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十五 發表於 2021-8-18 20:01:09

[進擊的巨人│團兵] Drift away [普]

       閃爍的霓虹燈,交錯的十字路,都市中錯落的喧囂。

       里維低頭快步穿越人潮,心不在焉地數著腳下掠過的斑馬線。

       儘管塞著耳機,卻沒有撥放任何音樂,寒風吹來片片雪花、落在衣角的細碎聲響幾乎可以清楚聽見。

      「現在時間為22 : 07,氣溫為攝氏-3度......」上方傳來廣告看板跑馬燈報時的聲響,里維下意識地舉起手錶確認,「......真晚啊。」 他喃喃自語道,接著拾階走上一旁的天橋。

       如同現在一樣、在街道上漫無目的行走,有過幾次了? 他想。

       里維自口袋中抽出雙手,攏住掌心吁出一口熱氣、輕輕摩娑著。同時,在可以俯瞰腳下蜿蜒交錯道路的欄杆邊慢慢地停下腳步。

       這樣的地方在深夜中總是空無一人,只有老舊路燈半明半滅地在夜色中亮起微弱的暈黃光影。

      ──從這裡可以看見「那邊」吧。

      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心中迅速漫出,胸口在一瞬間怦然溫熱起來。

       里維緊緊握住欄杆,揚起頭,卻只能看見沒有星辰的都市夜空。

       由高聳的摩天大樓剪影所築成的天際線陰鬱不明,在之上更高處的雲層中隱隱有飛機閃爍著的紅色警示燈。

       他聽著深夜空無一人的道路上幾輛轎車呼嘯而過。

       總是如同等待著什麼一樣,里維再一次矗立於此處。

      儘管他身邊從來都環繞著歡迎他、喜愛他的人們,但是......。

      里維將腳下蜷曲著的菸蒂輕輕踢開,看著他們自欄杆縫隙間滾落。

      他承認自己竟然感到強烈、無法抑止的失落。這與孤單是全然不同的,也非無病呻吟,而是一股直指心門的鈍痛。

      他想,他在等一個人,或者說,尋找一個人。

      里維俯身倚上欄杆,來往的行人是那麼多,每張臉孔都是一段故事,而他到底在追尋哪個面目模糊的誰呢?

       一陣短暫而尖銳的刺痛感瞬間觸上他的腦袋。

       不想也不能忘記──他在夢中對自己大喊道,在這樣短暫倉促的歲月裡,他還能忘了什麼。

++++

      下雪了。

       艾爾文站在門前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打起自門房借來的一把舊傘,在寒風中鑽入銀白的雪幕之中。

       「艾爾文!等等!」

      艾爾文並未停下腳步,只是讓奈爾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嘖,冷死人了。」奈爾一面在頸上纏上圍巾,一面咕噥抱怨道。

      艾爾文居高臨下的瞥了他一眼 : 「你說吧!」

       「呃......這個嘛。」奈爾緊張地清了清喉嚨,緊攢著傘柄的手不經意地顫抖起來,傘面上的透明冰晶撲簌簌地落下,「呃......咳咳.......這麼說吧,瑪莉想邀請你參加......呃,喬安的受洗儀式。」

