軟了下來，他低聲地道：「Sun Bright那邊，我可以替Three book stars爭取——」
「這是當然的——不過不只是這樣，我還有一個要求。」春野微微仰起了頭，臉上被他抹開了的血跡讓他看起來有點嚇人。
「——請你向宮村桑下跪道歉。」在兩人不解的目光下，春野優接著說。
而聽到他這句話，不單是宍戶，連宮村也驚訝得微張了嘴巴看著他。
「嗚，好痛——」宮村小心地替春野刷上消毒藥水，棉花棒一碰上去，春野就縮了縮。
「傷口蠻深的，得好好消毒才行，你忍一下。」宮村苦笑了一下，又繼續替他的傷口消毒。
「好......」春野噘了噘嘴，只是這次沒再躲了，乖順地讓宮村消毒完，就等他為自己貼上紗布，他把撕開的紗布包裝拿在手裡，小小的綠色片假名字樣因為宮村撕開時捏了一下而有點扭曲。
「好了，這裡也要處理一下......」宮村說著，指了指春野紅腫的嘴角。
「好......」
「我去拿冰墊。」宮村站起來，走向廚房，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折回：「那個給我，我拿去丟掉。」他指的是春野手上的貼包裝。
「......嗯。」春野頓了一、兩秒，方才把手上小小的紗布包裝交給他，然後看著他順手把那片紙捏成一團，就丟到廚房的垃圾桶裡去了。
接著宮村拿著冰墊回來，把冰墊貼上他的嘴角。
「好冰！」春野被冰到，反應有點誇張地整個往後彈了一下，宮村看到他這樣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我那麼痛了還笑我......」春野有點不滿地努了努嘴，自己重新坐好，然後主動地拉著宮村的手把冰墊重新敷到自己臉上，被冰到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半瞇了一隻眼睛，身體還有點緊繃。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宮村維持著手的動作替他冰敷著，然後他收起了笑容，一臉認真地看著春野：「——春野，謝謝你。」
春野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又垂下了眼：「我只是不想看到宮村桑向那種人下跪......」
「總之......謝謝你，害你受傷了對不起。」宮村上半身稍微彎下，湊近了春野一些，試著去看春野的眼睛。
「......嗯。」春野仍然低著頭，小聲地應了一聲，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宮村一眼，接觸到他的視線時卻又慌張移開。
兩人就那樣氣氛怪異地靜默了一會，也許是幾秒，也許有十幾秒。
「……繼續敷吧。」
「嗯。」
宮村再次拿起了冰墊，小心貼到了春野的唇角上。
「啊——！」冰墊一碰上去，春野又一個激靈地跳了一下，避開了宮村手上的冰墊。
「抱歉——」宮村看到他那樣又笑了：「你又怕冰又怕痛，下次——我是指，如果再有下次，可不要那麼衝動了。」
「還說我咧……是誰一開始還想脫褲來著。」春野噘起了嘴看著他，宮村一時間有種被戳到點的窘困感，但沒過幾秒，又再次忍不住『噗哧』一聲失笑。
「......我只是想，如果脫褲道歉能拯救Three Book Stars……」笑罷，宮村又為自己辯解著。
「——為什麼一定要為了Three Book Stars呢？」
「——欸？」
「宮村桑總是把Three Book Stars擺在最前面。」春野輕輕噘起嘴巴，卻又因為拉扯到嘴角的傷口而痛得立即又放鬆了下來。
「我只是——不能因為我害到Three Book Stars，那可是衛小姐的心血。」
「宮村桑喜歡衛小姐嗎？」春野垂了垂眼，但很快又重新抬起，直視著宮村的雙眼。
「......」宮村沒有回答，反而好像心虛一般別開了頭，然後假裝在急救箱裡翻找著什麼。
春野默默地看著他把急救箱草草地翻了一遍，然後又把手裡那滿佈水滴的冰墊翻轉了幾遍。
「——我們繼續吧。」宮村把冰墊拿起來示意他繼續，春野輕咬著唇點了點頭，他就把冰墊再次貼上去。
稍微習慣了冰墊的溫度之後，春野的表情慢慢放鬆，重新睜開的雙眼，正好再次直視著面前的宮村，只是這次眼裡一點都沒有剛才逼問一般的氣墊，反而柔和得很。
宮村看著那濃密的睫毛下濕潤的雙眼，不自覺地舔了舔唇。
春野先是一臉無辜地眨眨眼，然後他緩緩地、小心地湊向宮村，一副要看穿他眼裡靈魂的模樣，而宮村開始感受到他呼出的稍熱的氣息——
『鈴——』刺耳的手機的鈴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反應較大的是宮村，他幾乎是反射地就跳了起來，然後他意識到響的是自己的手機，便趕緊走到一旁去接。
「啊，衛小姐——是的，沒事，要你擔心了——」
看著走到廚房那裡跟冰河交代情況的宮村，春野的眉輕輕蹙起，又在沒有讓宮村看到的情況下，用力地努了一下嘴。
「嘖......」
＝
六｜想為你留下傷疤
六｜想為你留下傷疤晨早的陽光透過窗簾間的縫隙曬進了室內，暖色的一線光正好落在春野的臉上，把他給弄醒了。
看了看床頭時鐘的時間，已經快中午了。
這裡是宮村的家，宮村的臥室，宮村的床，宮村的床鋪。
春野抱著宮村的被子小小地左右滾了下，又把被角拿到鼻子深深地吸了吸，這才不捨地從床上起來，他身上穿的是宮村借給他的T恤和短褲，連昨晚用的沐浴乳也是宮村平常用的味道，他感覺自己就像成了宮村空的一部份，心情好得不可思議。
來到客廳，餐桌上放著一個外送紙袋和一張字條，宮村說他去上班了，讓春野休息好再過去。
春野把那張字條反覆讀了好幾遍，最後才笑著去翻自己的背包，取出那個他最寶貴的小木盒。 春野把那張字條仔細地對折得完美無瑕，才小心地放進了小木盒，跟盒內其他珍藏放在一起。
梳洗的時候，春野把額角上的紗布撕了，仔仔細細地端祥昨天受傷的地方——泛紅的那一塊還是明顯能摸到腫了一包，上面有著一道不算很長的傷痕，呈現凝固了的血的深紅色。
他低頭看看手裡那張沾著血的紗布——不能留下來太可惜了，可是對於衛生問題，他還是有底線的。
他再看向鏡子，仔細端詳額上的傷口。
——不知道會不會留下傷疤？看起來傷口不太深，可能不會吧。春野想著。
要是能留下傷疤就好了，比起木盒裡的那些小東西，疤痕才是永誌不朽的印記。他又想。
春野勾起嘴角，哼著常常聽到的不知名流行曲，又隨手翻了翻浴室裡的櫥櫃，然後用宮村的毛巾泡了熱水，把臉埋在毛巾裡好一會，在感覺到些微窒息的時候才不捨地拿下來。
梳洗過後，春野才回到飯廳開始吃外送紙袋裡的早餐，紙袋上釘著的單據寫著兩人份的西式早餐，其中一份標明了不要放烤豆子——春野於是用叉子一點一點把自己盒裡的烤豆子都挑掉了，想了想，他又去看了垃圾桶裡被丟掉的餐盒，發覺沙拉幾乎沒有被吃過，麵包附的果醬則是用到見底，於是他也把自己的沙拉也挑掉了大部份，然後把所有果醬都抹到了麵包上。
這樣就跟宮村的早餐一模一樣了。春野滿意地拿起刀叉一口一口地吃著早餐，心滿意足地想道。
吃過早餐，春野也不急著上班，就在宮村家到處轉悠——或者確實點說，他把宮村家仔細翻了一遍，從客廳和廚房開始，掌握了他愛的書他愛的電影，知道他有哪些買了沒看的藍光碟，從速食包和醬料裡推測出他的飲食口味，最後還把宮村喝過的瓶裝水打開喝了一口才不捨地關上冰箱門，繼續走進臥室。
看到床頭櫃的抽屜裡那盒藍色包裝的保險套時，春野忍不住瞇了眼睛，卻還是忍住了什麼都沒做。 然後春野把衣櫃打開，摸著那些西裝、襯衫和夾克外套，一件一件拉到鼻子前聞著，又輕輕蹭上自己的氣息，就像要在領地留下氣味的標記。
「但洩密的人真的是東海林嗎？」因著宍戶幕後的操作，北別府K抄襲事件就那麼平息了，Sun Bright重新接納了Three Star Books的企劃參與徵選，於是冰河衛就提出了下一個問題——洩密的人到底是誰。
冰河一面問著，一面掃視著在場開會的人，從鮫島開始，接著是宮村和今吉，最後是春野，這次的會議沒有叫上三位實習生，只有他們不在場。
「我也覺得東海林不太像……他不像會做這種事。」鮫島這麼說著，又想要求同意似的看看宮村。
「——我不知道，不過他沒有否認被挖角的事。」宮村猶豫著說道。
「當然了，挖角絕對是事實，我親眼看到的。」今吉雙手交疊，挑著眉說道，她仍然堅持東海林是犯人的推測，一點也不退讓。
「我認為東海林不是這樣的人，我還是信任他。」冰河皺了皺眉，又轉向在場一直未有作聲的春野：「小優你覺得呢？」
「我啊。」春野當然知道不是東海林，他故意蹙著眉想了想，才說道：「我也覺得不是，雖然我跟他沒有很熟，但是他一直對工作很熱心，也很為公司設想，我認為他不會這樣做。」
「那你們有其他懷疑的人嗎？」冰河點點頭，又繼續問道。
春野歪頭想了一想，然後他慢慢舉起了手，他抿了抿唇才說道：「雖然我現在說不出懷疑誰，但......大家都在忙企劃，只有我有空閒，如果你們信任我，我可以負責查。」
「真的嗎？那……」冰河說道，然後她又看了看宮村、今吉和鮫島，見大家都沒有異議，又轉回向春野：「就交給你了，小優。」
「好，我一定會替衛小姐找出犯人的！」春野堅定地承諾道，說罷又轉頭看了宮村一眼，宮村和他視線對上的剎那，卻匆匆地移開了視線，沒有多說一句話。
「宍戶還有接觸你嗎？」夜晚的公園裡，春野和豪德並肩坐在一起，各拿著從自動販賣機買的飲料。
「沒有……果然內定什麼的都是騙我的吧？」豪德一臉的懊悔，手上的飲料罐被他掐得劈啪作響。
「嗯，應該是吧。」春野點點頭。
「優，我該怎麼辦？我真的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你要聽實話嗎？」春野看著豪德，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是什麼意思？」
「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我想莉莉卡懷疑你了，我有看到她偷偷跟衛小姐提起你的名字。」
「莉莉卡醬？她——為什麼她會知道？」豪德驚訝地瞪圓了雙眼。
「她觀察力很好不是嗎？」春野聳聳肩：「而且以她的個性，絕不可能替你隱瞞的。」
「那我......」豪德逐漸控制不了情緒，手上的飲料罐劈劈啪啪地被掐得變了型，濺出的飲料濕了他的手他卻似乎毫無知覺：「我沒希望了吧，那我還不如直接向冰河小姐自首……」
「冷靜點。」春野安慰地拍拍他：「還不清楚她具體說了什麼呢，我會替你探探口風的，你先別衝動。」
「你根本不明白！你已經是正式員工了吧？莉莉卡醬則是——」豪德把飲料罐用力地扔開去，飲料在空中畫了一道弧再濺落地上，罐子則鏘一聲落地後又轉了好幾圈。
然後豪德甩開春野的手，霍地站起。
「我完了，就那麼簡單。」說罷，豪德也沒聽春野的回應，就跑著離開了，很快就走出了春野的視線。
春野坐在原地，看著豪德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默默地拿起自己手上的飲料喝了一口，又看了看地上那被豪德掐得變型的罐子。
