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ing0615 發表於 2021-6-14 00:31:53

[強風吹拂│灰走] 獻燈參道 [G]

※清瀨灰二X藏原走,六道大AU。※跑步紀錄皆為捏造。動畫、小說的設定與私設混用。※適合什麼都可以接受的讀者。※全篇7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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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晨光


「灰二。」

清瀨才剛蹲下身繫緊鞋帶,就聽見藤岡的呼喚,他疑惑地抬起頭,並順著對方抬起下巴的方向看去,在太陽還未升起的清晨與晨練尚未開始的操場上,一道維持著三分速的身影,披著淡薄的夜色,就這樣映入清瀨眼簾。

「跑姿真好看,應該是仙台城西的藏原走。」藤岡的視線追逐著在跑道上騁馳的身影,清瀨認識藤岡那麼久了,自然聽得出來對方話中除了激賞的情緒外,也隱藏著想一較高下的期待。

「現在是六道大的藏原走了。」清瀨勾起微笑,起身前瞥了一眼膝上的傷,在心裡默念著:沒事的。

清瀨早就聽過藏原的大名。

藏原走可說是既藤岡和清瀨之後,在高中體育圈最受矚目的選手,他不僅是目前U20的五千公尺日本人紀錄保持者,還在高校驛傳上一舉刷新一區區間紀錄,跑進二十八分台內,帶領仙台城西摘下睽違三年的驛傳桂冠。

關於「藏原走」的資料,清瀨記的很清楚。他看過高校驛傳的直播,也看過藏原走的賽後訪談,但卻沒親眼看過「藏原走」跑步的樣子,而如今,他總算是明白了「藏原走」是個怎麼樣的人。

即使非競技世界的人,看見藏原的跑姿,也一定會被他邁步向前奔馳的樣子吸引,清瀨沒來由地於內心肯定著。

如果說藤岡的跑姿,是極度克制著本能、頂著王者的驕傲又抱持著勝負欲的、洗鍊而強大姿態;藏原的跑姿,一定就是以純粹的本能驅使身軀,展現人類自然的野性,像在雪地裡奔跑,又能保有平衡般的美麗姿態。

真是美麗啊。清瀨無視藤岡打探的眼光,腳步自然向前,走到停下腳步的藏原身後,以爽朗的語氣破冰。

「喲,學弟,一起參加箱根驛傳吧。」

「學長好。」藏原一轉過頭,便看見四年級的學長朝著他綻開微笑,他怯生生地分別向兩位走近的學長打招呼。

清瀨走近藏原才發現對方比他還高一些,自己必須要稍微抬高視線,才能看清藏原的表情。即使是夜色尚未褪去的清晨時分,清瀨仍能看見藏原一瞬間覺得困擾的神色。

「我剛剛是在稱讚你哦?是我的說法不太像讚美嗎?」

清瀨歪著頭,盯著不知所措的藏原。

他猜測,也許藏原不喜歡自主練習被打擾,又不好意思表達不滿,才會露出困擾的表情,但也不知道自己的疑問給人的感覺,是否像是出於好奇的打探,還是一時興起的調侃。

「……我只要能跑步就可以了。」

即使聽見了回答,清瀨還是歪著頭,一點也無法明白藏原意義不明的話,究竟在說什麼。藏原大概也知道他搞不懂自己在說什麼,而有些緊張,不曉得該做出什麼反應才得體,只好低下頭保持沉默。

「喂,藤岡!和你一樣的跑步癡出現了。」

「你自己也是吧?」

「我怎麼比得過六道大的『王者』。」為了打破奇妙的氣氛,清瀨轉過頭揶揄了藤岡幾句,才又對藏原表示自己的真意,「總之,我只是想告訴藏原你,我很期待你在驛傳上的表現。」

但藏原聽完他的話,卻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清瀨與藤岡對看了一眼,不懂藏原的疑問。

見兩位學長不明白他的意思,藏原先是懊悔地撇開頭,才以逞強般的語氣回應道:「我只要能跑步就好了。......不參加驛傳也沒關係。」

這種話如果讓其他隊員聽到,不知道這傢伙會被欺負得多慘?誰進入名門六道大不是為了獲得更好的資源與訓練,不是渴望在賽場上獲得成績,以利未來進入實業團?

清瀨並沒有因此生氣。

「那你也不用進來六道大吧?想跑步在哪都能跑。」但他承認自己想稍微刁難一下藏原。

「……我想知道自己不停下來能跑多遠。」藏原放在腿側的雙手攥成拳頭,信誓旦旦地回答。

這傢伙是跑步機器人嗎? 清瀨覺得藏原的回答令人傻眼,但看著藏原黑色的雙眼,突然讓他想起記憶裡的島根夜空,藏原的眼裡閃爍著璀璨而直率的光芒,讓他難以開口責備。

即便藏原說出口的話有夠笨拙,清瀨還是能方才的對話中感受到一種特別的感受,至少他相信如此純粹的人所說的話,一定沒有瞧不起任何人的意思——他只是一心追求著奔跑,清瀨如此確信著。

「能跑多遠啊――」清瀨小聲重複著藏原的話,瞇起眼,看著眼前稚氣未脫的少年。

「藏原,你想知道能跑多遠,但你究竟想跑多遠呢?怎麼樣你才會滿足?」即使知道藏原不帶惡意,清瀨也打算沒停下提問,直到看著藏原呆愣的神情,才又笑著舉起手投降,「如果沒想過這個問題,那就當我沒問過吧。」

「我們都明白你的想法了。不過這種說法要小心一點。」眼見藏原皺起眉頭越發慌張,藤岡輕輕笑了出來,適時為藏原打起圓場。

「是。」安心下來的藏原點了點頭,有些訝異兩位學長能明白他的意思,卻又有點遲疑地看著不再發問的清瀨,似乎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說。

清瀨看著表情不斷轉變的藏原,越看越覺得有意思。真要形容的話,他覺得藏原就像是瀕臨絕種的稀有動物,只要不好好保護,一不小心就會死掉。

清瀨背對夜色褪去的天空,身後雲隙中乍現的陽光,打亮了眼前套著白色制服外套的黑髮少年,這是清瀨第一次覺得六道大的制服,白得令人亮眼,可是他卻捨不得移開視線。

――能跑多遠呢?

――想跑多遠呢?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但這些答案又怎麼能假外求。

清瀨明明無比清楚,卻還是面向籠罩在晨光之中的純粹少年,溫和而緩慢地問出了最後的問題。

「吶,你喜歡跑步嗎?」
藏原好像以為自己聽錯什麼,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又回過神,張開了嘴又閉上,好像答案如鯁在喉卻又說不出口。
『這什麼問題啊?你能回答嗎?』
清瀨從藏原的眼神讀出了彆扭的抗議,於是帶著無奈的寵溺,輕輕笑出了聲。



本文最後由 yining0615 於 2021-10-23 18:35 編輯

yining0615 發表於 2021-6-19 17:58:29

01.歡迎光臨六道大陸上競技部

隊伍練習的第一天,藏原起得比以往還早,在同寢的學長們還打著哈欠在廁所排隊盥洗時,他早已在操場做完暖身操了。揮別忙碌的開學週和NHK的新生採訪,藏原終於不用再顧慮採訪鏡頭、回答各式各樣的問題,能在早晨開始自主訓練。

對藏原而言,升上大學的生活與高中寄宿的生活無異。新生活改變的只有課堂內容,課堂以外的時間就如同以往那樣,只是持續重複的訓練。新環境並沒有改變太多事,練習如此,他難以融入團體的情況也如從前一樣。

藏原從以前開始就不懂得與人打交道,仙台城西的體育班並不如外界想像得融洽,國中即獲得體保資格進入高中的學生,和經過仙台城西體育班入學測試的學生,即使待在同個班上也是競爭對手。要問藏原是否會懷念高中生活,他也回答不出來,不用想辦法和同儕建立友誼,的確相對輕鬆,可是藏原也很討厭平日殺氣騰騰的高壓氣氛。

才剛進入大學的藏原,還不太清楚大學陸上競技部的訓練氣氛,但剛搬進宿舍時,陸上競技部的經理人友善地替藏原介紹了宿舍環境,和他同寢的學長似乎也很好相處。雖然知道大家都很友善,可除了主動說聲「謝謝」,藏原不太懂得要如何和別人聊天,他只會回答問題,不知道該問別人什麼問題好。生怕說錯話也不知道怎麼搭話的情況,讓藏原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與高中時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

於是在勉強記住同寢學長的姓氏後,藏原就放棄了主動認識人的想法,索性把所有煩惱與煩悶拋在腦後,一心只想著跑步的事。

也因此,當清瀬向他搭話時,他才會有點不知所措。




「我剛剛問的是『你喜歡跑步嗎?』。」眼前的學長睜著琥珀色的眼睛,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題,好像以為他是因為聽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麼,才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這種問題你有辦法回答嗎?--藏原本來想這樣反問清瀨。

能夠進入六道大陸上競技部的人大抵從小就身處田徑的世界裡,倚賴著跑步的成績升學,藏原也是如此,所以他才不明白清瀬問問題的原因。

喜歡什麼的……,他又能怎麼回答?

但面對著他的清瀨,圓滾滾的眼睛透露著純粹的好奇,就像是早已明瞭他會怎麼回答一樣,帶著一點鼓勵性質的微笑望著自己,讓他更難開口解釋自己的想法。

「學長呢?」

藏原想了想,試著把「這種問題你有辦法回答嗎?」說得有禮貌一點。

「你問哪一位?」聽見他的反問,清瀨先是訝異得睜大眼睛,隨即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

藏原看了一眼藤岡,又將視線轉回壞笑著的清瀨臉上,忍不住頭皮發麻。他只記得藤岡的名字,原因並非是關注過藤岡的成績,他對大學陸上競技圈完全不了解,會知道「藤岡一真」這個名字,只不過是同班的榊在得知他申請上六道大時,不停在他耳邊說著藤岡的事。他連鼎鼎有名的藤岡都不認識,更遑論是認識去年才從記錄賽復出的清瀬呢?

但藏原真正害怕的是,他與清瀨可能早就在宿舍一起用餐時,或在廊道擦肩時,相互打過招呼或自我介紹過,而自己轉過身便忘了對方的樣子與姓名。

一想到高中時的學長學弟制,就讓他覺得煩悶。

「……我們還沒自我介紹過不是嗎?清瀬。」

看著無法掩飾侷促不安的他,藤岡再度替他打了圓場,而清瀬也一點不介意似的,勾起過於燦爛的笑容,搶在他想道歉之前開口。

「也對。以後好好相處吧!學弟。」

――藏原的回想,停在清瀬帶著狡黠的眼睛上。




自從發生過這件事,藏原在這一個星期的練習時間,總是不自覺以眼神追逐著清瀬的背影。

清瀬跑姿很標準,藏原猜想清瀬跑起來輕盈的感覺,大概是因為他前腳掌先落地,再配合上前後擺動的雙臂,行成了某種協調的韻律感。其實只要是訓練有素的跑者,跑步時身體都會依循固定的節奏運動,但藏原覺得清瀬的跑姿與身體的律動感不只是好看而已,隱約之中,他覺得清瀬看似輕盈又輕鬆的姿態,是由一股強勁的力量在推動著。

如果不是近距離看見傷疤,他一定不會相信清瀬曾受過傷,畢竟從清瀬的跑姿來看,清瀬並沒有重心偏移、將身體重心倚賴在左腳的問題。

看來清瀬曾獲得很好的調整與修養。藏原盯著清瀬膝上那道在運動後,顏色轉深的手術傷疤,暗自猜想。

練習完的清瀬平復好呼吸後,與藏原灼灼的視線對上,他看著一臉認真的藏原,輕輕笑出了聲:「藏原在偷看我的大腿,好色喔!」中途還不忘擺出羞澀的表情。

「不、我沒--那個,呃,算了。」百口莫辯的藏原,最終只能撇開視線,低頭看著藍色的跑道不語。

「我開玩笑的。」清瀬走到藏原面前,低下頭看著自己右膝上的手術傷痕,「在意的是這個吧?」

「……是。」

藏原看著清瀬的傷疤,越看越覺得難過,同時也對清瀬能忍過不跑步的煎熬,感到非常敬佩。

「高中時代受的傷,我一直到二年級時都在復健。」清瀬看著藏原微妙的表情,補充道:「現在已經痊癒了喔。」

「謝謝學長願意告訴我。」

「不客氣。還有什麼問題想問嗎?」

「清瀬學長,你喜歡跑步嗎?」藏原想起前幾天的問題,順勢提問道。

「你記住我的名字了呢!你可以直接叫我灰二喔。」

「不,我不太習慣……」

六道大和藏原的高中一樣,高年級與低年級之間的上下關係很分明,藏原覺得光是稱呼方面的事,如果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可能會惹出不必要的問題。

但身為學長的清瀬,可以完全不在意稱謂的事,雙手交叉於胸前,微微抬頭裝出嚴肅的樣子,唸著自己的名字,要藏原跟著說:「灰――二――」

「灰、」藏原在深呼吸之後,放棄了努力:「清瀬學長。」

「哼,真是頑固的傢伙。」清瀬撇了撇嘴,也放棄堅持,伸出手揉了揉藏原的頭,「前幾天,我好像讓你感到困擾了。六道大雖然還是有點古板,但其實高低年級的氣氛,並不像外界想像得那樣,希望我的態度沒帶給你太大的壓力。」

「……是。」

「稱呼,就按照你喜歡的方式就好。」

好像有什麼東西忘記了?藏原抓了抓被清瀬揉亂的頭髮,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但隨後他也很快地放棄去回想,自己究竟是忘了什麼事。

◆◆◆

藏原雖然時常有被清瀨耍著玩的錯覺,但還是能察覺到清瀨正不動聲色地,幫助他融入群體。大多時候清瀨很喜歡調侃藏原,但每當藏原百口莫辨的時候,其他學長就會幫他對付清瀨,也因為如此,藏原和其他人的交流多了起來,大家也漸漸理解看起來桀驁不馴的一年級新生,其實很好相處。

藏原自己也知道,不論是在社團活動時,還是在私底下的聚會,清瀨都格外關注自己。好比說六道大陸上競技部在週日舉辦的歡迎會上,清瀨雖經常穿梭於人群中,卻仍會留意一年級新生們的狀況,適時找人活絡氣氛,替一年級新生介紹高年級學長。

二年級的西山顯學長喝了酒就會和跑步一樣臉色脹紅,酒量意外不太好,但還是被幾位壞心眼的同輩勸酒;野田勇二學長很體貼人,會一直制止大四的上田悠太學長推坑少女偶像手遊;神樂坂學長和藤岡拼酒總是會輸,但每次聚會大家都很期待兩人對決,第一次參與聚會的藏原和同年級的南翔平,因為有了清瀨的引導,都為能在歡騰的氣氛中感覺自在而開心。

六道大的軍事管理風氣出了名的嚴厲,陸上競技部更像是個小型企業,但隊伍內的風氣真的像清瀨所說的,並不似傳統的運動社團。

藏原深諳運動社團的潛規則,起初以為迎新會也會像社會人士的酒會,有很多小細節需要注意,沒想到迎新夜的氣氛比自己想像中更融洽,宴會之上也沒有人在意學籍,彷彿黃湯下肚之後,所有的分界便連同視線變得模糊。

喝著烏龍茶的藏原,對酒精讓人產生的改變深感興趣,參與迎新會前也做好了被硬拗著喝酒也不會拒絕的準備,但是每當他偷拿起酒瓶,總會對上清瀨警告的眼神,於是整場歡迎會下來,他滴酒也沒沾。

