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rinmyboot 發表於 2021-12-30 20:11:28

[APH│米露] 百無一用是愛情 [PG-13](狂野情人AU)

。狂野情人AU,世界觀著重於繁衍,角色們道德節操觀低下,彼此之間可能發生過/將發生特殊性關係,但除了主配對外,其餘皆不會詳述
。原作尚未完結,很多能力也沒有完全解謎,因此文中出現御都合的解釋還請多包涵
。有 同性懷孕生子 之劇情
。有 立←露 之劇情
。有排版強迫症的,建議走AO3


第一話 D-Day

五月底,美國大學生慶祝完母親節,迎來掌握暑假生殺大權的期末考,平常散發青春洋溢氣息的史丹佛校園,一時間充滿肅殺氛圍。
此刻還能在草地上享受加州豔陽的,不是裸考也能安全下庄的神之寵兒,便是看淡一切提早放棄成績的普通人。阿爾弗雷德是標準的前者,不過今天上午他沒像往常一樣到室外行光合作用,反而在宿舍交誼廳敲打電競筆電,興致勃勃地安排公路旅遊。依照同層舍友們的說法,其他人這幾天會結束期末作業,他們最快下個星期二就能一起出發旅行。
第一版兼最後一版的行程表出爐時,阿爾弗雷德攔住要搬紙箱回房的日本交換生,將螢幕畫面轉方向,熱情分享他制定的計畫。本田菊看著裡頭從天上飛到海下潛的幾項極限運動,表面不動聲色稱讚對方懂得體驗人生,內心卻默默慶幸自己先前沒有輕率答應同行。聽到後面發現筆電主人有越介紹越激動的趨勢,深怕被二度邀約的日本人連忙轉移話題──
「考試還好嗎?」英語有些日式腔調卻不影響辨識。
「什麼?」
「電子工程學概論。」
這是他們唯一的共同科目,也是認識的起因。
髮量堪憂的中年教授開學時提供兩種期末考法:課堂考一次定生死;或者交報告,字數不限,但會被退件到及格為止。本田菊上網調查過課堂心得,發現不少烈士前仆後繼挑戰前者卻在考後回頭趕報告,由此可知試題的難度。不想承擔風險的他很快選定後者,又為了更好拿捏整理回國行李的時間,自期中後開始準備資料,成功在五月初完成這堂課。
眼前的美國人選擇課堂考,由於交報告的同學最後兩堂無須到教室,本田菊並不清楚上週考試情況,不過天資聰穎的阿爾弗雷德應該也不需要別人擔心才對,選這話題比較接近社交禮儀的問候。
「哦,那很簡單,今晚再確認一次範圍就夠了。」美國人攤手,相當不以為意。
「那就太好……嗯?」
然後阿爾弗雷德看見整學期都極度克制情緒的日本人第一次露出震驚的表情。

晚上十一點半,收件截止三十分鐘前按下郵件發送鍵,阿爾弗雷德再度完成一項創舉:九個小時內打完一份從零到有的電子工程學概論報告。大功告成的他如機關槍掃射般瘋狂傳訊息給本田菊,內容不外乎感嘆自身無限潛能,事後諸葛地表示搞錯考試日也沒什麼大不了,全然不管老人作息的日本人早已熟睡而沒能回覆,也不考慮被教授退件的可能性。
脫下眼鏡,按摩眼皮,閉眼休息十分鐘後興奮心情回穩,短時間用腦過度的飢餓感襲向阿爾弗雷德。他摸了摸飢腸轆轆的腹部,強制休眠桌機,抓起褐色夾克離開單人房,跑到交誼廳找要去夜店的人載他一程。
二手福特車駛進得來速,再開到夜店附近停車,好心駕駛人下車前囑咐已在後座啃漢堡的阿爾弗雷德要負責清理乾淨。
「還有,如果你想提早回去……」
「我會自己跳上別台車。玩得開心點,兄弟。」阿爾弗雷德向車主擺擺手,讓他放心跟上其他同伴的腳步。
解決一份經典牛肉漢堡套餐,吃飽喝足的美國人掏出夾克口袋的口香糖和手機,邊吹泡泡邊查看聊天室,卻滑不到幾秒鐘發覺看螢幕看得頗吃力,才意識到自己忘記戴眼鏡。現代人沒手機可滑,娛樂瞬間少了一大半,阿爾弗雷德頓時一秒也待不下去地離開車廂,將口香糖殘渣和連鎖店紙袋塞進路邊垃圾桶,走到夜店旁的候車區等計程車。
然而,在優先禮讓第七輛車給喝到醉爛的女士們之後,阿爾弗雷德斷定這方法行不通。他抬頭遠眺,模糊的視線下勉強看見有位男性靠在不遠處的路燈旁抽煙,此時會在這區徘徊的有很大機率是剛考完來發洩的同校生,值得過去碰碰運氣。
小跑步的路徑過於直線,以至於對方很快注意到有人逼近。相隔剩不到十公尺,阿爾弗雷德減緩速度改用走的,並提高音量喊道:「能載我一趟嗎?我招不到車。」
當距離縮短到能看清彼此時,雙方都愣了幾秒。
這位男性看起來比阿爾弗雷德年長,身高也比他高一點。有頭銀線似的鉑金細髮和一雙紫水晶般的眼眸,蒼白膚色無損俊美如雕像的臉孔,反倒增添虛幻神秘的氛圍。成套的深藍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細腰和筆直長腿,卻在五月份的加州硬是圍了條米色圍巾,成熟中帶高貴的氣質與周遭荒涼的街景格格不入。
對方沒因他露骨的打量視線感到不快,鬆開原先環抱雙臂的姿勢,和善地笑了笑,「抱歉,你剛剛說什麼?」
「問你能不能載我一程?」阿爾弗雷德重複請求,同時在心裡重重記上一筆:嗓音跟外表更不相合。
「我看起來像司機?」
「你看起來有輛車。」
男人不置可否,「你叫什麼名字?」
面對唐突的問話,阿爾弗雷德神色自若地回拋假名,見對方好看的薄唇彷彿在品味寓意地輕聲複讀,下半身的海綿體不合時宜地彈了一下。
「紐曼,新人,聽起來是個朝氣蓬勃的好名字。」男人說完,禮貌性側頭吸吐菸。再次眼神交會時,紫色瞳仁閃動戲弄的光輝,笑著問他:「假如我真的有車能載你好了,你不擔心我把你載到其他地方做些什麼?」
阿爾弗雷德聳聳肩,「譬如汽車旅館?」
「哈,真樂觀,典型的美國人。」
「那你呢,俄國人?你又叫什麼?」
「為什麼認為我是俄國人?」
「聽口音猜的。」
「直覺不錯。」男人抽出西裝內袋的熄菸盒,將菸滅於盒內,「我叫歐德曼。」
這也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假名,還跟他取的相對應。阿爾弗雷德忍不住笑出聲,「所以,歐德曼,你會載我對嗎?」
「紐曼,很抱歉要令你失望。我今天沒有開車,正跟你處在一樣的窘境,而我的司機要明天早上才能來載我……」
聽著那刻意放慢的語調,阿爾弗雷德試著維持視線在臉頰上方,而不是對方的鼻樑、人中、唇紋、下巴弧線、圍巾下一小塊頸部肌膚……好吧,顯然失敗得徹底。
「──不過,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請他明天來接我時順道送你回去。」
阿爾弗雷德展露勝券在握的微笑。

僅有不到半張月亮露臉的深夜,兩人一邊若有似無地調情,一邊在阿爾弗雷德熟門熟路的帶領下拐近夜店隔壁街的廉價旅館──這家店低廉到需要先付錢才給房卡,據說是因為當地學生退房掏不出現金只能靠洗碗抵債的案例過多。理所當然完成付款動作的男人拿起老舊房門鑰匙,先一步走在前頭,他們在隔音不佳的走廊上找房間,對此起彼落的放蕩呻吟充耳不聞,盡可能佯裝漫不經心,保持最後的體面。
房號對上時,兩人不約而同對看一眼。
插入鑰匙孔,喀啦一聲解鎖,抽回鑰匙。門把轉動到一半,男人猛然反身擋在門前,鉑金色碎瀏海散在眼睛上方,笑容依然和煦卻有股易碎感。
「紐曼,告訴我,我必須讓你進來的理由。」
這突如其來的把戲逼得阿爾弗雷德快抓狂,雙方心照不宣沒有說破,不過都知道將發生些什麼,否則為何兩個成年人要相伴走這麼一段路?他剛才甚至檢查皮夾裡的保險套,就在對方面前!
一向直來直往的阿爾弗雷德厭惡欲擒故縱的戲碼,可是他按捺住大吼的衝動,只因為他從沒像現在這樣被一個人吸引過,也許考試週累積的性慾放大了效果,但掩蓋不住相互吸引的事實,好似沙漠中的綠洲、雪地裡的星火,他不相信對方感覺不到。阿爾弗雷德嘗試找回平時的步調,清了清喉嚨,卻發現自己比想像的還要乾渴。
「因為我能用房內的毛巾折一朵玫瑰給你?」
男人眼中迸發某種熱情,「如果我想要向日葵呢?你會嗎,紐曼?」
「歐德曼,你不讓我進去的話,又怎麼會知道呢?」
門迅速開闔,兩人順理成章地靠在門板上熱吻,連開燈都等不及。阿爾弗雷德認為他等這刻等太久,柔軟的嘴唇,靈活的舌頭,綿密的糾纏,一切都愉悅得令人頭皮發麻。想進一步肌膚相貼,手肘卻捅到牆,兩人注意到門口空間之狹窄,難分難捨地又吻了一會後轉移陣地。
扯著衣服往床走的路上,阿爾弗雷德找回一些理智,明知為時已晚卻仍抱一絲希望地開口:「歐德曼,你應該不是老師吧?」
「嗯?」
「呃,至少不是大學教授?」
男人解著襯衫鈕扣,街燈照進來的光線為那肉感飽滿的身型鑲了道金邊,剛接吻過的唇瓣閃著水光,挑釁地送他一個你猜啊的口型。
阿爾弗雷德為這性感得要命的景象爆了句粗口。

經歷連續幾場酣暢淋漓的性愛,進入賢者時間的阿爾弗雷德呈大字平躺在床上,耳聽浴室傳來的陣陣淋浴聲,喘息未平地望向旅館斑駁的天花板,想著雖然有違他來者不拒去者不留的信念,但或許他該留下男人的聯絡方式。
兩人做起來實在太契合,如果男性以下半身思考的論點成立,阿爾弗雷德覺得這幾乎稱得上愛情。
男人藏在深色顯瘦西裝下的身軀厚實卻柔軟,大腿甚至能摺到胸前;偏軟的聲線在動情時變得更為甜膩,阿爾弗雷德有好幾度差點繳械在呻吟之下;頸部纏一層細緻繃帶,不確定底下是否有傷口,但當手指擦過那塊區域便會敏感地夾緊內穴……浴室水聲戛然而止,阿爾弗雷德的思緒從黃色核廢料中抽離,突然莫名緊張。他該先更正真實姓名?還是直接問對方有沒有興趣成為固定砲友?拿不定主意的美國人試圖回想那些曾挽留他的女孩們說了什麼。
走出淋浴間的男人沒有披浴袍,任憑滿身歡愛過的痕跡暴露在空氣中,他似乎疲倦到無法維持表情,冷漠得像沒有七情六慾的神祇般佇立於床側,在阿爾弗雷德擠出半句話前,右手比出指槍的手勢──
1, 2, drop fall. 本文最後由 bearinmyboot 於 2022-8-30 09:23 編輯