——果然該是時候了，以豪德的抗壓力，撐不了多久就會自爆。
春野盤算著，就拿出了手機。
『我想我找到犯人了』——他在訊息裡打著。
被叫來的豪德尊坐在他們作為辦公桌的餐桌前，一言不發地低著頭。
冰河坐在他的對面，交疊著雙手，緊閉著雙唇直盯著他。
春野和宮村則站在冰河的身後，同樣沉默著。
「......抱歉。」過了良久，豪德才總算低聲地說了第一句話。
「你為什麼要幹這種事？」冰河的語氣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失望。
「他們說會給我內定......我知道是我太天真了。」
「本來我是打算， 嬴到Sun Bright的企劃的話，也會把你們轉成社員的......」冰河雙眼直視著豪德，淡然地說著：「但你這樣做算是洩露公司機密，而且——。」
「我——」豪德聽到這句話才第一次抬起了頭，他看看冰河如冰的眼神，整個人縮了縮，然後便轉向春野：「優，我......你不是說......」
「——衛小姐！」春野的雙眼瞪大著，急急打斷了他——要是豪德說出他已經告訴過春野事情就麻煩了——，春野轉向冰河和宮村：「他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請原諒他吧。」
「我們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要出賣Three Star Books，可是......」冰河說著就看看宮村，似乎是在徵詢他的意見。
「但他做成了公司損失卻是事實。」宮村皺了皺眉，看著春野：「我們肯定沒法再把他留下來，至於是不是要提告——」
「宮村君，就結果而言，我們最後也沒有受到什麼實質的損害，是不是可以......」冰河顯然是有點心軟。
「有啊。」宮村的眉皺得更深了：「春野不是受傷了嗎？」
「優......」豪德眼裡盈著滿滿的淚水，嘴唇顫抖著再次看著春野：「幫幫我......」
「宮村桑，還有衛小姐，拜託了！」春野向著冰河和宮村鄭重地作了一個90度的躬身：「請不要向豪德提告，就給他一個機會吧。」
「……春野，你可是因為這件事受傷了啊。」宮村說著，又忍不住瞄了瞄春野額上仍未癒合的那道傷痕。
「受傷的事……也不完全怪豪德，都是因為我太心急想幫宮村桑才.....」春野也下意識伸手摸摸額角受傷的地方，他輕輕咬了咬唇，眼裡略帶委屈地看向了宮村。
宮村一接觸到他的眼神，不由得就轉開了視線——春野知道他是猶豫了，猶豫就代表有機會。
「啊……不是的，我不是怪責宮村桑……」春野裝出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樣子，急急地走到宮村面前：「宮村桑，我不是那意思……那都是我自己……」
宮村看著春野的雙眼，嚥了一口口水，便轉向了冰河：「......我想只要解僱就可以了，衛小姐你覺得怎麼樣？」
「嗯，就那樣吧。」冰河點頭同意。
「總算解決了呢，衛小姐。」春野一面把煎好的餃子從廚房裡捧出來，一面說道。
忙了一整天，一直沒吃什麼東西的冰河，看到餃子眼睛都亮起來了，拿起筷子就連塞了幾個進嘴巴裡。
Sun Bright企劃提案被洩露一事，就以解僱豪德尊作結了，事情告一段落，冰河這下子才總算放鬆下來，吃下去的東西才總算有了味道。
豪德離開的時候，雖然悔恨無比，但也沒忘記答謝春野替他求情，在門口還給春野深深地躹躬道謝。
豪德走了沒多久，因為時已至夜深，宮村也接著回去了——他對春野似乎總有什麼想說的樣子，但不知道是因為冰河在，還是因為自己的猶豫，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
「對了——小優，你是怎麼發現是豪德的？」吃了半盤餃子之後，冰河突然想起什麼的，轉頭向春野問道。
「嗯？」坐在冰河身邊看著她吃餃子的春野，一面發出疑問的聲音，一面替冰河把淡啤酒的罐子打開，倒了滿滿的一杯遞給她，然後才緩緩地說道：「我去跟大家打探了，他似乎有跟莉莉卡透露過，莉莉卡說得很隱悔，但我猜出來了。」
「莉莉卡醬知道的......？」
「啊，我不是要說莉莉卡什麼的，我想她可能沒找到時機說，反正肯定不是故意隱瞞的......衛小姐別怪她吧。」春野急急地說著，聽起來就像是要為莉莉卡辯解，然後又小聲地請求道：「請衛小姐就裝作我什麼沒說可以嗎......不然莉莉卡可能以為我故意打她小報告......」
「......嗯。」
「我想豪德也沒想到自己做了那麼嚴重的事，心裡也很不安吧，所以才會跟莉莉卡說......」
「的確……那孩子也不是壞人。」冰河輕嘆了一聲，雙手無意識地反覆搓著手裡的筷子，兩人一時都沉默著，似乎各自思考著什麼。
「——那個，衛小姐。」打破沉默的是春野。
「嗯？」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春野把椅子往冰河拉近了些，然後鄭重地看著她，待她點了頭，便繼續問下去：「你對我是怎麼想的？」
「唔——你很努力啊，作為員工或同事都......」
「我不是這個意思，衛小姐，我是問，作為一個男人的我，你是怎麼想的？」
「什、什麼？」冰河顯然被他的問題嚇到了，又似乎有點尷尬，眼睛不自然地往四周瞄著，就是不願直視春野：「嗯——那個——也挺好的吧。」
「衛小姐。」春野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轉向讓自己正面向著冰河，然後坐直了身子，他直率地看著冰河的眼光，讓冰河不得不也回過頭來直視他。
總算接觸到冰河目光，春野用最凝重的神情看著她，把話說下去：「——衛小姐，我雖然比你和宮村桑年輕，但我也是一個男人，不是男孩子了。」
「——你當然是男人了......」冰河尷尬地笑笑。
「那你能像對待宮村桑一樣平等看待我嗎？」
「欸？」冰河有點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嗯——現在我也沒有對你們不平等——吧？」
「衛小姐可能覺得我很胡鬧，但我......我真的......」春野的眼眶微紅著，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他咬著自己的下唇，把下唇都咬破皮了，方才繼續說下去：「我絕對不希望衛小姐有朝一日成為宮村桑的東西。」
「小優，你在說什麼？我跟宮村不可能啦......」冰河苦笑了一下。
「真的嗎......？」春野的眼眶似乎更紅了一些，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知道我現在還不夠成熟......配不起像你們這樣的精英，但我會很快進步的，衛小姐可以給我機會嗎？」
「小優......你的意思是......？」冰河的聲音變小了，她不太確定地問著，但沒等春野回答，又苦笑著搖了搖頭：「不，一定是我誤會了......」
「衛小姐......」
「唔......」冰河再次低頭搓著手裡的筷子，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她拿起桌上的杯子把裡面的啤酒一喝而盡，然後——又繼續拿筷子去夾前面的餃子。
「衛小姐——！」春野看她似乎想要逃避的樣子，急得提高了聲音喊她，然後他往前彎身，湊近了冰河：「衛小姐，我會很快成長到你們的水平的。」
他的表情是如此凝重，彷彿要說的是什麼生死大事一般，冰河被氣氛逼得只能轉頭看他，又緊張得猛吞口水。
「......不懂你在說什麼啦，快點吃餃子吧......」
「衛小姐！」對於冰河蹩腳的裝傻，春野有點生氣了，聲音也更大了聲：「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不管怎樣，你都不要答應宮村桑。」
「我就說我聽不懂......」冰河繼續辯解著：「而且宮村也沒有對我說過什麼——」
「那如果他將來說呢？」
「他不會的——」
「拜託，衛小姐。」春野調整著呼吸，收起了剛才那小小的怒氣，認真地看著冰河：「不會很久的，我會很快成長起來——你答應我，在我正式作出告白之前，你都不會答應宮村桑任何事情，好不好？」
冰河看著春野越湊越近的臉，那雙泛著紅的眼睛似乎有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兩人就那樣對視了好幾秒，終於，冰河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謝謝你，衛小姐。」得到她的首肯，春野這才展現出笑容。
「——那，那我先睡了，晚安。」似乎因為覺得尷尬，冰河匆匆地說著，便已經動身回房，春野笑著向她道晚安，直到她關上了房門，才一下子又收起了笑容。
匆匆把用過的餐具和鍋子都清潔好，春野瞄了瞄冰河的房門，看她似乎沒有要出來的跡象，春野就走到作為辦公室使用的客廳，翻找起大家留下的文件。
那是他每晚的習慣，畢竟只是作為打雜的人，能接觸到的公司資訊還不夠多。
——可惜他們用的都是筆記本電腦，打印出來的紙本資料沒有多少。
沒關係。春野稍微翻了幾下，便轉身走向了角落的廢紙箱——這裡才是意外地可以看到更多資訊的地方。
他把裡面的紙倒出來，一張一張翻看——
「有了。」
項目4.5：員工海外留學計劃。
在廢紙裡有幾張打印的ppt，寫著員工海外留學計劃的詳情，其中頁面似乎有點不全，沒頭沒尾的，但——沒關係，我早知道了。春野想著，在早些時候他就已經看過海外留學計劃的草稿了，一間公司裡的廢紙箱所能找到的資訊，真的比任何人能想像的都多。
冰河應該買一台碎紙機的。春野突然想，然後他就笑了。
以這份打印的ppt來看，明天開會就要談這個啊......。春野一面想，一面把廢紙箱還原，然後關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
七｜我要在你心裡佔著位置
=七｜我要在你心裡佔著位置
隔天的定期會議。
如春野所料，冰河提出了Three Star Books的員工海外留學計劃——為期一年，學費、旅費、住宿由公司報銷，也會有其他生活津貼，薪水也會照樣支付，如此條件優厚的計劃，為的是替Three Star Books在未來擴張海外市場作準備，畢竟現在留在Three Star Books的人都可以說是公司最忠心的員工，與其以後需要人才的時候再在外招聘，還不如提早培訓更好。
「我想自薦。」春野優舉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在場的人無人不是驚訝無比的。
「春野，你說什麼啊，你明明是這裡最新的員工......」因為誤會解開，又回到Three Star Books來的東海林是第一個出聲吐槽的。