本來藏原想跟著去二次會,卻被同寢的竹尚人學長硬塞了喝醉酒的清瀨,千交待萬交待藏原和其他不參與二次會的人,要好好護送酒鬼回宿舍。

場景就像是在抽鑰匙一樣,但藏原沒得選擇,只能讓清瀨軟綿綿的趴在自己身上,任由酒品很差的清瀨唱著歌,唱到一半還突然跑到路邊乾嘔。一旁也要回宿舍的南,叫了計程車拖著睡著的西山和半夢半醒的神樂坂學長,先行返回宿舍。

在離去前,南還不忘看了一眼化身醉鬼的清瀨,並給予藏原同情的眼神。

「清瀨學長,我們走回去吧。請稍微醒醒酒吧。」

無奈的藏原拍了拍清瀨的背,替他順平呼吸,接著將他的左手繞過自己的肩膀,自己的右手扶著他的腰,準備慢慢走回宿舍。

「怎麼樣?還盡興嗎?」清瀨紅著臉繼續哼著歌,非常放心的將體重依賴在藏原身上。

如果能喝酒可能會更盡興,藏原想了想,還是乖乖回道:「嗯,第一次參加歡迎會,感覺很有趣。」

「除了跑步之外,也是有不錯的事物,對吧?」

藏原看著清瀨微醺的側臉,很是羨慕他開朗而自在的模樣。

以前的生活裡,跑步佔據了藏原大部分的日常,沒有人會告訴他,他的生活缺乏什麼,於是他也就不在乎他人眼光,直視著遙遠的前方,朝著一條筆直的道路快速前進。

他的生活只有跑步。

所以被問到是否喜歡跑步,更讓他困窘。

如果真的不喜歡,他有可能堅持到現在嗎?但真的喜歡的話,他又為什麼不能即刻回答喜歡呢?想了幾天,他依然無法回應清瀨的提問,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確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愛這項運動。

「清瀨學長,你真的很獨特。」

只有清瀨告訴他,除了跑步之外,有很多事情值得接觸、值得嘗試,以及詢問他是否真的喜愛一直正在做的事。如果沒有遇見清瀨,藏原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有自己是否真的喜歡跑步的疑問。

也永遠不會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自己。

「你也是啊,藏原學弟。」清瀨捏了捏藏原的臉頰,笑得很燦爛,深埋在陰影側的臉頰紅潤得像被日光曬紅的。

藏原甩開頭掩飾害羞的同時,這才想起前幾天被帶過的問題,不知道是不是受清瀨身上的酒氣影響,他突然鼓起勇氣,輕輕問出心裡的疑問:「你曾經討厭過跑步嗎?」

「你現在是用問題回答我的問題嗎?」

「……你真的醉了嗎?」藏原看著清瀨,突然覺得對方意識很清晰,剛才發酒瘋的樣子像是刻意裝出來的模樣。

「你的問題讓我清醒了一點。」清瀨嘴上說是清醒了一點,腳步卻依然顢頇,他溫熱的鼻息撫過藏原脖子上了汗毛,似癢又像發麻的感受讓藏原有點難耐。

暈黃的燈光下飛蛾振翅,藏原覺得深夜的街道太過安靜,安靜到他快錯把撲翅聲錯認為自己的心跳。藏原看著前方下一盞路燈,試圖轉移注意力,專心地撐著清瀨,像陪伴著初學步的孩童一樣慢慢前進。

「真拿你沒辦法,下次有機會,我再告訴你我的答案吧。」

藏原聽著清瀨口齒不清的回答,覺得有很多話淤積在心裡,無法轉換成語言,他既對方才對話中,清瀨短暫到難以察覺的遲疑感到在意,同時又為無法表達內心感受而焦躁,但他卻沒來由地覺得,清瀨也一定能知道他的感受。

所以他任憑固執的清瀨摟緊他的脖子,決定在「下次」機會來臨前耐心等待。

就如同一起慢慢在一盞盞路燈的目送下前進一樣。

◆◆◆

歡迎酒會自由的氣氛,是目前為止最讓藏原感到驚訝的事,但真正讓他匪夷所思的,是歡迎會隔天六道大的學長們怪物般的體能。

早晨固定的五公里暖身,對今早還在宿醉的人就像打一次哈欠般簡單,後續作為鍛鍊的間歇跑更不見幾個人喊累。藏原在最後三千公尺的測速時,被迎頭趕上的野田追上,兩人一路並走八百公尺,他才想起野田學長參加二次會喝到吐的事,詫異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野田,又看了看前方和他們倆人距離僅兩百公尺的藤岡,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產生了錯亂。

藏原跑在野田身側能夠聽見他規律的吐息聲,以及感受到步伐穩定踩穩地面的實感。在未減速的情況下,野田跟隨著他跑過操場彎道,並和他同時在轉入直線跑道的那瞬間提速,於是有那麼一瞬間野田領先了藏原半個身子。藏原憋了一口氣挺進身子,避免野田在瞬間搶道,卻發現野田好像本來就不打算搶道,他過彎的方式像是自然的習慣,狀態一如前幾日,不因昨日宿醉的不適感而失衡。

最終,藏原和野田在藤岡身後以二十秒之差,同時完成當日的測速。野田也一直直到終點,才表現出宿醉的疲態,倒在地上邊喘氣邊哀號著。

「頭好痛。」

藏原挪動身子悄悄的遠離野田,生怕說著頭痛的人,下一秒就是嘔吐。

「你還會頭痛,這證明你還是人類。」在兩人之後跑回終點的上田,站在野田身旁,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用中二的語氣向野田宣告著。

「我本來就是人類。」野田忍不住笑意,翻了個身不去看上田的怪表情。

「藏原知道上田學長在說什麼嗎?上田學長說的話是別校的今東說的,用來形容野田學長強到不像人。」同年級的南,開心地替藏原解釋著緣由。

「現在隊上都會拿『不是人類』這句話造樣造句。」神樂坂在一旁補充,同時也趁機想帶壞學弟:「藏原要不要試試?」

「……突然要我想,我想不到。」

「不然你用大八監督當題材想想看。」在另一個組別跑完測速,臉色還未恢復正常的西山,挺著紅通通的臉替藏原出著餿主意。

「用那個名言!用那個名言!」南壓抑著興奮感,試圖提示藏原能用什麼題材造句。

即使是對箱根驛傳出賽選手不夠熟悉的藏原,也知道南在說的,無非是大八監督那一句「你是不是男人!」的打氣名言。

對許多驛傳迷來說,最能代表以軍事化訓練風格聞名的六道大的,並不是現已在職業實業團大展身手的選手,而是會要求選手、訓練選手根性的六道大監督大八監督。

早些年前,那句「你是不是男人!」的怒斥,從跟隨箱根五區選手行經山區的教練車內傳出後,頓時引起了不少喧嘩與批評,大八監督的打氣被認為是一種羞辱選手的責罵。

不過隨著時間以及大眾對大八監督的了解,大家逐漸能坦然接受「你是不是男人!」的打氣,大八監督的打氣名言甚至變成了一種季節限定的箱根名產。許多六道大的支持者親自到箱根為選手加油的目的,就是想聽大八監督說一句「你是不是男人!」,以此感受一年一度的箱根驛傳盛會。

在藏原進入六道大的這一個星期中,他多少也察覺大八監督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嚴厲,在訓練以外的時間裡,大八監督就像個慈祥的爺爺。

可現在正是訓練時間。

藏原瞄了一眼在遠處頻頻朝他們所在之處,投來視線的大八監督,並不想在大家的鼓譟下自找苦吃,於是無視了南殷切的目光,佯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太懂你們在說什麼。」

「你這傢伙一定是被清瀨帶壞的。」上田咋舌,倒也沒對藏原拒絕他們的行為感到不滿,不過清瀨卻對上田的說法頗有微詞。

「喂喂喂,說得好像我平常對你們很壞似的。上田我之前不是才幫你蒐集了飲料杯墊嘛!」清瀨一把勾住上田的脖子。

「如果代價不是幫你打掃廁所整整一個月的話。」給人感覺很穩重的老好人藤田浩史學長,小聲地揭露著清瀨的惡行。

「……一個杯墊打掃兩天,兩個杯墊三天,三個杯墊四天,四個杯墊五天。好值得。值回票價。」上田一聽到杯墊的事,就像創傷症候群爆發一樣,語氣幽怨宛如夏夜在井底數著皿碟的阿初。

藏原揉了揉眼睛,不確定清瀨有沒有勾起嘴角偷笑。

「吶,我今天不是才幫神樂坂做了醒酒湯嘛!」不甘示弱的清瀨沒放下勾著上田的手,用空著的左手拍了拍神樂坂的肩膀。

「我就不提你要我做的事了……居然還要我簽切結書。高利貸。」

迫於威脅的二號受害者神樂坂發出了痛心疾首的吶喊,他帶著辛酸的呼喚傳進了受害者一號上田的心裡,上田從數杯墊的情境中清醒,淚眼汪汪地和神樂坂對望,兩人像找到知己一樣,無聲的用眼神溝通著。

「噁心死了。」

和藏原交集較少的端澄學長,看著含情脈脈的這幕,沒忍住嚴厲的吐槽。

「看來今天的練習不夠多?」不知何時走到藏原身後的大八監督,在大家聊得正開心地當下,讓全部人陷入了沉默。毫無防備的藏原被大八監督嚇了一跳,抖了一下身子,才偷偷轉過頭看大八監督的表情。

見藏原轉過頭看向自己,大八監督也低下頭看了藏原一眼,飽含警告意義的提醒著大家:「社交活動注意身體狀況,適可而止。尤其是一年級。」說完,便讓藤岡帶大家收操結束今日的晨練。

不注意身體狀況的明明就是學長他們,為什麼被唸的是我!而且居然都沒人提醒他監督就在身後!心有餘悸的藏原如此在心中叫冤,可只是在心中抱怨依然難解委屈。

「六道大的學長都不是人類。」

藏原在收操時忍不住小聲抱怨起來,而排在他身邊的清瀨並沒有漏聽,只是偷笑著,用氣音對他如此說著――

「歡迎加入六道大。」



to be continued


/////////////////////雜談////////////////////


我想熟悉現實箱根驛傳的人,可能會察覺到,我筆下的六道大比較貼合現實駒澤大學。會有這樣的設計,主要是因為六道大在小說及動畫中,有佛教學校和紫色印象色的特質,這剛好與現實中的駒澤大學很相似。

但雖說如此,動畫裡六道大的成員並沒有致敬駒澤大學,相反地會讓人想到青山學院、東洋大、東海大,從動畫裡六道大的箱根區間名單,可窺見一二(容我先不細寫致敬對象):

1區 西山顯/2區 知坂侑希/3區 端澄圭/4區 藤田浩史/5區 竹 尚人/
6區 野田勇二/7區 神樂坂颯人/8區 上田悠太/9區藤岡一真/10區 南翔平

我在沿用這份名單的同時,也試著加入一些現實選手的個性,比方說,六道大的上田悠太是在致敬青山學院的8區跑者下田裕太,因為下田裕太真的是個宅宅,所以我也讓六道大的上田悠太保留了一些宅宅的喜好XD

不知道這樣的設計如何?若能帶給大家額外的樂趣,我會很高興。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和現實呼應的人設,我有做一些取捨,還請各位輕鬆看待。





本文最後由 yining0615 於 2021-6-19 18:05 編輯

yining0615 發表於 2021-6-27 14:27:50

02.武士士別需要好幾日

時節進入夏季前,六道大開始正式進行長距離的練習。在此之前的間歇練習,藏原從來沒叫苦,但長距離的練習著實讓他感到煩躁不安。練習時他多半能保持均速跟上隊伍的領先集團,可每當跑到後段大家開始加速時,他總時會落後領先集團。藏原明白他最大的問題是肌耐力不足,所以身體還跟不上長距離的練習,他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也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不過,即使知道,他還是難以撫平每次看著大家領先自己,自己喘著氣邁開步伐卻無法縮減距離的憤怒。

練習完後他彎著腰撐著膝蓋,不甘心的喘著大氣的樣子,全部的人都看在眼裡。六道大的經理人在遞上毛巾和水瓶時,總會送上鼓勵的話語;學長們也會對他說上幾句意思是「不要著急」的加油;大八監督表面上沒什麼反應,卻會在每日練習解散前,藉寬慰所有一年級的話來鼓勵他。

但即使收到鼓勵與打氣,藏原還是會咬緊牙關在心裡咒罵著自己。

對自己生悶氣並沒有讓他比較好過,對別人生氣也沒有比較好,可是他還是下意識把一直以來用餘裕的模樣領先自己的藤岡,當作自己的假想敵,不只平時眼神追著藤岡跑,練習時更是帶著旁人都能感受到的殺氣凝視藤岡。身為隊長的藤岡,自然也有注意到他的狀況,但藤岡似乎並不介意自己孩子氣的敵意。

「喂,藏原,你現在臉色超難看。藤岡是你前世的仇人嗎?」收操結束後,神樂坂用開玩笑的方式,想緩解藏原的情緒。

「與其說是仇人,藏原不是更像看見獵物的小狗嗎?」端澄淡淡地補充道。

對於大家私下的關心,藏原時常是聽完後咬咬牙,不想因為生氣而說出不好聽的話,便丟下一句「請不要管我。」就快步離去。

藏原躲避的態度,讓其他人無可奈何,隊上的氣氛雖不至於因為藏原的低氣壓而降到冰點,但大家在藏原面前卻越顯小心翼翼。藏原感受得到大家顧慮自己的心情,於是就連待在寢室的時間也變少了。

早上他會比任何人先到操場自主訓練,晚上用過晚餐稍作休息後,也會立刻出門慢跑,直到熄燈時間才會回到宿舍盥洗,並在大家進入睡眠時才躡手躡腳躺進被窩裡。

他並不喜歡也不習慣這樣的作息,可他只能這麼做。

這樣的狀況持續到夏季合宿前。

整理完合宿的行李後,藏原既不想待在寢室也不想在交誼廳遇到誰,所以在熄燈前的空檔,他抱著換洗衣物到洗衣間,一股腦地將過量的衣服塞進洗衣機中,呆坐在塑膠長椅上,也不知道是在等待洗衣機結束作業的聲音響起,還是熄燈的時刻來臨。

老舊的洗衣間維持著固定的轉速,轟隆隆的聲響迴盪在安靜的洗衣間,一扇玻璃門無法隔絕所有聲音,隱約還能聽見遠處長廊間的嬉鬧聲。白日光燈管以不固定的頻率一閃一滅,藏原對於使勁維持光亮的燈光越來越不耐煩,縱使是坐在從玻璃門外能看見人的長椅上,藏原也不想將視線投向門外,深怕與誰對上眼,又必須接受安慰或加油,所以他只能看著洗衣機鏡面上自己的反光,與機內翻攪的衣物景象重疊。

這讓他覺得頭暈,但無論再不舒服,藏原都不想離開洗衣間,去往任何會遇見人的地方。

藏原發現最近這種不想見到任何人的想法,是一種自己依然記得的久違的感受,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哪時的回憶,會如同現在一樣,讓他覺得難捱又壓抑。他將自己這陣子難受的原因歸咎在煩惱上,認為一定是因為煩惱的事太多,自己又無法解決,才會導致現在這種和別人相處不好、成績也退步的窘境。但人怎麼可能沒有煩惱呢?