       說畢,奈爾沉默了好一會兒,視線僵硬地凝聚在不遠處枯萎多時的行道樹在風中顫抖的枝條,他不敢直視與他並肩走著的艾爾文。

       「如果瑪莉還有你都希望我參加,我想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啊?」

      奈爾不禁停下腳步,面露愕然道:「你答應了?」

      「是啊。」艾爾文側過頭,淡然地說道:「你應該知道,只有你還耿耿於懷。」

      「......」奈爾垂下頭,「說的也是。」

      「但是瑪莉她......」奈爾接著低聲說道,「害怕失去你的友誼。」

         幾輛轎車自人行道旁呼嘯而過,艾爾文無端望了過去,那些揚起的雪塵飄然落下,卻在他眼中如同反覆播放的慢動作鏡頭一般迆邐許久。

      艾爾文什麼都沒有回應,只是執傘逕自緩緩走遠。

      奈爾皺著眉大喊道:「喂 !」眼看著艾爾文越走越遠,他連忙追了上去。

      片刻之後,二人一前一後地走上了天橋。

       「你不冷嗎?」奈爾問道。

       艾爾文看了看只穿著西裝、來不及披上大衣便從大樓追出來的奈爾,說道:「不冷。」

      「嘁。」奈爾無奈道,旋即打了個噴嚏,「......我還真不知道你會抽菸。」

       奈爾看著艾爾文叼著菸,一面在口袋中翻出打火機。

      「給你一枝?」

   「不行,你忘了瑪莉的鼻子特別靈。」奈爾苦笑著揉了揉額頭,「你知道的,煙味對嬰兒有害,瑪莉要是發現了......」他比劃了幾下,「我大概有一周都要在外頭流浪。」

       艾爾文未置可否的「啪」地一聲點起火,細小的燭焰在雨雪中飄搖,奈爾伸出手為他擋住風勢,艾爾文低頭湊近火苗,一陣煙霧裊裊,煙尾便閃爍著宛如呼吸般吞吐的火光,一明一滅。