bearinmyboot 發表於 2022-1-3 16:56:21

第二話 Welcome Home

阿爾弗雷德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但再次睜眼時,不僅男人隨清晨露水消失無蹤,他本人甚至不在旅館床上。
仰躺面對飛機艙頂蓋和機長廣播音,情況顯然超展開到令人費解的程度,如果不是腰間被系上安全帶,他可能會象徵性跳起來大叫。阿爾弗雷德強迫自己冷靜,腦袋快速運轉分析現況。他推測自身熟睡超過八小時以上,肌肉僵硬發麻之外,吃過宵夜的肚子也正異常飢餓。等身體感覺稍微恢復,解開安全帶,緩緩坐起身,推開機窗遮陽板,外頭的藍天白雲證明他真的在飛行中的班機上。
望著沒有盡頭的雲海發呆一陣子,意識到無處可逃的美國人下床觀察四周:這是啟用昏暗模式的頭等艙套房,床頭桌上有本效期刷新的護照和陌生的眼鏡盒,床下方平放著棕色旅行袋,旁邊旋轉椅上有摺疊整齊的新襯衫、西裝褲、長襪以及標籤未拆的皮鞋。他在旅行袋中找到皮夾、手機、夾克和──謝天謝地的──昨晚穿出門的衣物,沒找到他的眼鏡雖然有些困擾卻還在意料之內,更能確定是從旅館直接被帶來的。
脫掉印有航空公司商標的整套睡衣,阿爾弗雷德套牛仔褲套到一半才想到該確認航班訊息。遙控打開嵌在隔板一角的32吋螢幕,上頭顯示目前為太平洋標準時間12:03 P.M.,離抵達倫敦還有四小時。
倫敦,這個目的地說明了一切。現在他連自己如何上飛機的都不怎麼好奇了。
打開艙座拉門,還沒完全走出空中套房,就有空服員主動上前關心他這位頭等艙貴賓。阿爾弗雷德麻煩對方將床板收回騰出空間,然後隨意點些食物,除了可樂之外,主要菜色直接照機組人員推薦的選,頂多在小地方做調整。
男空服員以溫和嗓音複述:「奶油餐包、海鮮冷盤、熟成肋眼牛排要蘑菇醬和黑胡椒醬各半、可樂要多冰塊、巧克力薄荷冰淇淋和正餐一起上。還有其他能為您服務的地方嗎?」
「對了,幫我開通機上網路。」
「好的,那您要以哪張信用卡扣款……」
另一名資深空姐不卑不亢地從旁插話:「──沒問題,瓊斯先生,馬上為您準備。」
機組人員準備期間,他拿航空公司提供的過夜包到隔壁洗手間洗漱,鎖門前聽見剛剛的女空服員教育新人說消費記通通在柯克蘭家帳上。答案得到驗證的阿爾弗雷德對著巨面化妝鏡,持刮鬍刀剃新生的鬍渣,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昨晚的豔遇是不是拐他回倫敦的美人計?

去年盛夏,剛滿十八歲不久的阿爾弗雷德沒照亞瑟吩咐申請牛津大學,甚至沒留在波士頓老家,執意跑到加州就讀史丹佛工程學院,一舉激怒他的前監護人。大為光火的亞瑟透過馬修放話,揚言用綁的也要把他帶回英國。
衝突經過中立第三方通常會緩和許多,但這次他的兄長明顯站在前監護人那方。馬修指責他選校的意氣用事和鬧失聯──單方面封鎖亞瑟聯絡近三週──的魯莽,嚴肅強調需要他立刻回倫敦,可是當阿爾弗雷德稱這是比小學時期更沒自由的管束、尋求合理的解釋時,話筒另一頭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通電話最終不了了之,阿爾弗雷德姑且有把忠告聽進耳裡,卻仗著自身遠在美國西海岸,認為前監護人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才能達成目的。其實回去一趟也沒什麼難度,或許正如馬修所言,總歸是無謂的反抗心作祟。
開學兩個月過去,刻意做對的心態早已消弭,剩下的純粹是新生期的忙碌,要不是聖誕月前翻到收件夾的警告信,阿爾弗雷德幾乎忘記有這回事。信件內容嚴厲又急迫,他能想像前監護人打字時盡可能自制才沒把字體加粗翻紅畫底線。然而,人類的劣根性是越被強迫越不想照做。本會如期回去團聚的美國人讀完信,果敢地將它移至垃圾桶,並找幾個不回家過節的同學跑到南美洲度假,一次體驗南半球的夏日聖誕和新年。之後亞瑟再也沒有催促過,反倒是馬修打電話來譴責過,他就這樣又安逸了一個學期。
孩子氣的反抗期總有個結束,阿爾弗雷德也思念大他一歲、生日同月的兄長。算上缺席的聖誕節,兩人已經近十個月沒見面了。馬修說過他今年暑假會到歐洲度假,所以阿爾弗雷德原定六月中的公路旅行結束就回倫敦等著一起慶生,現在只是被迫提前。
將就於那副全新黑框眼鏡,阿爾弗雷德坐在艙座的旋轉椅上轉來轉去,滑開手機通訊軟體。宿舍朋友們在群組敲他問人在哪,回說被綁上飛往倫敦的班機卻沒人相信便索性不管了,反正那群人緣好的應該能找到下一個分擔油錢的人。聊天室往下滑,他看到本田菊早上六點回覆的趕報告辛苦了,切換頁面檢查學校信箱,不意外收穫教授高度讚揚的回信。
阿爾弗雷德本該截圖那封信向日本人吹噓,又或者抱怨被拐上飛機的事,但輸入欄增增減減卻是一句:我們學校有鉑金髮紫眼睛的俄羅斯男教授?
他重新審視自己打的問句,先是刪掉無法確認真偽的國籍,思考了會又全數刪除。問只來校一年的交換生並非明智之舉,對方知道的不會比他多,而這樣急於求解也太像一夜情暈船了。最後出於惡作劇心理,他拋給本田菊一句被綁架了救命,就把手機丟一旁,讓空服員送餐進來。

餐後,阿爾弗雷德觀賞起機上電影,注意力沒能集中多久又睡一輪過去。醒來的時候,飛機剛好降落完畢,正在滑行。機窗上佈滿條條水痕,睽違一年半的希斯洛機場依然以雨天迎接他。
阿爾弗雷德拿起護照和隨身行李,在地勤人員的引導下走VIP通道,通過簡易型專人入境審查區,在壯麗長廊上走沒多久,就看到建築物延伸的雨篷下有輛黑頭加長型禮車,柯克蘭家的老管家和司機正站在車外等他。
「大衛!」阿爾弗雷德跑上前,想抱抱老管家又憶起那副年邁的身子,改成摟了下肩膀。
「歡迎回來,弗雷德少爺。許久不見,很高興見您健康。」
阿爾弗雷德出生於波士頓,五歲時父母車禍離世,被舅舅亞瑟接到倫敦生活。自年幼的他首次踏入英國領土起,老管家大衛便作為實質的教育者和照顧者陪在身側,代替繁忙的亞瑟出席眾多家長該參與的場合,直到他初中六年級回美國麻州就學,感情深厚的一老一少才分開。阿爾弗雷德之前願意年年回倫敦過聖誕,有部份也是為了探望這位長者。
將旅行袋交給司機安置,他邀請老管家一同坐入對坐的後排。高級轎車在萬籟俱寂的黑夜中快速行駛,整個城市只剩輪胎刮積水的聲音,阿爾弗雷德想起兩地的時差,現在已是英國隔天的午夜時分。
「這個時間你不需要來接我的。」
「多謝少爺關心,在下中午有小睡過,此時精神正好。而且老人家未來躺著的時間還有很多,不差這一晚。」大衛幽默地回應。
關心彼此近況的五十分鐘,車子駛進園林前門,又開了六分鐘到別墅正門口。亞瑟在傳統富人區的肯辛頓有置產,但本人不太喜歡觀光客,所以旅遊旺季大多會待在郊區的這間豪宅,這裡也是阿爾弗雷德小時候在倫敦最常待的住所。
隔片車窗見大廳燈火通明之外,二樓最左側的房間也亮著燈。司機幫忙撐傘送兩人入屋內,阿爾弗雷德向老管家再三保證會去書房找亞瑟,對方才道晚安離開。
凌晨一點三十六分,阿爾弗雷德推開書房,前監護人正靠在沙發扶手上看書。
三十三歲的亞瑟和小時候初見時的樣貌差異不大,除了多一些眉眼周遭的細紋,依舊高傲淡漠沉穩,此刻臉色稍微欠佳,或許是出於熬夜的緣故。房內擺設也跟記憶中差不多,三面書牆,一組沙發,一組書桌,看得出主人的古板無趣。視線理所當然落到那本有厚度的書上,阿爾弗雷德學過西語、法語和一點德語,卻彷彿有塊霧凝在眼前,無法辨認書名。
亞瑟沒有抬頭,「你忘了敲門。」
「我猜我被綁架時也沒人敲過門。」阿爾弗雷德自行找位置坐下。
亞瑟不屑地哼了聲,放下書本。抬頭見青年穿的圓領衫、夾克和牛仔褲,皺起眉頭,「他們應該有幫你準備衣服。」
「我喜歡穿自己的。」
「這裡可沒有你長大後的衣服。」
「我在飛機上有先下單一些,再不濟,我也可以穿馬蒂的──所以你是怎麼做到的?這可是跨國綁架。」
「魔術經過破解,下次就不管用了。」
「還有下次?」
阿爾弗雷德想起本田菊問需不需要協助報警,令他吐槽如果警察有用的話。
「這要取決於你。」亞瑟回看的眼神幾乎稱得上用瞪的,「而且,如果不是你的小遊戲,我更早之前就能帶你回來。」
亞瑟在小遊戲這個詞上加重語氣,阿爾弗雷德不確定指的是跑到南半球玩一事,還是這半年來他回送的信件中附帶的病毒。病毒程式本身無傷大雅,頂多跳出關不掉的動漫角色跳舞影片,讓前監護人的電腦無法作業個半天。
阿爾弗雷德將對方說的視為前者,「有沒有後悔沒趁我成年前,把爸媽留在銀行內的錢搬光?」
瓊斯家的遺產交於信託,阿爾弗雷德成年前按月撥款至美國的個人戶頭。亞瑟作為監護人自然有挪用的權力,但擁有私人銀行的柯克蘭家怎麼可能缺錢?因此那帳戶只是象徵性地擺在那裡,不僅亞瑟從沒動過,連阿爾弗雷德用到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至今為止最大的開銷就是那趟南美旅遊。
「我相信你沒錢還是能搞出很多麻煩,打斷手腳可能比斷金援有用。」亞瑟一針見血地指出。
阿爾弗雷德懶得繼續話家常,單刀直入地切入主題:「你要我回來做什麼?要我轉學,還是參加你們貴族的社交圈?」
「不用急,交際的部分會再安排。」
沒理會另一個問題,亞瑟起身走到青年面前,左手掌停在他頭頂上方不到十公分。阿爾弗雷德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麼,莫名的第六感促使他閃過那掌心,站了起來。
亞瑟見他的反應,露出欣慰的淺笑,「直覺不錯,這是好的開始。」
昨天也有人講過同一句話。阿爾弗雷德狐疑地盯著前監護人,「你做了什麼?」
「沙發上那本書的標題寫什麼?」
「沒看懂。」
「再看一次。」
阿爾弗雷德受不了這種命令小孩的口氣,卻無可奈何地照做,「那該不會是土耳其語……」
他突然喪失語言能力。
書名是以英文書寫的《怒月》,是阿爾弗雷德小時候最喜歡、翻到不能再翻的科幻小說。他曾因這本著作吵著要亞瑟弄一台超級電腦,甚至沉迷於扔石頭的彈道學搞得大衛頭疼不已,之後則更進一步影響他的升學志願。
前監護人退回原來的座位,觸摸左拇指上的獅子家徽戒指。
「事情比較複雜,你可以坐回去聽我說明。」
本文最後由 bearinmyboot 於 2022-11-12 13:31 編輯