藏原想起幼年初見冬日落下初雪時,在白色雪原下坡道上,一路俯衝而下,在雪白的大地上踩出腳印,並濺起飛雪粉沫的奔跑回憶。那時孤獨一人也不寂寞,看著小巧的雪印也能有成就感。無憂無慮。自娛娛樂。如果要問藏原跑步有趣的地方在哪,他一定會瞬間聯想起這段最快樂的回憶。

至此之後的回憶,並不是苦痛夾雜的痛苦回憶,可是藏原卻很難覺得求學期間的回憶是快樂的。

高中時的訓練不辛苦也不痛苦;同級生的競爭意識他不喜歡,卻也不到覺得痛苦;信奉實力至上主義的教練,對選手差別待遇讓他看不順眼,可也稱不上令人痛苦的事――

陷如回想中的藏原,直直盯著洗衣機,直到洗衣機上映出一直對他的狀態保持沉默的清瀨的身影,才如夢初醒般轉過頭。

――看見受傷的學弟不能自由奔跑,還要在社團裡受盡冷落,是他看了最覺得痛苦的事。

藏原看不見自己的神情,但從清瀨乍現的詫異神情和伸出手摸著他頭的溫柔舉動,就不難想像自己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他緩緩啟唇想替自己的狀態找些藉口,卻又不曉得該說出什麼話好。

「別著急,你今年才開始練習長距離,現在當然跑不贏藤岡。」清瀨收回手後,逕自在藏原身旁坐下。

「但我之前就跑贏清瀨學長了。」如藏原所料的安慰之詞傳進耳裡,還是讓他聽了不耐煩,但在回完話的那刻,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慌忙的道歉。

「……抱歉。」

「真拿你沒辦法。你都道歉了我怎麼能生氣?」大約沉默了一秒,清瀨才翹起腳,露出微笑表示原諒。

「不、我不是……對不起。」藏原想解釋自己道歉,不是只為了獲得清瀨的原諒,而是真的知道錯,卻又覺得怎麼解釋都像藉口,於是又道歉了一次。

見藏原緊張了起來,清瀨也不再道歉的問題上打轉,話鋒一轉,就回到本來的話題上。

「藏原,你現在很危險。不要再過度練習了,你的身體會吃不消。」

「但這樣下去我就沒辦法跑贏藤岡學長,也沒辦法更新自己的紀錄。」

「跑贏藤岡你就能滿足嗎?」

「這才不是滿不滿足的問題!我就只是想跑得更快而已!只要跑得快就能像以前一樣不用煩惱了,只要我足夠強大就能獲得自由!這樣也就不會感到痛苦了!」清瀨的質問觸動了藏原內心最敏感的神經,藏原腦袋一熱,內心的委屈和想法就像洪水一樣,以巨大的氣勢吞噬掉所有的理智。

「真正的痛苦不是跑不贏,也不是跑不快。」同樣固執起來的清瀨,也放大音量,以不可質疑的氣勢怒吼道:「跑得快不代表你就能強大到不會感到痛苦。」

『嗶――』

就在情緒最高昂的時刻,洗衣機以突兀的聲響,打斷了攀升的情緒。脫了水洗淨的衣物安靜的躺在洗衣機內,兩人同時看向不會看時機的洗衣機,該生氣也不是,該繼續對話也不是,對話節奏一被打斷,就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延續同樣的話題,於是洗衣間的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

藏原索幸離開座位,背對著清瀨,蹲在洗衣機前,將洗好拖乾的衣物裝入自己的籃子中,不去凝視那雙彷彿能看透自己的眼神。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什麼才是強大。總而言之,我還是會繼續用我的方式練習。」藏原想好整以暇地收拾衣物,但發覺在同性面前慢慢收拾內衣褲有點尷尬,於是在加快動作的同時,也失去了剛冷卻下來的冷靜態度。

「現在的問題就是,你現在的狀態行不通啊!別以為收好東西我就會放你走!」清瀨當然不會明白藏原那種收拾貼身衣物時,彷彿被家人看到般有點點害羞的感受。

藏原覺得背對著清瀨藏起內衣褲很蠢,卻又無法控制惱羞的情緒,明明大家練習時、更衣時也都會看見彼此的換洗衣物,但現下直接讓清瀨直直地看著自己的衣物,他還是覺得莫名羞恥。

「我也知道我狀態不好啊!但除了這樣我又有什麼辦法!我的事與你無關吧!還有,請別一直盯著我!」

藏原像鬧彆扭般緊揣懷中的衣物大喊,他的尾音在空蕩的洗衣室內形成了回音,然而從藏原閉口到再也聽不清回音,室內回到安靜無聲的狀態後,清瀨也沒再開口。

帶著一點好奇與害怕,藏原縮著脖子僵硬的轉過頭,看著坐在長椅上的清瀨垂下眼瞼,靜靜看著那隻受傷的腳。清瀨直到感受到藏原的目光,才從思索中抬起頭。

「那不叫練習,你只是在逃避。」

清瀨嚴肅地說完,便起身走出洗衣室,像懶得再費口舌勸解藏原一樣,就連離去前最後的那句話,也像是在自嘲般,帶著淡淡的哀愁。

◆◆◆

六道大長距離陸上競技部,每年夏季都會在北海道士別進行高地訓練。據六道大已畢業的學長所言,夏季合宿之所以選在士別市的原因,除了北海道是避暑的首選外,還與士別市的地名來由有關。

北海道士別地處天鹽川與劍淵川的會合處,在北海道原住民愛奴人的語言中,天鹽川被唸作「si-pet」是「龐大的河川」的意思,流經該處的天鹽川使得該處擁有寬廣肥沃的土地,農林業和畜牧業也得益於此。明治時期,屯田兵進駐此處前兩年,地方領導者對此地寄予厚望,於是並將廣袤的土地命名為「士別」。究竟「士別」之名,是否取之於愛奴人的「si-pet」相似音,現已無法考證,但期望這塊豐沃的土地,能如「士別三日」一樣令人誇目相看的想法,已成為一項士別市歷史中的美談。

多數六道大的學長們也相信,過往將士別當作合宿地點的選擇,也蘊含校方對所有學生們的期待,是期待進入六道大的新生們都能在合宿集訓之後,像士別三日那樣擁有讓人稱羨的強勁實力與體魄。

然而遺憾的是,現在六道大最矚目的新人藏原走,完全不認為士別的夏季合宿能讓他的狀態有所轉變。如果只是自身狀態不佳就算了,藏原覺得慘上加慘的,是前幾日在洗衣間和清瀨產生的不愉快,讓他又更難以和對方相處。清瀨不再像之前那樣關注著藏原的狀態,擺出一副懶得搭理他的模樣,如常參與訓練。

兩人之間胚變的氣氛,大家都察覺到了。在寄居的民宿中幫忙準備晚餐的時候,受不了險峻氣氛的竹率先開口勸說藏原。

「我勸你趕快去找清瀨道歉,六道大惡鬼你也敢惹。」竹拿著刨刀站在流理檯前,削完最後一塊馬鈴薯後,接著削起紅蘿蔔。

「你惹誰生氣都可以不在意對方感受,但惹清瀨生氣真的該感到害怕。」一旁的端澄在鍋水煮沸後熄火,將讓味噌過網篩,直到味噌全融在水中,才開上小火加入豆腐等配料。

「端澄學長也會怕清瀨學長?」藏原斜睨了一眼,嘴巴一向很壞又腹黑的端澄,並接過竹遞來的紅蘿蔔,不流利地一邊切塊,一邊不甘心的問道。

端澄從廚房門口向外瞄了一眼正在飯廳補畫面的NHK攝影機,確認沒人注意到廚房內的對話,才繼續說道:「清瀨很固執的,不是沒人能贏得了他,而是他不會服輸。論精神力,他絕對是六道大意志力最強的人。」

「端澄是思考偏向悲觀的人吧?」竹發現端澄沒有正面回答藏原的問題,卻也只是調侃了一句,就接著話題聊天。

「嗯。我只是不會把悲觀的想法掛在嘴邊而已,感覺真的說出口就會變得很脆弱。」

「啊,我懂!不過我是會故意說樂觀的話!」竹一邊說著,一邊將藏原切好的洋蔥、馬鈴薯和紅蘿蔔下到炒鍋裡翻炒,直到馬鈴薯塊的邊角看得見半透的顏色,才將所有料加進大鍋裡,讓端澄加入咖哩塊燉煮。

「逞強?」

「才不是!是用來激勵自己!」

「什麼嘛!你不也很悲觀嗎?」

「我和端澄你的悲觀一點也不一樣。藏原呢?你是樂觀的人,還是悲觀的人?」竹不去搭理嘴硬的端澄,轉而詢問正在清洗鍋具地藏原。

「咦?我……」水龍頭嘩啦嘩啦地流淌,藏原右手抓著海綿,看著洗碗槽中的鍋子無法接納挹注過量的清水,直到鍋中泡沫跟著滾滾溢出的清水沖進排水孔裡,他都無法肯定自己屬於哪種人。

「回答不出來也沒關係喔。我隨口問問的,別在意。」竹給了藏原一個寬慰的微笑,在每個餐盤上平均分配好咖哩的份量。

「你對藏原太好了,竹爸爸。」端澄搖滿一碗碗味噌湯後,拿著湯杓隨意開起玩笑。

「壞人由端澄媽媽來做就好了。」

「我可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的醜老公和小孩。」

「貴圈太亂了吧。」一直在旁邊幫忙的上田放下飯勺,一邊說著「BL不在我的守備範圍內」,一邊逃離竹和端澄的扮家家酒攻勢。

趁著竹追著上田回到廚房拿餐具時,端澄叫住了藏原。

「藏原,我覺得你不是悲觀的人,可這畢竟是我的看法。竹要你別在意,不是真的叫你不要在意。」明明好像還有很多話想說,端澄卻還是抿著唇欲言又止。

「……我建議你想和清瀬和好,可以先去找藤岡聊聊。」

藏原看著端澄覺得有點奇妙,在他的印象裡,端澄可不是會主動關心學弟的人,他想也許端澄也不像他想像的那樣,是個腹黑又嘴上不留情的人,不然他也不會為斟酌該說出什麼話而困擾。


藏原虛心收下端澄的建議,在大家輪流盥洗的自由時間內,主動去敲了藤岡的房門。

叩響房門後,房內傳來了藤岡的應答,就在藏原想伸手轉開門把前,房內的人就打開了房門。

「藤――」藏原抬起頭正想打招呼,卻沒料到打開門的是清瀨。

清瀨肩上披著毛巾,右手抓著門把,左手抱著浴盆,浴盆裡頭是簡單的盥洗用具和換洗衣物。

「一真,我先去洗澡了。」見藏原站在房門口,清瀨有點訝異的眨了眨眼,隨即又恢復蠻不在乎的態度,轉頭和藤岡報備了一聲,就側過身子繞過藏原,自顧自地離去。

前陣子都是藏原對其他人避不見面,或是愛理不理,如今被清瀨這樣對待,藏原突然感到挫折又委屈。他也不是故意要惹別人不開心的,可現在想想,也許之前學長們的感受就如同他現在這樣,藏原這樣安慰自己,卻更覺得沮喪。

「藏原進來吧!」藤岡目睹了清瀨孩子氣的舉動,苦笑著邀藏原進房,並關上房門:「本來是我要主動找你聊聊的,如果知道主動請纓的灰二會和你聊到吵架,那我就不會讓他找你了。」

「清瀨學長是自己主動來找我的?」

藤岡的話讓藏原感到詫異。

藏原知道清瀨對自己比較好,但他認為這種好,就像看見路邊別人家飼養的小狗那樣,偶爾會想逗弄、會想關注牠的一舉一動,但不會真的關切牠的生活,充其量也就如此。就像他剛開始練習過量時,清瀨明明也看到了,卻沒有馬上制止他那樣,他以為清瀨對他的關注,僅止於比賽成績上的表現,而前幾天洗衣間的對話,也只是清瀨碰巧遇到他,看他正低落著才隨口說出關心的話語。

他從來沒想過清瀨會先和藤岡說好,才決定找上自己。

「每天看你練習完,他在宿舍裡都會碎碎念,明明想關心卻又怕你覺得煩。別看他剛剛躲著你,你們吵架那天晚上,他回到房間整晚都在檢討自己說的話,現在也對你有點抱歉,所以才不敢直面你。」藤岡笑著揭露好友不會表現在外人面前的慌亂模樣。

「不,清瀨學長沒有錯。是我太固執了。」藏原坐在藤岡的椅子上,雙手乖乖地放在膝上,垂下頭深刻的反省自己。

「灰二和我說過那天你們的對話內容。以隊長的角度,我會覺得灰二沒做到好好開解你這件事,他其實只要耐住性子,就可以做得很好;但以朋友的角度,我也能體諒他那天情緒激動的原因。」坐在清瀨椅子上的藤岡,並沒有否定藏原的話,只是保持泰然自若的神情,解釋著自己的想法。

「我想藏原也明白,運動員是沒有生活的。」

藏原點了點頭,表示能明白藤岡說的話。

如果說好的生活品質,是能在工作之餘調解身心,在假日時能規劃自己的時間,能享受美食與娛樂;那運動員的生活就像是自苦的苦行僧。藏原對此的感受並不似真正的運動員那麼深刻,但自幼生長在體育圈、在體育特長學校中升學,他覺得自己大概能預見未來自己成為專業運動員後,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生活。

運動員的生涯是很短暫的,年齡成長伴隨著體能的下降,勤奮的練習能保持體能,但身體終究抵抗不了衰老,在一定年限中能追求世界紀錄的年紀,其實也就只有身體素質最好的那幾年。也正是因為如此,運動員才沒有生活可言,早晨醒來就是鍛鍊與學習,進食也要注意營養均衡,生活的中心圍繞著運動本身,所思所想全都是如此,所以只要落下一天練習就會覺得罪惡。

想要精益求精,在賽場上展現最好的表現,就必須嚴厲地對待自己。

藏原明白藤岡所說的東西,但這些東西他還不能完全理解。

「但運動員最痛苦的時期,並不是成績卡關或是堅持難受的訓練,而是你不得不認輸、承認自己沒有能力也沒有未來。」

藤岡笑著說出這句話,但語氣卻嚴肅得可怕,藏原聽著不自覺挺直了腰桿,抬起頭直視對方漆黑的瞳仁。

「我看著你就像看到以前的灰二,甚至是以前的端澄。很多新生都在鍛鍊半馬所需的體能時操之過急,因為成績表現不如以往而焦急,但你們的未來並不取決於一場紀錄賽或公開賽。」

聽著藤岡的解釋,藏原想詢問藤岡是否也有過那樣的時期,但不知為何,藏原總覺得藤岡就是耐得住性子,才能有王者般的氣勢,於是也不隨意發問,讓藤岡繼續說下去。

「第一次和藏原見面的時候,你不是說想知道自己不停下來能跑多遠嗎?藏原比賽的時候在想什麼呢?我在比賽的時候會想著路程,並保持著自己的配速,其實日常生活與練習也是一樣,只要學著了解自己的能力、掌握自己的速度,並試著慢慢進步就好。如果一開始就害怕落後,勉強自己提速,後半段路程就會失速,對吧?」

藤岡呼出了一口氣,在藏原陷如沉思時,喝著水浸潤乾涸的喉頭,直到藏原自沉思中回過神,他才露出欣慰的微笑,接著繼續說。

「要想知道自己不停下來能跑多遠,我覺得是件很有勇氣也值得努力的事,所以因為受傷而不得不停下來,是最可惜的事。」

◆◆◆

藏原意外的不討厭藤岡說的話。

自高中以來他就很討厭教練的說教,也無法受到心靈雞湯的鼓勵,別人要說他也會乖乖地聽,不過內心不會認同也不會覺得被理解。但是藤岡的話,他聽得進去。

藏原覺得這是因為藤岡好像能理解自己。

明明同樣身為運動員,也都是大學生,藏原卻覺得藤岡和他就像兩個世界的人,藤岡的所思所想所見全都與他不同。之前被問為什麼要跑步,藏原能回答出他想知道自己能跑多遠,可對於清瀨的探問卻回答不出來,和藤岡對談完後,藏原不禁思考到像藤岡這樣的人,又是為了什麼才跑步的呢?一個眼界比他遠、心理素質比他強大的人,究竟是怎麼看待跑步這項運動?又或者,對自己有什麼期望。