    「駱駝的?」奈爾仔細嗅了嗅鼻尖竄過的菸味,問道。

    「嗯。」

    「真懷念啊! 駱駝的香草味特別濃烈。」

      艾爾文聞言,默默地遞出菸盒,拇指摁住了開關,在奈爾面前露出嶄新潔白的菸條。

      奈爾盯著他好一會兒,才嘲諷的笑出聲來:「艾爾文,你真是個惡魔。」

   「......就一枝。」奈爾面露掙扎,「只是一、一枝而已。」他喃喃道,抽起了離他最遠的那枝。

      艾爾文掏出打火機交給奈爾,或許是因為在寒氣中受凍了太久,奈爾的手指竟不聽使喚地將打火機給落下了。

      菸盒的塑膠殼身與地面碰撞發出悶響,微微彈起後。

   「該死。」

      在奈爾連忙彎腰拾起的那一瞬間,艾爾文忽然覺得天橋上空無一人,挾雜著冷冽冰雪的微風颯颯地在臉上撫觸,他矗立的世界忽而寂靜無聲。

       心中的那樣東西──最寶貴的、最不願讓人窺視的、捧在胸口不肯鬆手的,就這樣陡然摔落,碎裂為記憶中易散的齍粉。

      ──啊。

       大概,從這裡可以看見「那邊」吧,艾爾文想。

       不過,也沒什麼分別了,他又深深地嚥下一口其實並不喜歡的菸霧。

       那些一度可望不可及的一切,早已什麼都不是。

       在奈爾抽起他的第二支菸後,時間似乎又過去了很久很久。

   「我必須走了。」艾爾文說。

      「啊?」奈爾趴在欄杆上,正貪婪地嚙咬著他說的「今天最後一根菸」,像是聽不清楚艾爾文說了些什麼的模樣。

      艾爾文以指尖撣了撣菸,落下細碎的灰燼,他又自傘下伸出手,接住自天際散落、逐漸稀疏不明的雪沫,兩者在他指尖上一齊悉悉簌簌地落下。

   「我該回去了,替我問候瑪莉還有......喬安。」他小心翼翼地說出那個孩子的名字。

      「記得來參加受洗。」奈爾故作誇張地吐出一個小小的菸圈,又將它一口吹散,「其實老早之前,我已經不在意了。」

      「瑪莉會很開心的。」

       躲藏於陰鬱雲層與地平線之間的艷紅落日終於得以在黑夜來臨前給予這座無情城市最後的一點燦爛,奈爾盯著艾爾文長長的落日剪影在逐漸亮起的霓虹燈中終於模糊不見。

      奈爾無聲地笑了笑,隨手將菸蒂拋在腳下,漫不經心地以足尖輾了輾,轉身走遠。

++++

      每一天的清晨,里維總是靜靜地站在窗邊看著朦朧的日光自雲層中掙扎而出。

      日復一日,他好像在等待著什麼發生。

      而那一切是在五年前、夢一般漫長的夏天開始的,里維記得十分清楚。

      當他在那些面容空洞的人群之中朝著那處望去,便能一眼與夢中那高聳城牆的方向重合,他就是知道過去那裡曾經有道囚禁無數人的城牆、譬如他如今亦為這座城市所囚禁一樣。

      但是夢中,還有一個男人,讓里維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追隨他。

      他根本不記得那人的模樣,但是他記得那人對他說過的話語。

   「相信我。」他說。

      只因為這樣的一句話,他就為了一個夢中的幻影在此掙扎了數年。

+++

   「你看!」伊莎貝拉高興地嚷道,一面挪動著辦公椅的滑輪靠向坐在反向的法蘭與里維二人。

   里維挑起眉頭,環著手臂與法蘭湊近伊莎貝拉,只見她小心翼翼攏著的手中有隻鳥兒,正不安地抵著她的指尖摩娑鳥喙。

   「伊莎貝拉!」法蘭驚訝地大叫一聲,隨即壓低音量道:「你也太大膽了,竟然把寵物帶來公司!被發現了又要一頓罵。」

    「這是前幾天撿到的雛鳥,才不是寵物。」伊莎貝拉反駁道,一面示意兩人悄悄溜出辦公室。

   一路上,里維沒有說話,只是跟在兩人身後靜靜地看著伊莎貝拉手中那脆弱的羽翼一顫一顫的模樣。

    「你們看!」

   伊莎貝拉推開逃生通道門,領著他們走上階梯,來到一處設有消防垂降器的逃生窗邊。

   虛掩著的逃生窗似乎被人撬開過,縫隙裡塞了幾根早已積滿灰塵的菸蒂,吹來窗外一陣細微涼意。

   里維嫌惡地「嘖」了一聲,皺眉說道:「你要從這裡放走牠?」

   伊莎貝拉興奮地點點頭,又將鳥兒一股腦地塞到法蘭掌中,惹來後者一陣驚叫。

   只見她扶著窗框,手肘在邊角處使勁推了幾下,「喀拉」一聲,凜冽的寒風便竄進室內,在樓梯間掀起咻咻的風切聲。

    「牠的巢穴在旁邊管線的上面,還記得前陣子的暴雨嗎?它應該是從鳥巢裡被強風吹落、順著管線滾下來的,窗戶恰好又沒關緊,當時我看見它的時候,它就卡在這邊呢!」伊莎貝拉說著,一面再窗子的小角比劃了幾下,一面伸長半邊身子探了出去。

    「法蘭!把它給我!」

    「啊?」

    「動作快點!」

   法蘭急忙捧上那鳥兒交給伊莎貝拉,而里維亦走到窗邊,試圖查看伊莎貝拉所說的鳥巢到底在何方。

   「你小心。」他說。

      伊莎貝拉得意地笑了笑,又憐惜地摸著鳥兒的腦袋,說道:「終於能讓你回家啦!」

      於是,伊莎貝拉緩緩鬆開指尖的桎梏,隨著幾聲微弱的鳴叫後,鳥兒便頭也不回地竄出窗外,那嚮往自由的渴望讓它快得連一絲殘影都不願留下。

      三人安靜地看著它消失在狹小窗內望不見的湛藍天際。

   「真好。」伊莎貝拉笑嘻嘻地說,「它找到它的同伴了。」

   「是啊。」

      遙遠而模糊的警笛聲自底下的街道呼嘯而過,彷彿提醒著他們仍在這座水泥叢林中苦苦掙扎著。

   「該回去了。」法蘭嘆了口氣,「真想趕快下班。」

   「晚上去吃新開的餐館吧!聽說啤酒很好喝哦。」

   「我的案子還沒處理完耶,說不定要加班......。」

      里維的手插進口袋中,跟在伊莎貝拉與法蘭身後、聽著兩人吵吵嚷嚷地談話。驀然轉過樓梯轉角時,一抬頭便能望見未完全掩起的逃生窗口透進幾束燦爛,塵灰無聲於其中浮沉。
本文最後由 星期五十五 於 2021-8-18 20:47 編輯