bearinmyboot 發表於 2022-1-6 23:46:25

第三話 Welcome World

等他就定位,亞瑟放下翹腳、挺起背脊,擺出那種長輩要說話請專注的姿勢。
「這刻起,不要探討原因也不要猶豫,直接回答──定義斑類。」
「人類的祖先從猿猴進化到人的過程中,DNA裡除了猿猴外的其他哺乳類、爬蟲類的特徵殘留,持續進化成人的種類。繼承各種動物不同的特徵──動物基因遺傳中的斑狀覺醒,故又稱為斑類。」
阿爾弗雷德回答完,自己也嚇了一大跳。這些從他口中自然而然吐出的文字,像長年深深刻印在腦中,卻又像第一次見到般陌生。然而,前監護人沒給他更多時間思考。
「定義魂現。」
「人類所擁有不同動物的靈魂,稱為魂元,一般也叫作魂現。此外,魂元被釋放出來,精神和肉體交替,使得外觀顯現原本動物的模樣,也稱為魂現。」
「定義猿人,並說明猿人和斑類的差異。」
「非斑類的人類,稱之為猿人。猿人在精神構造上擁有排他性,因此無法分辨其他動物的魂元,也不知道斑類的存在。猿人的繁殖力遠高於斑類,兩者人口比例約為7:3,而猿人和斑類的孩子九成是猿人。」
「斑類分類。」
「人魚、蛇之目、蛟、熊樫、貓又和犬神人,共六大類。依照能力強弱,又有重種、中間種和輕種的區別。重種優於中間種,中間種優於輕種,是典型的金字塔階級社會。」語畢,阿爾弗雷德瞇起眼睛,「……你對我洗腦?」
「不,這全部都是你十一歲就有的記憶,我只是解開原先的封印。」亞瑟冷靜地反駁。
「你十一歲時,肉體跟不上靈魂的爆發性成長,差點碎裂而亡。為了保全你的肉身,我們只好將超過負荷的魂元轉移到替代品上,同時建立精神渠道,以便隨時接受過多的魂元。」
「然而,魂元不完全的你過於虛弱、不利在斑類界生存,所以我下暗示讓你以為自己是猿人,徹底封印斑類方面的認知,混生其中。」
…………
這是典型的對方說英語卻聽起來不像人話的狀況。
阿爾弗雷德的腦袋瓜轉了轉,用自己擅長方向解讀:「嗯……意思是,我的身體就像一台筆電,替代品則像是台超級電腦。筆電記憶體不堪負荷時,會把不那麼重要的資料放入垃圾桶,垃圾桶卻直達不被知曉的超級電腦。此外,工程師擔心筆電裡少量卻珍貴的資料被竊取,因此乾脆輸入指令碼,使它以為自己是台不會思考的冰箱?」
似乎對他的譬喻很滿意,亞瑟的嘴角明顯上彎,「大致上正確。剛剛解除暗示,只是讓你取回既有的認知,理解到自己是台筆電──是個斑類。」
「那我是哪種斑……」話說到一半自行打住,年輕一點的老管家用白板教學的畫面猛然浮現腦海,阿爾弗雷德瞪大眼睛地自言自語:「我是美洲豹,和我爸一樣;我媽是獅子,同你和柯克蘭家的多數;馬蒂則是北極熊,和梅格阿姨一樣。」
「記憶需要被提及或思索才會顯現,建議你之後找馬蒂和大衛聊聊,有助於恢復。現在我們必須處理另一部份:你的魂元。」
「照你的說法,我的肉體強健到能回收靈魂了?」
「不確定,卻非嘗試不可。」
前監護人極少會做出沒把握的決策,這使阿爾弗雷德稍微認真了些,「因為超級電腦的容量不夠?」
亞瑟肯定地點點頭,「沒錯,替代品快無法承受你的魂元。」
「替代品是什麼?」阿爾弗雷德可能恐怖片看太多,腦內湧現一堆活人獻祭的影像。
「這個房間。」

阿爾弗雷德曾以為這是亞瑟的書房,經常看到前監護人在這裡看書之外,這間房一直由他本人親手維護環境,甚至不輕易允許僕人進入。但仔細回想,這裡其實是自己小時候的遊戲室之一。
「首先,你必須看過自己魂元的現狀。」
「怎麼做?」
「用感覺,這可是你的房間。」
阿爾弗雷德閉上眼睛,遵照心裡的聲音走。再度張眼時,既定的房間構造和家具擺設沒有任何變化。
前監護人指了指上方,阿爾弗雷德抬頭一看,才發現原有的牆面被大量微小的星狀體所覆蓋,數量多到令人誤以為天花板本來就是銀白色的──幸好他沒有密集恐懼症。下意識地攤開左手,一顆星體如雪花般落入掌心,觸碰肌膚時碎裂,阿爾弗雷德瞬間感覺到一股暖流淌過身體。
見證過程的亞瑟表面文風不動,內心百感交集。他清楚對方的天賦很高,但到這程度也是始料未及的,不過因為不想讓這小子更自大,他決定隱瞞普通斑類光理解可能就要耗上一週的事實。
「你得像剛剛那樣,在十九歲之前收回全部。」
阿爾弗雷德看著如星河的天花板,「十九歲?我再六週就滿十九了。」
「我當然知道。順帶一提,你今年可沒有生日禮物。」亞瑟嘲諷地多添後半句,忽略側邊那張除了欠揍還是欠揍的鬼臉,繼續說下去:「我和斑類協會有過協議,會讓你在成年時開始並在十九歲前習得一切,所以你原本有一整年的時間。這計畫卻因為你幼稚的反抗和其他煩人的雜事,而拖延至今。」
阿爾弗雷德放棄亂用臉,好奇地問:「時間內沒做到的話?」
「柯克蘭家在斑類界有歷史相當悠久的權力和地位,所以你不至於被抹煞掉。但是,金字塔頂端的人發瘋起來會做些什麼我也無法保證,最樂觀的思考大概是關禁閉。」
宛如嚇唬小孩的詞彙令阿爾弗雷德吹了聲口哨,引來前監護人的瞪視,他聳了聳肩膀,「我以為柯克蘭家就是金字塔頂端。」
亞瑟沉默了會,似乎在斟酌用詞,「還有比我們更為高等的存在。」
「總而言之,你必須盡可能回收魂元,我會視你的進展作為籌碼,跟協會尋求延長時限的可能。」

前監護人先一步去休息後,阿爾弗雷德躺到地板上望著天花板。五月末的倫敦不比加州,不過氣溫還算宜人,直接接觸木製地板也不會冷。他逐漸摸索出更多竅門,現在魂元能像流星群般連續多顆落到身上,雖然厚重的星層尚未出現半個缺口,但感覺進展不錯。
回收的過程漂亮歸漂亮,看久仍有點無聊,何況之後還要看很久很久。阿爾弗雷德算過時差,摸出夾克口袋中的手機,決定邊處理任務邊打電話騷擾馬修。當然,開頭語必須先問候下那位不厚道的兄長。
「嗨,混帳北極熊。」
遠在渥太華的人愣住幾秒才頓悟,“你見到亞蒂了。倫敦現在是凌晨吧?怎麼還沒睡?”
「在飛機上睡過了。亞瑟讓我跟你聊天恢復記憶。」
“可以,只是我再半小時左右就要準備睡覺,不能聊太久。”
「大學生十點睡覺,不愧是好孩子勳章集好集滿的馬蒂,」阿爾弗雷德用諷刺的語調稱讚著,「所以,好孩子怎麼可以背叛他最親愛的弟弟?」
馬修對那沉重的指控哭笑不得,“你處在猿人狀態的頭腦會自我編輯,跟你說也沒有用。”
「我是指亞瑟的綁架計畫,你知情對吧?」
“是的,我知道。”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沉了下去,“你的課表和常出入的場所還是我提供的。”
這種暗藏怒意的語氣阿爾弗雷德可不陌生。亞瑟提及靈魂與肉體分離越久,回收的難易度會呈指數增長,馬修一定很擔心這件事,尤其勸戒無果這麼多次,會憤怒是必然的。阿爾弗雷德一向拿生氣的兄長沒轍,只好轉移話題:「不覺得亞瑟很不人道嗎?讓十一歲的孩子背那些定義!」
“這在斑類界很正常,因為斑類是珍貴的種類,通常在成年前就受過完整的斑類教育,理解自身的責任和義務。”
「你說繁衍,跟繁衍,還有繁衍啊。」
“繁衍確實很重要,但責任不限於此。”
「哦,我剛剛忘了問亞瑟。他向我展現一種……魔術?他讓我一時看不清楚書名。」
“房間設有結界,大概還訂定限重種能夠窺探之類的規則,解開暗示前的你才無法看透。”
「聽起來既孤僻又傲慢,非常像他的風格。」
“阿爾,你是……被保護著的。”馬修沒用那會令他起雞皮疙瘩的字眼,阿爾弗雷德對此相當感激,“沒有設防護措施的替代品相當危險,不論是對於魂元擁有者,還是對於闖入者。”
「知道啦,我又不笨。」
兩人又隨意聊了下彼此的生活,阿爾弗雷德先注意到時間,「馬蒂,你哪天到倫敦?我不想跟控制狂獨處太久。」
“你太誇張了,阿爾。我機票訂下週週末,考試結束後會先陪母親去探望外祖父母,在邱吉爾鎮住幾天。”
「好吧,晚安,幫我跟梅格阿姨問好。」
“你也早點睡,幫我跟亞蒂和大衛問好。”
掛掉後丟開手機,阿爾弗雷德仰望星河發呆,想著自己可以等到最新鮮出爐的早餐。
馬修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他爸媽和梅格阿姨的故事不是俗套的兩女搶一男,而是三人行,父母、父親和梅格、母親和梅格,全部都是戀人關係。阿爾弗雷德從小就接收這個訊息,歐美風氣又相對開放,自然不認為哪裡奇怪。現在放到斑類的標準下檢視,更是再普通不過。
阿爾弗雷德甚至覺得他比別人幸運,多賺到一位友愛的兄長和一位疼愛他的阿姨。此外,可能因為父母走得早,他對雙親的印象相當模糊,父親還存有大略的五官和身型,母親卻連個臉型都沒有。所以很多時候,他會用大衛和梅格的結合拼湊出長輩姿態,外貌方面則帶入柯克蘭家的外祖母,想像母親的樣子。
此刻像被溫泉水包覆全身的人忍不住思考,這會不會就是胎兒在羊水中的感覺?
維持回收頻率,阿爾弗雷德同時用指尖──正確來說是用腦,手只是種象徵──調動上方部分星體,使它們依照自己的意志排列,第一個成形的圖案是簡化過的漢堡。這是他在方才思索的幾秒內掌握到的新技巧。他想要所以他得到,一如既往。
阿爾弗雷德陸續排出北斗七星、十二星座、冬季星座和八大行星,操作起來更得心應手之後,挑戰難度翻倍的形狀。他自然不忘將周遭親友都描繪一遍,甚至在前監護人的眉毛上盡情發揮。最後,他造出一輪明月,圖形巨大並細膩到能看清上頭的隕石坑。
阿爾弗雷德頓時被眼前的景象擊倒了。他能完美地復刻月球,卻無法勾勒彷彿不曾存在過的母親。
他看著凹凸不平的表面,從未如此落寞。
本文最後由 bearinmyboot 於 2022-5-7 15:54 編輯

bearinmyboot 發表於 2022-1-17 09:28:53

第四話 A Mission

從戴高樂機場開入巴黎市區,節慶氛圍越來越濃厚。廣告牆主打紅綠雙色,行道樹纏上燦爛奪目的燈飾,百貨公司櫥窗陳列琳瑯滿目的聖誕商品。才十一月中,這座繁華城市已經為接下來的大節做好準備。
伊凡透過車窗捕捉到一排路人被反向車道濺濕褲管的瞬間,其中幾個人像角色扮演一樣冒出動物特徵。交通號誌恰巧轉紅,不分斑類和猿人都上前找車主理論,即使下車的是位穿著宛如銀行綁匪的中間種蟒蛇。
他喜歡巴黎就是這樣,不僅止於富含藝術氣息、比家鄉莫斯科溫暖,還有紙醉金迷外包裝下掩藏不住的骯髒惡臭,狗屎味模糊階級之間的中線,看上去彷彿人人平等。伊凡跟極端種族主義者不同,他為自己熊樫重種的身份驕傲,卻對猿人和重種以下的斑類沒什麼偏見,畢竟愚蠢起來都差不多。
如果要說巴黎有什麼可恨的話,那必定是罷工。
日落時分,主幹道罷工遊行剛結束,人潮尚未散去。明明距離目標地剩不到四公里,車子卻停滯不前快二十分鐘,駕駛座上秘書的身子抖到不能再抖。伊凡不耐煩地確認手錶,他原定在開演前一個小時到達,現在卻連能不能提前露面都是個問題。當萊維斯怯懦地表示還會塞車一陣子,他當機立斷抱起花束,攜兩名保鑣改乘地鐵。慶幸的是外頭剛好雨停,不過即使下雨,也總比下雪好。
手捧百合抵達歌劇院後台,所有工作人員都用一種見到救星的眼神看著他,伊凡禮貌性回以微笑,婉拒要接過花束的助理,踏上眾人如摩西分海般主動清出的道路,朝正在起紛爭的芭蕾舞者和舞團總監走去。再走近一些,他能看到一頭中間種雪豹接近炸毛,另一邊則是隻輕種小型犬不停顫抖。前者注意到迫近的腳步聲,偏頭一掃,瞬間喜出望外,原先憤怒而扭曲的美麗臉龐展露笑顏,背後的貓尾也軟化下來。
「哥哥!」
走到穿純白芭蕾舞裙的女性面前,伊凡兩手獻上花束,「抱歉,娜塔莎,今晚無法觀賞你的演出。但我帶這束花來探班,你喜歡嗎?」
「你送的我都喜歡!」娜塔莉亞欣喜地接過。
伊凡回了句好孩子,注意到那盤好的髮型和精緻的妝容,輕輕擁抱對方便後退,「我親愛的妹妹,究竟發生什麼事?」
女總監正要開口,立刻被伊凡打斷:「──我不是問你。」
娜塔莉亞像小孩告狀般拉他衣角,「哥哥,助理將我的舞鞋洗壞,這女人居然要我穿別人的替代!」
「沒有備用的?」
「助理沒帶到我的備品,全新鞋又會咬腳。」
伊凡快速下決定:「那就讓腳型相近的助理或新人替你試新鞋試到好為止。」
身為輕種的舞團總監頂著來自重種的威壓,畏畏縮縮地反對:「來不及的,表定時間就要……」
「讓觀眾等一會又如何?有時間跟首席舞者爭論,為何不試著生出一雙鞋?」伊凡笑容不變,笑意卻不及眼底,現在連普通猿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惡寒。他繞到舞者身後,兩掌搭上細肩,「況且,沒有美麗的天鵝,表演要怎麼開始?」