「可是，你們現在都有企劃或者重要職務在身，Sun Bright的企劃、吉祥寺車站的企劃、還有Bookwalker的合作......更別說日常就很繁忙的編輯部了，沒有人能離開一年那麼長時間吧？」春野振振有詞地反駁道，同時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從提出反問的東海林開始，掃過所有人之後，最後視線停留在冰河和她身邊的宮村身上。
他的視線在宮村處停頓了一會，便又回到了東海林身上：「正式員工裡，只有我不是管理職，也沒有任何企劃在手上，也就是說，只有我有離開一年也不會影響公司運作的餘裕。」
沒有人反駁——當然了，這些都是春野花了好長時間想好的理由，甚至為此還仔細地研讀過現在公司進行中的所有項目，他很有信心自己說的是句句在理。
春野看沒有人說話，便站了起來，直面著冰河。
「而且，我是正式員工裡年齡最小的，意味著我的學習能力最高。」
「你們也許會懷疑我這個新人去海外能做得了什麼。」
「但換個角度想，你們都在Three Star Books裡有相當資歷了，你們習慣了這個業界，已經形成了固定的思考模式。」
「而我正因為還沒有很多經歷，我不會被習慣所限制，也不會被業界的固有定律束縛。」
「我是最能接受新思維的，不管學到什麼都能吸收再用創新的方式去運用。」
「這不就是衛小姐派人留學的目的嗎？」
「拜託你們，請讓我去吧。」
春野雙腿併合，雙手輕輕地貼在大腿旁，鄭重地向冰河躬身。
一時間空氣就靜了下來，不管是剛才先質疑的東海林，還是冰河的左右手今吉和宮村都沒有說話，大家都只是不約而同地看著冰河。
「——我覺得，這樣似乎可行。」最後，冰河看著春野點了點頭。
確認了留學的人選之後，接下來就是出國的準備。
先是護照，接著是要立即決定好要念的學校，報讀課程，拿到錄取通知後就申請留學簽證，再尋找方便上學的住宿處，加上安排上語言班......在國外生活一年所要準備的東西比春野想像的要多很多，儘管有同事的協助，他還是無可避免地一頭衝進去就連著忙了幾星期，一直到了出發前的一晚，才有空認真收拾自己的行李。
「你的行李跟江湖藝人似的。」冰河看到他只收拾出了一個背包和一個手提行李袋，就忍不住笑笑說道。
「嗯。」春野先是點頭，然後他轉頭看看在客廳裡坐下來喝淡啤酒的冰河，想了想，又開口喊她：「衛小姐。」
「怎麼了？」
「這一年......我一定會努力的。」春野看著冰河說道：「不管怎樣我都會堅持的，然後一年之後，我就會成長成可以與你們相配的大人。」
見春野又提起這個話題，總想逃避的冰河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就轉開視線繼續喝淡啤酒。
「衛小姐，你承諾過我的。」春野卻沒有讓她繼續裝傻：「請你再承諾我一次——在我回來之前，你都不會答應宮村桑任何事。」
「嗯.....嗯，好。」冰河被他逼得逃避不了，只好輕描述寫地應和著。
「說好了的。」春野卻不放心地再三確認：「絕對不可以在我不在的時候，跟宮村桑發生什麼哦。」
「......我知道啦......」冰河看他那麼認真，也只好認真地向他點了點頭。
「對了，我要出去一會。」得到冰河再一次確認，春野才總算放鬆了表情，然後他一面說一面已經去拿了外套穿上。
「欸？明天要出發了，今晚還出門嗎？」
「嗯，有點事情。」春野穿好外套，背上了背包，就急急地從冰河家出去了，留下冰河一個看著他放在沙發上的行李包發呆。
位於銀座的酒吧『Z』，是宮村空的愛店。
春野之前從東海林口中曾經探聽到這家店——東海林甚至還說過「宮村不管是心情好還是不好，基本上都是去『Z』喝一樣的酒」。
果然，當他剛才發訊息跟宮村說有事情要跟他談的時候，宮村就主動給了春野『Z』的地址。
於是春野來到了『Z』，一進門就看到宮村在這裡，正獨自背對他坐著。
「——宮村君。」春野來到宮村身邊，一面喊他的名字，一面已經逕自坐到他身邊。
春野對宮村的稱呼改變了，但宮村似乎一時未有察覺。
「春野？」宮村似乎被突然就來到身邊的春野嚇了一跳，握著酒杯的手也輕抖了一下，幾乎讓琥珀色的酒液濺出了，宮村趕緊把酒杯放下，拿店家放在桌上的面紙擦了擦手。
「我要一樣的。」春野沒有立即跟他說什麼，而是先向調酒師點酒，調酒師點點頭表示知道，就開始在平底烈酒杯裡放入了一塊的冰塊，然後倒入威士忌。
「你說要跟我談談，是發生什麼事了？」
春野拿起調酒師給的玻璃杯，小心地呷了一口——這種威士忌還蠻順口的，喝下去不會覺得很烈，味道也不苦不嗆。
「明天我就要出發了。」
「嗯，都準備好了吧？」宮村看著他喝酒，自己也自然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嗯。」春野點點頭，又多喝了一口，酒精衝進胃裡，他的臉上幾乎是立即泛起了紅——他本來就是喝酒很易臉紅的那種人，以前在家裡父親每天晚上都會喝一點日本酒，自己陪他喝過幾回，每次都紅得跟熟蝦似的。
春野覺得那是好事，人都是視覺動物，這樣不管他想要裝醉還是裝沒醉都比較容易——他品味著威士忌在嘴裡留下的香味，盤算著應該是哪個？醉還是不醉比較好？借醉行兇對宮村有用嗎？的確有時最老最簡單的手法是最有用的，但會不會太刻意太易被識破了？還是該——
「豪德今天跟我聯絡了......跟我說對不起。」春野垂下眼，幽幽地說道：「在公司裡......豪德跟我關係最好了，但我居然完全沒有察覺他幹出了那種事......都是因為我太笨了，才會讓事件發展到那麼嚴重。」
他指的當然是三星期前發生的Sun Bright企劃洩露一事，最後事情——不算太完美地——解決了，他們最後也靠著飲料瓶漫畫的企劃投標成功，而正因著Sun Bright這個好開始，Three star books才能那麼快重上軌道，甚至得以推行員工留學計劃。
所以Sun Bright的企劃沒有被豪德毀掉，對Three star books而言可說是萬幸。
「......那不是你的錯。」
「如果.......如果我早點察覺他不妥，阻止他的話......」春野還沒把話說完，就開始似是無意識地反覆用前齒刮著自己的唇，看起來既是不安，又是懊悔，他就那樣停頓了一會，直把下唇都咬出血絲了，才繼續說下去：「——如果我早發現，宮村君就不用去見那個宍戶，不用再被他侮辱了。」
「別這麼想了。」宮村看到他唇上的血絲，輕輕皺起了眉，他拿了一張桌上的紙巾，卻又似乎有點猶豫，只是拿著紙巾沒有動作：「要懷疑朋友本來就很難。」
春野聽了他的話，不但沒有釋懷，眉反而更加擰著，他抬眼看著宮村，眼神裡滿是委屈：「果然你也覺得我很笨吧......」
「你又不是豪德的監護人，他的錯就是他的錯，我怎麼可能怪你。」宮村的濃眉蹙得很深，他直視著春野稍微有點泛紅的雙眼，向他解釋道：「怪責你沒有早發現是沒道理的，要這麼說的話，我們所有人都沒發現。」
「真的——？」春野垂了垂眼，又似是要確認似的偷偷往上瞄他，濃長的睫毛在這動作之間緩緩扇動。
「......」宮村盯著他的雙眼，輕輕點了點頭：「嗯。」 春野看到他點頭，便朝他微笑：「......宮村君你好溫柔。」
「......你不是第一次這麼說了——不過我也只是說實話。」
「宮村君那天還為了我受傷而對豪德生氣了吧？」春野向他湊近了些，小聲地問他。
聽到他說起受傷的事，宮村下意識轉開視線，然後才又覺得不妥地轉回來。
「......畢竟歸根究底你是因為我受傷的。」
「我不後悔哦。」春野再次笑了，又輕輕晃著手上的酒杯，玻璃杯裡的琥珀色酒液本來就只有半滿，放在裡面的圓球型冰塊在杯裡被晃動，發出『鏗、鏗』的聲音。
「宮村君，我可以先去你那裡睡一晚嗎？」
當宮村向司機說出冰河的地址時，春野阻止了他。
「嗯？為什麼？」宮村有點不解地看著他。
「.....酒氣太重了，我不想讓衛小姐看到......」
「.....」宮村皺著眉，看了他一會才開口：「也對，你這樣子回去，衛小姐還得照顧你。」
於是在宮村轉向司機更正目的地地址時，春野輕輕笑了一下，就放鬆地傾倒在宮村的肩上。
「宮村君身上好涼。」
春野的一呼一吸都帶著酒的味道，隨著春野溫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噴到空氣中，讓車箱裡逐漸充滿酒的香氣。
「是你太熱了。」宮村不自在地挪開一點，卻因為計程車裡空間有限而作用不大。
於是宮村就這樣被靠了一路，下車的時候手都有點麻了，再加上酒精上頭有點暈，進屋的時候幾乎就被玄關的門檻絆倒，頗有點狼狽。
春野是第二次來了，比上次要輕車熟路，借著些微的醉意，春野也沒跟宮村多客氣，脫掉鞋子和外套，就直接坐到了宮村的沙發上。
「要水嗎？」
「好。」
春野看著宮村在廚房倒水，雖然酒精讓他的臉紅透了，他也順勢裝出略醉的樣子，但事實上他還清醒得很——他該怎麼做？他要做的是確保宮村在這一年裡對他念念不忘——問題是，他現在對冰河、對自己分別抱著什麼想法？從哪方面下手才會更能刺激到他？
在宮村倒水的短短半分鐘，春野的腦子飛速地轉動著，在他拿著水杯回來的時候，春野眨了眨眼睛，似乎已有了決定。
春野接過宮村遞上的水，先是輕啜一口，然後像是剛想起什麼似的，用著平常的口吻向宮村說道：「衛小姐喝了酒就會想吃甜的，宮村君知道嗎？」
「......什麼？」
「宮村君只知道衛小姐平常不吃甜食吧。」春野笑了笑，把喝過一口的水杯放在茶几上：「她喜歡我做的甜口玉子燒哦。」
宮村聽了他的話，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想把水杯放下，又突然改變主意再喝一口，一副故作鎮定的樣子：「那又怎樣，你告訴我這些想表達什麼？」
「宮村君對衛小姐很不了解吧——哦，是因為沒有跟衛小姐私下相處過吧？衛小姐居家的樣子，放鬆的樣子，剛醒來的樣子，不願起床而撒嬌的樣子......宮村君似乎都沒有看過呢。」
「你——等等，春野。」宮村皺著眉，語氣似乎透著點不安：「你跟衛小姐——沒發生過什麼吧？」
「宮村君指的是什麼呢？」春野一臉無辜且不解地看著宮村，還慢慢地眨了眨眼。
「——我說過不准對衛小姐有非份之想的吧？」
看到宮村氣急敗壞的樣子，春野咯咯笑著：「是因為宮村君太過膽小......什麼都不敢做，所以才不讓其他人做嗎？」
「你這樣說太失禮了——！」
「我可不像宮村君這麼怯懦哦，想要的我會爭取。」
「你......這是什麼意思？」
「唔，抱歉，我想先洗澡了。」春野沒再理會宮村，他從沙發上起來，逕自就進了浴室。
宮村的浴室打理得很乾淨，洗漱台前只有簡單的乳液和髮泥，旁邊的洗衣籃有幾件T-恤和內褲，地磚也擦得很乾淨，沒有一點污跡。
「喂，春野，你先說清楚——」宮村回過神來，匆匆跟上去，一打開門就看到剛把全身衣服脫掉的春野全裸的背影，嚇得他立即又關上了門，只能隔著磨砂玻璃門跟他繼續說下去。
春野聽到宮村的聲音，可是回過頭的時候門又重新關上了，他便慢悠悠地按照自己的步伐走，把脫下來的衣服一件一件揚開再扔到洗衣籃裡，把手機放到疊物架上，才向門外的宮村開了口。
「宮村君，怎麼了呢？」春野說著，就走進淋浴間，打開了花灑。