同時,他也無法克制自己對清瀨產生更大的好奇心。

他想了解清瀨如何跨越最痛苦的時刻,也想知道清瀨心中最真切的想法,以及他是怎麼看待跑步這項運動的。藏原試著換位思考,但對於清瀨會如何回答這些問題,還是不太清楚,不僅如此,他也不清楚如果自己和清瀨有相似的遭遇,自己又會有什麼樣的心路歷程。

唯一肯定的是,他真的既不了解清瀨,也不了解自己。

藏原覺得這些思考很累,或許到頭來也是沒有必要的煩惱,可是一旦這些問題浮現在腦海中,就如同清晨山間的霧靄難以被驅散,到頭來他就像再也回不去能空著腦袋奔跑的日子般,渴求問題獲得解答,像身陷在迷霧中的旅人。

和藤岡一同盥洗完後,藏原在對方的鼓勵下,邀了清瀨到民宿附近的步道散步。原本藏原擔心清瀨會拒絕他,當清瀨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答應時,他還一臉吃驚的看了一眼藤岡,害藤岡當場笑了出來,被清瀨瞪了一眼。

果然清瀨就和藤岡說的一樣,對之前的事情感到抱歉又拉不下臉。

一旦知道對方沒有在生氣,藏原也就不再害怕主動道歉。

距離民宿最近的路燈在遠方產業道路旁,在平順的步道上,唯一的光源就是清瀨手裡的手電筒及兩人頭頂上的新月,要手電筒的光源前進才能看見前進的道路。藏原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雖然他既不害怕黑也不害怕靈異現象,卻還是對微弱的光源感到煩躁,怕自己會被突然竄出來的小動物嚇到。

「怕拐到可以拉我的衣服沒關係。」說是這樣說,清瀨左手插腰的動作卻像是在說要勾手也行。

「那個,清瀨學長!對不起!」藏原點點頭,伸出手拉住清瀨的衣服下襬。

「沒事,別害羞。」

「我不是在害羞,我在為之前的事道歉。」

清瀨「啊――」了一聲,搔了搔頭,不再用開玩笑的語氣回話:「我才感到抱歉,當時不該用那種方式兇你的。」

「不,這段時間我一直想著清瀨學長說的話,我想我是真的在逃跑。」藏原抿了抿唇,繼續解釋,「我覺得逃跑不輕鬆,因為我一直在逃跑,可是、也許不逃跑的路才是最不輕鬆的路。」

沉默了幾秒,藏原從思緒中回過神時,才注意到自己停下了腳步,而自己拉著的清瀨也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安靜地等待著他。

「其實我覺得逃跑最累,所以才會選擇進入六道大,放下無謂的堅持與彆扭後來看,這確實是一條最輕鬆的路了。如果我脾氣再硬一點,直接放棄跑步,我想我會過得更痛苦。」清瀨的語氣略帶笑意,在繼續開口的同時,伸出空著的手,牽著藏原繼續往前。

「藏原的話題太跳躍了。我都忘記本來想說什麼了。」

兩人的距離比剛才拉著衣角時還近,比起剛才一前一後的行走方式,藏原更喜歡現在這樣並肩同行。大概是緊張的情緒獲得了緩和,藏原覺得自己的感官變得比方才敏銳,好像突然能聽見細小的蟲鳴聲,和聞到附近牧場那股自己仍不習慣的皮毛臭味,不再低下頭注意路況後,視線也突然開闊了起來。

在新月之下的小涼亭就是他與清瀨要前往的目的地。

藏原拖曳著腳步,和清瀨一起拉著斜斜長長的影子,在平常跑一下子就會到的路上,緩慢的像是遠道而來的旅行者,起伏卻還是能一望無際的空地上沒什麼風景,但藏原卻還是很享受失去速度感,而內心仍靜謐的此刻。

他相信清瀨也和他有相同的感受。

藏原想起剛才與藤岡的對話,他想,比賽的目的地是終點,現在的目的地是小涼亭,他是因為知道距離遠近,所以能好好分配體力與速度,可是運動生涯的目的地在哪呢?藏原不知道自己最終想去往何方,他覺得這也是他會感到焦急的原因。

也許只要能知道目的地,他就能安心前進,但他並不了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吶,藏原,我聽說想了解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知道他討厭什麼。但我覺得知道一個人最後悔的是什麼事,更能看出那個人的本質。……藏原,你最後悔的事是什麼?」突然想起要說什麼話的清瀨,面帶微笑地問著。

清瀨的問題來得很突然,藏原卻又很喜歡這種心有靈犀的感受。

他忽視自己指節處發癢的感受,深怕自己抽回手後,清瀨就不會再牽起他的手,所以緊握著清瀨的手,將視線和意識放在清瀬身上,用沙啞的聲音開口回答。

「我最後悔的事是拋下腳受傷的學弟。高中時……我對教練的霸凌視而不見,學弟在高壓的環境下,硬撐著傷繼續參加練習,最後不得不退社。我最後悔的事是我沒有為他出聲。」

藏原隱約明白,自己如同逃跑般的練跑,不過是為求得心理安慰,告訴自己只要繼續變快,替不能努力的學弟努力,那或許他就能補償自己視而不見的錯。但他不可能因為跑得快、跑得遠而得救,如果可以,那也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

「這樣啊。」清瀨露出寬慰的笑容,隨即說起自己的事,「你不是問過我,是不是討厭跑步嗎?我那時真的被嚇醒了,沒想到你這麼敏銳。高中受傷帶給我很大的衝擊,我明明這麼努力的追求速度、追求個人紀錄、追求……關注,卻怎麼樣都無法進步。努力卻事與願違,讓我覺得被背叛了。」

「我越想要得到回報,就越得不到,這也就讓我越來越不喜歡跑步了。」清瀨放開藏原的手走進木造涼亭內,逕自坐下後才拍一拍身旁的位置,要藏原也跟著坐下。

在藏原坐定後,清瀨才關上手電筒,並對自己的過去下了一個定論。

「後來我才知道,不是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報,但報應卻一定會實現。我的腳傷一定是運動之神給我的懲罰。沒有聽從指示休養是我最後悔的事。」

「不是的……」

藏原想反駁清瀨的「報應說」,卻說不出像樣的理由,但清瀨話鋒一轉,便將話題帶回藏原身上。

「所以,看見藏原自暴自棄,我就想到以前的自己,傲慢、焦躁、不成熟……」

「對不起。」

「不不不,我沒有罵你的意思。」清瀨的語氣分明意有所指,不過藏原並不在意。

「那,清瀨學長現在繼續跑步,又是為了什麼?」

藏原覺得自己現在還是一樣,想知道自己能跑得多快多遠,雖然他仍然說不出為什麼。如果清瀨不敢祈求回報,那對他而言跑步是為了什麼――這是藏原自初次見面以來一直好奇的事。

清瀨仰起頭,「叩」的一聲敲上了背後的圓木柱,藏原還來不及關切清瀨是否疼痛,清瀨就側過頭,帶著決心繼續說道:「雖然努力不見得會得到回報,可是只要我仍繼續努力,我還是能接近我想要的回報。我希望自己的回報即使不是最初期待的結果,也能包含自己做過的努力。繼續跑步也是想要知道,自己最後能得到什麼。」

沒有人在追尋某事物時,不會心懷回報。藏原知道這就像練跑是為了進步、參賽是為了取得傲人的成績一樣,也許運動員是因為深愛一項運動,才願意堅持痛苦的訓練,可是愛與熱情有時也會被不如意的結果消磨。

該怎麼知道某場比賽的結果,包含了自己做過的努力?該怎麼接受某場比賽的結果,已經包含了自己做過的努力?藏原感到疑惑,卻覺得自己好像離問題的答案很近了。

「謝謝,清瀨學長。」藏原保持坐姿,低下頭以示感謝。

「要是一開始就好好談,這幾天就不會相處得那麼難受了。」清瀨擺了擺腿,從椅子上站起又伸了個懶腰,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

「……不過我有點慶幸能聽見清瀨學長的心聲。」

「我說的也不是多了不起的話,只是一些經驗談而已。」

「清瀨學長果然還是很特別的人。」藏原抬起頭,越是看著說得雲淡風輕的清瀨,越是覺得明明也是普通人的清瀨,對自己而言是特別的人。

「藏原也很特別,和你在一起好像能找到自己的初心。」

「我――」

「可別說你跟我一樣。」清瀨的神情狡黠,藏原猜不出他說這句話的真意為何,卻還是笑著說好。

其實,藏原覺得要了解一個人,不能只是知道對方最後悔的事、對方的「初心」,但聽見清瀨說和自己在一起時能回想起初心,這讓藏原感到很高興。

他想了解清瀨灰二……

藏原想起晚餐時和竹的對話,暗自希望自己能在更了解自己的同時,也了解到清瀨眼裡的世界。

「姑且問一下,你覺得以前的你會怎麼幫忙那位學弟?」在新月照拂的返程道路上,清瀨解決鬱結後隨口問道。

「可能會先和教練談談……,但我想,可能在我開口之前,身體就會先行動。」藏原想起在洗衣房衝動亂說話的自己,發現自己沒有能發誓不會動手的自信,衝動的自己大概還是會忍不住動手揍人,他這樣的回答讓身旁的清瀨吃了一驚。

「該說好險你沒做傻事嗎……」

看著清瀨漾起微笑的側臉,藏原內心頓時變得暖洋洋的。

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讓他感到詫異,原來看見清瀨的微笑就會有這樣的感受啊!藏原發現越是認識清瀨,就能發現更多不一樣的自己,在夜幕之下,他主動握緊了清瀨的手,想試圖釐清狂躁的心跳是因為什麼,而內心又為何感到既甜蜜又寂寞。



to be continued


/////////雜談///////////

把一些衝突放在第二章敘述怎麼想都太快了,但因為後面有太多想寫的內容,無法安排衝突劇情哈哈哈
下一章節是清瀨參加出雲驛傳的內容,我自己很喜歡,但考慮到寫稿速度,更新時間會較慢一些


本文最後由 yining0615 於 2021-6-27 16:24 編輯

yining0615 發表於 2021-7-9 11:13:06

03.從神明之鄉出發吧

秋季是記錄賽開始的時節。記錄賽不僅是和他校選手衡量實力的機會,記錄賽上的成績同時也是箱根驛傳預選會的門票。

藏原在相模原祇園體育場舉辦的紀錄賽中,一掃無法突破個人成績的陰霾,以二十八分三十五秒的成績突破了高校以來一萬公尺的個人最佳紀錄;在橫濱健志台校園陸上競技場的紀錄賽上,也獲得一萬公尺男子組第二名的成績。

本來就是媒體焦點的藏原,在記錄賽之後又成為了大家關注的目標,然而在鎂光燈之下仍有優異表現的可不只有藏原。去年底回到賽場的清瀨,今年逐漸找回了過往比賽時的表現,在賽場上的表現也越加穩定,成為了六道大的成員中,僅次於藤岡和知坂的強者。

在記錄賽結束的回程路上,大家在巴士內睡得東倒西歪,上田的頭靠著窗戶,每次行經顛簸的路段,車內就響起清亮的聲響,不過對因為疲勞而陷入睡眠的人來說,這點聲音還不足以將大家從夢境中喚醒。藏原不像耗盡體力的上田,在賽場競爭時的餘韻尚未消退,他不只精神好到可以再參加一場記錄賽,更想記住今天跑步時體會到的絕佳狀態。

藏原迫不急待想在回宿舍後,再偷偷到操場跑一下,看著窗外車水馬龍,心裡打著如意算盤。直到神樂坂的聲音從藏原身旁傳來,藏原才發現自己正不自覺哼起了歌。

「心情真好啊,藏原。今天跑夠了?」

藏原紅著臉轉過頭,有點尷尬地低下頭:「沒、沒什麼。神樂坂學長不休息嗎?」

神樂坂畢竟不是惡鬼,他沒有抓著藏原要他繼續哼歌,只是興致盎然地看著藏原:「你今天真厲害,監督和教練應該會讓你參加出雲驛傳。真好啊!」

藏原記得藤岡和清瀨和他說過的話,不敢再說自己不跑也沒關係,乖乖地說了一聲謝謝,反而讓神樂坂不禁噗嗤一笑。

「藏原真有趣。有你這種有趣又強的後輩,我再不加油就不行了,到時如果清瀨能跑箱根驛傳、你也可以上場,我可能就沒有機會參加箱根了。」神樂坂說得輕鬆,彷彿不是在說自己的事一樣理性。

藏原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要是大家都能跑就好了。」,卻在說完後覺得自己的話僅是童言童語,而對神樂坂感到困窘,然而神樂坂卻只是瞇起眼微微一笑,接著藏原的話繼續說了下去:「嗯。要是大家都能跑就好了。我希望清瀨和你都能跑,也希望我自己也能跑。」

聽完神樂坂的話,藏原這才突然發覺,明年初的箱根驛傳就是四年級最後的箱根驛傳。藏原雖然不懂大家對箱根驛傳的執著,卻能明白「最後一次」的心情,在他的印象裡,不少人大學畢業後會選擇直接進入職場,沒有加入實業團的打算,也因此箱根驛傳就會成為最後的一場比賽。

「目前六道大四年級,就只有清瀨和端澄沒跑過箱根驛傳。如果四年級的六個人都能跑就好了,但說實在不太可能。」

「我記得清瀨學長被監督選為驛傳隊長。……所以清瀨學長明年應該可以參加箱根驛傳?」

「被選為隊長不一定能參賽喔!雖然六道大奉行實力主義,但也不會讓沒有領導能力的人當隊長,大八監督會選清瀨來當驛傳隊長幫忙分擔藤岡的工作,另一方面的原因,我想是因為大八監督也很清楚――清瀨是隊伍的另一個中心。」

神樂坂頓了頓,壓低音量繼續解釋道:「大家練習或多或少都會受過一點傷,疲勞性骨折、拉傷、膝關節疼痛之類的,但都不像清瀨那樣需要開刀治療。都到最後一年了,我當然希望他能參加箱根。」

「但神樂坂學長也不打算讓出比賽正選位置吧!」藏原不知道神樂坂為什麼要突然降低音量,但還是乖乖跟著壓低了聲音,「聽說你連喝酒都不服輸。」

「喝酒比的是男子氣概啊!怎麼能服輸呢!」

「是嗎?」還不能喝酒的藏原,不明白神樂坂理直氣壯的道理,歪著頭笑了出來。

「等你能喝的時候,大家再約去居酒屋吧!」神樂坂和藏原約定好後,就心滿意足地閉目養神。

話題停了下來,藏原看神樂坂閉上眼,於是禮貌的移開眼神,將視線再度放回窗外的世界。

晚霞是火燒雲。

藏原記得,第一次和腳受傷的學弟說話時,也是個斜陽曬得皮膚疼痛的時刻,他想勸對方適時休息,不用勉強完成教練的練習清單,但說出口的話卻沒能好好傳達自己的想法,也像灼人斜陽一樣烙痛了他人。

――「要是堅持不了的話,我覺得你就不用跑了。」

藏原依稀記得學弟的神情與責難,也記得教練宛如詛咒般,宣告沒有拿到好成績的人,未來終將一事無成的話語。自己的未來是由誰來判定的?如果在高校驛傳一事無成,就代表一輩子就會默默無名嗎?藏原不這麼覺得,卻再也不敢開口說話,生怕自己又說錯什麼。