星期五十五 發表於 2021-8-18 20:46:04

 艾爾文回過頭,穿過大廳挑高的玻璃天井望去,無雲的晴空中掠過一群不知名的飛鳥,幾乎是一瞬間、便隱沒在高聳大樓之間的陰翳。

   恍惚中,他似乎聽見了振翅之聲。

    「史密斯先生?」一名職員疑惑的輕聲詢問道,「您要上樓嗎?」

    「啊,當然。」艾爾文回過神,微笑說道:「請按25樓,謝謝。」

   在關門的剎那,一個男人伸手止住電梯,艾爾文恰巧認出他是薩克萊。

  「啊,是你啊,艾爾文。」男人的語氣是明白人一聽就能理解的那種。

  「您也來參加會議?」

  「是啊。」

   他朝著艾爾文居高臨下的瞧了一眼,才摘下眼鏡以手帕反覆擦拭。

    「你要知道,高層不會同意你的計劃。」薩克萊冷冷地說,「好好聽我的勸吧!否則吃虧的是你。」

   艾爾文一笑,側身讓電梯中位置靠後的乘客走出電梯。

    「謝謝您,但是我保留接受您意見的權利。」

    「是嗎?」薩克萊無謂地說道,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當抵達25樓的電梯提示音響起,艾爾文彬彬有禮地為薩克萊擋住電梯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就當一回好人,讓你少喝幾杯消愁酒。」薩克萊經過他身邊時俯首低語道,「……這次的會議結果奈爾一定會獲得壓倒性的支持,你不用抱太大的希望。」

   薩克萊說畢,對著艾爾文拍了拍肩膀,留下電梯中的其他職員對著艾爾文的背影竊竊私語。

   艾爾文走出電梯,輕聲嘆了口氣,忽然發現潔白的襯衫上不知何時被劃出幾道原子筆的印漬。

   他於是靜靜地避開眾人、走進最為角落的一間狹小廁所,排氣風扇正有氣無力的漫漫轉動著,將炫目的陽光絞碎一地。

   對著鏡子擦拭了許久,終於將痕跡去除泰半。艾爾文順著衣服皺摺低頭看去,污漬的紋路越來越淡,他一路看了下去,看到自己擦得晶亮的黑色皮鞋邊忽然有水珠自上滴落。

   艾爾文疑惑地抬起頭望向天花板,卻發現有股異樣的滾燙液體自面頰上滾落,他皺起眉頭、舉起手背就著臉龐一抹,意外地嘗到一陣鹹澀。

  「這是什麼……」他喃喃自語道,又定睛望向鏡中的倒影。

   不知何時,鏡子裡的男人早已淚流滿面。

  ++++

  里維將只抿了幾口的酒杯遞還酒保,尚未消融的冰塊在他掌上的玻璃杯裡輕聲碰撞起來。

 「法蘭。」

  里維一面將領帶繫緊,又拾起桌上的帽子,皺眉道:「我先走了,你看好伊莎貝拉,別讓她喝太多。」說著又指了指另一邊與眾人說笑著的伊莎貝拉。

  法蘭正忙著舔去酒杯杯緣的鹽巴,聞言抬起頭說道:「知道了,慶功宴結束後我會再把收據回報給你。」

  里維又對著法蘭叮囑幾句,才拎起公事包向著門口而去。

  他揉了揉一陣刺痛的太陽穴,想起今日順利結束的重大會議,頓時又覺得如釋重負。

  他搭上金屬門把,稍一施力地拉開,門外冰冷的風雨迫不及待地席捲而入,一個撐著傘的男人矗立在酒吧閃爍不定的招牌燈下,面容模糊。

   門邊的淺淺水窪細雨滴答,於暗夜中投兩人身影以一地揉碎不明的波光粼粼。

   或許有些唐突,但里維竟感到這樣的感覺理所當然,彷彿在悠悠歲月中,他又再次經歷了一次似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頭冰涼的空氣。

  「抱歉。」里維對門外那人說道。

   那人輕輕頷首,側身讓里維先走過。

   心中細微地在騷動著,那種久違的、隱微的情緒又一點一點地嚙咬起來。

   ──大概是樂聲,他身後傳來的輕柔爵士樂聲,一個低沉溫柔的女聲吟誦著一段已逝的戀情,那似曾相識的樂聲大約是讓他陷入回憶的原因吧!

  兩人擦身而過時,里維不經意地嗅見自己身上散發著的酒氣,不禁對著自己驀然地自嘲笑了笑。

  ++++++

      艾爾文在溫暖乾燥的酒吧內輕輕抖落傘上的雨珠,窗外閃爍著各樣顏色的霓虹世界在水氣氤氳中顯得格外溫柔起來。

      他摘下帽子的剎那,一股尖銳的顫慄自手臂蔓延到了頸背。

     這隻手、這處的袖口,在方才與那人錯身時,悄悄的擦了過去。

     ──為什麼。

     艾爾文輕輕捏住袖扣,在指腹之間摩娑著。

     ──會是這樣的無比熟悉。

  他對著自己無聲嘆了口氣,或許他已經厭惡這世界太久,如今只想漫無目的地尋找某個讓他得以為之駐足的事物吧!