「你剛才說什麼爭取的——」水聲蓋過了宮村的聲音，他等了片刻發覺裡面沒有回應，便提高聲量重覆了一遍，但春野仍是沒有回應，宮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跑回臥室拿了套衣服，然後才再次打開了浴室的門走進浴室。
「衣服......我放在這裡。」宮村把衣服隨便放下，看看淋浴間裡的春野正背對著他，用手試著花灑的水溫，便趕緊藉機繼續問道：「你說的爭取是指——」
「喔，你很在意嗎？」春野一面說著，一面調校著水溫：「吶，宮村君——你也沒有跟衛小姐一起洗過澡吧？她知道她喜歡怎樣的水溫嗎？她啊，喜歡熱一點的，有點燙的溫度——」
「春野！」宮村忍不住大吼一聲打斷了他，春野卻一點也沒有被驚到，仍是繼續專注地調整著水溫，也不在乎自己全裸的背部一直展露在宮村面前。
「對了，是衛小姐喜歡的溫度了。」春野微笑著轉過了身，向宮村輕輕挑眉：「要試試嗎——？」
「你——該不會跟衛小姐——？」
「你猜。」春野笑著轉頭看他，玻璃開始出現水氣，讓春野的笑容也變得模糊：「你是生氣了？——是因為妒嫉我呢——還是妒嫉衛小姐啊？」
「.......」宮村沒有說話，看著逐漸變成一片白的玻璃，在一片水聲當中，他只聽到自己用力吞口水的聲音。
最後宮村還是在春野開始洗澡的時候默默退了出來。
直到突然聽到被叫喚的聲音，一直坐在沙發上發呆的宮村才突然驚醒過來，他回到一看，只見春野站在沙發後面，正在毛巾擦著還滴著水的頭髮，身上穿的是他剛才給他拿的家居服，長袖的開襟衛衣，拉鍊隨意地拉了一半，翻開的衣領都被頭髮的水滴濕了。
「宮村君，請問我可以睡哪邊？」他舉起雙手擦著頭髮，慢慢繞到沙發前面來，宮村的運動褲對他來說略長了一點，褲腳稍微被踩到了。
「......沙發。」宮村皺了皺眉，從沙發上起來讓位給他。
「宮村君的反應跟衛小姐好不一樣喔。」春野咯咯地笑了出來：「衛小姐看到我這樣穿都臉紅了，看來果然男性跟女性會有差別。」
「說什麼莫名奇妙的。」宮村沒理會他，匆匆走進了臥室，然後沒多久就拿出來一套被鋪。
「謝謝。」這時春野已經擦完頭髮了，接過被鋪，便在沙發上展開來。
「......早點睡，你明天就出發了。」宮村說著，就走進了廚房，把剛才兩人用過的水杯拿進去，一個在洗滌槽沖洗一下再放到旁邊晾乾，另一個則重新裝滿了一杯水。
「嗯。」春野應了一聲，然而鋪下被鋪之後，卻沒有立即休息，而是跟著進了廚房——以致宮村把杯子放好轉過來的時候，就被正正站在他身後的春野嚇了一跳。
「春野——？」宮村感覺距離有點近了，想退後，但後方卻已沒有可供他退避的位置。
「宮村君。」而春野甚至又再往前踏了一步，直到繼續貼上宮村：「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我很好奇。」
「——什麼？」宮村無意識地端起手上滿水的水杯喝了一口。
「你平常一個人在家裡怎麼解決啊？」
宮村大概愣住了一秒，然後他才意識到春野問的是什麼，一口水就噴了出來。
被水噴到臉的春野卻好像毫無知覺，只是瞪著一雙大眼看著他，等待他的答案。
「為、為什麼問這種問題？誰要答你啊！」宮村有點慌張地扭身放下了水杯，又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濕了的下巴。
「我就好奇嘛，會想著什麼自己弄呢？」春野噘了噘嘴，眼神就往其他地方飄去，他隨意地掃視著宮村身後那些廚具，但腳步卻始終站在原地。
「——每個男人都差不多吧，有什麼好好奇的。」
「不一定啊，畢竟我又沒有跟其他男人分享過。」春野笑著，又向宮村問道：「還是你想先聽我的答案？」
「我才不想聽呢！」宮村提高了聲音說道，然後他終於還是伸手推開了春野，自己從廚房裡脫身了。
看著急急就進了臥室關上門的宮村，春野倒也沒有失望，他淺淺地笑著，雙手捧起宮村剛才用過，還裝了八分滿的水杯，然後湊到唇邊慢慢把那杯水喝光了。
之後他仔細地洗了杯子，這才關了燈，爬上了沙發，鑽進了那套床鋪裡。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立即入睡，而是仔細地傾聽臥室裡的聲音——他幾乎沒聽到什麼，他不確定宮村是不是已經入睡了，但至少他似乎沒有要出來的跡象。
他拉起被子，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被子，以及他身上的衣服，都跟這個家的所有物品一樣，都有一種獨特的味道——宮村的味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這樣就可以讓自己的肺裡都充滿宮村的氣息似的。
然後他再次聆聽臥室方向的聲音，確定仍然相當安靜之後，他的手就在被裡伸向了自己的褲頭——然後往內探——
在碰到撐在內褲裡的炙熱物時，他的眼光瞄向了現在靜靜地放在地上的那個背包，裡面有那頁印著宮村照片的雜誌，有很多跟宮村有關的物品——那就是他的答案，可惜他沒有機會告訴宮村，當然，他本來也沒打算說，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過今天晚上不需要了。他想。我現在就包圍在宮村的氣息裡，彷彿被他擁抱著，彷彿與他合而為一——
「唔——！」在高潮的時候，春野咬住了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自己的叫聲，然後他小心地用另一隻手把被子掀開，以免把被子弄髒，在去洗手之前他決定先休息幾分鐘，他靜靜地躺著，再一次把聽覺的注意力集中在臥室方向，那邊仍然很安靜，而他在腦中想像著宮村逐漸入睡的均勻呼吸聲，滿足地笑了。
「早安。」早上，宮村是被春野叫醒的。
看著坐在自己床邊，俯身看著自己的春野，宮村似乎被嚇到了，他怔了怔，然後才小心不撞到春野地從床上坐起。
「......早。」
「我得走了，先回去衛小姐那裡拿行李，然後去機場。」
「嗯——好。」宮村點點頭，但春野沒有離開，還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宮村眨眨眼，便自然地問他：「怎麼了？」
「時間——有點趕不及。」春野輕輕咬唇，又垂了垂眼：「都是我沒聽到鬧鐘，我晚了一點起床了。」
「——幾點的班機？」
「十二點，成田。」
宮村扭頭看了看床邊的時鐘，再倒算了一下時間，然後就急急從床上爬起來。
「我送你，應該剛好來得及。」宮村一面說，一面就快步進了浴室。
「謝謝你，宮村君。」春野笑著說了謝謝，下意識又瞄一眼手上的錶，宮村推算的時間跟他算起來的差不多，從這裡去冰河家再去成田機場，再加上至少半小時的check in時間，確實是只要開車就能剛剛趕及。
「對了，我能借你一套衣服嗎？我現在這一身有酒臭味......」隔著浴室門，春野又問道。
「嗯，你自己去衣櫃挑吧。」
於是春野打開宮村的衣櫃，拿了一套看起來有點舊的衛衣和長褲，他喜歡舊衣服，舊衣服跟這個人度過了更長的歲月，有更多屬於這個人的痕跡。 然後他把自己穿過的衣服隨意地疊了一下就放在沙發上，把它們留在宮村家就彷彿自己跟宮村作了一次交換，這令得他的心情比之前還要更為愉悅。
宮村在十分鐘內完成了洗漱和換衣服，然後便帶著春野出門，因為時間緊逼他顯然沒有像平常那樣打理自己，戴著銀框眼鏡，頭髮未經梳理維持著剛睡醒有點凌亂的狀態，還翹起了一撮呆毛，正好是在坐在副駕座位的春野能看到的位置，他就毫不掩飾地轉頭看了好幾次。
能看到這樣把自己收拾好了一半的宮村，倒是他始料未及的額外收穫。
宮村開著車，先把春野送回了冰河家，因為時間不多，大家已經先把春野早一晚收拾好的行李放到門廊前了。
春野先是把冰河遞來的護照塞進口袋，再接過手提包，宮村則替他接了另一個小行李箱。
看看從裡面探頭出來跟他道別的其他人，春野向他們微笑揮手，然後才再次轉向冰河。
「那衛小姐，我這就出發了——請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說好會等我的哦。」
「......知道啦。」冰河下意識看一眼在春野身邊的宮村，然後又匆匆別開了視線：「快走吧，在國外要小心點。」
「衛小姐擔心我呢，好開心。」春野笑笑，向她用力地揮揮手，才轉身離開了冰河家的大門。
往成田機場的路走了大半，兩人幾乎什麼話也沒說——春野看來心情似乎不錯，天氣不熱，他開著車窗，讓風吹過臉頰，又彷彿要把東京的景色烙印在腦海一般一直看著窗外，專注得宮村連開聲打擾他似乎都會有罪惡感，於是兩人便一路沉默，直到車剛經過富里市附近，距離機場還有五分鐘路程的時候，宮村才終於第一次低聲喊了春野的名字。
「——春野。」
「嗯？」春野轉過頭來，車外的風吹動著他的頭髮，刺眼的陽光照得他雙眼濕潤。
「......昨晚......」
「喔，昨晚我有點醉了，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宮村聽了他的話，明顯怔了怔，又試探地問他：「……你還記得昨晚說的話嗎？」
「嗯，大概。」春野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你——有打算解釋清楚嗎？」
「哪方面的？」春野眨著眼睛，一臉疑惑的樣子，他裝作思索了一會，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以為我跟衛小姐——？」
「......」宮村假裝專心開車，沒有回應他的反問。
「宮村君，我很好奇——」春野把身體轉過來半向著宮村，用手肘撐在車窗上然後托著腮：「如果我說有，你會怎樣？」
「......不會怎樣。」
「那我也沒必要答了吧？」春野咯咯笑著，窗外的微笑吹著他的頭髮，陽光照得他瞇起了眼。
完全被春野的話牽著走的宮村沒有答話，只能繼續專心開著車。
「喔，看到機場了。」車子逐漸接近成田國際機場，上空開始頻繁出現起降的航班，而機場的建築也開始逐漸出現在眼前了。
「嗯，快到了。」宮村瞄了一眼車內的電子鐘：「應該能趕上。」
眼見春野緊張地打開背包再三確認他的護照和文件，宮村加快了車速，直駛向了航站的停車場。
宮村替春野拉著行李箱，兩人匆匆走向登機櫃台，然後又在地勤人員的催促下趕向閘口。
「一年後見了，宮村君。」春野接過行李箱，轉身向宮村揮揮手。
「嗯，小心點——」
「謝謝你送我來。」春野把行李包暫時放在箱上，手拿著夾著機票的護照，突然上前一步，雙手抱住了宮村的脖子——只是一個友好的擁抱，不多不少。
「......沒什麼。」宮村略顯僵硬地回抱著他的腰身。
「對了，宮村君。」維持著擁抱的姿勢，春野的唇轉向了宮村的耳際，然後輕聲說道：「我跟衛小姐沒有發生任何事——我喜歡的人不是衛小姐，是你。」
趁著宮村整個人愣住的時候，春野瞬間放開了宮村，他笑著向宮村揮了揮手，然後就拿上行李，轉身跑進了閘口，留下腦子剛被炸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卻已無法再追問的宮村呆呆地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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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Bell 於 2023-2-21 21:05 編輯