他認同「想要有理想的未來,就要替自己留下好成績」的想法,可是也不認為當時沒留下什麼的人,人生就注定一事無成。這種「紀錄成績」至上的說法令他生厭,這也是藏原以前覺得不參加驛傳也沒關係的原因之一。

驛傳會比較各校隊伍完賽時間,各區間會比誰最快抵達終點,當個人的勝敗緊繫團隊的勝敗,團體競賽的勝利就能象徵隊伍的榮譽。可到頭來,在各區間獨走時就會明白,跑步還是自己的事,跑步是一個人就能進行的運動。

他想試著告訴學弟,甚至是告訴神樂坂:紀錄並不重要,跑步應該是更自由的運動!……但藏原知道,就像他會因為無法跟上大家腳步而焦躁一樣,說比賽紀錄沒有意義,就像在掩耳盜鈴。

只是他仍會感到疑問的是,自己若不追求速度,不追求成績,他一直以來都是為了什麼而跑? 藏原覺得自己能如此努力,一定也是想獲得回報,可如果說回報就是好的紀錄成績,他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藏原記得清瀨說過,他想要的回報是與努力相符的回報,而最終希望獲得什麼,他仍不確定。藏原覺得自己也是如此。他想知道自己能跑多遠,卻還是不明白是什麼能促使他不斷邁開步伐,也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回報究竟是什麼。

◆◆◆

島根的出雲驛傳與全日本大學驛傳、箱根驛傳並列日本三大驛傳。出雲驛傳每年都在神在月舉辦,因為僅有45.1公里的距離,再加上賽程地形平緩的緣故,出雲驛傳以高速驛傳的特徵聞名,區間競爭激烈,僅靠單一區間逆轉勝的情況也所在多有。

第一區間於出雲大社前的鳥居出發,在通往出雲市役所的路上,通常會有較多民眾在道路旁應援,可說是最受歡迎的區間;第二區間將行經橫跨斐伊川的神立橋,由於此區是六區中距離最短的區間,所以也是最適合對速度自豪的選手較量的區間;第三區間可見平房周圍種植「築地松」的獨有景色,卻也是風力最強的區間;第四區間途經廣袤的平野,屬於賽程的回程路段,適合與其他選手趁機拉開距離的區間;第五區間在幅員遼闊地形中,可以看見葡萄溫室駐立在路旁,此區路段上下起伏多,容易讓選手感到吃力;第六區間將通過出雲神社前的神門,前往終點的出雲巨蛋球場,是長度最長的區間。

作為每年的第一場驛傳賽事,出雲驛傳可說是讓各校新隊伍磨合的好機會。

紀錄賽幾天後的隊伍會議中,大八監督與教練們公布了出雲驛傳的選手名單,貼身採訪的NHK記者獲准參與會議,鏡頭對準著大學首度參加驛傳賽事的清瀨。依造區間分配,清瀨與西山、野田、南、知坂、藤岡分別在大家面前,發表了在出雲驛傳想展現的決心與目標。

在每個人簡短的發言完後,藏原正襟危坐,跟著大家一起拍手,不敢在有攝影機的狀態下,偷瞄其他人的反應。神樂坂前幾天的話,雖然讓藏原也產生自己可以跑出雲驛傳的想法,但沒入選正選名單,只作為候補成員備選,並不讓他感到失望。

藏原認為,再怎麼說能進入候補名單也是一種鼓勵,所以並不感到失落,另一方面他也覺得,與其讓跑不跑驛傳都無所謂的自己入選,不如讓對驛傳心懷憧憬與目標的人上場。

隊伍會議結束後,藏原蹲在會議室外,想和留下來接受採訪的清瀨說一聲恭喜,卻意外隔著牆聽見了對話內容。

「……今天的採訪就到這裡結束了。謝謝清瀨選手的配合,我們都很期待你在出雲驛傳的表現。」

「我才要謝謝各位採訪人員一直以來的支持。我現在能夠在腳傷復原的狀態下,獲得出雲驛傳的參賽,都是多虧了各位的關照與打氣。」

「清瀨選手太謙虛了,你本來就是很有潛力的選手,我聽說已經有實業團向你拋出橄欖枝了。」

「町田先生的消息真靈通。」

「正在考慮什麼嗎?總覺得你很煩惱。」

「不,只是我還沒有可以拿出來的實績,所以對各實業團釋出的好意,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這樣啊……雖然實業團看重的,不只是目前的成績而已,但我懂清瀨選手的顧慮。」

「謝謝町田先生的關心,我會好好思考實業團的事。」

藏原來不及在聽見腳步聲靠近後,站起身迎接走出門的清瀨,卻意外的從仰式的視角,看見清瀨朝町田先生頷首時,隱藏在眼底的陰鬱神色。

清瀨在與藏原對上眼的那刻,擔憂神情一瞬即逝,彷彿方才自己正保持著愉快的心情一樣,馬上露出驚訝的微笑,伸手揉了揉藏原的頭。

「藏原?你怎麼蹲在這裡?」

看見清瀨收起情緒的過程,藏原有些五味雜陳,於是將本來想說出口的恭喜吞進肚子裡,在清瀨收回手後帶著不容反對的氣勢站了起身。

「哇!……怎麼了?」清瀨嚇了一跳,闔上會議室的門,詫異的看著不知為何,突然嚴肅起來的藏原。

藏原深呼吸後,平復了煩躁的心情,拉著清瀨的手,正經地問道:「清瀨學長,可以和你借點時間嗎?」

清瀨應了聲好,隨即被藏原拉著離開宿舍。

摸不著頭緒的清瀨被拉著前進,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路上無法控制寵物牽繩的主人,既不敢太用力拉扯,也不知道該不該順著寵物想前進的方向。清瀨在想像的情境中不自覺出神,直到回過神才發現,兩人來到了六道大的操場上,停下腳步的藏原正用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視著自己。

「怎麼了?有什麼事情不方便在宿舍說嗎?」

藏原歪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像賭氣一樣說出自己拉著清瀨跑到操場的理由:「……清瀨學長看起來很煩惱。」

「沒什麼啦。」清瀨搔了搔頭,在操場邊坐下。

「清瀨學長不想說也沒關係。」藏原說完後跟著他坐下,將視線從他皺起來眉頭,移向操場上各自運動的民眾們:「我想安慰清瀨學長,但我怕說錯話。我聽別人說,有些人需要的是安靜的陪伴。所以,清瀨學長想跑步我就會陪你跑步,想安靜地在散步時思考,我也會陪你。……如果希望能獨處,也可以告訴我就好。」

藏原真的很耿直啊。

「其實,我不想刻意隱瞞情緒,」清瀨發現藏原不是在逼問自己,心理上覺得輕鬆了許多,卻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回應對方的關心,於是雙手抱膝,將嘴巴藏在雙臂之間,自言自語般囁嚅,「只是……也不知道該不該表現出來。」

「為什麼?」

「我是驛傳隊長,不能讓自己的不安影響到其他人。」

「但連我都能發現了。」

「哈哈。我一直在想,萬一出雲驛傳那天,腳的狀況變差了怎樣辦?氣候不佳怎麼辦?一開始就讓六道大落後別人怎麼辦?腦子裡全是不好的假想,但我最不安的是――讓我參加驛傳、成為驛傳隊長,真的好嗎?」

清瀨開口後就像找到情緒宣洩的方法一樣,一股腦地向藏原傾訴埋藏在心裡的想法。

「我甚至還想著,如果當初沒接受藤岡的邀請,與跑步從此無緣,現在的我可能……」清瀨沒把話說完,只是緩緩地自陰影中抬起頭,凝視著難得無雲的夜空中,遠方最細微閃爍的光芒。

「你可能會覺得有點好笑,但我如果說自己不感到焦躁,那才是騙人的。在強者雲集的六道大,我當然會因為不能跑步而痛苦,可是也多虧這所學校,我獲得了很多資源。」清瀬撫摸著右腿,小聲的說著,「我幾乎是拼進全力抵達這裡,萬一又全部失去,我一定會受不了。」

藏原有點訝異像清瀨這樣,在大家面前彷彿充滿餘裕的人,居然也會為此徬徨不安,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管是旁人眼中充滿餘裕的清瀨,還是會和他傾吐真心的清瀨,都只是個普通的大學生而已。和自己一樣,差不多年紀。

他想,也許讓清瀨感到不安的原因,是因為他想要獲得的回報,卻無法預知自己能否獲得回報。他害怕再次失敗後,無法得到回報後,最後只能從此逃避跑步這項運動。

清瀨不想要逃避,卻還是會害怕……,藏原看著清瀨的側臉,試著看向對方視線的盡頭。

如果當初揍了教練,現在的我又會在哪裡?

「如果我當初揍了教練,也許就不會認識清瀬學長了吧?沒有人能看清未來。」

聽見藏原的假設,清瀨懊惱得低下頭,他不知道如果當初選擇了與這個未來相左的道路,是否現在就能過得更輕鬆自在?反正對跑步的熱情,總有一天會消退,當生活的重心轉向非競技運動的日常,過去那些難堪又難看的疙瘩,終有一天會被日常消磨。也許他就不必為了比賽和未來煎熬,過著平平凡凡的大學生活,又或者能如一般大學生,在深夜的麻將館賭博、在夜店裡通宵達旦。

清瀨想像過無數次放棄六道大的未來。

「……但是,我決定不為過去後悔。」藏原誓言般篤信的語氣,讓清瀨不自覺屏息,然後感到悸動。

「欸?藏原覺得不認識我也無所謂?」

「我是指、對打人受到懲罰不感到後悔……,沒辦法遇見清瀬學長,我還是覺得……」

「覺得?」

「總而言之!我很尊敬沒有逃離痛苦的清瀨學長。」

藏原焦急又慌張的語氣,讓清瀨覺得自在許多,不自覺笑了出來。

清瀨沒想過會被藏原安慰。他在做每個決定時都會告誡自己,無論做出什麼決定都不要後悔,然而清瀨發現,深陷負面思考時會變得悲觀的自己,果然還是不夠強大。

「……我希望自己能更會說話。這樣就能好好安慰學弟,甚至是能和教練好好談過。我以前做不到這些,只能逃避,所以我現在還會難過。」藏原的語氣平實。

清瀨本想告訴藏原,自己確實被他的話所鼓勵,但看著藏原的神情又覺得對自己不夠滿意的藏原,或許並不需要誰的安慰,所以對著看似下定決心要努力的藏原,他保持平常的語氣,帶著笑意隨意回應道:「這樣啊。」

清瀨語音未落,又對上藏原炯炯有神的眼睛,他並不知道藏原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鼓勵他,卻能看見藏原眼底隱藏著一點焦急與後悔:「清瀨學長一直在努力,所以絕對能得到相應的回報。」

「謝謝你,阿走。」清瀨伸出手拍了拍藏原的背,慎重而溫柔的向藏原道謝。

清瀨一直都覺得,跑步是一個人的運動,但看見如此關心自己的藏原,還有剛才町田先生的關切,他就覺得即使跑步是一項孤獨的運動,自己也不至於會待在孤單的世界中。

「我啊,果然沒有自己想像中來得強大。」

「我果然不太會說話。」看見清瀨好像真的脫離不安的情緒後,藏原先是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卻又忽然開始生自己的氣。

「我真的有被你安慰到喔!我可不是為了讓你安心才和你道謝的。」清瀨噗哧一笑,揉了揉藏原的頭。

「嗯。但我需要再多練習。」

有點害臊的藏原,紅著臉看向六道大被大燈照亮的藍色操場。

六道大的操場在清瀨剛升大學時,還是一貫的紅色跑道,直到前年箱根驛傳結束後,才開始進行施工整修,今年春季新生蒞臨前,湛藍的跑道也順利竣工。清瀨曾聽說藍色跑道對運動員有「助跑效應」,心理學家認為藍色代表的是冷靜與平靜,容易讓人聯想到廣闊的天空和海洋,也因此,藍色跑道比代表熱情的紅色跑道,更能讓運動員穩定發揮實力。

清瀨相信心理學的說法,是根據研究數據立基而成,所以除了色彩心理學外,他也相信自我暗示能影響自我表現。如果說心理暗示的第一步是透過重複做過的事來加深潛意識,那他想,他的自信心也許亦能透過練習來培養。清瀨看著藍色跑道,回想著在六道大度過的泰半時光,在心裡重複告訴自己,未來會像至今以來一樣順利。

如今他也不過是剛站在起跑線之前。

沒事的。一切都會順利。

「我也需要練習。」清瀨輕聲地說。

操場熄燈後,清瀨和藏原穿著運動服,緩步行經熱鬧的商店街,明明身處鬧區兩人卻同時覺得平靜,深藍色的夜幕之下,有街燈點亮的歸途令人安心,而沉浸在靜謐氛圍中的清瀨和藏原,也覺得有人陪伴的此刻,內心彷彿也有一盞悄悄點燃的燈火,驅散了不安的黑暗般,讓人感到平靜。

世田谷區最歡騰的街區,深夜依然五光十色,神明們將在人們如常嬉鬧的夜晚離去,在十月來臨之際,前往久違的故鄉出雲。

◆◆◆

出雲驛傳當天艷陽高照,藏原和擔任驛傳主務的經理人,陪同清瀨在出雲驛傳安排的選手休息區做準備。藏原參與過好幾場競技比賽,他本來以為自己可說是很熟悉運動比賽的人潮和氣氛了,但搭著飯店接駁巴士下車後,他還是忍不住跑了好幾次廁所。

比起泰然自若的清瀨,或是氣定神閒經理人,自己看起來實在太狼狽了。藏原從大排長龍的廁所走出來後,再度反省起今天還沒幫上忙的自己。

就在藏原加快腳步想回到六道大帳篷時,背後忽然傳來了熟悉的呼喚。

「喲,藏原!你居然是候補啊?」

藏原聽見呼喚後回過頭,先是看見東體大深藍色的運動服與區間號碼布,才在抬起頭時發現開口向自己搭話的人,是高中同學榊浩介。

藏原還在仙台城西時,沒有交情好的朋友,他既不善言辭,又不懂得在團體中陪笑臉,自然無論在哪個小團體都不受歡迎。但藏原反而覺得,不用花時間社交,自己才能有更多的練習時間,所以對於交朋友和要記住人名的事,才會更加不放在心上。

在藏原獨來獨往的高中生活中,班上唯一會主動找他攀談的人就是榊。

榊的話題多圍繞在跑步上,也因此,即便藏原不知道榊為什麼特別親近自己,還是會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對話。藏原覺得榊是和自己較為親近的同學,但他對榊卻一點也不好奇,自然也就不曾問過對方,總是會纏著自己聊天的原因。

他看著號碼布和榊說了一聲恭喜,就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話,所幸自高中以來,榊早就習慣藏原的沉默,收下藏原的祝賀就逕自喋喋不休的說起了自己的事。

「果然在六道大很難出賽嗎?看到選手名單時,我還以為這次能和你在同一區間,真想和你比上一場。」

榊還是老樣子,說著想和他比賽的話,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藏原能從榊的表情看見有點得意的神色。

「清瀨學長可是很強的喔。」藏原忍不住開口告訴好像勢在必得的榊,要取勝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啊――我知道那位。」榊轉了轉眼睛,似乎對「清瀨」這個姓氏有點印象,卻又盯著他有點詫異地問道:「感覺,藏原好像變了?」