   艾爾文穿過人聲笑語,逕自來到吧檯邊,與往常一樣,坐在他向來喜歡、有著柔和陰影的一處位置,又向酒保要了一杯不摻鹽的龍舌蘭。

   「今天的客人好像少了些。」

     「是啊,最近老是在傍晚下起大雨,沒什麼人願意在晚間出門。」

  「......」

   兩人結束對話,艾爾文沉默地看著酒保熟練地調製酒飲。

 「剛才進門時遇見了一個人......」艾爾文沉思著說道:「他沒有帶傘。」

  酒保疑惑地抬頭看了看艾爾文,旋即笑著說道:「如果您說的是『那位先生』,他時常就那樣淋雨離開。」

 「是嗎......。」

 「是您認識的人嗎?」

 「......倒也不是,或許在哪裡見過。」艾爾文隨口說道。

 「這世界上看來眼熟的人倒是不少。」酒保戲謔地聳聳肩,「有機會的話,哪天說不定還會再遇見──來,您的迪亞布羅。」

 「啊,謝謝。」

  酒保拾起吧檯上的手巾將幾滴水漬擦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對著艾爾文說道:「您說的那位先生和另一邊的兩位一起來的,您要是願意,我可以介紹您認識。」

  艾爾文在心中無聲笑了笑,順勢望去酒保指著的方向,很快地收回視線:「不用麻煩了。」

  ──只不過是覺得面熟罷了,他想。

  +++

   涼意自敞開的窗外透了進來,潔白簾幕微微一陣風動。

   艾爾文在黑暗中站著好一會兒,記憶中的夏夜中應有鳴蟲喞喞,然而此刻卻靜寂無聲。

   除了幾樣轉送他人的禮物,家具等都已委託人轉賣處理。總之,他現在只覺人生從未如此滿足,彷彿在他負著重物跋涉於漫漫長路後,終於獲得片刻喘息的輕鬆。

   時間又過了許久,艾爾文終於悄悄挪動身子靠在牆上、翻出手機,卻發現那一則又一則的訊息不過是公事往來而已。

   窗外閃爍著微弱光芒的路燈下慢悠悠地走來一隻花貓,艾爾文看著牠翻上一戶人家的磚牆邊,沿牆而生的九重葛在黑暗中沙沙地晃動起來,隨即歸於寂靜。

   過去是為了什麼而努力地在這裡奮力的掙扎求生呢?

   如果總是這樣不多加思考的生活著,大概總有一天會被那些瀰漫在街巷裡的夢想給吞噬吧!

   艾爾文關上黑暗中散發著冷漠光芒的手機螢幕,伸手按下電燈開關。

  房間裡空蕩蕩的,只留下一地的塵埃與他相伴。艾爾文走向書桌上擺著尚未收拾的些許雜物,從其中隨意翻出幾樣在手中把玩。

  這些東西是他不知從何開始蒐集的記憶片段,裡頭有早已不再聯絡的泛黃同學通訊錄、幾張學生時代的相片與幾許少年時寫下的薄薄筆記本。

   他無聊至極地懷著好笑的心情隨手翻開,覺得過去的自己簡直單純的可笑。

   直到他發現了那一日的隨手塗鴉。

   ──高聳的城牆、血紅的落日、那個男人。

  艾爾文出神地盯著自己的筆跡,思緒似乎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日。

  他曾經在夢中見過那個男人的模樣,也曾汲汲營營地循著少的可憐的線索試圖找出他到底是誰,他就是知道那個人也在城市中的某個角落。

  這或許是為何他總在人群中不由自主地逡巡著一張張陌生臉孔,只為找出與他夢中最相似的那人吧!

  艾爾文又朝著窗外瞥了一眼,他知道那些幻影般的高聳城牆曾經就聳立在那裏,他在冥冥之中如此確信著,好像他亦確信著那個未曾謀面的陌生男人也在尋找著他一樣。

  他攤開筆記本,指尖在書頁上漫無目的翻動著,一支筆從筆記本背後掉落,因為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裏頭早已沒了墨水,艾爾文打開筆蓋才發覺它根本不能再用來書寫,心中又泛起一陣遺憾,對於本想寫些什麼的念頭突然厭煩起來,於是他隨手將筆丟到垃圾桶裡。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需要一支菸。