八｜我會抓住一切機會
防雷預警｜這集是優去韓國的劇情，沒太多宮村的戲份，有另一位配角會佔戲比較多=
春野優從東京坐了兩小時三十分的飛機到了首爾。
從仁川國際機場出來的時候，春野換了點現金，買了交通卡和電話卡，再循著附有英文的指示牌來到了機場巴士的車站，找到去目的地的路線上了車，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春野才總算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他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找到那包冰河給他的現金，雙手在包裡數了數——根據冰河寫的留學計劃內容，這次出行的伙食和交通費都會有津貼，但津貼形式本來應該是由員工先付，然後用收據報銷的，只是因為知道春野連拿出足夠的現金都很困難，所以冰河就從公司的零用金裡先抽了一些給他。
簡單地算了一下，扣掉剛才兌換成韓圓的部份，紙幣的數量沒錯，春野又小心地把錢放回了背包的最深處，連同護照一起放好。
車開了，春野優看向窗外，外面是筆直寬闊的公路，兩旁都是開闊的植被，跟他去成田機場路上所見的雖有相似但又微妙地不同，聽著耳邊有其他乘客用不同語言聊天的聲音，他清楚感覺到這裡對他來說是一個新的世界，在這裡他既語言不通，也沒有任何熟人，一切都得靠自己。
其實在日本，我也是靠自己一路走來的，不是嗎？春野在內心想著，就給自己鼓勵似的點了點頭。
然後他又拿出那個小木盒——裡面裝著的全是與宮村有關的收藏品，像那張雜誌紙，像那張乾淨的一千元紙幣，像宮村給他寫的留言便條，還有那張最為年代久遠的OK繃。
春野把盒裡的東西都看了一遍，把盒子的插鎖扣上，小心翼翼地收回背包裡，又調整包裡的衣物確保木盒有被保護好。
然後春野把衣袖遞到鼻前聞了一下——他現在穿的這一身是宮村的，他深深地吸著衣袖的布料，彷彿這樣就可以聞到宮村身上的氣味。
沒問題的。春野暗自想著。我的學習能力很好，要不是家裡沒錢我的成績能考得上不錯的大學，在專門學校也從沒有把學習落下來。
我配得上宮村。他想。加上這次留學，我得讓自己成為他無法錯過的人。
巴士行駛了不到一小時，窗外景色就開始變化，春野最後在自己的衣袖上深吸一口，又緩緩呼出，然後看著窗外逐漸進入視線的首爾市區，輕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到了首爾之後，春野急不及待就要開始他的學習——他用兩天時間安頓了一切，然後在第三天就開始上語言班。
班上完全沒有來自日本的同學，不單導師的韓語聽不明白，跟同班同學之間也沒法交流，每天早上九點到六點全天制的課程讓春野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在來這裡之前，春野也有接觸過韓語——他曾經教過幾個韓國留學生日文，教外國人生活日語是他為了上專門學校而存錢的眾多打工項目之一。
除了韓國人，那時期他也教過台灣人，課餘時他們都會反過來教他一些本國語言，而相對而言，他覺得韓語的語感跟日語比較相似，算是比較容易學的——而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就憑那一點點沒有系統學習過的基礎，開始上課沒多久他就比其他國家來的同學進度要快，後來就直接轉到中階班去了。
每周他都會用郵件向公司報告他的進度，還有上傳支出單據，以及有了考試的成績也會跟冰河報告讓她安心。
在語言班畢業那一天，他久違地用了視像通訊向公司那邊進行報告，他回家打開電腦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了，但視像的那邊除了冰河，宮村也坐在旁邊，春野不自禁地努了努嘴，又很快地回復了常態。
春野興奮地把畢業證書亮給冰河看，又向她介紹接下來要去上課的另一間學校，在冰河說話的時候則偷偷瞥向旁邊的宮村，他沒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聽著春野和冰河的對話，偶爾點頭同意或微笑，低畫質的畫面讓他拿捏不準宮村的微表情——他不確定離開的那天，對宮村說的那句話，是不是有他預期中的作用。
他要確保在他離開的一年間，宮村心裡一直留有他的位置。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他似乎沒必要擔心。
視像通訊結束後沒多久，他的Line上就收到了宮村寄來的訊息。
『你的進度看起來不錯』宮村這樣寫道。
『嗯，現在溝通都沒問題了』
『下周開始的新課程也要加油』
『知道了』
對話停頓了好一會，春野看著上方宮村的名字下面有［輸入中］的字樣，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微笑。
他都能想像宮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雙手捧著手機，苦惱地反覆更改著所輸入的文字的畫面了。
『宮村君想跟我說什麼嗎？』
［輸入中］又維持了好一會，才終於有了新的訊息。
『沒什麼，還是之後再說吧』
『嗯，宮村君，等我回來我們就』
春野故意讓話斷在不完整的地方，然後就按了［送出］。
宮村回了一個疑惑的表情，春野笑了一下，又接著打字。
『我要溫習了，宮村君，先說晚安了』
假裝沒發現自己前面的句子沒打完整，春野道了晚安之後就把電話放下，然後複習韓語去了。
沒多久，鎖屏裡彈出訊息通知，宮村跟他道晚安，但他只是瞄了一眼，整夜都沒把訊息點開。
就讓宮村的訊息停留在［未讀］的狀態多一段時間吧。
語言班之後就是專業課，也是Three Star Book制定出國留學計劃的主要目的。
為期六個月的市場企劃課程，而且面向的是電子商務業界人士，跟語言班有著各種背景各種目的的人不一樣，同學縱使是來自不同國家，卻幾乎都是由企業派來進修的，跟春野的情況很類似，於是同學之間共同話題也多了很多，春野很快就在班上交了一些朋友，他也從不吝嗇自己的時間和親切，經常參加他們聚會，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
有時同學會互相介紹一些講座與研討會，他只要時間適合也會一起去參加，從《電子出版產業發展趨勢》到《電子書的共享文化》，從《B2B數碼營銷》到《多元市場定位選擇》，只是，比起拿到的筆記，拿到的名片似乎還要更多一些。
人脈也是很重要的。春野知道這一點，所以就算有些講座的內容感覺相當虛無，他也不覺得浪費時間，還是會積極去參加。
他跟森之宮大吾，就是這麼認識的。
時間來到春末的五月，天氣漸漸回暖。
春野和同學一起參加了一場《印刷產業跨界電子商貿創新研究》的講座，講者的話語速很快，他得很專心才能聽清楚，而講題內容涉及他所熟悉的印刷業界，他聽得格外留神，甚至在最後的提問階段他也頻頻舉手發問，後來引申到電子出版業又跟講者稍微展開了一段討論。
完場之後，同學去跟相熟的人打招呼，讓他先回去，他便隨著人流步出展廳，誰知道在大堂一站定，就被叫住了。
「是日本人嗎？」來到他面前的是一個講著流利日語的男人。
「是的......」
「你剛才的發問很精彩呢。」對方笑了笑，向他介紹自己——森之宮大吾，日本人，跟春野一樣是來短期進修的。
春野禮貌地跟森之宮握了手，又飛快地打量了一下對方，森之宮看起來比自己大幾歲，頭髮打理得很整齊，穿著合身的三件套西裝，真絲領帶上別著領帶夾，那上面的藍寶石閃閃發亮。
森之宮從講座的內容開始，自然地跟他攀談起來，然後又邀他到附近喝一杯，春野沒有拒絕，兩人先去了展覽場附設的小酒吧，然後又意猶未盡地去了春野住處附近的酒吧。
森之宮告訴春野，他之前有好幾年一直在美國，之後打算回國發展，在回國之前就先到韓國進修兩年，不過時間已近尾聲了，他下個月就要回日本了。
「如無意外應該是會回到電訊業。」森之宮說著。
「你經驗那麼豐富，一定可以教我很多學校學不到的。」春野的臉依舊因酒精而通紅著，他微微地晃著手中的威士忌加冰塊，讓冰塊碰撞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倒是不敢當。」森之宮笑了笑，拿起他的Gin Tonic啜飲了一口：「而且我還不習慣日本的商業模式，無謂的禮儀太多了。」
「我也覺得。」春野同意地點點頭。
「一想到回國就要習慣這種事我就頭痛了。」森之宮苦笑著：「離開之前我還得去拜訪一些人。」
「噢，你這麼忙，我本來還想問一下下周有一場講座你去不去的，我覺得你會有興趣——」
「下周？什麼時候？我看看——」森之宮拿出手機，打開行事曆，春野一面告訴他時間和講座的主題，一面瞥著他的行事曆上密密麻麻的小圓點。
「應該不行，那天我有別的行程。」
「那真可惜。」春野聳了聳肩，把剛才偷看到的幾個行程默默記在心中。
到了午夜，已然半醉、腳步也開始不穩的森之宮，和臉紅得像熟蝦但其實還很清醒的春野，就在酒吧門口道別了。
出乎森之宮意料的是，在遇上春野優的隔周，他們又再次見面了。
在離開之前，他得去拜訪滿月電訊在韓國的合作伙伴，跟他們逐一打招呼，也得告訴他們滿月將要開設副線品牌以及自己會擔任CEO這件事——森之宮不喜歡日韓這種過多的商務禮儀，但僅僅拜訪已經是父親退讓後的結果。
下午當森之宮從商業大樓裡出來，走在江南區的路上，正準備去取車的時候，意外地有人用日語叫了他的名字。
「春野君？」
「居然在你回國前再次遇見，看來我們很有緣。」春野從後小跑到森之宮的身邊。
「真的。」森之宮笑笑，他抬手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晚上沒事的話，要一起吃晚飯嗎？」
「好啊。」
兩人去了森之宮相熟的一家小烤肉店，兩人隨意地聊著，當森之宮再次吐槽日本的商務禮儀實在很煩，言談間閃過了一句「老頭子就是甩不掉這種老派作風」，春野更確定了他的估計沒錯——
事實上，那天跟森之宮大吾分開之後，回去他就在網路上查了——［電訊公司］，［森之宮］，這兩次結合起來所搜尋出來的結果，就是日本電訊業龍頭滿月電訊，創辦人兼現任社長森之宮藏之介，想也知道，森之宮大吾肯定就是他那三位兒子裡，因為去了國外好幾年而唯一在滿月電訊沒有職位的大兒子。
線索太多了。春野想。最明顯的是，森之宮的說法是還不完全確定回國會進的公司，本人又不喜歡這些商務禮儀，卻有必需要拜訪的人——看行事曆寫的應該是合作伙伴——，再加上他一身顯然並不基層的裝扮，明明在轉職當中但卻有能力到韓國當全職學生兩年......