「什麼意思?」

「你不像是能融入團體生活的人,我還以為你在大學肯定還是一樣。」

藏原不太明白榊從哪裡看出他的改變,自己也無法明確說出哪裡變了,但他還是把自己近期發自內心想改變的事告訴了對方。

「我想變得更會說話,雖然好像沒有進步太多。」

「我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榊雖然皺起眉頭表示不解。

兩人霎時間陷入了沉默的氛圍,藏原想著要從何解釋自己的想法,沒有注意到榊打量的眼神,直到好不容易想好了一個說法,正要開口解釋,就被對方開口打斷。

「我說藏原啊,你要加入班上的通話群組嗎?」

榊的表情有些無奈。

藏原搞不懂榊的想法,不過還是點頭表示想加入群組,兩人交換了通訊軟體的資料,又稍微閒聊了幾句,就相互道別回到各校的休息帳篷。

清瀨從遠遠的地方就看見藏原和榊站著聊了好一會兒,看見藏原終於走回帳篷,就一邊做著暖身操,一邊關心著方才的狀況。

「東體大一區的跑者是高中同學嗎?真好啊!阿走會羨慕嗎?」

「不會。」

藏原不假思索的回答,讓清瀨笑了出來。

「這樣啊。阿走這次是第一次當候補選手吧?」

「好像是這樣。」

清瀨歪了歪頭,轉開圓滾滾的眼睛,像岔開話題一樣,說起了和景色有關的事:「出雲第一區間加油的群眾特別多,從斜坡看下去的景色很壯觀喔。起跑前,不管是跑者還是候補選手的人,都能看見類似的景色。」

「……是?」

「呃,由我來說有點怪,但我想也許和跑者相似的視角、不同的狀態,能讓你有不同感受。」

雖然不明白清瀨究竟想說什麼,但藏原還是點了點頭。陪同清瀨暖身完後,接過清瀨脫下的白色大外套,目送清瀨在大會廣播聲中,走向出雲驛傳的比賽起點前。

清瀨站在木造神社鳥居和獻燈前,和其他選手一樣背對著神域,站在白色起跑線之後,聚精會神地維持著起跑姿勢,按著手上的手錶看向前方。比賽開始之前的時間肅穆,藏原抱緊清瀨的外套,覺得在安靜的會場,自己連旁人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藏原屏氣了好一陣子,直到肩頸的汗水流淌至後背,才發現自己正在緊張著,明明不是自己參賽,腸胃卻又開始絞痛了起來,所幸比賽很快地就在槍響之後順利開始。

槍聲如雷,藏原自緊張的氛圍中解放,也看見一區跑者像子彈一般從起點離去。

比賽就這樣開始了。

他看著清瀨跟著其他人,從神門通前的鳥居俯衝而下,沿著人群夾道的參道奔向遠方,趕緊戴上耳機聆聽轉播。根據播報內容,目前領跑的房總大金森選手,既是紀錄賽成績最好的選手,也被認為是有望打破一區區間記錄的人選。

藏原知道比賽就這樣開始了,卻還是覺得時間緩慢得不夠真實。

播報員如常介紹起第一區間選們手五千公尺的成績,藏原耐著性子從人群開始移動的起跑點離開,還沒走下斜坡,耳邊就傳來選手們通過巨大白色鳥居的轉播實況,他加快步伐正想跑起來,卻在起步後差點撞上壅塞的人潮,雙手抱緊收拾好的備品行李,踉踉蹌蹌後才站穩腳步。

『現在一公里的紀錄,房總大金森選手、六道大清瀨選手、東體大榊選手並列,緊追在後的是喜久井大、城文大、關大……』

耳機內的賽況播報不間斷,藏原看著眼前重重人牆,不自覺捏緊了拳頭,加快腳步前往中繼站。



「清瀨!保持配速有望破紀錄!」

清瀨行經四公里的中間站,很快地就在道路旁看見神樂坂。短暫擦身之際,神樂坂揮舞著手臂,大聲地傳達目前的賽況,清瀨無暇分神,就這樣在加油人潮前以每公里兩分五十秒的速度呼嘯而過。

自三公里後,選手們的距離逐漸拉開,喜久井大的外國人選手以兩分四十秒驚人的配速,甩開了領先集團,在寬闊的柏油路賽道上獨走。被瞬間甩開的選手們跟著提速,卻在追不上外國人選手的同時,亂了自己的配速又浪費了體力,清瀨在三公里時稍微落後領先集團,就是預計保留體力給四公里後的賽程。而賽況也正如他預測的,四公里後他依然和房總大金森選手並走,並與喜久大選手保持著兩百公尺距離,等待著下個能超越對方的時機。

但老實說,清瀨覺得要拿到區間第一的名次,有點難度。

今晨室外溫度比預報來得低,二十三度的溫度對選手們來說,並不算嚴苛的考驗,但高照的艷陽卻讓體感溫度高上不少,所幸從島根廣袤平原上吹來的強風,讓選手們不致於感到不適。

清瀨不是很喜歡稍嫌悶熱的氣溫,服貼在他身上的汗水,會讓他想起高校時期最鬱鬱寡歡的那段回憶。

他和藤岡時常在這樣的天氣,繞著校園操場或街區練跑,但在受傷之後,繞著某處練跑的訓練就如同在空轉。

揹著浸濕汗水的運動服,與藤岡談及未來的那天,絢麗的火燒雲就像某種即將變天的前兆,但在染上澄紅晚霞的田間道路上,無論是清瀨還是藤岡,都無心閒聊天氣變化的話題。

「我們一起去六道大吧!那裡的選手和護理都是最好的。」

「這腿傷已經跟了我兩年,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

藤岡的話語從身後傳來,清瀨感覺到依然帶有熱度的斜陽,隔著汗濕的短袖熨燙著他的肌理,如果試著調整背包肩帶,或是稍微伸手拉開黏著背肌,被汗水溽濕的衣服,他大概會好受些,但他只是直直地往前走,什麼都不做。

「教練怎麼說?」

「『別著急』――對教練來說,一句都算多的了。雖然我的選手生涯結束了,但是還能和你……」清瀨的話消失在喉頭,如今他也記不得,當時的自己是忘了本來要說話,還是因為從未深思過未來而膽怯著。

選手生涯結束後,自己還能做什麼?那時的清瀨從來沒想過,更遑論之後要怎麼與藤岡保持聯繫。

「沒有結束!你要相信你自己!」一向沉穩得不像高中生的藤岡,難得用激動的語氣激勵清瀨。

清瀨知道放棄的選手生涯,就是放棄另一個世界的意思。

可是他已經累了。

「我沒有那麼強大。」

他微笑著回絕藤岡,直直往前走,不回頭去看被自己拋下藤岡,想要在對方發現前忍住哽咽的衝動,卻沒察覺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

「你不想後悔,就不要放棄!」

清瀨認為,要不是當年藤岡抓住了他的手,他現在就不會站上出雲驛傳的跑道上,他曾在無數個深夜中想過,想過拒絕六道大邀請的未來,想過受傷後放棄運動生涯的人生……,他當然恨過,他恨過讓他感受痛苦的、被他遺棄在故鄉的一切。

但再次踏上故鄉的道路,清瀨又覺得無比眷戀。

島根的道路上充滿神話,相傳大國主神將人界歸還給天照大神統治時,換取的土地即是出雲。清瀨對神話的真實性存疑,卻喜歡著神話的浪漫色彩,他相信存在於先人想像中的神話,仍存有古時歷史與地理的面貌。

豔陽下斐伊川露出的沙岸,像是八歧大蛇擺動身軀時閃動的鱗片,從原野吹來的風也許能來自於過去。清瀨在筆直的道路上閉上眼,感受從他身旁遠離的風,輕輕地替他帶走身上的汗水,過去的回憶在透明的洪流中逝去,清瀨想起高中練跑時校園附近的單調景色,鄉間的平房、照養農作物的溫室與滿是螢火蟲的林間。

感到近鄉情怯之餘,清瀨再度認知到,他屬於島根,屬於神明之鄉的子民,屬於跑步。

沿途的人群,因為他的到來而爆出激烈的加油聲,清瀨自回憶中回過神,眼角的餘光瞄到人行道上與他並駕齊驅,一同奔跑的小朋友而露出了微笑,他在攝影機車來到自己身旁的同時,加快配速朝著筆直的道路奔馳,他保持規律的吐息,自然擺動手臂,感受步伐落地後,從腳掌傳上小腿的震盪。

清瀨緊咬著與喜久井大的距離,在路道指揮下轉彎進入直線賽道,他並不擔心緊追在他身後的選手,一心只想著縮減與喜久大選手之間的距離。抵達二區中繼站的路旁,加油的人群喊著六道大的校名,揮舞著印著學校校徽的小旗幟,清瀨跑過歡騰在加速而縮減的視線範圍內,只能勉力看見閃動的紫色與白色,在身側鼓譟,又轉瞬從他眼裡消失。

清瀨看著前方朝他微笑並揮舞者手臂的西山,吶喊著他根本聽不到的加油聲,於是不慌不忙地偏移主幹道,轉進二區中繼站中,他取下繡有白字校名的紫色束帶,向著接替他前往彼方的西山伸出手臂,西山溫熱的掌心緊握著他攥住的束帶,清瀨在那瞬間想起自己最後的高校驛傳,傳遞出雲工束帶的回憶恍如昨日般鮮明。

在京都疾走的那天,清瀨以為那就是自己人生最後一場比賽,所以交出黑色束帶那刻他沒有遲疑,他早就明白,往日他寄託在束帶上的人生啊、命運啊、其他有的沒的,在下一位跑者起跑後,自己便會一無所有,所以只覺得放開束帶像是壯士斷腕,自己總要狠下心去面對。

但此刻,當清瀨看著白色束帶滑過自己的掌心,輕盈地被隊友取走,背負在肩上,卻有種異樣的感受,彷彿斷裂般缺失的這幾年,好像終於有了連接。

清瀨看著西山在起步的同時戴好束帶,步伐跟著減慢,直到西山以勢如破竹的氣勢往前奔馳,才停下腳步趁著後頭還沒有人抵達中繼站時,對著來時的路深深一鞠躬。

「清瀨學長,超強的啦!和喜久大只差五秒!日本人紀錄第一名!」清瀨的比賽一結束,竹和大會工作人員馬上跑上前,替他披上毛巾,引導他走回休息的帳篷。

「希望我有替西山爭取到領先的機會。」

清瀨擦乾臉上的汗水,從鬆軟的毛巾中提起頭,馬上就看到藏原在六道大的帳棚下等待著他,但他還來不及和藏原打招呼,便在經理人的催促下,匆忙換下運動衣,套上六道大的運動外套,喝了幾口水便接受攝影機的採訪。

待採訪結束,清瀨才得以在散開的人群裡和藏原說上話。

「西山學長在神立橋上,目前還跟在喜久井大後頭。」

清瀨本來以為藏原會向他說聲恭喜,像竹那樣為日本人紀錄第一名道賀,但沒想到藏原在等待他接受採訪的同時,也不忘關心隊伍賽況,這讓他覺得有些欣慰。

「呼~我應該表現得不錯吧!」清瀨想了想,覺得沒能超越喜久大選手有點可惜,卻也覺得復賽後的初戰,自己表現得還算不錯,「雖然只是八公里的比賽,但再次站上起跑點,完成比賽的感覺真好。」

「真想跑更長更遠的距離,像箱根驛傳那種。」

「我也是。」藏原露出微笑,把玩著自己戴著的相關人員證明,一點也不害臊得說著:「從起點往前看的道路,好像會綿延到世界的盡頭。」

「道路總會有盡頭和終點的。」清瀨笑著回應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藏原。

他也想跑得更遠,也想知道自己究竟能抵達何方。

雖然高中時是因為高強度的練習才導致小腿疲勞性骨折,跑步時為了減少小腿疼痛而改變的跑法,反而造成膝蓋骨剝離性骨折,即便進入六道大後獲得了治療與復健,現在自己的腳傷已然痊癒,清瀨還是在這段蟄伏等待傷癒的期間,漸漸了解到自己運動身涯,遲早會遇到無法跨越的極限。

想來諷刺的是,他曾聽說父親是為了讓下一代有好的基因,才選擇和體質不易發胖的母親結婚,然而他最終還是因為先天骨骼品質的問題受傷(雖然自己的頑固與任性才是導致受傷的主因)。

箱根驛傳一個區間距離是二十一公里,相當於一次半程馬拉松的距離,進入實業團後全程馬拉松距離是四十二公里,清瀨知道進入實業團後,距離的障壁難以跨越,想順利撐過成績無法上升的撞牆期,自己大概又要直面身體素質上的問題。

這樣自己又能抵達何方呢?

清瀨把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又不自覺悲觀了起來,正想試圖說些什麼,來鼓勵自己和藏原,藏原卻用篤信有什麼存在的微笑,保持著肯定的語氣回答他。

「我想看看那裡有什麼。」

清瀨看著藏原,想起初見時的回憶,於是勾起微笑,伸出手拍拍藏原的肩,輕聲回覆。

「嗯,我也是。」



to be continued



//////////雜談///////////

三大驛傳都要寫果然是件很做死的事。

yining0615 發表於 2021-7-24 00:25:48

04.視覺隧道效應


「喲,清瀨,一起坐吧。」

清瀨拉開桑拿烤箱的木門,才在蒸騰的霧氣向外飄散時,看見大八監督龐大的身形,他還來不及悄悄闔上門,就看見監督從閉目養神中回神,抬起眼皮,笑著邀請自己坐到他的身旁。

清瀨握著門把的手只僵直一秒,就在應了聲好後,神色自若得關上門,坐到大八監督的身旁,在短暫的沉默之中,如常享受著烤箱內的蒸氣,沐浴在檜木的香氣之內。

「欸欸,清瀨進桑拿室了。」在桑拿室外,趴在澡堂浴池花磚上的神樂坂,目睹了清瀨走進桑拿室的經過,激動的轉過身,小聲地告訴待在浴池裡的藤田、上田、西山、竹、南和藏原等人。

「真假?學長不知道監督在裡面嗎?」西山掀開敷在眼皮上的毛巾,抬起眼看向緊閉的桑拿室木門,又看了看仍在竊笑的神樂坂。

「如果是清瀨的話,應該沒問題吧?除了知坂以外,也只有他能夠和監督待在那個空間裡了。」和一臉興奮的神樂坂,或是有點擔憂的西山不同,藤田老神在在抹去臉上的汗水,懶洋洋地說著。

藏原曾聽大家說過,習慣做桑拿的監督,時常會在宿舍桑拿室和遇見的人聊天,神樂坂稱這種聊天叫「苦行」,因為監督的聊天內容總與宿舍生活,或是大家近期的成績表現脫不了關係。如果只談論成績就算了,大家會當作日常檢討,好好地聽監督提點,但提到生活習慣的部分,監督又不像是監督,反而像是一位在訓話的爸爸。

沒有人喜歡聽爸爸訓話,但也沒有人敢反抗監督,所以桑拿室的「聊天」才被神樂坂戲稱為「苦行」。

「清瀨能夠像知坂一樣說監督很囉唆嗎?我記得他爸爸也是高中陸上競技部的監督?還是教練啊?」竹一想起知坂對監督的態度,就不小心笑了出來,藏原很難從平常看起來我行我素的知坂身上,想像出對方嫌棄監督的語氣,但看見竹一直想忍住表情的樣子,也不自覺笑了出來。

「以清瀨的個性,應該不會說那種話。」藤田歪著頭,想了想,「不過,也許監督會在桑拿室檢討出雲驛傳的表現吧。」

雖說需要檢討,但六道大在前一個月的出雲驛傳,其實取得了勝利。

從清瀨手中接過束帶的西山,在此之後超越了喜久井大選手,替六道大取得了領先優勢,即便在第四區間的南,與後來居上的房總大地曳選手展開了拉鋸,飲恨以第二名成績接棒,但第五區間的知坂和第六區間的藤岡,還是帶領了六道大順利摘下了出雲驛傳的桂冠。

從大眾及媒體的角度來看,首次登場的南,即便被房總大超越,但在膠著的戰況中依然表現得可圈可點,而知坂作為下一屆的ACE,在第五區間順利幫助六道大奪回首位成績,並打破區間新紀錄,也展現出了不亞於藤岡的硬實力。