  儘管過去他抽菸並不是為了獲得快感,他學許多人吞雲吐霧不過是一種自我保護──透過一支菸、讓所有事情在迷霧中煙消雲散。

   艾爾文蜷縮在地上,也不願走到窗邊透氣,他不在乎天花板上的煙霧警報器是否會響,就這樣在室內抽起了菸。

   恍惚中他意外地捏住了打火機燭燄的中心,竟未感覺到痛楚。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

  ++++

  今早難得地出現了晴空萬里的好天氣,高樓大廈的晶亮玻璃誇耀似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藍天映於其上、彷彿一眼便能望見虛浮於高空的汪洋大海。

  「艾爾文。」

   玻璃窗上的倒影映出奈爾模糊的輪廓,艾爾文嘆了口氣,轉過身。

  「你找我?」奈爾捉著門把、將半邊身子探進辦公室裡疑惑地問。

   艾爾文示意他帶上門,一面走向抽屜,拿起一疊文書交給奈爾後,才平靜地說道:「這些專案之後要委託你處理妥當。」

     奈爾面露狐疑,一把奪過文件細細讀了起來。

  「─我會向上面提出離職。」

     奈爾猛地抬起頭,皺眉瞪向艾爾文:「你他媽是認真的?」

  「是。」艾爾文望了一眼奈爾手中的文件,「東西我都收拾好了,而你手中是原計畫草稿和我預先寫好的交接內容,你瀏覽過之後,明後天大概就能帶著你的小組接收這間辦公室了。」

      奈爾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吞忍回去,他激動地揮舞著紙張湊向艾爾文跟前,俯身悄聲道:「你瘋了吧! 」

      艾爾文露出無可奈何的一笑:「這倒也沒什麼分別。」

      他轉頭瞥了眼時鐘,秒針在黑白鐘面上倒退了一格,上午10點39分。

     「先這樣吧!」艾爾文推開奈爾、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西裝下擺的皺褶撫平後,又回過頭笑著說道:「以後就拜託你了。」