不夜城越晚越絢爛美麗,但萊維斯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
車開到歌劇院外圍時,他的上司已經披著風衣站在停車場入口抽菸,兩個保鏢如門神般伴於左右,引人側目。伊凡的菸癮不大,只有心情煩躁時會哈上幾口,這令萊維斯知道等等不會太好過,連忙下車幫忙開後車門,但對方不急著入座,反倒悠悠下令:「兩件事,付現金給要退票的觀眾,準備巧克力禮盒在謝幕後分送留下來的觀眾。」
萊維斯睜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耳朵所聽到的。退現金事小,準備禮盒事大,歌劇院可容納兩千名觀眾,即使有人離席,至少也得準備一千五百盒以上,他要如何在三小時內弄到這瘋狂的數量?
「伊凡先生這……」
「禮盒也給工作人員送上一份,總監那邊記得多放張卡片,提醒她贊助商的重要性。」伊凡抖了抖菸灰,看似困惑地歪頭,「萊維斯,你想說什麼?」
「沒、沒有……」
「別擔心,愛德華已經聯絡廠商調貨,不會太困難的。」安撫地拍了拍秘書肩膀,伊凡鑽入車廂前補一句:「不過,處理不好的話,你不用回來也沒關係。」

轎車經過凱旋門圓環,駛向巴黎十六區,停在能看到塞納河對岸鐵塔的米其林三星餐廳前。
伊凡本人在食物方面不怎麼講究,除了在酒類對伏特加有偏愛以外,其餘都覺得差不多、能填飽肚子就好;用餐環境則更無謂,再漂亮也比不過老家。然而,今天他要招待的朋友是位美食家兼畫廊老闆,還是巴黎本地人,一切都需要慎重行事。為了萬全款待,他甚至動用了點手段,讓這家需提前半年預約的餐廳十天內替他喬出私人包廂。
餐廳裝潢為經典的酒紅搭配暗金,視線所到之處無一不華麗,卻不淪於庸俗。由服務生引領到包廂前,伊凡指示保鑣一人留守門外一人先去用餐再輪替,之後獨自進到包廂內。包廂正中央的六人圓桌上有只花瓶,瓶中被放入不合季節的向日葵,他上前輕撫黃澄澄的花瓣,問添餐前酒的服務員帶花者行蹤,得到那人正在跟餐廳經理聊天的回答。
伊凡不是很意外,他還沒自傲到認為能找出一間美食家沒嚐過的巴黎高級餐廳。有時候,他認為讓友人自行挑餐廳比較快,但對方似乎很享受審視別人選擇的結果,藉此評斷一個人的品味。
約定時間後的第十分鐘,伊凡等到他“遲到”的法國朋友。留有魅力胡渣的男士身穿淡紫色西裝套裝,脖子繫一條暗色花紋領巾,腦勺後方隨意紮起馬尾,將三十歲後半的優雅從容展露無遺。
「抱歉,我來晚了。」
「不會,我也剛到而已。」伊凡不討厭這種場面話。
法蘭西斯入座,服務員自然而然替他倒酒。
「今晚是娜塔莎在巴黎巡演《天鵝湖》的首日,你這做哥哥的沒去觀賞,娜塔莎會哭哦。」
「我答應過她會去莫斯科的最終場。」
「我比早你一些,我明晚會去看。不知道離場後會不會收到巧克力?」
伊凡臉上掛著淡笑,握酒杯的手卻停頓幾秒。他知道這裡是對方的地盤,卻沒料到消息走漏之快,不過快速權衡後覺得也沒什麼,晃了晃杯中氣泡酒,才接下去:「會就好了。」
兩人碰杯前,伊凡刻意詢問理由,他想法國人會交出有趣的答案。
「十一月啊……慶祝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
玻璃杯清脆的叮一聲,俄國人從善如流:「慶祝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
法蘭西斯抿了口酒,品嚐其中絕妙的甜澀平衡,滿意地放下玻璃杯,「凡尼亞,雖然我很樂意純粹與你吃飯,不過你應該有事要談?」
「是的,法蘭,我有事相求。只是我還在等一個人。」
「誰?」
「你會知道的──他來了。」伊凡放下酒杯。
亞瑟抱著包好的紅酒入內,看到座位上的法國人,不禁挑眉,「我不知道你有找這頭花孔雀。」
「地點選在巴黎,你早該想到的。」伊凡笑得爛漫,宛如惡作劇成功的孩子。
法蘭西斯附和:「是啊,這裡可是巴黎。你這隻小貓在別人庭院裡安分點如何?」
英國人哼一聲,「庭院?不就是座養雞場。」
「養雞場的廚餘還比你們家的飼料好,等會記得多吃點。」
當對話水準降到爭執哪國歐洲杯點球比較多時,看戲的俄國人招手請服務生上菜。

切著前菜鴨肉凍,法蘭西斯隨口一問:「阿爾和馬蒂最近還好嗎?」
「馬蒂很好,阿爾他……」亞瑟講到一半,停住刀叉,顧忌地看向還在品酒階段的俄國人。
「嗯?你們在說那魂元失控的可憐孩子?」
英國人臉色徹底沉下去,眼神變得犀利。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當年發生那樣的大事,我怎麼可能沒聽到半點風聲?」伊凡佯裝無辜地攤手,「不過,我必須稱讚你保護得很好,我至今還不知道那孩子長大後的樣子。」
八、九年前的記憶模糊,但伊凡還記得在倫敦別墅後院見到的小孩。被英國人喚作阿爾的男孩有一頭璀璨金髮和天空藍瞳仁,受驚嚇時暴露的豹紋貓耳和尾巴,令伊凡憶起同為豹屬的娜塔莉亞小時候的模樣,頓時內心一片柔軟。
沒有多少人像伊凡這般見過男孩,不過因為血統的緣故,男孩在重種階層相當出名,甚至有人戲稱他是斑類界的哈利波特、柯克蘭家的救世主。後來偶爾聽到別人提及男孩的名字,伊凡會回想那雙亮藍色眼睛,好奇對方長成怎樣的大人,卻始終沒有一個方向。直到半年前在加州夜店附近遇到同樣金髮藍眼的猿人,想像才開始有了雛形。
亞瑟推斷俄國人還不清楚魂元回收一事,避重就輕地回答:「遲早會見到的。至於上一個問題,阿爾回他學校了。」
「你讓他回去?我還以為你會幫他轉學。」法蘭西斯不可思議地望著英國人。
「能做的話我早就做了,而且你不知道他會幹出些什麼。」
有切身之痛的亞瑟一字一句都是咬牙切齒的。去年五月,他參加完阿爾弗雷德的高中畢業典禮後先一步回倫敦;七月初,得知對方和馬修在安大略慶生,想說不急可以再等等;結果當月底半個人影都沒等到,還開始鬧失聯;八月中再次聯絡上,就是人已在加州就學的驚嚇。
「先不說那些,你找我們有什麼事?」亞瑟看向俄國人,把話題拉回正軌──雖然伊凡可能不介意對話中聽不懂的部分,但他可不想洩漏更多。
「是這樣的,我想請貴為英國斑類協會理事長和法國斑類繁殖協會會長的兩位幫我找播種物件。」伊凡交握雙手撐著下顎。
法蘭西斯放下銀製餐具,「你想找人替你生育?這很容易啊,像你這樣優秀的熊樫重種,自願者都能從巴黎排到莫斯科。」
「抬舉我也得不到任何好處的。而且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想親自孕育生命,需要一個對象播種到我體內,你們能幫我媒合吧?」
突如其來的震撼彈令同桌的獅尾豎起、孔雀開屏,兩位年紀較長者都花了點時間壓下魂現,整理明顯失態的反應,還是英國人先找回他的舌頭:「可以做到,只是為什麼?」
預料到提問的伊凡露出毫無破綻的笑容──
「我沒有滿足你們好奇心的義務。」
本文最後由 bearinmyboot 於 2022-10-8 10:44 編輯

bearinmyboot 發表於 2022-5-7 16:00:10

第五話 A Deal

「替我向娜塔莎保密。」
法蘭西斯挑畫作挑到一半,聽到從身旁經過的低語。他聞聲轉頭,只見伊凡立於另一幅畫前,高大的身軀前傾,兩眼專注於前方,細細欣賞藝術品,彷彿剛剛那道聲音是幻聽。
餐會結束後,伊凡以順路為由送他到第六區的畫廊。從餐廳出發車程不超過十分鐘,短到連搭計程車都仍在基本跳費,法蘭西斯因此推斷俄國人想單獨談話便欣然上車。當車子抵達目的地,話題尚未進入重點,他理所當然邀人一同進入畫廊。
這間裝潢偏後現代的畫廊由一位西班牙好友經營,法蘭西斯主要是來替持有者挑選佈展用的作品。委託來得突然,連方便觀看圈選的圖錄都來不及製作,他只好在忙碌的十二月到來前擠出時間到訪,所以此刻多個藝術素養不錯的俄國人協助檢視,也算件好事。
或許工作過分專注,又或許兩人對作品的評價太有默契,法蘭西斯花幾秒鐘才記起伊凡跟來的原因,接著回味那宛如青春期少年交換秘密的口吻,小幅度地微笑起來。問題當然得是娜塔莉亞了,有什麼事能繞過那位視兄如命的小妹呢?
法蘭西斯一邊在小筆記本上註記前幅畫作的感想,一邊接下對話:「你說今晚的事?」
「今晚,並連同往後的事。」
「可以,但要隱瞞到什麼時候?」
「直到孩子出生為止。」伊凡終於轉身看向他,繼續補述:「公司方面,我會在身形看得出改變前在家遠端作業;產前兩個月,則以出差或長假為由到巴黎郊區待產,產檢也會在巴黎進行。」
法蘭西斯理解對方不選莫斯科的原因:伊凡或許能將當地消息封鎖到滴水不漏,卻必須面對孩子出生後,娜塔莉亞把醫院視為共犯並掀翻的可能性,尤其就女孩在該國也有不小影響力的前提下。不過,俄國人那冷靜得像在做某種實驗的語氣,不免令法蘭西斯感到茫然,除此之外,伊凡通常不會像現在這般透漏過多訊息,要不事已成定局,要不仍有求於人。
「凡尼亞,你為什麼跟我說這麼多?」說出口的那刻,法國人自己都覺得刻意。
「因為你總會知道,也總會幫我的。」
俄國人回得輕巧,卻是謹慎衡量利弊過後的結論。經過禮盒事件,確認無法在他人領地內掩藏得天衣無縫,乾脆坦承並拉攏。這種以退為進的招數,法蘭西斯既不陌生也不反感,回問的嗓音夾帶笑意:「沒想過被拒絕的可能?」
伊凡跟著輕笑一聲,「法蘭,你作為繁殖協會會長,一向對排除萬難讓斑類血統延續之事展現積極與熱情,我想不出你回絕的理由。」
協會近年常用歌頌愛情的形象包裝,打著替眾人尋找真愛的口號舉辦相親活動,但事實上,一切都走不出機構名稱上的繁殖一詞。伊凡拒絕回答受孕原因時用複數人稱卻是針對亞瑟,畢竟法蘭西斯根本不在乎詳情,頂多被重種想親身懷孕的難度所震驚。對於眼前的法國人而言,沒有比維持斑類群體數更為優先的事情。
「我的確沒有道理拒絕,更樂意為你效勞。」法蘭西斯朝俄國人眨眨眼睛,「放心,你了解我的個性,我不會像亞瑟那麼囉嗦。」
「謝謝。」得到允諾的伊凡稍微放鬆,笑容不再維持完美,卻多了幾分真實和柔軟。只有這種時候,法蘭西斯才會意識到對方年紀小他快一輪。
兩人繼續挑畫一陣子,伊凡又突然開口:「門柱右邊數來第四幅。還沒買家的話我想收,我不介意等到佈展結束。」
俄國人在車上說想替書房換幅裝飾,法蘭西斯原以為是正題前的暖場,沒料到是真的也想買畫。法國人當然不介意幫兩邊朋友促成交易,只是那幅畫擺在書房有點微妙,但他仍制式地回說會幫忙留意。