六道大既擁有實力強勁的三四年級,一二年級也人才輩出,出雲首戰告捷,也讓不少人對六道大能否奪得驛傳三冠寄予厚望。――但大八監督認為六道大成員們在出雲驛傳的表現,仍然可以表現得更好。

賽後的隊伍會議上,大八監督就明確指出,清瀨在前半段路程太過保守的問題。不過藏原覺得,大八監督會認為清瀨太保守的同時,也是在肯定清瀨的實力,認為清瀬能表現得更好。他想,清瀨應該能明白監督對他寄予的期望,所以即使監督與清瀨在桑拿室內,聊起了出雲驛傳的話題,清瀨應該也不會覺得煩悶……。

「會在全日大驛傳前一天說這些?」西山一邊擰乾吸飽水氣的毛巾,一邊說出自己的猜測,「我覺得會討論全日大的事吧!監督不是常和藤岡、清瀨討論區監名單的事嗎?」

六道大在將全日大驛傳的區間名單送達相關單位前,如常在隊伍會議上宣布了區間人選。全日大驛傳從熱田神宮到伊勢神宮的路途,被切割成八個區間,分別由南、藤岡、神樂坂、竹、知坂、藏原、野田、清瀨負責。

全日大驛傳前四個區間雖然是短距離區間,但道路起伏多相對競爭變化也多變,後四個區間的道路較為平坦,距離卻比較長。按照區間推進增加公里數,第一區間僅有9.5公里,最後的第八區間卻長達19.7公里,這樣短距離和長距離並存的區間安排,亦是全日大驛傳的特點之一。

按照歷年慣例,二區、三區雖然距離較短,但在選手間彼此差異不大的情況下,多為各校安排強棒選手爭取領先名次的區間,不過近幾年道路起伏變化最大的四區,也成為各校投入主力選手,爭取後半路程領先的區間。

五區前半段的路程平緩,但中盤過後下坡道路多,雖然容易跑出較快的時速,卻也要注意天候狀況避免脫水等問題;六區行經津市内,沿途加油的人潮眾多,是最平坦好跑的區間,想爭奪前幾名席次的學校,會在五區六區安排能替隊伍取勝的關鍵選手。

七區賽道長達17.6公里,道路平坦唯,最後一公里處有一段上坡的路段,因為此區間距離較長,就算前幾區選手們有拉開距離與時間差,在第七區還是會發生隊伍比順逆轉的情況,所以各校會在此區安排一位能作為隊伍支柱的選手。八區為最長區間,也是因為長距離能有逆轉勝的可能,所以近年來各校多讓外籍生選手擔任跑者。

藏原對六道大的名單感到詫異,尤其是聽到自己要跑第六區,而藤岡被安排在前半段區間的調配。但是,能成為正選,藏原還是很開心,而且榊也和他說過,東體大學今年有通過六月中的地區考選會,這次比賽的目標是獲得前八強的種子權資格。

起初,藏原在聊天群組中,看著高中同學們聊起比賽資格的事,會覺得有點尷尬,但想又不得不覺得幸運的是,自己能進入六道大這樣的傳統強校,不必通過繁瑣的流程,就能擁有參賽資格。

不過藏原也明白,六到大的參賽資格是由學長們的努力換來的。

「――總之,不管是在桑拿室和監督討論什麼,都是苦行。」神樂坂一語終結了討論話題。

「藤岡學長也受不了做桑拿的監督嗎?」剛剛的對話之中,一直沒出現藤岡,反倒是讓藏原感到有些意外。

「藤岡意外得受不了高溫,連我們宿舍的熱湯都有點勉強了。」

「藤岡太不耐熱了,這裡和世谷田鶴之湯比起來,簡直是冷水。」上田雖然加入大家的話題,眼神卻離不開手上的手機,藏原隔著手機防水套,隱約看見擁有馬身的女孩子在跑步的畫面。

「我以為你只會去逛同人場。」竹一邊說著,一邊皺起眉頭抱怨,「泡湯就不要帶手機了啦。」

「有防水套沒關係啦!我認識的朋友住那附近,我們逛完同人場後在他宿舍二次會時,有去鶴之湯洗過澡。」

「寬政大的朋友?我怎麼不記得寬政大宿舍在那附近。」

「那邊好像是舊宿舍吧?衛浴設備很老舊,只住得下十人,不過他們宿舍有養狗,真羨慕。」

藏原將半張臉沉入池中,聽著大家的對話,腦袋還想著明天比賽的事。

藏原明白自己能參加比賽,是受惠於前輩們的努力,他很感謝六道大的前輩們,卻又對自己身處在強校隊伍感到疑惑。大家向著第一名的名次努力,是為了什麼?如果不只是為了種子權資格,「優勝」對隊伍而言,又有什麼意義?自己在隊伍裡,成為正選選手登上驛傳舞台的意義又是什麼?

藏原滿腹疑問,正想趁這個時候提問,卻注意到以往樂於和大家聊天的南,難得保持著沉默。

「南?」

藏原不曉得南是不是想掩飾,也自己的情況怕自己嚇到陷入沉思的南,於是放低音量開口詢問。但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聽見了他的聲音,紛紛停下對話,注視著獨自發楞的南。

「我泡太久有點暈了,還是趕快起來好了。」

南自恍神中回神,有點剛尬地笑了笑,就起身離開澡堂。

「總覺得南今天特別消沉。沒問題嗎?」待南離開澡堂,藤田才開口向和南同寢室的上田詢問。

「可能明天要比賽很緊張吧?」想不到南會因為什麼事狀態不好的上田,聳了聳肩,表示不清楚。

大家索性認為南在為隔天的比賽緊張,要上田回寢室後,稍微關心一下南的身體狀況,便依序在澡堂盥洗完後提早就寢。藏原和其他人一樣,以為有了上田的關心,加上一晚的時間,明天比賽的時候,南緊張的狀態就會緩解。

但比賽當日的賽況,並不如昨天的他們所想的樂觀。

南最終在二十五所學校中,以二十七分二十三秒,該區間第七名的成績交棒。這樣的成績,無論是對南自己還是六道大,都不能稱做是好的開局。

雖然緊接在南之後的藤岡,在二區疾走並超越四所學校,繳出區間第一的成績,試圖為後頭的棒次緩解壓力,然而在三區的神樂坂和四區的竹,還是在和他校強棒選手的速度比拚中失利,六道大因此落得第八名的處境。

◆◆◆

「藏原,知坂接棒了。差不多該做暖身了。」

端澄作為替補選手,在中繼站輔助藏原,陪伴初次參賽的藏原緩解緊張情緒,在掛掉驛傳主務從教練車打來的電話後,便轉過頭叮嚀藏原注意時間。

藏原點了點頭,將手機塞進外套口袋,站起身開始做伸展運動,但播報戰況的耳機還掛在耳窩裡。

『六道大前四區的隊伍時間是兩小時八分三十五秒,而房總大則在第四區失速,隊伍名次從第二名落到第四名,以兩小時七分四十三秒的成績交棒五區選手。』

雖然六道大和房總大的時間差將近一分鐘,但藤岡等人似乎不太緊張,在藏原開始做暖身操之前,藤岡和清瀬還特地傳了訊息,告訴他保持平常心就好。

藏原覺得藤岡和清瀨的心態,沉著得不可思議。

藏原待在六區中繼站,觀看竹在五區被人超越,聽見播報員整理的各隊名次與時間差時,除了感受到緊張的情緒外,也終於體認到什麼叫做「壓力」。他不用閉上眼就能想像體育媒體會如何下標,「王者六道大慘遭滑鐵盧」、「三冠夢碎」、「痛失種子權」……,藏原能想像得到網路上針對選手的刺耳評論,也開始擔心如果這場比賽表現不佳,會影響到各界廠商贊助的意願。

這些問題明明還輪不到他來煩惱,但一意識到比賽輸了的後果,他就很難保持平常心,面對自己待會的比賽。可理應來說,背負著更多壓力與期待的是藤岡與清瀨,到底他們為什麼能保持沉著冷靜,這點更讓藏原費解。

「其他人會幫忙追平比分。藏原,平常心表現就好――」

端澄時而低下頭觀看戰況,時而抬起頭注意他的狀態,也許是他感到不安的表情全擺在臉上,端澄才會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放鬆不自覺僵直的身子。

藏原一瞬間對「其他人會幫忙追平比分」的說法感到不滿,但旋即認為端澄這種說法,只不過是想告訴他不要過度緊張,於是稍為安心了下來。

他險些認為自己在隊伍裡並不重要。

意識到這種負面的想法的同時,藏原發現無論是藤岡還是端澄,好像都無條件相信著知坂、野田和清瀨。

藏原眼裡的藤岡和清瀨一樣,不會讓不安的情緒影響到別人,但藤岡評判大家和隊伍強度的視角,似乎又更加不同,就好像認為一場比賽的輸贏,無法決定六道大就是弱者一樣。所以,對於目前不利的戰況,還能保持平常心。

可是端澄為什麼能保持平常心?藏原有點不明白,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端澄很關心他,不想讓他背負太龐大的壓力。

「謝謝端澄學長……」

「等等,知坂超過去了!」

端澄在藏原開口道謝時低下頭,藏原聽見戰況有變,立刻摘下耳機,湊近知坂的螢幕觀戰。小小的螢幕畫面中,除了知坂以外,還有動地堂、大東文化的五區選手,在藏原看見畫面前一秒,知坂才剛超越大東文化的選手,目前夾在兩校選手之間,似乎在等待時機超越動地堂的選手。

『……六道大的知坂侑希跑出了相當不錯的成績,和大東文化並走四百公尺後,在六公里後超越了大東文化,直追前方的動地堂。按照目前的速度,在抵達七公里給水區之前,有望超越動地堂――』

雖然只是看著螢幕畫面,藏原卻能感受到現場觀戰時激昂的感受,攝影機車側拍著知坂邁開步伐的身姿,他看著知坂輕盈而規律地擺動雙足,突然有一種想這樣直接從六區出發的衝動。

「好想跑步。」

「你羨慕什麼啊?等等不就換你了。」端澄忍不住笑了出來。

藏原一點也不在意端澄的眼光,視線仍停留在知坂身上,小聲的說出自己的想法:「驛傳真神奇。好像既能單靠一個人追平時間差,又好像是透過每一區間的人,一點點削去時間才能夠取勝。」

「單靠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比賽會有輸贏,區間有比順,但是比賽看的是整體,不只是一個區間。隊伍看的是整體,選手們也是一體的。」端澄試著回應藏原的話,但說著說著突然不耐煩了起來,於是收起了手機。

「怎麼了嗎?」

「……嘖,我這樣很像在說教,可是你跑過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應該啦。」

藏原能夠理解端澄的說法。

自從進入六道大以後,藏原經歷了很多是和各種不同的感受,有時回想起過去,他都會覺得成為大學生的自己,好像才終於意識到世界之大,對生活和自己的成長有更多的感受。

雖說自己好像有所成長,藏原卻很難以完整的論述,向人解釋自己和以前有什麼明顯的不同。看事情的角度好像不同了,對自己的了解好像更深了,對外界的理解好像多了一點……,回過頭來看,他的改變皆因在六道大中,遇見了各式各樣的人事物。

所以他能理解端澄為什麼會告訴他,自己親身經歷才會明白。

換作高中的自己,藤岡所說的「其實日常生活與練習也是一樣,只要學著了解自己的能力、掌握自己的速度,並試著慢慢進步就好。」,他大概會聽過就忘,覺得這不過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藏原按停了廣播,暫且不去關注目前賽況,安心下來繼續做著暖身運動,在中繼站空地一邊慢跑,一邊集中注意力在自己身上。

時間一晃眼就過了,藏原在工作人員的廣播下,來到起跑點預備。在西京大選手皆過束帶後,藏原和房總大柳瀨選手、喜久井大稻桓選手才在工作人員的指示下,迅速到賽道上等待接棒,藏原並沒有因為六道大和前兩所學校的時間差,而感到焦急,專心一意地看著背後的道路。

先進入他視線的是喜久井大暗紅色的運動服,接著是房總大的黃色運動服,之後才是六道大深紫色的身影。

喜久井大的五區選手率先抵達六區中繼站,將束帶交給稻桓選手後,便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離開賽道。藏原和房總大柳瀨選手一樣,無暇顧及喜久井大與自己學校的時間差距,眼神離不開正從身上取下束帶的夥伴。

六道大和房總大兩校的距離差僅只八秒。知坂在藏原暖身的這段期間超越了動地堂,又削去了和房總大之間的距離差,藏原記得剛才實況轉播中有提到,六道大和房總大有可能突破區間新紀錄,看著知坂與房總大的距離差,藏原更加確性會奪下區間第一的人是知坂。

早已做好起跑準備的房總大柳瀨,在接過束帶後,像一道閃電般從中繼站離去,藏原朝知坂揮舞著手臂,在房總大離去八秒後, 知坂纏繞在拳頭上的束帶,在藏原手中緩緩鬆開,藏原同時感受到吸附在束帶上的汗水,以及從知坂身上傳遞而來的溫度,就這樣傳進他的掌心。他接過束帶並按下計時手錶,才在疾走之後,聽清楚知坂在交棒時告訴他的話語――

「藏原,交給你了。」

強風從耳際呼嘯而過,在內線道車潮中緩慢移動的車輛,紛紛搖下車窗替奔跑的選手們加油,藏原跑在暫時成為賽道的外線道上,平坦的柏油路上,車陣與人潮夾道,房總大柳瀨在空曠的前方,成為他視線可及之處,顯而易見的標的。

賽道像一條無限延伸的跑道。

藏原知道比賽有終點,像他這段12.8公里路程,終點就在第六中繼站,而知坂的終點就在方才交棒給他的那一刻。明明才剛踏上賽道,藏原卻開始戀戀不捨,知坂最後的加油聲更讓他百感交集。

他為知坂感到惋惜。

以知坂的實力,只要比賽距離再長一點,他一定能追過房總大的選手。藏原覺得知坂一定會感到不甘心,換作是自己就會覺得不甘心,可是,藏原在戴上束帶的那刻,忽然覺得有些感動。

自第一棒南開始傳遞的束帶,在大家一個區間一個區間的背負下,終於由他來傳遞了。

觀看歷屆的比賽影片,藏原總會看到超過時間限制,無法順利完成交接棒的選手,緊握著束帶、眼睜睜得看著下一個選手起跑。他覺得沒能傳遞束帶很讓人遺憾,卻直到自己接過束帶的這一剎那,才在輕盈的束帶中,感受到整支隊伍、所有成員,對比賽和團隊賦予的榮譽和意念。

如果問他,接下束帶、肩負勝敗,是否會讓他感到沉重?藏原還是回答不出來,但是和過去以往不同的是,他開始慶幸自己是六道大的選手,且能在驛傳上替這個隊伍取勝。

這樣新鮮的感受,讓藏原想起上個月在出雲驛傳前,和榊的對話內容。

「為什麼你以前會找我聊天呢?」

在交換通訊帳號時,藏原抬起頭,詢問著正在把他拉進班級群組的榊,然而榊只是瞄了他一眼,隨即垂下眼簾繼續盯著手機,以平穩的語氣反問。

「什麼為什麼……。倒是你,怎麼現在才問這個問題?」

「突然有點好奇。」藏原想不到該如何解釋,自己想要更會說話的原因,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明來自於過去的好奇,於是當下只能說出這個不像理由的說法。

「――以前看著你就會覺得生氣,你跑得很快,我猜你大概不想和我們這些不如你的人相處吧?一想到你可能這樣想,我就越想主動找你說話,看你會不會不耐煩。」

榊在藏原的手機響起通知後,收起自己手機,看著嘗試在群組裡發送文字的藏原,淡淡地開口解釋起自己會接近他的理由。

藏原聽著對方的話,表面上波瀾不驚,內心卻充斥著既詫異又吃驚的情緒,手邊的動作也不自覺停了下來。

「後來我才知道,你不在乎的事太多了,無論是大家的成績,還是大家的感受。我想,不論是我這樣誤解你,還是以後不再出現在你眼前,你應該都不會在意。所以大學之後,我就懶得很你保持聯繫了。」反正你也沒差吧。榊聳了聳肩,露出有點嘲諷的苦笑。

藏原難以想像高中三年的時間中,榊對自己揣懷的想法與失落,即使他如榊所言,對旁人看似愛理不理,甚至讓人感覺自視甚高,榊也沒有做出什麼會傷害他的行為,就連這些話,也是直到他主動詢問,榊才選擇告訴他的。

以前藏原從沒想過榊的心情,現在聽見這些內心話,好像才明白了過去想與他做朋友的榊,在面對他時所感到的挫敗與自卑感。

他想,他和榊最後還是沒能成為朋友的原因,除了榊對他的誤解外,自己的冷漠才是主因。

因為他的冷漠,榊才會想和他疏離。即便他沒有想冷漠對人的意思,但當他給大多數人的感受都是冷漠的,那就是他待人冷漠的人了。

藏原覺得過去的自己固然沒有惡意,但與其向榊道歉,他覺得至今為止,自己更欠榊一句感謝。

「榊,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謝謝你一直以來,主動和我聊天。」

藏原慎重地看著榊,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希望除了話語上的誠意,自己重新面對過去的決意,能夠傳達給對方。

也許是自己慎重其事的舉動嚇到了對方,榊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又立刻皺起眉頭,詫異地笑了出來。

「……究竟是誰改變了你啊?六道大也太可怕了吧。」

究竟是誰改變了我呢?