「對了，春野君怎麼會在那裡？」
「我剛從COEX出來，我跟你提過的講座。」COEX就是國際會議暨展示中心，算是舉辦展覽或講座的熱門地，他去那裡參加講座聽起來合理極了——他相信森之宮也不會去查一下今天的講座名單來驗證他的說法。
「這樣啊。」森之宮點點頭，然後低頭烤了幾片五花肉，又拿起烏龍茶喝了一口。
「森之宮桑今天不喝酒嗎？」春野也喝了口啤酒。
「今天開車了，不能喝。」森之宮笑了笑，給他夾了一塊肉：「對了，你別這樣叫我了，叫大吾就好了。」
「可是你比我大......」
「我不是說不喜歡這種多餘的禮儀嗎？叫名字就好了。」
「好吧。」春野夾起肉小口小口地咬著：「對了，那大吾也叫我的名字吧。」
「好啊。」
「小優！」
從正往下降的車窗裡喊他的，是一身便裝的森之宮大吾。
春野應了一聲，便匆匆坐上了副駕的位子。
江南區偶遇的隔天，也是森之宮回國之前的最後一個周末，他們約好了由森之宮帶春野去露營，森之宮似乎蠻熟悉這方面的，僅僅一晚上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露營很有意思，森之宮用柴枝搭了營火，然後在營火了做了咖哩飯。
入黑之後天有點涼，他又接著煮了熱可可，在春野接過不鏽鋼杯的時候又會提醒他小心燙手。
「好吃！」春野捧著金屬飯盒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微辛的咖喱，大概因為用柴火煮的關係，白飯吃起來好像比平常還要香一點。
「小優喜歡那太好了。」
「大吾難道意外地是會做飯的類型？」
「不，我只會做這種露營飯。」森之宮笑笑：「平常在家不做飯的。」
「可惜你要回去了，不然我可以去你家給你做飯。」春野眨眨眼睛說道。
「——那等你回國之後，我們再見面吧？」森之宮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異常認真地看著春野。
「可以啊，就當回報你這頓咖哩飯。」
「......我的意思是——」
「嗯？」春野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他要說的話了，但還是假裝不懂，一臉天真地回看他：「怎麼了？我做飯不錯的，別擔心。」
「......嗯，好，那回國之後我們會再見面對吧？」
「當然了。」春野笑笑，一手拿著飯盒，一手就往口袋裡掏手機：「我們來交換聯絡方法吧。」
「嗯。」森之宮微笑著，把日本的手機號給他了，想了想又補充了自己的Line帳號：「這樣就不用等你回去我們也可以聊天了，跟小優聊天......總覺得很放鬆。」
「好啊，我也喜歡跟大吾聊天。」春野把帳號輸入了，把森之宮加了好友，就把手機收起，繼續大口吃咖哩飯。
「——都髒了。」大吾笑了笑，指著自己嘴角的位置示意。
「嗯？哪裡？」春野拿了張面紙，隨意擦了擦森之宮示意的相反位置，當然什麼也沒擦到。
「另一邊——不，高一點——」森之宮看著他不得要領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湊前去接過他手上的面紙，春野也配合地湊近些，然後讓森之宮小心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謝謝......」春野輕聲地道謝，在暖色的營火之下，他注意到面前的森之宮的動作僵硬了一下，然後眼神閃爍地急急退了回去，春野故意忽略這些小動作，把吃完的飯盒放到一旁，然後又向森之宮溫柔地微笑了笑。
營火裡的火焰在熊熊燒著，幼木枝被燒得噼啪作响，森之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拉起了春野的手。
「小優，我——」
六個月的課程終於到了尾聲，也已經到了夏天的尾巴了，春野很快就定下了下一站——森之宮聽他說除了韓語還接觸過一些中文，對台灣也有興趣，便主動提出介紹他到認識的台北出版社短期實習兩個月，連工作簽證也很快替他辦好了，在簡單地通知了冰河且沒有遭到反對後，春野拿著市場企劃課程的證書，便一個人到了台北。
跟到首爾的時候一切已經在日本準備好不一樣，台北這一站他只能到埗之後見步行步，他的中文並不足以應付日常對話，幸好的是出版社裡有懂日文的同事，又或者是有森之宮在背後打點，他很快就住進了公司附近的短租套房，在出版社體驗這裡的工作模式，也跟同事學了不少日常和行業常用的中文。
畢竟家裡的背景就是做印刷的，在Three star books也少不了耳濡目染，雖然只是短期實習，但春野上手得很快，兩個月實習期過去，春野離開前一天，上司甚至還跟春野說，希望他能留下來。
但春野只是微笑著婉拒了他，表示自己要回到日本，那裡有他尚未完成的事。
時間就那樣充實地過去了，一年之期已屆，海外留學計劃也就此結束。
於是，春野優回到了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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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Bell 於 2023-9-25 14:55 編輯
九｜背叛和妒嫉
來機場接春野的人，是莉莉卡。 倒也不算太意外，畢竟除了春野本人，莉莉卡是目前所有正式員工裡年資最淺的，所以讓她來跑腿也是合情合理。 雖然春野心裡當然還是期望著能在機場看到宮村的身影——感到失望實在是難免的。 『叮』春野的手機發出了短信的聲音，春野低頭就看到屏幕上『森之宮大吾』的名字。 「公司養了天竺鼠。」莉莉卡一面開著車，一面簡單地敘述著這一年來Three Star Books的變化，春野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著，手裡則回覆著短信的內容。 「高橋沒有在公司了，她回去升學了。」 「比起天竺鼠，這個應該要先說吧......」春野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莉莉卡，然後手機再次『叮』一聲，他又專注回覆去了。 「啊，對了——他們好像在交往。」莉莉卡突然輕描淡寫地這樣說著。 「誰啊？」春野忙著在手機裡打字，頭也沒有抬。 「——宮村桑和社長。」 「——什麼？！」春野聽到莉莉卡的答案，立時驚訝地大喊出聲，手機都幾乎被他拋了出去，莉莉卡作出一個『你很吵』的表情，稍微往車門的方向縮了縮。 「畢竟他們之前關係就很好，也沒什麼好驚訝的。」莉莉卡聳聳肩：「對了，還有，我們換了新的電腦哦——」 莉莉卡好像還說了一些關於新電腦的什麼，但——春野的腦中持續有煙火在亂竄著，轟隆轟隆地炸個不停，他幾乎沒有聽進莉莉卡說的任何一個字。 ——為什麼事情跟預想的完全不一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就維持著腦內爆炸的狀態回到了久違了的冰河家。 停了車，他的意識才總算被莉莉卡催促的聲音喚醒了一些，他一面抱著自己的行李走向冰河家的大門，一面追問著莉莉卡詳情。 「我說『好像』，只是『好像』啦！你不要對他們亂說什麼！」莉莉卡卻這樣說道。 於是春野放棄向莉莉卡追問，而急急衝進了冰河家的大門，幾乎迎面撞上了站在門前的宮村。 「啊，我回來了......」春野急忙收起自己腦裡在一瞬間生起的複雜情緒，向宮村微笑。 「歡迎你回來，春野。」宮村也向他溫柔地笑笑，然後引領他走進客廳——『卜——』的聲音此起彼落地響起，所有Three Star Books的員工聚集在這裡，拉出了各自手上的拉炮，小小的彩帶和紙碎瞬間就曬了春野一身。 「歡迎回來！」大家興奮地聚到春野身邊，不擅表達感性的冰河只是靦腆地說了歡迎，今吉提醒他記得要交留學報告，鬼頭急著告訴他這一年公司的業績發展，東海林關心他有沒有認識到不錯的韓國女生可以給他介紹，而莉莉卡最緊張的則是他有沒有帶拌手禮回來。 在人群逐漸散開之後，春野才得空去尋找宮村的身影——直到視線掃到了廚房，宮村和冰河兩個人一起，製作著大概是為他準備的散壽司。 春野的視線停在宮村身上，只見他正小心地在散壽司上灑上櫻花魚鬆，並企圖用那些粉紅色的魚鬆畫出某種圖案，冰河則一直在旁邊提意見，兩人看起來默契十足...... 「春野？——春——野！」莉莉卡的聲音再一次把春野喊回了現實：「那個——拌手禮？」 「喔，對，這個給你們的。」春野俯身在行李裡取出了給大家的零食，視線卻又很快忍不住轉回廚房。 宮村仍在跟櫻花魚鬆博鬥。 「——也太多了吧？」冰河笑著抱怨他，又自己拿了個小匙把過多的魚鬆處理掉，而宮村無奈地笑了笑，嘴裡抱怨著「明明是衛小姐說的......」，就讓開了位置讓她主導。 春野覺得，此時的廚房就像是另一個次元，面前的兩人就陷在那個世界裡，沉醉得完全與外界隔絕。同一時間，莉莉卡則一聲不發地，輕輕拍了拍春野的手，趁他下意識放手時，就立即從他手上救下了那盒幾乎要被他捏爆的鳳梨酥。
歡迎會過後，吃飽喝足的大家陸續離去，最終屋裡就剩下春野、宮村和冰河三人。
冰河是第一個自動自覺去整理收拾的，而宮村緊隨其後，也在旁邊幫忙——春野看在眼裡，似乎又看見那道如同次元壁一樣的屏障。
春野不自覺地撅起了嘴，他看著面前關係似乎非常要好的宮村和冰河，思緒止不住地不斷在不同時空裡飛躍，他想起一開始嫌棄他像流浪狗的宮村，想起因為害他被打而愧疚的宮村，想起他走之前因為他突然告白而愣住的宮村。
至今他看到過宮村空很多不同的面貌，然而那些都不是他最想要得到的宮村——憑什麼這個女人能得到宮村所有的溫柔？太不公平了。
春野覺得心裡有一團莫名的怒火在燃燒——但他也清楚知道，生氣並不能帶來任何正面效果，對，任性地發脾氣對他的處境並無幫助，那不是他需要的。
「——我來幫忙吧。」春野悄悄地深呼吸了兩下，按捺著自己的情緒，他走到尚未收拾好的餐桌邊，把桌上的酒杯一個一個收拾起來。
「麻煩你了——對了，你換手錶了？」一起把餐具收到洗滌槽的時候，宮村注意到他手腕上未曾見過的黑色錶帶。
「嗯？」春野自然地轉過手腕，讓他能看清錶面：「對啊，別人送我的。」
「——別人送的？」果不其然，宮村聽到這句話，立即就皺起了眉，向他問道。
「嗯。」
宮村驚訝得微張了嘴巴。
儘管宮村自己沒有收藏手錶的習慣，但一些知名品牌的手錶大概在什麼價位他還是知道的。
「——誰送的？」宮村追問道
「嗯？就是......在國外認識的人啊。」春野一臉不懂為什麼宮村那麼大反應似的，慢悠悠地解釋道：「我在首爾跟台北認識到不少朋友，有一位特別要好的......是他在回國之前送給我的。」
「——朋友送你那麼貴的東西？」宮村的瞼色似乎一變，春野看在眼裡，自然知道他想什麼。