「──那頭俄國熊在想什麼?」
芭蕾舞劇中場休息時間,法蘭西斯還沒能從包廂座椅起身,左肩就被一股向下的力道按回位置上,伴隨一句聽不出情緒的質問。看著金髮綠眼的肇事者落坐空一格的椅子,法蘭西斯不禁翻了翻白眼,憎恨起自己的一語成讖。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一隻小鳥告訴我的。」
鑒於共同社交圈不缺乏鳥類斑類,法國人一時無法分辨這在保護消息來源還是語帶雙關。阿爾弗雷德曾經訴苦他的監護人是控制狂,法蘭西斯此刻不僅認同,更覺得身旁的英國人不去軍情六處服務簡直浪費才能。
「我不清楚倫敦那塊化外之地如何飛鴿傳書,但在巴黎幾乎人人都有一台隨身通訊設備,稱作手機。」法國人露出一個假笑。
「倫敦當然也有這偉大的發明,只是我們不像這裡的人流行配帶手機卻不接電話,還是說那是你們行動裝置藝術的一環?」英國人立刻嘲諷回去。
法蘭西斯反思或許昨晚在畫廊時遺漏來電又沒檢查記錄回撥。
亞瑟食指不耐地敲著交疊的膝蓋,「還想在下半場開始前去趟洗手間的話,就別跟我兜圈子。他的目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誰跟你一樣是陰謀論者。」法蘭西斯聳聳肩,不是很認真在說服:「不過,理由說不定比你所想的單純,譬如喜歡小孩。」
「權力高於董事長的執行長,參與黑市抬價的菸草商,哪個身分跟單純沾得上邊?別跟我說他在等霍格華茲的入學通知書。」亞瑟的聲調逐漸激昂,又很快意識到自身失態,調整坐姿的同時放慢語速:「況且,喜歡小孩何須親自受孕?忽然受到感召把當母親視為人生使命?」
英國人的疑慮有他的道理在,高階斑類受孕的機率勘比中樂透,雖然不到頭獎程度,但也是小數點後兩位起跳。渴望後代的重種通常會下找繁殖力相對優越的中間種甚至輕種交配,並且是作為播種方。除去愛侶雙方恰好皆為重種的少數案例,幾乎沒聽說過重種主動當受孕方的情況,特別在商業播種上。由此可推論,俄國人的重點不在子嗣而是懷孕,要亞瑟相信其中並非別有目的,倒不如讓他相信阿爾弗雷德會安分。
法蘭西斯不難猜到對方的想法,卻只是攤了攤手,提出其他看法:「想體驗人生?你知道的,有些人什麼都想嘗試。」
「那還真可惜他無法體驗女性經期。」亞瑟明顯不買帳。
英國人對任何人都尖酸刻薄,出於歷史緣由,對俄國人的苛刻程度又上升到另一個境界。法蘭西斯原想指出偏頗的部分,卻認為不具意義,畢竟兩人正用各自的母語交談著,這也是所謂的歷史緣由。順帶一提,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使用當地官方語言是默認的規矩。
明白討論不會有共識的法國人查看手錶,休息時間不多不少剛好剩十分鐘,之後鄭重地用英語表明他的決定:「總之,我會遵守我的承諾,我會協助他。」
「哈,好個忠誠的送子鳥。」亞瑟嗤之以鼻。
「你應該換個方向思考,讓他受孕成功又如何?難不成會毀了這個世界?」
法蘭西斯懶得爭論白鸛和孔雀的不同,在所剩無幾的時限迫近下試著勸導,然而英國人不知道被哪個用詞冒犯,眉頭緊皺地起身,沉默了好一會才離開。
總算送走老頑固的法國人到廁所整理儀容,站在最靠內的洗手台前攏髮鬢,重繫領帶和袖口,將香水噴到兩邊手腕,為將來可預期的忙碌嘆了口氣。伊凡請託的姿態看似隨興實則不容馬虎,從事前召集和特別叮嚀都能看出執著。執著的人很可怕,執著的有錢有勢之人更可怕,法蘭西斯毫不懷疑如果播種不順利,俄國人會放下原有的宗教信念、將腦筋動到試管嬰兒身上,屆時可就真的離做實驗相差不遠。
走廊湧現群眾快步聲響,警示第三幕即將開始,法蘭西斯隨之慢悠悠地晃出洗手間,漫不經心想著最容易的也許是保密。

熊樫為擁有熊特性的斑類,占斑類十分之一,全人口數的百分之三,只有中間種及重種,重種數量又遠少於中間種,不到千分之一。
熊樫重種是伊凡開的首要條件,第二個則是直系血親內無猿人血統。光看以上兩項要求,法蘭西斯還能保持樂觀地看待這塊燙手山芋,但在加上最後一項後,符合的人選瞬少掉六成:非斯拉夫人。
布拉金斯基家族在東歐的勢力龐大又悠久,遠房親戚多不可數,找同民族者不僅有遺傳學上近親繁殖的風險,更提升風聲走漏的可能。法蘭西斯看著舞台上的黑天鵝完成三十二圈揮鞭轉,同大眾鼓掌時想起昨晚畫廊的對談,猜測也許後者才是主因,只求避開和娜塔莉亞重疊的交際圈。
這條件順帶解釋了伊凡為何找上亞瑟。單單找個熊樫重種媒合,法蘭西斯一人──不是他要自誇──便綽綽有餘,甚至委託人自己都能做到。可是當物件排除東歐地區之後,就需要往北歐和北美洲去尋找,而他們在新大陸的人脈遠遠比不上於當地深耕多年的英國人。
哦,柯克蘭,可憐的柯克蘭,法蘭西斯在心底為對方掬一把鱷魚淚。英國人前些日子為外甥的事跟斑類協會周旋許久,付出代價換取延長六個月的寬限,卻只能縱容那不受控的淘氣鬼跑回加州去,現在又得分心到看不順眼的俄國人身上,所以法國人多少能夠體諒他今夜粗魯又失禮的突襲造訪。
正值青壯年且有意願播種的非斯拉夫民族熊樫重種。法蘭西斯在轉場燈光變暗的瞬間低聲呢喃結論,彷彿在叨唸一段不存在的咒語,然後掏手機傳訊息給他的教子。 本文最後由 bearinmyboot 於 2022-5-16 10:51 編輯

bearinmyboot 發表於 2022-5-16 10:55:14

第六話 Side-Pot

將茶水間捎來的黑咖啡放到辦公桌左側,愛德華坐上精心挑選的人體工學座椅,熟練地輸入開機密碼,點開桌面工作用的通訊軟體,釘選在最上方的對話框已累積五十則以上未讀訊息。就上司的習慣而言,大量訊息代表事情經由文字交辦即可。他在心中為這個好兆頭歡呼,隨即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幾秒,兢兢業業地點進對話拉到最下面,最終定格在那句“今天不會進公司”時,確信將擁有美好的一天。
不論對於斑類還是猿人,主管不進辦公室都是則喜訊。雖然愛德華的上司並非光出張嘴的愚蠢無能之徒,反倒相當聰明、善於領導和分配業務,但也正因為如此,悉知員工能力的他總有辦法把大家逼到發揮超過百分之百。
譬如,上週血淚的巧克力禮盒事件。
週五晚間八點十六分,下班在家玩電腦的愛德華接到緊急任務,立刻退出遊戲副本,致電配合多年的廠商──幸虧對方公司還有人在──確認可調配的庫存,再依巴黎市中心地圖,連絡各大販賣通路以填補不足的數量,距離近的請外送協助,距離遠的另外派車去收。在現場的萊維斯則一邊處理退款,一邊收貨盤點並規劃動線,還要安撫演出前的娜塔莉亞小姐。又與其說是安撫,倒不如說單方面供人出氣,愛德華想像雪豹面目猙獰戳弄松鼠的畫面,便深深為不用跟去感到萬幸。
禮盒在演出落幕前勉強湊齊,為確保沒有突發狀況,愛德華線上待命到發完所有觀眾,後續估算工作人員的部分能半小時解決,扣掉時差不至於讓萊維斯在歌劇院打地舖才離開電腦桌,屆時莫斯科已過午夜。這樣高強度的夜間超時換來上司隔天雲淡風輕的一句做得好,他本該氣憤不已卻發現自己可悲地習慣一切,唯能想著加班費聊以慰藉。
內線鈴聲打斷思緒,愛德華接起電話和櫃台總機確認,讓快遞送包裹上來。過濾上司包裹平時是秘書的工作,但上週陪同出差的萊維斯這幾天休假,所以由他這個特助代理。他先篩掉廣告推銷,留下寄件處常見的,最後剩三個難以判定:來自巴黎的兩個包裹,小的能單手握住,大的約單邊手臂長;來自倫敦的包裹則介於中間大小並有些厚度。
愛德華將外觀連同寄件資訊拍照傳給上司,希望下班前能得到回覆。

慣用手旁的手機彈跳提示框,伊凡滑開螢幕解鎖,快速輸入回覆。視訊會議彼端的銷售專員注意到他低頭,貼心詢問:“需不需要暫停?”
「不用。」伊凡將手機擺回原處,讓專員繼續講解後,掩嘴打了呵欠。
今日行程太滿,早上去教堂,下午至醫院,此刻則在書房聽備孕商品介紹。上教堂和聽報告還好,但中間健檢所耗費的時間比預想長太多,全套下來用掉快半天。伊凡認為該減少頻率或檢查項目,不然每半年看院內各科權威一字排開輪流解釋體況,真不是普通的可笑。然而,這是他允諾娜塔莉亞的事,如果沒有照做,不僅是誠信失守的問題,妹妹還可能會在巡演期間堅持住家裡並用飛機通勤,只為就近確保自己的健康。
伊凡知道前年急性酒精中毒一事在娜塔莉亞心中留下很深的陰影。當時莫斯科老家中僅有他一人:母親早年乳癌病逝、父親退休移居聖彼得堡、姊姊成年後離家多年,唯一會回家的妹妹則隨舞團如候鳥般移動。要不是長年聘請的清潔工沒在大廳見到向來早起的雇主,細心巡視並發現人暈倒在酒窖,後果不堪設想。伊凡康復之後,花費大量心力在安撫小妹,答應會善待身體加上定期健檢,才勉強說服首席舞者正常巡演。
邊聽說明邊翻廣告目錄,伊凡的視線略過形形色色的產品圖示,釘在側欄備註上中學繁衍教育的再延伸。
決定斑類受孕率的三大因素:階級、種族和管道,其中又以低等階級、同種、陰道受孕為優。與陰道受孕對應的是斑類特有的直腸受孕,斑類可透過塞劑或其他器具從肛門植入懷蟲至直腸,藉由養蟲造出擬子宮。此種受孕法源於二戰戰後,世界總人口因大戰銳減,斑類數量也呈等比例減少,在尖銳的群體數困境面前,反對保守宗教勢力式微,可供男性斑類和子宮發育不完善的女性斑類懷孕的產品因此問世,歷史至今未超過百年。
目前市面產品形式多樣,但總歸是懷蟲同一概念的衍生物。有趣的是,同為人體,懷蟲無法在猿人身上起作用。曾有斑類科學家在受試者不知情的情況下,違法將這類產品放入男女猿人體內,卻怎樣都無法活化懷蟲,因此推測子宮健全的女性猿人排擠再造生殖系統,也導致無需承擔受孕責任的男性猿人直腸全面退化。
懷蟲又分卵型和強制冬眠的幼蟲型,各有優缺點,伊凡正在聽的是前者。卵型比幼蟲型多一段孵化步驟,需要耗費更長的時間成形,不過與之相對的,它能提早進入體內適應環境,存活率和活性較高之外,擬造的子宮也更為穩固。普羅大眾對蟲的外觀有既定偏見,但經過特殊包裝的懷蟲看起來與糖果無異,伊凡用手指撥弄隨目錄送來的產品模型,思索著再提早幾周,這應該會被誤認為萬聖節的商品。
專員將簡報切換到最尾頁的感謝詞,“以上是我們推薦產品,您覺得如何?”
「很好,沒什麼問題。」伊凡點點頭,即使他根本沒認真聽多少。
“太好了。過幾天我們會派專人將第一波產品送到貴公司,還請您留意。”
退出視訊頁面,伊凡注意到離晚餐──定時三餐同樣是娜塔莉亞的要求──還有些時間,便登入公司系統處理業務。多數事項他已聽過彙報、下完決策,只是走個避不開的電子蓋章流程。他曾隨口提議把權力下放給秘書代理,但看萊維斯像要嚇出心臟病的樣子,也僅止於玩笑。