  +++

      里維「啪」地一聲拉開鋁罐拉環,咕嚕咕嚕地仰首飲下冰涼沁甜的紅茶。

     「抱歉。」身後有人帶著歉意這麼說道,里維連忙側身讓開。

      他靠在落地窗旁看著腳下川流不息的車流,身後的男人躊躇地站在販賣機前,摩搓著掌中硬幣的聲響清晰可聞。

      里維又淺淺地喝啜飲一口,轉過頭看了一眼那為了選擇飲料而發愁的男人。

      他的個子很高,金髮,蔚藍的眼裡有種難以言說的憂傷。里維想,他或許正為工作所困擾著。

     「要是不知道喝些什麼,我推薦紅茶。」他說。

      那男人略顯驚訝的回過頭:「……謝謝。」然後他伸手按下了7號的濃縮咖啡。

      金髮男人帶著歉意向他看了一眼,里維向他笑了笑,並沒有顯出被冒犯的樣子。

      「休息時間?」里維問。

     艾爾文看了看走廊上的壁鐘:「不,我─」他猶豫了片刻,「也可以說是另類的休息時間。」

  「噢……。」

  艾爾文打開自己的咖啡罐,盯著咖啡罐上拉開的洞口,黑黝黝的液體亦自罐中凝視著他。

  「看你的員工識別證不是我們公司的吧!」艾爾文說。

  「是啊。」

  「但是你……?」艾爾文說著,一面看了一眼握在里維手中的紅茶罐。

  「只有這台販賣機有我愛喝的紅茶,我特意過來的。」里維聳聳肩說。

  艾爾文沉默的點點頭,兩人並肩站在窗前,沒有人再次開口。

  「我想我下次會喝你說的那種紅茶。」艾爾文喝下最後一口苦澀的液體,轉頭向里維說。

  「嗯。」

  艾爾文將空罐擲入垃圾桶中,在離去前悄悄從窗子的倒影中看了一眼那個黑髮男子,他感覺到一股似有若無的遺憾。

  ─無論是不是我所追尋的那個人,都已經無所謂了,他想。

  ++++

  曾經一同共事的小組成員合資買了些東西作為離職紀念交給了他,如今靜靜地擱在艾爾文空蕩蕩的辦公桌上。

  離職手續較艾爾文預料得快上許多,而他的私人物品不多,只用了三天的時間便全數收拾妥當,這意味著今天是他在公司裡的最後一天。

  艾爾文按下關機鈕,面前的電腦螢幕轉瞬化為一片晦暗,他彎下腰拔出硬碟、往口袋一放,順手拾起眾人送來的慰問品與花束後,便走出辦公室。

  隨著「叮咚」一聲,電梯門大大地敞開,里維不禁一愕,他眼前的金髮男子分明似曾相識。

  是那天在販賣機旁喝著咖啡的男人吧!里維謹慎的審視著男人,他的黑色西裝很合身,一點都不顯出他是個剛剛離職的員工。

  里維硬生生嚥下了後半句話,轉而慢慢挪動身子向後退開、讓出一處位置。

  「日安。」金髮男子朝著他微笑道。

  里維報以無言頷首,他環抱著手臂,不安地盯著電梯樓層數字不斷地減少。

  ──說點什麼吧!隨便說句什麼也好,他暗自揣想,手指緊緊攢住了肘部的衣服皺摺。

  此時,彷彿鬼使神差似地,艾爾文懷中花束裡的卡片自別針處飄然落下,里維於是彎下腰伸手拾起。

  他迅速的掃了一眼,卡片的顏色固然別緻,但其上的燙金字體赫然寫著祝福離職後一切順利的話語。

  里維沉默地遞還艾爾文,後者亦向他微微欠身道謝。

  ──原來是離職了嗎......里維如此自忖道。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邊的金髮男子,那人面上看不出情緒,仍然一派輕鬆自如的模樣。

  里維猶豫著是否要對這人上送上幾句鼓勵。

  ──但我對他而言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

  里維自嘲地對著電梯中晶亮的鏡子笑了笑。

  沉默無聲蔓延於二人之間,沒有人再次開口。

  艾爾文悄悄地藉著轉動腕表的片刻,暗自朝著垂著頭的里維望去。

  ──真可惜,他想,或許我們能夠成為朋友的吧! 但是他似乎不認得我。

  艾爾文輕聲嘆了口氣。

  ──畢竟,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之後,兩人一齊仰首盯著電梯樓層的數字不斷減少,直至一樓。

  「咦!里維終於來了!」

  敞開的電梯門外,迎接里維的是伊莎貝拉大嗓門的叫喚:「組長你好慢啊!再拖下去休息時間就要沒了。」

  「......那就快走吧!。」

  「真是的,大家等了好久啊......」

  艾爾文在里維身後走出電梯,看著前面那人被眾人笑鬧著簇擁的背影,不知為何,那久違的孤獨感彷彿又穿越了漫長記憶細密的在他心上嚙咬。

  漸漸地,他與里維的距離越行越遠,當艾爾文走向大廳櫃台歸還所有通行證件時,里維一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玻璃旋轉門外的燦爛日光之中。

  艾爾文走出大廈,夏日正午的灼熱微風吹拂在臉上,竟意外地令他平靜下來。

  ──告別這裡之後,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緊緊抱著花束,毫不猶豫地轉身快步穿越人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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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維刻意落下腳步,不緊不慢的跟在眾人身後。

  ──從大樓出來後,大概會往那個方向走。他在心中隱隱推測。

  法蘭和伊莎貝拉不約而同的回頭看了看里維,前者疑惑的問:「里維,你在想什麼?一臉恍惚的樣子。」

  「......沒什麼。」

  里維搖了搖頭,抬起手臂遮住刺目的陽光。

  「天氣真好啊,今天應該翹班出去玩的──」他聽見伊莎貝拉嘆息著說道。

  眾人有說有笑地駐足在馬路邊,等待著紅燈結束。

  忽然之間,那身黑色西裝的背影又出現在他眼裡,步履徐徐地向著反方向而去。

  ──是他沒錯。

  里維胸中漫起一股悸動,某種細微的情感滲入了血液中、在那一瞬間流淌全身。

  當綠燈亮起,身邊步履匆匆的行人紛紛擦過肩側,里維仍佇立在原地。

  ──如果未來還能見上一面,再去喝一杯吧!

  他垂下手,逆著光急忙趕上早一步到了對街、朝著他招呼的眾人。

  穿越暑氣氤氳的街道時,他並未再次回頭細看那人的身影於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逐漸失焦。

  當艾爾文轉過一處紫陽花盛放的街角,風聲又颯颯地在他耳畔溫柔掠過,他還是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他最後一次所能夠看見的都市天際。

  片刻風止之後,花蔭下不見人影,彷彿從未有人經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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