「大吾人很好的。」春野繼續若無其事地說著：「他還一直說等我回到日本要再約出來見面，我們說好要去他家裡喝酒......」
「——關係好到要直呼名字嗎？」
「嗯，他也叫我小優啊，有什麼問題嗎？」春野無辜地眨眨眼，看著宮村。
「我只是擔心——說不定他另有目的......」
「我沒有什麼可以讓他騙的啊。」春野笑笑，不在意地說著：「我又沒有錢。」
「我不是指錢——」
「嗯？」春野往宮村湊近了些，一雙大眼就那樣直直地凝視著宮村的雙眼。
「......他——那個叫什麼大吾的人——沒有對你做過什麼吧？」宮村的粗眉皺成了奇妙的角度，春野有點想笑，甚至幾乎笑出來了，只是又咬著牙把笑意忍了下來。
「很多啊。」春野笑了笑，刻意停頓了一會，在宮村要追問的時候才再次開口：「他帶我吃烤肉，帶我去露營——」
「......玩得真開心。」宮村莫名有點生氣但又有點無奈，語氣也自然地不耐煩了起來。
「——算了，你怎麼跟審問似的，我不想談這個了。」春野抿起了嘴，迅速拉開跟宮村的距離。
宮村還沒得到想要的答案，想要追問，可是這時冰河也過來了——在冰河面前，他似乎就沒法問下去了，只能低頭默默清潔。
在把派對的痕跡都一一清理乾淨之後，已是半夜時分了，冰河率先表現出一副準備休息的樣子，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腰背。
「那，宮村君、小優，謝謝你們幫忙，你們可以回去了——」
「宮村君，我送你出門吧。」春野笑著向宮村說道。
冰河發出『欸』的一聲，驚訝地看著他，正要詢問，旁邊的宮村卻比他快一步：「你不走嗎？」
「嗯，我會住下哦。」春野理所當然地說道：「畢竟我一直都在這裡住嘛。」
「可是——」宮村看看春野，又看看冰河：「也不能一直這樣住下去......」
春野的目光追隨著他的眼神，在他看向冰河的時候，之前壓下去的怒火又再次昇起。
「我沒有別的地方去了，只能住這裡了。」春野刻意別過頭不去看宮村，只是專注看著冰河，又輕皺眉頭擺出他擅長的——曾經被宮村形容為『流浪狗』一般的——可憐表情：「衛小姐，可以嗎？」
「如果真的沒有地方去的話.....」冰河雖然有點猶豫，但畢竟不忍心拒絕。
「謝謝你，衛小姐。」春野刻意向冰河展現出燦爛的笑容，然後在轉向宮村的時候又把笑容收起：「那我送你出門吧。」
說著，春野甚至開始推著宮村往門廊走。
「等等——那我也住下！」宮村突然說道，同時止住了本來被推得後退的腳步。
「欸？！」冰河發出了聲量是剛才兩倍大的驚呼聲。
春野是最後一個洗澡的。
洗好之後，他擦著頭髮來到廚房，正好跟從廚房出來的宮村狹路相逢。
春野只看了他一眼，然後就繞開，逕自進了廚房。
「春野。」
春野給自己倒了杯水，回頭卻發現宮村正站在廚房門口等他。
——宮村穿的是自己借他的T恤，甚至頸上還搭著自己的毛巾，光是想到自己的衣物正跟宮村的肌膚相貼著，春野就感覺身上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亢奮感——
「......」只是他強行把內心的激動按壓了下來，維持著冷漠的表情，抬眼看著宮村。
「春野......我們聊聊吧。」
「......我打算睡了。」春野輕輕挑眉，又看看沙發的方向：「畢竟明天我要開始上班了吧，要跟上這一年的進度可是很費精神的呢。」
「可是——」
「有什麼之後再聊吧。」春野把水杯裡的水一口喝掉，然後把水杯放回洗滌盤裡，便從餐桌的另一邊繞開宮村，回到客廳。
「——春野......」宮村在背後呢喃著春野的名字。
春野站定，卻沒有轉身，他靜待了一會，而宮村始終什麼都沒說。
「我得睡了——晚安，宮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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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Bell 於 2023-9-25 20:57 編輯
十｜釣魚就是要不吝嗇魚餌
十｜釣魚就是要不吝嗇魚餌隔天一早，大家如常地來到冰河家上班，今吉、東海林和莉莉卡一到來便忙著整理稍後出門要用的企劃案，春野借故湊上去看了，果然看到三日月電訊這個名字——是昨天森之宮跟他聊過的名字。
昨天，森之宮就跟他說了，Three star books想要邀請他們合作，但不是跟他父親親自打理的滿月電訊，而是跟滿月新成立的副線三日月電訊，而三日月新上任的CEO正是森之宮大吾本人。
森之宮還問春野是不是回國了，到時會不會一起來，而春野回答了——他說，『大概會』。
他還拜託森之宮要裝出並沒有預先知道的樣子。
「今吉桑，我也一起去可以嗎？」在今吉一行人各自背起背包和手袋，抱著文件打算起行的時候，春野趁機攔了在今吉面前。
「你才剛回來，還是先熟習一下比較好吧？」今吉零子輕輕皺起眉頭，又看看旁邊的東海林。
「對啊，事前準備你都沒參與，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東海林同意地點點頭。
「就當是幫我熟習吧？」春野認真地看著今吉——他沒有用他常用的狗狗眼，因為他知道那對今吉一向不管用——：「實務工作是熟習的最快途徑了。」
今吉想了一想，似乎也覺得有道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吧，但你不要亂說話。」
「知道了！」春野用力地點點頭，趕緊去拿了外套和背包，就屁顛屁顛跟了在他們身後。
三日月電訊的辦公室，正正位於Three star books之前所在的Sakura Hill——不，甚至根本就是他們曾經用過的辦公室。
「咦這裡不就是我們之前——」從升降機出來的一瞬間，春野發現了這一點，立即就驚呼道，然而立即就被其他人不約而同的『噓』一聲打斷了。
「不是說好不要亂說話了。」東海林白他一眼，大家就走在前面進了三日月的辦公室，把他拋在最後面。
在職員的引領下，以今吉為首，他們一行人就進了CEO的辦公室——也是之前冰河用過的那家辦公室，連裝潢都沒怎麼改變。
穿著一身合身藍西裝的男人坐在沙發上低頭看著文件，專注得完全不看他們的表現有點太刻意了——春野小小地皺了一下眉，幸而的是今吉他們似乎並不察覺有不妥，只是禮貌地跟對方說，他們拿了企劃書過來讓他看。
「請速遞送來就好了，何必特地走一趟？」
「不——因為我們的企劃組有了新成員，所以也想給森之宮先生你介紹一下——」
「這種事就更沒必要了，日本的商業禮儀真是太浪費時間了......」名叫森之宮的年輕男人從沙發上抬起頭，看了來人一眼，然後生硬地別開了頭，不太情願地站起身，走到他們面前，然後他的目光才再轉回去，慢慢瞥向東海林身後——因身高關係，春野並沒有完全被東海林遮住。
森之宮先是愣住，然後驚訝地『啊？』了一聲，在春野看來森之宮的演技是真的彆腳，但其他人完全沒有懷疑，而是跟隨他的視線轉頭不解地看向了春野。
「咦？是大吾嗎？」春野也裝出剛發現的樣子，從東海林身邊擠了出來，來到森之宮面前。
「——是小優啊！」森之宮再次愣了一兩秒，然後大喊出聲，雙手一張就把他擁住了。
春野背對著其他人，沒能看到他們的表情，但他能想像他們一定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接著，春野跟森之宮就開始聊起首爾的事，大家坐下之後，他們的對話更是不斷延伸，從兩人的相遇，到他們去過的店、韓國的啤酒以及首爾的交通，其中還夾雜著太多只有他們才聽得懂的資訊，其他人也就只有乾聽的份，完全插不上話。
終於，今吉好不容易逮著空隙，向森之宮交上了企劃書，然後順勢便向他告辭。
「嗯，但我想小優多留一會。」
「好的好的，留到明天早上都沒問題，請便。」東海林反應最快，一面說著一面就已經從沙發上彈起來，收拾著東西要留給他們相處空間，大家也沒比他慢多少，辦公室很快就只剩下春野和森之宮兩人。
「——要喝咖啡嗎，小優？」
在Three star books的眾人走後，森之宮才總算放鬆下來，他用現磨的咖啡豆給自己和春野沖了咖啡，兩人靜默地輕啜了兩口，森之宮才又開了口。
「小優，為什麼不讓你的同事們知道你跟我早有聯絡了？」
「我才剛回來，一下子就說我認識你，他們也不會相信啦。」春野微笑地回答說，然後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只是認識——？」森之宮輕輕一挑眉。
「還是好朋友。」春野笑笑，又說下去：「——那樣說他們更覺得我在說大話了。」
「——為什麼？」
春野歪了歪頭，作出思考的樣子：「因為你是滿月電訊的太子？因為滿月是全國性的大企業？因為我們的身份很懸殊？」
「——小優，你拒絕我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嗎？」森之宮輕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直直看著春野：「因為覺得身份懸殊之類的鬼理由。」
「——不是那樣的——我只是不想萬一將來吵架了甚至分手了......然後連帶失去跟你這段友誼，我不希望這樣......」」春野眨眨眼，委屈地看著森之宮：「大吾，你是不是......因為我拒絕了你所以生氣了？」
「我不是生氣——」森之宮趕緊解釋：「也不是怪你。」
春野聽了他的話，小小地點了點頭，然後輕咬著唇抬頭：「我很珍惜大吾你這個好朋友的。」
「我知道。」森之宮苦笑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咖啡，輕輕地晃了晃咖啡杯讓咖啡在杯裡緩緩旋轉，看著旋渦出現又消失，他才放下了杯子，再次看向春野：「那麼作為好朋友，我給你一個忠告吧。」
「嗯？」
「讓你們公司打消念頭吧，三日月不會跟你們簽約的。」
「——為什麼？」春野震動了一下，雙眼瞪圓著，急急追問道。
「到了明年，我們就要把基地台的數量增加到兩倍了——這點你們大概還不知道——，你能想像跟我們簽約的公司能有多少利益嗎？對你們而言，我們肯定是很好的合作對象吧。」森之宮反問道，然後他嘆了一口氣，沒待春野回答就繼續說下去：「但想跟我們簽約的不單是你們——這次的案子已經內定給某間電子出版社了，所以雖然很對不起小優，但你們是沒有機會的。」
「大吾......」
「是因為作為朋友，我不想看到你白白浪費時間才這樣提醒你的。」
回到冰河家的時候，春野確切感覺到什麼叫英雄式歡迎。
東海林是第一個衝上去的，緊接著是今吉和莉莉卡，大家說著歡迎的同時，又追問著森之宮到底對他說了什麼，語氣裡都透著對好消息的期待。