晚上七點整,書房的門被敲響。廚師手捧古典銅邊托盤入內,將東西擺到離門口最近的沙發矮桌上,遠遠朝雇主欠身後離去。
人在食物面前是誠實的,胃在多個月來規律飲食下遭馴化,幾乎聽到敲門聲那刻便湧起難以壓抑的飢餓感,伊凡果斷拋下待處理公務,走向沙發組。娜塔莉亞在家的時候,他們通常會在一樓飯廳用膳,而獨自留守時,就不太講求那些禮數。
主菜為燉牛肉,搭配餐包、沙拉及肉湯,和一顆金箔紙包裝的巧克力。先從熱湯開始暖胃,再朝補充纖維不可或缺的沙拉出手。伊凡自認沒什麼味覺,主要是為維持身體機能而覓食,有時候還會冒出“把全部打成泥再灌進胃裡”這種對廚師精心製作的餐點相當失禮的念頭。
咀嚼途中,雙眼掃過矮桌一角疊高的包裹們:由下到上,由大到小,剛好褐綠黃三色,微妙地像顆聖誕樹。伊凡拉長手臂把包裹勾近自己,決定邊用餐邊拆解──又一個值得被檢討的失禮行為。他對另外兩件內容物多少心裡有數,因此決定將最小的包裹先擱置一旁,保留驚喜到最後。
他褪下褐色包裹的層層保護泡膜後見到一幅畫作,這是上週請法蘭西斯幫忙預留的,沒入選參展倒是方便他能很快替換房內擺設;草綠色牛皮信封袋裡面如他所料裝著播種協議書,伊凡的食指順標題大寫英文滑過,想像英國人不情願卻必須照辦的模樣,心情愉悅地哼出聲。不過剛面對電腦螢幕好一陣子的眼眶正酸澀著,警示現在不是閱覽的好時機,便把資料收回袋內。
伊凡認真對付起晚餐,將最後一口麵包塞入嘴裡,摸向鵝黃色小方盒。他發現寄件地是巴黎飯店卻不是常訂的那間,好奇地掀開盒蓋,看到愛錶躺在盒中,才領悟自己把東西落在朋友的房間內。
朋友,當然是朋友,斑類低下繁殖力帶來的低下貞操觀,從一面之緣到枕邊床伴都通稱為朋友。當他以有約為由先一步離開畫廊時,法蘭西斯理解的曖昧眼神無聲調侃著都是玩家何必見外,但嚴格說起來,伊凡這種追求肉體歡愉的日子還不到兩年多,經歷也不像謠言那般豐富,跟長期周旋於美色的法國人仍有很大的差距。
眼睛輪轉於腕上新錶和盒中舊物,伊凡關上盒蓋放到一邊,回頭揀起托盤上小巧的金黃球體。攤開完整外包裝,再將灑滿可可粉的巧克力放入口中,享受擴散至口腔每個角落的甜味與苦味,同時熟練地用包裝紙折出兩個指節大的玫瑰花。他用指尖輕輕推轉成品的花莖,花瓣上破碎的金色令他想起紐曼。
伊凡記得多數一夜情對象的名字,不過失聯時間一長便容易對不上長相,所以不得不承認,那名漂亮青年帶給他相當深刻的印象:被上帝親吻過的輪廓五官,搭配綻放絕對自信的藍瞳和一頭燦爛金短髮,彷彿光看著就會被灼傷的太陽;隨意套上的夾克和牛仔褲掩藏不住好看的身形與肌肉,在男孩與男人之間取得完美平衡,有年輕活力又不失性感魄力。
──可惜是猿人。雖然身上的猴騷味淡不可聞,卻改變不了非斑類的事實。
伊凡大概真的很中意那位青年,才會反覆回想那雙黑暗中似乎能碾碎一切的湛藍眼睛,甚至曾有那麼一瞬間,荒謬地閃過豢養一隻猴子的想法。

bearinmyboot 發表於 2022-5-23 16:32:57

第七話 Showdown

站在入境會面點,前傾倚靠阻隔用護欄,阿爾弗雷德氣憤想著口罩根本沒什麼用,卻在一隻臭鼬推行李經過時死命按住鼻樑壓條,內心相當後悔約在室內碰頭。
國際大型機場由別離和重逢所構成,在此的絕大多數人心情波動明顯,任由興奮、驚訝以及難過左右理智,阿爾弗雷德甚至看到不少斑類當眾暴露魂現。隨情感暴走的還有氣味,各式體味粗暴揉合既有的霉味和食物味,在強力放送暖氣的空間內發酵,成為對鼻子靈敏的美洲豹殺傷力十足的生化武器。
亞瑟表示他這種情況並不常見。斑類能透過意志操控氣味濃淡,但出於不干擾他人的基本社交禮儀,平時會收放到跟猿人差不多的數值,就像抹了層寡淡的香水,又即使一時情緒失控導致變濃郁,也不至於到無法忍受的程度才對。阿爾弗雷德之所以對味道敏感,不排除和魂元不完整有關,但更可能是他近似重生而如嬰兒般適應環境中,應該過一段時間會好轉。
前監護人的推估是正確的,歷經幾個月的洗禮,阿爾弗雷德確實比當初好很多,至少不會感覺隨時被人往臉揍一拳,不過在這種人群放大異味的場所,仍不可避免受到摧殘。當所有人都沉浸於美好的聖誕氛圍,只有他在瑪麗亞凱莉的歌聲下快蒙主恩召。
血條趨近於零的彌留之際,阿爾弗雷德恍惚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難道是上帝派天使來接他了?
「阿爾!」
──哦,是他親愛的哥哥。
擁有些微自然捲金髮的加拿大人站在正前方揮手,從冬季更冷的渥太華抵達相對溫暖的倫敦,身上唯一的保暖衣物是白色長袖毛衣,下半身還是普通休閒長褲,跟其他穿羽絨外套的旅客形成強烈對比。
見到親人的喜悅令阿爾弗雷德稍微提起精神,「馬蒂,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剛剛,但我喊了你半分鐘都沒有反應,還在想要不要叫救護車。」馬修食指扶了下眼鏡。
「你再晚點出來,就真的需要幫我叫一輛。」
兩人移動至航廈地下二樓停車場,打開後車廂放行李箱,馬修自然而然坐上副駕駛座,拉安全帶時詢問:「司機先生休年假?」
「對,而且大衛今天非常忙碌。」阿爾脫下口罩,向他眨單邊眼睛,「所以由我為你服務。」
馬修覺得好笑地搖搖頭,兩人都是在私有土地上練車、一到法定年齡就考取證照的類型,他還多對方一張加拿大駕照。不過不得不說,阿爾弗雷德開車時簡直像變換人格,特別穩重並守規矩,絕對不會超出限速分毫,和平時活潑愛玩的性個截然不同。
馬修在穩定行駛下昏昏欲睡,只好輕按頸部,試圖保持清醒地開啟對話:「最近還好嗎?」
「還不壞,至少兩個小時的實體課不會再殺死我。還有,多虧你的建議,這學期在外面租屋又自行開車通勤,的確少掉很多接觸機會,現在只要不去人太多的地方都還好。」
此刻在駕駛座上哼曲調的豁達美國人,可看不出幾分鐘前的可憐無助,甚至找不到學期初那般狼狽不堪的影子。
阿爾弗雷德毀滅性的嗅覺問題源於今年八月。回加州不久的美國人剛結束為期三週的漫長感冒,準備迎接嶄新的秋季學期,卻沒想到隨著鼻部功能重新運轉,他忽然聞得到別人聞不到的味道。最一開始,阿爾弗雷德以為這是生病的小小後遺症,認為會很快恢復便沒放在心上,然而當開學人潮正式湧入校園,第一次從教室落荒而逃之後,才近乎崩潰地體悟事情沒有那麼單純。
他陸續找過校方和耳鼻喉科診所,前者要他求助專業醫療協助,後者要他求助另一種專業醫療協助,身心科方面的。找不出原因的美國人後來把自己關在寢室好幾天,任誰敲門都不肯開,直到某次捏著鼻子下樓拿外送餐點時,看到路過的住宿生冒出一對狗耳,慢很多拍地想到這慘況或許和斑類身份有關聯。
不過,即使得到前監護人的解釋,情況也只是從不知道聞到什麼但快瘋了,變成知道聞到什麼但還是快瘋了。因此在虛無縹緲的時間療法出現效果前,阿爾弗雷德只好先按照兄長的提議搬出宿舍,並隨身攜帶口罩和異味消除噴霧自救。也是透過同場災難,以往仰賴好心人便車的他終於想起被冷落已久的駕照,當天購入一台新車代步。
想到什麼說什麼的阿爾弗雷德將話題急轉彎到買車試乘上,對車種不熟的馬修只能時不時應聲表示有在聽,其餘心力則用在觀察弟弟的健康狀況上。他可沒忘記美國人之前照三餐吐苦水的情形。
大學生處在青春期尾端和動情頻發期,無法百分之百收斂氣味是常態,更別提有人刻意不控制。如果僅僅是視覺方面的困擾,譬如看到情侶打鬧閃現獸型或撞見不同物種的交配現場,原則上雙眼一閉就能眼不見為淨,然而嗅覺無法如此,畢竟人類尚未進化到不需要呼吸。試著換位思考一下,能聞出誰對自己有好感、誰剛玩出去回來、哪隻貓跟哪隻狗上床,這種──引用阿爾弗雷德的原話──彷彿所有人主動把胯下湊到面前要他聞的生活怎能不令人抓狂?
馬修本來就相當關心弟弟的魂元問題,嗅覺失常之後更是擔憂不已,縱使幾度被阿爾弗雷德哭訴時的生動形容逗笑,但每次結束通話便不禁踱步嘆息,好在對方目前看起來真的狀態不錯,才多少卸下心中的大石。
阿爾弗雷德在紅燈時又換了話題:「我應該有拍租屋處給你看過?」
「有,我知道浴室裡有滑水道,那張照片我看過不止一兩次。」
趕在駕駛人興致勃勃要秀照片前,馬修回答並要求對方注意前方路況。阿爾弗雷德入住當天還跟他視訊,不斷說房東先生有多瘋狂,並表現出要改造波士頓宅院的躍躍欲試,中間穿插幾次興奮的高分貝亂叫,逼得加拿大人連忙調低音量。先前是他要美國人別衝動購屋,不過事實證明,即使只是租間房子,阿爾弗雷德同樣能鬧得雞飛狗跳。
「好吧。不過我等等還是會給你看,這次我拍了影片!」孩子王鄭重宣布。
馬修無奈同意時,想著弟弟被寵壞自己也有責任。

聖誕週的過法沒因為阿爾弗雷德重拾斑類身份而有多少改變。
他們裝飾聖誕樹、換上聖誕帽和醜毛衣、喝熱紅酒、吃百果餡餅和大餐,偶爾聚在客廳看足球賽──不曾看懂規則的美國人全程滑手機,只在亞瑟資助的球隊被進球時歡呼以表參與。稍微不一樣的地方在於,考量到阿爾弗雷德的體況,今年只有馬修跟著亞瑟回約克郡探望柯克蘭家外祖母;又由於不能靠近人群,美國人無法逛聖誕市集和清倉特賣,幾乎整個假期都泡在郊區別墅裡,幸好有閒下來便會陪玩的兄長在。
節禮日中午,阿爾弗雷德吃完午餐後回書房,邊盤腿打電動邊回收靈魂。天花板星雲已經變薄薄一層並出現大量缺口,預計再過幾天就能結束。原本亞瑟命令他暫時休學好專心於此,但在他的竭力抗爭下,兩人達成進度超前就能回學校的協議,最後阿爾弗雷德當然不負眾望完成任務,成果甚至遠超過前監護人所設立的門檻。美國人除了讚嘆自身天賦,還必須感謝那場時機恰巧的感冒,不然他可能踏不出別墅半步,更枉論搭機返國。
一個小時後馬修敲門入內,把禮物盒擺到弟弟身旁。阿爾弗雷德雙手暫時離不開遊戲搖桿,快速瞄一眼,「聖誕禮物?」
「給認真回收魂元的好孩子。」
「還真感謝你的獎勵。」阿爾弗雷德乾巴巴地回應,視線專注在遊戲畫面上,「行李都整理好了?」
「本來就沒帶多少東西,反而差點把要給你的禮物也帶回去。」馬修坐到美國人身後沙發上。
「你多快要走?」
「再半小時出發,剛跟亞蒂道別完。」
加拿大人今年同樣無法待滿一週,要搭下午五點多的班機回渥太華。阿爾弗雷德以前不理解對方在忙什麼,後來才知道馬修十六歲就進入斑類社交圈,需要支援各式活動的籌備。這次則是為了北美的熊族交流會。
忽然聯想到熊樫,阿爾弗雷德放下遊戲手把,「馬蒂,我小時候見過一頭白熊。」
「北極熊?」
「也許是吧。」
「在動物園?」
美國人翻了大大的白眼,他很少對馬修露出這種表情,但他實在忍不住;加拿大人則為自己失敗的幽默致歉,緊接著問:「不是我威廉斯那邊的親戚?」
「不確定,但年紀看起來比表哥們大一些。」
「他做了什麼?」
阿爾弗雷德沉吟了會,「沒有,只是看到而已。」

馬修離開不到半小時,阿爾弗雷德就發現對方的手機掉在沙發上。美國人打電話給大衛並提議別折返、由自己送東西過去,老管家回說會在倫敦市區停車並報上碰面處,他連忙抓車鑰匙追上去。
阿爾弗雷德抵達五星級飯店前,看到馬修和法蘭西斯站在門口談話,想都沒想就要開車門走上前,不過剛跨出右腳便連環爆粗口,迅速被市區氣味逼退回車內。美國人重新摸出口罩這個護身符戴上,在法國人顯然被逗樂的表情下,壓著鼻樑靠近。
將手機交還持有者,阿爾弗雷德挑著眉問:「不急著去機場?」
「別擔心,我有預留時間。」接過物品的馬修先道歉後道謝,把東西收入隨身包,「法蘭剛好在倫敦,想跟他打聲招呼再離開。」
「好久不見,小瓊斯。」法蘭西斯朝美國人咧嘴笑。
法蘭西斯是馬修的教父,和梅格有親戚關係,也認識阿爾弗雷德的父母,偶而會用姓氏暱稱他們。
「法蘭,好久不見,怎麼會來這裡?」阿爾弗雷德和法國人輕輕碰拳。
「做仲介。」
「聖誕節前後有人想買畫?」
法蘭西斯撥了下被風吹亂的瀏海,「另一方面的仲介。」
阿爾弗雷德抬頭望作為背景的飯店,理解地點點頭,隨口回問:「為什麼站在外面吹風?有人遲到?」
「是的,交通上出了點問題。」法蘭西斯知道美國人不是真的感興趣,簡單幾句便帶過,將話題轉向他本人:「我的黃金男孩還適應新生活嗎?」
「你是說我被迫留在倫敦和控制狂相處整個暑假,就為了回收過去不曾影響我的靈魂?還是指我得像個花粉症患者時時刻刻戴口罩,否則會被臭死在路上?──糟透了,我必須說,糟糕透頂。」
「哦不,可憐的孩子,我以為你會享受這份禮物。」法國人語帶同情地說著。
阿爾弗雷德打算反駁那個禮物論,卻突然捕捉到一股向他們走來的細微氣味。
那是雪、酒和果實熟成的氣味,本該突兀的元素們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變得像水果冰酒的香味。幾個月來聞人無數的阿爾弗雷德敢肯定味道主人和他們一樣是重種,否則無法將氣味控制得這麼好,又如果不是他目前嗅覺特別敏銳,大概也不會察覺到。
阿爾弗雷德分神地思考著,就像某種吸引力法則,這裡已經聚集三位國籍和種族皆不同的重種:美洲豹、藍孔雀、北極熊,假設來者也恰好符合規律,他們一行人可就比動物園還要物種多樣性。美國人甚至以那偏冷冽的氣息推測對方是蛟或蛇之目,求解地側頭望過去,便撞進一雙紫琉璃的眼睛之中。
後來的阿爾弗雷德回憶這件事總有幾分不甘。他早該想到的,哪有法蘭西斯不認識的人呢? 本文最後由 bearinmyboot 於 2022-11-12 13:33 編輯

bearinmyboot 發表於 2022-8-23 10:44:39

第八話 Boxing Day

自嗅覺失控開始,阿爾弗雷德的生活變得單調許多,尤其在事發後的第一個月。平時在電腦房開鏡頭視訊上課,沒課則翻廚房冰箱或到客廳打電動,主要活動範圍剩下這座能俯瞰舊金山灣的孤堡,和兩週一趟的大型連鎖超市。從能拿到各路聚會邀請函的派對動物,非本意地晉升為足不出戶的工科宅男。
本該狂歡的周末夜晚,十九歲美國青年靠著陽台護欄遠眺市區燈火,被夏末轉冷的晚風吹拂全身時,感慨自己淒涼得像賣火柴的小男孩。更可悲的是,對於鼻部問題舒緩後冒出頭的性慾,沒缺過物件的他還得走回頭路,靠慣用手和腦內幻想解決。因而想起半年前的廉價旅館夜晚,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初次同性經驗意味著特別,無怪阿爾弗雷德難以忘懷,他更忍不住思考男人如果是斑類會是哪種動物又會是什麼味道,現在氣味補足了那些微小卻重要的細節。鉑金髮男人穿著一身長袍般的灰白色風衣,內搭黑色高領針織衫和條紋褲,阿爾弗雷德透過眼鏡,能看到脖子上露出一點繃帶在毛衣尾端鑲邊,宛如最後一根稻草,確認眼前的男性並非只是神似,而是如假包換的歐德曼。
男人跟法蘭西斯交換眼神,向馬修進行簡單問候,最後視線落到三分之二張臉被口罩掩蓋的他身上,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阿爾弗雷德則點下頭算是回應。法蘭西斯主動替兩人做介紹,但由於美國人肉眼可見的狀況不佳,所以他們沒有握手,單純交換本名和一些基本訊息。
伊凡.布拉金斯基,聽起來倒真的像俄國人的名字。
彼此沒客套幾句話,伊凡有事需要借走法蘭西斯,領著人往飯店回走。阿爾弗雷德看著自動門開闔,記起法國人幾分鐘前的話,突然問馬修是不是該前往機場了。
兄弟兩人再次揮手道別,阿爾弗雷德在老管家駕駛的禮車離去後,鑽入自己開來的那輛。帶上車門、噴除臭劑、拉下口罩、大口呼吸,動作一氣呵成,外面的空氣實在不適合他久待。又出於不想太快回別墅和屋主面面相覷的心理,美國人從口袋摸出手機檢索,打算找個能消耗時間又不至於毀掉鼻子的地方。
另一側車窗被敲響兩聲,阿爾弗雷德的注意力從搜尋結果移開,看到彎腰貼近玻璃的俄國人時困惑地搖下車窗,而連同四方氣味湧入車內的是一份邀請。
「要上來喝杯茶嗎,紐曼?」

從行政酒廊向外望能看見半座倫敦眼,阿爾弗雷德坐在雙人靠窗座位一側,手肘倚靠桌面抵住下巴,想著那附近有間不顯眼的水族館。不過像市區水族館這種學校郊遊首選、當地人去到不想去的景點,他意外只去過一次,還是跟馬修單獨去的。
那次是為了一週一場的人魚秀。當時六歲的他硬拉著七歲的哥哥,趁著老管家出門辦事,從肯辛頓宅邸搭公車到泰唔士河畔,再假藉義賣之名用舊玩具和行人換取紙鈔和銅板,以購買場館門票。現在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對兩位智商高於同齡層的兒童而言,又似乎那麼理所當然。
比起稱得上緊張刺激的過程,目的地本身則不如預想般有趣:水族館場館老舊、四處都在維護、水中生物沒有半點活力,整個場所充斥一股死寂的氛圍。馬修安慰他該把注意放在表演上,所以兩人早早跑到表演區離巨型水缸最近的位置上等候,然而六歲兒童沒等到表演者套上假魚尾便體力不支睡著,醒來已在管家迎接他們的轎車上。
大失所望的體驗導致美國人事後被長輩訓話都感到委屈,甚至遷怒到無辜的兄長身上,質疑對方怎麼沒有搖醒他。那件事造成兩兄弟生平第一次冷戰,阿爾弗雷德每每回想馬修把他當空氣的賭氣模樣,便會淺笑出鼻音。
結束通話的俄國人坐進對側沙發,阿爾弗雷德的目光從霧濛濛的陰天收回,幾名服務生適時向前服務,把裝有甜鹹食的三層架和茶壺擺至方桌中央。為首的服務人員得到省略餐前介紹的指示,替兩邊倒茶後同其他人退下。
阿爾弗雷德往重新被添八分滿的茶杯接連扔砂糖塊,攪拌期間注意到對面觀察的眼神,立刻表情浮誇地申明:「希望你不是什麼健康主義者,因為我不接受任何忠告。」
「我不會議論別人的飲食習慣。」伊凡扯了下嘴角,「我只是看你拿下口罩。」
「哦,這是方便別人認出我。」
美國人說完,兩方相視而笑,對於幾十分鐘前佯裝不認識的默契。阿爾弗雷德摸向茶杯把手,途中意識到自己還沒解釋,喝一口潤喉後很快補述:「過敏,在室內比戶外好一些。」
伊凡理解地點點頭,接著伸指在太陽穴下方輕敲,「眼鏡有度數嗎?」
「輕度近視和散光。順帶一題,它叫德克薩斯。」
「為何不叫紐約?」
「因為那是手機的名字。」
被大蘋果雙關幽默到的俄國人笑出聲,低頭挖一小勺果醬放入嘴中,再舉杯抿了口紅茶。阿爾弗雷德看到只有耳聞過的俄式喝法不免感到驚奇,視線停在那片被浸潤過的嘴唇上,唇瓣主人的聲音頓時像從另一個遙遠的宇宙傳來──
「所以,」伊凡放下茶杯,「原來你也是斑類?」
「怎麼發現的?」美國人挑眉。
「我向你們搭話的時候,你頭頂閃現一對耳朵,雖然只有一秒不到的時間。」
阿爾弗雷德馬上擺出投降的手勢,「是,我是。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感覺是個很長的故事。」
「相信我,那一點也不有趣。」美國人將茶杯挪到旁邊,拿餐夾取一塊拿破崙派放到骨瓷圓盤上,然後談論天氣般一派輕鬆地提問:「播種交易如何?」
伊凡歪了歪頭,「為什麼這麼問?」
「國外飯店、法蘭西斯、不會有人買賣藝術品的重大節慶前後,道理很明顯。」阿爾弗雷德握著叉子,在每個語句停頓點朝甜點下切一刀。
「俄羅斯的聖誕節可不在十二月。」
「但英格蘭的聖誕節在十二月。」美國人失禮地將餐具指向對面,叉子上頭還沾附甜派的碎屑,「當然,你也可能作為法蘭的助手前來,雖然我很懷疑他需要幫助。又基於你和我在這裡喝下午茶,我能推測交易取消或延期了。」
「精彩的推理。」俄國人讚賞地說,只差沒有鼓掌。
「猜中有獎品嗎?」
「要求應該在公布答案前提出。」
「別那麼計較,只是個小問題。」阿爾弗雷德又隨意戳弄幾下甜點,突然厭倦似地放下餐具,「──你那晚對我做了什麼?」