春野的視線轉向宮村，他沒有跟大家一起圍上來，而是跟冰河並肩站在後方，表情平靜地——而這種平靜明顯是刻意為之的——看著他。
「......他說，來年他們的基地台會增加一倍。」春野早準備好了，就避重就輕地說著：「他也說，對我們而言，他們肯定是很好的合作對象。」 「這聽起來不就像是已經決定是我們了嗎？」東海林聽到他的話，興奮地歡呼了一聲：「春野你太厲害了！真沒想到你跟那位森之宮大吾是那麼親密的關係啊......」
「嗯，我們是好朋友......」春野適當地應對著，雙眼卻一直觀察著宮村的反應，只見宮村竭力維持的平靜表情已經開始有點崩，在春野看向他的瞬間，他就別開了頭，裝作忙著手頭上的事沒再看他。
「春野，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
「——是在研討會上——」春野看著宮村心不在焉地整理桌面的動作，笑了笑，便跟著東海林等人坐到沙發上，興致勃勃地跟他們說起了跟森之宮的相遇。
「你跟森之宮只是朋友嗎？」
夜深，冰河家的廚房裡，宮村趁著冰河去洗澡的當兒，總算找到機會堵住了正從冰箱裡拿飲料的春野。
「——那跟宮村君無關吧？」春野的手剛碰上啤酒冰凍的罐子，動作因為身後宮村的聲音而頓了頓，接著又繼續把啤酒拿出來，關上冰箱門，轉身直直地凝視著宮村的雙眼。
「......」本來幾乎是質問態度的宮村，面對春野的理直氣壯反而退縮了，不由得語塞了起來。
「你跟衛小姐在交往嗎？」
對於春野反過來的質問，宮村明顯怔了一下。
「是嗎？有在交往嗎？」春野問著，雙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他再次轉身，移動到料理台前，放下啤酒，小心地打開了手上的啤酒，『滋』的一聲有些許白色的泡沫湧到罐頂上，再滴落到料理台上，春野一直垂眼看著，直到白泡沫都不見了，才把罐子拿起，湊上去喝了一小口。 他背對著宮村，從料理台前的窗戶反光裡他卻仍可以看到身後宮村的臉，他再次放下啤酒罐，空出的右手摸著料理台，手指先是劃過冰冷的瓷質台面，然後越過小小的毛巾，摸到了水果刀的刀鋒上，他的動作在那裡停頓了一下，輕輕施力按壓，讓指腹能充分感受到刀鋒的鋒利，然後他的眼角再瞥了一下身後的宮村，手指就慢慢從刀刃撫到了刀柄。
「——不是的。」
春野的手指再次停下，放輕了力度，僅僅只留指尖輕碰著黑色的塑膠刀柄。
「我跟衛小姐什麼都沒發生。」宮村說著，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帶著氣地反過來質問春野：「倒是你——」
「我怎麼了？」春野把啤酒放在料理台上，他緩緩轉過身，背向料理台，皺著眉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眼，打斷了他的話。
「你——」面對他的理直氣壯，宮村的氣焰反而消退了些：「你出國之前說的話——」
「嗯？我說過什麼了......？」春野無辜地眨眨眼睛。
「在機場的閘口前，你說過什麼不記得了？」宮村不自覺地往春野越湊越近，幾乎是逼迫著他的狀態。
春野抬眼看了宮村半響，似乎沒有誰想要先移開視線，但宮村的眼神明顯可見慢慢變得動搖，喉間不斷吞嚥的動作也暴露了他的緊張。
「喔，我記起來了。」春野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雙眼瞪得圓圓的。
餌被咬上了，但還要再等一等，春野不釣魚，但卻知道收線太急線反而會斷掉的道理。
「......所以只有我像個傻瓜一樣在意就是了。」宮村突然喃喃自語地說著，然後彷彿惱羞成怒一般，迅速從春野身邊離開，轉過身走到冰箱前，卻沒有打開冰箱，而只是盯著冰箱門發呆。
「我很高興哦。」春野笑了笑，又再次拿起啤酒。
「......」
「只是我沒想到宮村君會那麼在意。」春野再喝了一口啤酒，這次他讓啤酒在口腔裡稍微逗留，直到充份感受到啤酒花的苦味，才讓酒液慢慢流下喉嚨。
「......你跟森之宮也說過一樣的話嗎？」宮村突然問道。
春野的身體稍微後仰靠在料理台上，轉頭看著宮村，沉默了半響才說道：「這點跟宮村君有什麼關係嗎？」 宮村也接著沉默了一會，然後才再次開口：「我——我只是——」
「我跟大吾的關係是我的私事吧。」春野又再大口喝了啤酒，330ml的罐子現在只剩下小半罐了：「我覺得......你管得有點多了。」
「......春野。」
「忘記那句話吧。」春野突然笑笑，他歪著頭看著宮村，在他仍因為自己的話發著愣的時候，就拿著啤酒罐離開了廚房，回到客廳了。
而宮村看著春野走到沙發坐下，看著他把啤酒放在茶几上，看著他整理床鋪準備睡覺，他張了口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保持了一整夜的沉默。
隔天春野又去了Sakura Hill，而且是獨自一人。
今吉大概是看出他們一同去的話，反而會讓森之宮更拘謹，所以就讓春野一個人去，用的名義是講解昨天交上的企劃書。
當然，實際上，他們幾乎沒有談到企劃書。
這天森之宮空出了下午半天的日程，去了跟高中同學踢球，春野便也跟去了，一直坐在場邊替他打氣，在入球時為他歡呼，像一個忠實的小球迷。
球賽完結之後，春野就從歡眾席上下來，給森之宮遞上運動飲料，然後再等他換好衣服，兩人就一起離開。
「小優，要一起吃飯嗎？」兩人走到球場旁邊的停車場，森之宮的車就停在那裡。
「我得回去了。」春野坐到副駕的位置上，把Three star books的地址告訴他，然後又苦笑地說道：「同事都等著我呢，雖然沒帶回什麼好消息。」
「——你跟他們說我昨天告訴你的事了嗎？」森之宮一面開車，一面向春野問道。
「——嗯。」春野點點頭。
「那他們有為難你嗎？」
春野輕輕搖頭，然後咬了咬唇，嘴巴微張了一會，結果卻什麼也沒說。
「——小優？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很可惜，這是我回國參與的第一個企劃。」春野蹙著眉，頓了頓才說下去：「而且我本來覺得，可以跟大吾在工作上合作一定會很愉快的。」
森之宮嘆了口氣：「......我也這麼覺得。」
天色漸暗，街燈都燈起來了，前車的紅色尾燈也似乎異常地亮。
兩人靜默了一會，森之宮專心地開著車，沒一會就到了距離並不遠的冰河衛的屋子。
「那我回去了。」春野解了安全帶，手放在車門把手上正要開門——
「——小優，等等。」
「這不是耍人嘛？」得知三日月電訊的合作對象已經被內定一事，東海林如常地率先表達出不滿：「你們真的是好朋友嗎？」
「嗯......大吾說，是不想讓我白忙才告訴我的。」春野微低著頭，委屈地說道。
「別罵小優了。」冰河也難掩一臉的失望，但還是站出來說了公道話：「的確，早點知道也是好事，確實可以不用白忙了。」
「可是之前我們也忙那麼久了。」今吉拉了張椅子坐下，隨手翻了翻桌面上那些為了這次企劃準備的資料。
「也沒法了，我們把這些收拾起來好了。」不知是誰悻悻然說了一句，大家沒精打采地應和了一聲，便開始收拾文件——
「啊，等等——」春野慌忙地打斷了他們：「我們還有機會的。」
「什麼？」
「雖然不能直接說——但大吾給了我很多暗示，我想，我們還可以從其他方面著手。」春野解釋著。
其他人疑惑地靠了上去，等待春野繼續說下去。
森之宮說，他不能作主的原因是公司的實權還掌握在父親的心腹那裡。
森之宮說，內定的出版社是那位心腹的熟人，他幾乎可以確定兩者之間有不能上檯面的利益關係。
森之宮說，如果能拿到對其不利的證據，後續他就有辦法解決。
「——你早說嘛！」東海林愣了一下，突然用力地抱住春野，又大力拍他的背：「果然你跟森之宮感情好還是有用啊，這樣我們還有希望！」
「嗯......」春野笑著回拍著東海林的背，視線又越過東海林的肩膀，看向了一直未發一言的宮村，只見他也正注意著春野的方向，兩人的目光一對上，宮村便笨拙地移開了視線。
循著森之宮的暗示，大家就開始尋找那位操控著內定的公司高層，以及那間被內定的出版社，沒多久，就鎖定了目標。
接著由春野變裝跟蹤，找到適當的時機就換莉莉卡用美人計借故靠近，在對方口袋裡塞進錄音筆，待對方跟出版社接觸過之後，由冰河接近並故意與之爭執，在慌亂中再由宮村把錄音筆回收——
最後，再由春野把錄到了關鍵證據的錄音送到森之宮手上。
如果是商戰電視劇，劇情大概就會被觀眾吐槽說發展得太過順利了，只是這不是電視劇，順利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大吾說，證據應該會很有用，還說我們該繼續把企劃書完善一下。」在春野這麼宣布的一刻，大家都忍不住發出了歡呼。
雖然這樣並不代表他們的企劃能確實中標，但至少，自己做的企劃能站在公平的位置上跟所有對手拼實力，這已經是值得高興的事。
於是當晚，他們就在冰河家開了個小小的慶祝會。
說是慶祝會，倒也沒有多鋪張，不過就是Pizza、啤酒、卡拉OK和零食而已，大家一面唱著歌一面玩鬧著，連冰河也笑著坐在沙發上一起給正在唱歌的東海林打拍子，春野卻留意到，宮村趁著大家不注意的時候，自己一個來到了廚房裡，默默地悶頭喝酒。
於是宮村藉口要上廁所，從座位裡退出來，走進了廚房。
「宮村君這是怎麼了？」
彷彿被春野突如其來的叫喚嚇到了，宮村整個人震動了一下，連手上的啤酒也濺出來了一些。
「你看來不太高興。」春野順手給他拿了面紙刷手，便靠到了他身邊的冰箱上。
「——沒有啊。」宮村把手上的啤酒擦掉了，把啤酒罐放下。
「明明一臉悶悶不樂。」春野笑了笑：「如果不是對結果不滿意，那就是過程中有什麼讓你不爽的？我猜猜喔，是不滿衛小姐要去跟大河專務爭吵？你擔心衛小姐會受傷？」
「——不是。」
春野喝了一口手上的啤酒，輕輕地搖了搖罐子。
「那難道是不滿莉莉卡要去施美人計嗎？抑或是——」
「——你不覺得你被利用了嗎？」宮村終於忍不住問道。
「......宮村君，你是什麼意思？」
「森之宮利用你剷除了阻礙他掌握實權的人，他不能自己動手的就讓你跟我們來下手——」
「宮村君！」春野頗為粗野地打斷了宮村，幸運的是東海林的卡拉OK正唱到高潮部份，聲量有點大，以至他們都未有留意到廚房這邊的小騷動。
「……我只是……擔心你被利用而不自知。」宮村皺著眉，語氣卻軟下來了不少。
「我——」
『鈴——鈴——』手機的響聲打斷了春野的話，他在內心後悔著沒把手機留在沙發上，同時卻在口袋裡掏出手機接了起來。
畢竟這鈴聲——是老家打來的電話。
「喂——嗯，是我，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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