生日月重聚時,阿爾弗雷德軟硬兼施問兄長那場跨國綁架的細節。溫和手段是用回收進度展現誠意,強硬的部分則是威脅要將童年糗照放到社群網路上。
馬修說他負責提供行蹤,剩下都是亞瑟處理。事情急迫導致手段相對粗暴,麻醉槍和直接打暈都在原先的備案之中,不過因為美國人剛好睡死在旅館房內,替他們省了很多功夫。阿爾弗雷德相信對方沒有說謊,畢竟最後一幕如幻燈片般反覆在腦中重演:指槍手勢、隨身體後仰而上飄的視角、老舊的旅店天花板,之後一片黑暗。
美國人起初掉入思考盲點,懷疑歐德曼是前監護人的共犯,後來想通這種圈套不至於找上男性當誘餌,而亞瑟也無法預判自己會和誰搭話,除非他走火入魔到把周遭行人全部安排過一輪。阿爾弗雷德追問現今能坦承是不是有自信故技重施,馬修的答案是令人厭惡的一句:柯克蘭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你說那個啊,那是一種昏迷術。」
伊凡的語氣近似彼時的加拿大人,那樣的不以為意,彷彿弄昏一名成年男性是件稀鬆平常的小事,彷彿只有高階斑類擁有的能力並不怎麼了不起。後面的解釋則和阿爾弗雷德從管家那裡打聽到的差不多,原理總歸是把意念投入他人腦袋進而造成腦迴路異常,念頭好壞與強烈程度決定損害範圍以及自我修復所需時長。
俄國人邊說邊轉換坐姿,重心向後靠了些,「很好奇嗎,對你施行的理由?」
「還好,」阿爾弗雷德聳聳肩,「至少希望不是出於體驗不佳。」
伊凡短暫愣住幾秒,隨後大笑起來。
美國人在炸裂開來的氣味中扶正眼鏡鏡框,感覺自己像被人從頭頂澆灌水果酒。阿爾弗雷德不是首次接觸酒精,英國兒童五歲就能在成年人陪同下於私人場合飲酒,然而美國合法飲酒年齡為二十一歲,他對酒的偏好又遠低於碳酸飲料,因此酒精耐受性並不高,被這陣酒味薰得意識有些飄忽。
看著那雙紫色眼眸笑出水氣,凝在眼角形成淚滴,又被細長的手指迅速抹掉,阿爾弗雷德下意識吞了吞口水。對坐的俄國人恢復泰然的淺笑,濃度高到刺鼻的香氣卻仍環繞四周。重種能精確控制氣味,現在情緒回穩卻不收斂,便是明確的煽動。
肇事者的回問接近挑釁:「如果是又如何?」
「我方會為此表示歉意並免費提供售後服務?」
「聽起來誠意十足。」伊凡笑著離開座椅。
「您會感受到的。」
阿爾弗雷德隨俄國人站起身,目光不經意一撇發現外頭開始下雨,這令他想到一部稍有年紀的科幻電影。仿生人在壽命終點前說自己看盡宇宙萬物,但一切都將如同雨中的淚水,消失在名為時間的洪流之中。
最後一句獨白是怎麼說的?哦──死的時候到了。 本文最後由 bearinmyboot 於 2022-10-9 22:09 編輯

bearinmyboot 發表於 2022-10-9 09:36:22

第九話 Knock Knock

伊凡一眼就認出紐曼,即使隔著鏡片,他也能看清那雙美麗藍瞳。
走出飯店前,他看到法蘭西斯站在出入口不遠處和人聊天,再看久一點,能認出其中一位是在熊族交流會上打過照面的加拿大人。當伊凡還在思考旁邊擁有金髮的第三人會是誰,就被那雙佔據他腦海的眼睛釘在原地,彷彿撞見美杜莎而石化的雕像般動彈不得。
法蘭西斯在餐會上提及英國人有位叫馬蒂的親戚,從問候語氣及語序可推估為兩人的共同晚輩;然後,所有人都知道馬修威廉斯有個不出席社交場合但時常打電話干擾他的兄弟,而馬修這名字可以被暱稱為馬蒂;最後且最重要的一點,這裡是倫敦。
整理出關係全貌的伊凡感嘆原來男孩被藏到美洲大陸,接著止不住自嘲:他在加州昏暗街燈下將對方認成加拿大人,卻憑氣質和瞳色差異很快判定誤認,又因淡薄的猴騷味而落入二分法之中,避開紐曼就是阿爾弗雷德的思考方向。過去曾有快滅絕的斑類將子嗣催眠後交由猿人養育的案例,柯克蘭魔術的原理應該與之相去不遠。
返回大廳的路上,他回味男孩穿連帽衫戴口罩的小可憐蟲模樣,想起對方年輕得未滿二十歲和那晚確認是否為教職的詢問,忍不住顴骨上揚。並肩而行的法蘭西斯注意到他的笑意後挑眉,懷疑眼下狀況到底哪裡有趣,畢竟他們才剛接到交易對象趕不過來的通知。商業播種跟一般貿易沒兩樣,至少需要提前三個月敲定,這次是在俄國人的強烈希望下,讓合作方擠出也許可行的時間地點,現在沒能如期履約也無法怪罪任何人。
伊凡抱歉於讓仲介白跑一趟,後者倒不怎麼放在心上,兩邊皆熟知交易形式,稍加討論便決定好後續。送法國人從右側長廊離開,他讓廳內待機的保鑣去停車場取車,領另一人到大門口,打算吸根菸再前往機場,卻見到阿爾弗雷德鑽入駕駛座一幕。重回原地的確有部分是想知道男孩還在不在,如願後又沒有預期地開心,感覺隨意接觸會被那位過度保護的家長追殺。俄國人呼出一口菸,被腦中的念頭逗笑。他不是真的害怕柯克蘭找上門,只是近期計畫緊湊又繁瑣,沒必要增添更多亂數,更別提先前已出手過的原罪──雖然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
就某方面而言,他和那頭英國獅是相似的,彼此都不相信巧合與偶然,上層廣為流傳的故事也一再警示:古老斑類家族的掌上明珠與外國暴發戶富二代墜入愛河,婚後卻發現丈夫在家鄉已婚多年並育有一子,看似神奇的際遇全部經過精心安排,只是為了擴張事業版圖而接近。因此,和男孩發生關係的那瞬間起,他便失去脫罪的可能性。
然而,伊凡和英國人截然不同的地方在於,他會因情緒轉變隨時推翻上一秒的決定,就像此時此刻他問自己:既然不認為能開脫,也沒想過要開脫,那再招惹一次又有什麼損失?

「剛剛誰打給你?」
男孩在專用電梯開始爬升時發問,伊凡將目光從樓層顯示器移開,「我妹妹。」
「她和你一樣是熊樫?」
當代風氣開放不同以往,種族不再是高度隱私的一部分,雖然直球提問的也不多見。沒被問題冒犯的俄國人思索聊天時不曾提及,自己也沒有暴露魂現才對,好奇地反問:「你是如何察覺的,大偵探?」
「猜的。」阿爾弗雷德扮了個鬼臉,「你認識馬修,一個加拿大熊樫醫科生,而你不是加拿大人,看起來也不像從醫相關人士。」
「那我看起來像做什麼的?」
「我不知道,但如果單純是名醫護,應該不需要配那個。」美國人朝右前方抬了下下巴,原先待命於行政酒廊角落的全套黑西裝魁梧壯漢,正站在電梯操控面板的位置。
「這個推理有點牽強,那可能只是象徵地位的裝飾。」伊凡指出,隨後回答前一個問題:「我妹妹是貓又。」
電梯在最高樓層打開,映入眼簾的是燈光特意放柔的前廳、幾乎融入背景的又一名黑衣人士,以及正中央僅有幾步之遙的暗褐色雕刻木門。頂樓公寓大門已呈半敞開狀態,能從外窺探灑落在茶色地毯上的部分自然光。兩人一前一後出電梯,步入挑高五公尺的寬敞客廳。
背對全景落地窗,阿爾弗雷德看主要出入口被保鏢由內而外闔上,視線移向房內剩餘的另一人,「很慶幸那兩尊裝飾品不用跟進來。」
「你不像是會害羞的人。」
「我不是,我只是體諒他們的眼睛。」美國人用一種切身體會的語氣。
「還真是體貼。」俄國人隨口敷衍,卸下風衣攤放到客廳沙發上,邊解手錶邊指引方位,「你可以用左側第一間房裡的浴室。」
男孩聽到後沒有動作,反倒直直盯著他看。伊凡不介意被注視,也不介意對方浪費時間於此,甚至男孩想先遊覽內部擺設再去洗漱也無所謂。作為同性交媾的接受方,他所需的前置作業更為耗時,所以只要床伴能在他出浴前準備就緒即可。老實說,物件狀態也沒要求多高,他既沒有潔癖也不是需要檸檬糖的少女,原則上聞起來不臭、接吻沒異味,就不會把人趕出房門。
握住下擺,雙手上抬,脫下針織衫,露出裡頭的薄背心。伊凡還沒來得及將衣物疊放成堆,便看見美國人向他遞出單株太陽花,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解釋一下?」
「如你所見的向日葵,我請酒廊服務生幫忙弄來的,先前藏在哪裡則是商業機密。」
「你很清楚我不是在問那些。」
「放輕鬆,這只是一個實驗。」阿爾弗雷德說明的時候走近一些,連同舉花的姿勢宛如擊劍進攻,「曾有人向我討一朵毛巾折的向日葵,但老實說我不會。所以我現在以真花代替,想知道這能不能讓那位好心人再次為我敞開?」
理解緣由的伊凡瞬間變得惱怒,眼睛危險地瞇起來,「……你不該讓這種事產生儀式感。」
「先提出下午茶邀請的人可沒資格說我。」似乎很滿意俄國人不再從容的神態,阿爾弗雷德笑得明朗,近乎猖狂。
這是毫不遮掩意圖的戲弄,其中的惡意又被甜美糖衣包覆,彷彿愛侶之間的示好。伊凡的目光停在一片片金燦燦的花瓣上,忽然後悔敲了男孩的車窗。講求速成的肉體關係一旦出現黏著便不再純粹,如同那只從巴黎飯店寄回的錶,它代表著意外和可能連帶發生的後續,而那從不會是個好預兆。
手錶已經躺在難以重見天日的櫥櫃一角,俄國人無法用相同方式對待這不耐放的無辜太陽花,只能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現在我知道你不是對花粉過敏。」

破碎的童話結局是如此記載的:悲憤的妻子開車載被下藥昏睡的丈夫衝入海裡。伊凡用浴巾擦拭上半身,望向暫時擱置在流理台花瓶的單株花朵,想著那位天之驕女的淪陷是不是也始於一束討好的鮮花。
「──你妹和你長得像嗎?」
男孩的聲音猛然從浴室門外傳來,伊凡嘖了一聲,內心指責柯克蘭沒教導好。這選擇的話題則更莫名,他不太想理會,卻難保美國人不會小題大作當他暈倒在內,只好回應:「沒有你和威廉斯來得像。」
當阿爾弗雷德和馬修並排站,多數人會在第一時間誤以為是孿生子,下一秒又感覺不太對。法蘭西斯將這情形總結後加入介紹詞之中,戲稱兩人是一秒雙胞胎,而這多少撫慰了俄國人太遲釐清一切的扼腕。
外頭安靜了下去,就在伊凡以為對方自討沒趣地走遠時,男孩又換了個話題起頭:「你知道嗎?從剛才對話到現在,你不曾問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美國人出現在倫敦很罕見?」
「很常見。但就一般情況來說,多少會詢問目的,即使只是出於問候。」
「然後呢?」伊凡套上浴袍,走出浴室,正對同樣換好浴袍的美國人。
「然而,你都沒有。」阿爾弗雷德的語調隨打量的視線放慢,鏡片反光襯得他有些冷冽,「就好像你不意外在這裡見到我,就好像你已經認識我──原因跟我的斑類身份有關,對嗎?」
面對篤定的疑問句,伊凡頓時覺得對方聰明得有些討人厭,也能理解英國人提到男孩時牙癢癢的語氣。他沉吟了會,保守地回答:「你比你所想的還要出名。」
「讓我猜猜,我在你們社交圈的暱稱是不是You-Know-Who?」美國人打趣道。
「不,比那再俗套一些。」俄國人笑著搖搖頭,「還有,你說錯一件事。我還不夠認識你,你太聒噪了。」
「哦,這點我們不謀而合。」
時間似乎輪轉回加州那晚,只是立場互換,伊凡不再佔上風。他看著男孩志得意滿的表情,感到有點可愛的同時又矛盾地想撕碎它,最後伸手摘掉那副礙事的眼鏡,宣布德州獨立。
本文最後由 bearinmyboot 於 2022-10-13 09: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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