藏原在四公里後與房總大保持著一個步伐的距離,直到六公里後,在給水區補充了水分,恢復了一點體力,才開始計算與喜久井大的距離差。藏原發現只要能繼續維持三分速的速度,就有望在十一公里左右追過進入視線範圍內的喜久井大稻桓選手。

黃與暗紅的身影在藏原的視線裡晃動,灼熱的陽光直射賽道,黏貼在身上的運動服既濕又燙,藏原的肌膚被日光熨燙而刺痛,無風的天氣明明悶熱得難受,他卻覺得奔跑在豔陽之下無法暢快。

載著各校監督的遊覽車,剛好在這時開到了藏原和柳瀨選手的斜前方,藏原在視線餘光中看見大八監督和房總大監督同時拉開車窗,機車攝影機也繞過三角錐,近拍他與柳瀨在賽道上並肩的賽況。

藏原還來不及聽清楚大八監督和自己說寫什麼,身體就自然加快了律動,在九公里跑進松菱百貨建築物陰影的那刻,加速甩開了柳瀨選手,急起直追前方的喜久井大。

「對對對!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剩下三公里。在喜久井大之前還有東體大、西京大兩校,藏原知道以12.6公里的距離,自己難以追上暫居首位的西京大,卻突然發現自己並不對此感到煩躁。

站上跑道的此時,他才深刻地體會到端澄的話。

他相信野田和清瀬一定能追平時間差,同時,也不覺得沒能完全追平成績的自己,輸了在第六區間的比賽。

六道大是一體的。

藏原覺得進入新環境之後、進入六道大之後,自己在心境上便開始有所轉變。他會想了解自己,想變得更會說話,想知道自己能跑多遠,都是因為有六道大這樣的環境與值得信賴的夥伴們。

讓他產生想改變的想法、對他影響最深的人,非清瀬灰二莫屬。

無可否認的是,清瀬有股讓人感到安心的人格特質,就像黑夜裡一盞明亮的燈般,只要存在就能驅散別人的不安,讓人看清自己和腳下的道路。藏原還無法回答當初那個「想要跑多遠」的問題,但現在這個當下,他知道自己想去往更遠更開闊的地方,並不只是因為自己感到不安,只能茫然地往前。

他想和六道大這支隊伍一起贏得這次的勝利,問鼎三大驛傳寶座。他想知道自己這副身軀能為跑步運動付出什麼,更想和清瀬在最後一年,一起完成登上箱根驛傳的夢想。

現在他是因此而奔跑著。

◆◆◆

『喜久井大稻桓選手雖然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但配速卻慢慢下降了!六道大新人藏原選手,是否能為六道大直取前三名的席次,就看他――喔!現在超過了!六道大怪物新人藏原走超過去了!』

「超過去了!」清瀬跟著轉播吼出了聲,要不是因為還有比賽,他甚至想直接跑到六區中繼站,去揉揉藏原的頭。

『藏原選手在十一公里處快速的超過稻桓選手了!可是稻桓選手並沒有被藏原選手甩開,稻桓選手也加快了步伐!最後的一公里名次會再度逆轉嗎?六道大新人藏原走,是否能幫助六道大……』

「太強了!好險藏原是六道大的選手!」在旁觀戰的經理人見賽況好轉,鬆了一口氣,看著畫面中疾走的藏原,感嘆道:「贏不了啊!如果我是別校選手,肯定直接放棄了。」

「還不一定。」清瀬平復了激昂的情緒,瞄了一眼身旁露出羨慕神情的經理人,隨即將眼神放回奔跑的藏原身上。

看到六道大又奪回勢頭,清瀨自然很高興,也很慶幸六道大擁有藏原這樣的選手。他身為驛傳隊長,自己的隊伍若能取勝,他沒有感到不開心的道理,但如果以選手身分來看,清瀬可不覺得自己會輸給藏原……,雖然自己目前還沒能贏過藏原。

在清瀬心中,藏原是夥伴的安心感,和將藏原視為對手的求勝心同時並存。藤岡雖然也是亦敵亦友的存在,但清瀬清楚知道,藏原對他來說更加特別。

他總是在想怎麼做對藏原更好,忍不住想關心他、關注他,同時也希望自己能和他看見相同的風景。

――能跑多遠呢?

自出雲驛傳後,他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昨天也是,就因為這樣他才會沒留意到監督還待在桑拿室裡。

「難得會在桑拿室遇到人。大家是因為害怕我才不來的嗎?」

「怎麼可能。大家不過是害羞罷了。」

清瀬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和大八監督獨處會覺得不知所措,大八監督很清瀬的父親有些很相似的特質,不過相較之下,清瀬還是覺得大八監督更加開明,且願意給予選手更多照拂。

「是嗎?我真的越來越搞不懂年輕人了。」

「俗話說人生七十才開始,監督也還是年輕人。」

「呵呵,我如果是年輕人,你們就是小嬰兒了……,感覺不溫柔對待你們不行。」

大八監督用披在肩膀上的毛巾,拭去臉上的薄汗,雖然兩人身在視線不佳的桑拿室內,清瀬還是能看見大八監督眼角閃現的魚尾,以及銀白的髮絲雜藏在黑髮間。

「從我進入六道大後,監督就不太像以前那麼兇了吧?」

「時代變了啊!我以前總認為嚴格的態度和訓練清單,能鍛鍊好選手的根性,但這幾年下來,我才發覺要讓選手變得『強大』,給予正向的鼓勵和環境,好像更有用也更適合所有人。」

究清瀬所知的,年屆耳順之年的監督,在三十年前辭去選手身份後,就持續在六道大指導陸上競技部。大八監督一路從大八教練變成了大八監督,他在三十年間見證過六道大賽績低迷的時刻,也讓六道大從谷底重新回到王者的寶座上。

六道大以嚴厲與軍事化的教育為榮,因為六道大確實因此奪回了王者寶座,但身處六道大的人,開始感覺到近幾年大八監督的指導方針,開始有別於以往。曾受大八監督斯巴達指導的教練,就曾開玩笑地感嘆,現在的大八監督和以前比起來,實在太過溫柔了。

「所以您才會讓我和藤岡,參與訓練清單的討論會啊。」清瀬聽完監督的解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清瀬的反應太刻意,大八監督先是笑了出來,才緩緩地說明自己的想法。

「因為最了解自己身體的,畢竟是自己,之後除了和隊長討論訓練內容,我也想個別和大家聊聊。」監督頓了頓,接著解釋,「如果我和學生只存在上下關係,成為大家畏懼的存在,也許我就會不自覺讓你們勉強自己、獨自煩惱、獨自痛苦吧。」

「監督,真溫柔呢。」清瀬垂下眼瞼,露出淺淺的微笑。

監督這一席話,讓他想起高中時的過往。清瀬已經不像過去的自己,會對沉默少言又嚴厲的父親發怒,只是偶爾回想起過去的日子,對父親的感想就更加五味雜陳。

青少年怎麼可能好好接受一句「不要著急」?給我多說一點話啊!

清瀬在大學後逐漸理解,清瀬教練或許有既是指導者,又為人父母的難處,但他還是對過去清瀨教練的作法頗有微詞。他能體諒只告訴他「不要著急」,不給予更多安慰的父親,卻又覺得不能就這麼接受這件事。

「清瀨,你該不會覺得我只是在和你碎碎念吧?」

「咦?」

直到大八監督再次開口,清瀬才從滿是抱怨的回憶中回神,但他眼裡的大八監督,只是瞇起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直視著他。

「眼睛瞪那麼大是什麼意思?你們就真的覺得我是找不到人聊天的老人嗎?」大八監督笑了笑,用著有點慈祥的語氣,勸誘他開口,「說說看吧,你在煩惱什麼?」

清瀬昨晚入睡前又再次覺得,能進六道大實在太好了。

在悶熱又無風的艷陽下,中繼站長形的空地中,已經有選手來回慢跑熱身,清瀬坐在六道大的帳篷軟墊上,靜靜地抬起頭環視身處的中繼站,負責轉播的攝影人員穿梭在帳篷間,討論賽況的對話和舒緩氣氛的嬉鬧聲夾雜。清瀬的手機還忠實地轉播著賽況,但他卻已然無心關注。

他相信藏原以及野田,也相信自己能在這場比賽,為六道大的勝利做出貢獻。

清瀬收起手機做了一個深呼吸,試著放鬆肩膀的同時,也轉了轉脖子。剛從激動的情緒緩和過來的經理人,看著他默默起身後的一連串動作,帶著有點遺憾又羨慕的神情,在為他遞上水瓶的時,輕輕露出了微笑。

「清瀨,我很高興你能夠返回賽場。」

清瀬認得出經理人眼底的情緒。

他在傷勢未癒的時候,會跟著其他還在休養傷勢的選手,作為短暫的經理人,參與在幕後支援其他選手的工作。

有些選手在察覺到自己的極限後,就會正式轉為經理人,從幕後替隊伍努力。他從來就不覺得,放棄選手的道路就等同於失敗,也不認為六道大這支隊伍的成員,只有能踏上賽道的人。

「等著吧!我不會讓你們失望。」

清瀬在接過水瓶時,對著經理人保證。

而一切也如清瀬預想般順利。

六道大在野田的努力下,超越了東體大、西京大,逆轉了比賽首位名次,清瀬則在最後與後來居上的房總大展開纏鬥,成功在十三公里後甩開房總大。最終,六道大全隊以五小時十一分四十七秒的成績,抱回了全日大驛傳的勝利。




to be continued


//////////雜談//////////


全日大驛傳的時間有參考52屆比賽的選手時間,但並沒有完全一致,僅部分參考而已。
下一章不會緊接箱根驛傳~想說出雲驛傳寫完接全日大驛傳,大家看得時候應該會有點疲勞,所以下一章會是比較輕鬆的內容(吧)


本文最後由 yining0615 於 2021-8-9 21:31 編輯

yining0615 發表於 2021-8-9 21:30:49


05.如果盡頭之後有前方



全日大驛傳的勝利,讓六道大又更靠近了三冠寶座。

NHK的採訪記者拍攝了完宣布箱根驛傳的正選名單的會議,採訪完藤岡和清瀬兩人後才離開。隊伍會議散會後,大家才從鏡頭之中解放,放下緊張的情緒,開始在交誼廳聊起四年級的成員們的畢業出路。

藤岡接受了近年來大張旗鼓的旭化成的邀約,上田選擇新成立的團隊GMO,神樂坂加入豐田汽車的行列,藤田和端澄則進入了富士通。藏原對實業團現況還沒有明確的概念,卻從幾位經理人靠驛傳獲得錄取通知的經驗,意外得知驛傳的參加經驗,真的能成為讓面試加分的項目

「看來真的能加分,那我就有點放心了。」

和藏原聽見能加分感到好奇的,還有和他同寢室的竹。然而竹的發言一出,就讓不少人感到驚訝。

「竹學長要參加就業活動?」在藏原的印象裡,竹的成績不算太差,他以為竹會就這樣接受實業團的招攬,在場的大家好像也都以為,竹會繼續待在陸上運動競技圈,才為了竹的發言感到震驚。

「嗯,我不會加入實業團。我跑長距離很容易腳抽筋,我覺得我不太適合進入職業體壇。」

比起明顯露出失望神情的夥伴們,竹表現得很坦然,大家知道竹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選擇轉換跑道後,也選擇尊重竹的選擇。

「那你想要找什麼方向的工作?」藤田率先開口提問。

「找和運動相關的工作還是會比較有利。我滿想當記者或播報員的,所以會朝媒體產業的方向前進。」竹說出自己的打算後,話鋒一轉,將話題拋回四年級生身上,「倒是我本來以為藤田學長會從事教職。」

藤田教育學系輔修運動管理的事情,全陸上競技部的人都知道。藏原一開始得知藤田輔修的事,就相當佩服藤田,畢竟要兼顧練習和學業,本來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更何況是藤田這樣又更加繁重的課業。

藏原平時沒什麼機會向藤田詢問輔修專業的事,竹現在的提問正好替他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問。

「那算是保險。如果沒進實業團,我至少能在外面混口飯吃。」面對藏原投來的好奇視線,藤田笑了笑,一派輕鬆的回答。

「我沒想過不進實業團的選項。但我偏向什麼都沒在想,船到橋頭自然直。」剛洗完澡的上田,一邊附和著話題,一邊拿出放在防水袋的手機,卻在把手機倒出袋中時,發現防水袋內充滿著水氣,「等等等等等,不會是進水了吧……」

「就告訴你洗澡不要帶手機了。」看著滿臉絕望又不敢開機的上田,竹沒良心地訕笑著。

「先用吹風機試試吧?我可以借你。」藏原看著上田的平頭,表現主動出借對方吹風機使用的意願。

「嗯,我先問問南有沒有好了。」

藏原點了點頭,跟在憂心忡忡地上田身後,一同回對方寢室。藏原一方面訝異上田居然記不得南有沒有吹風機,一方面突然對一向喜歡和大家聊天的南,居然在開完會後直接回寢室,感到有點古怪。

仔細回想開會的過程,藏原印象最深的是,南被選為正選選手時嚴肅的表情。他以為南之所以沒表現出欣喜的態度,是因為當時大家在開會,而且又有攝影機在拍攝的緣故。但隨著不好的念頭在內心升起,藏原越是無法克制自己,不斷從過去的記憶中,臆測對方不對勁的表現。

「上田學長,南最近有哪裡不對勁嗎?」

「嗯?最近都很早睡,這樣算嗎?」

上田試著回想,心思卻仍在自己的手機上,打開一片漆黑的寢室房門後,也一點都不體貼的直接點亮室內燈,對可能會吵醒學弟和學弟的感受,一點也不在意。

「南――」

「學長,小聲一點啦!」

藏原正要接著繼續抱怨,卻撞上突然在房前僵直身子的上田,於是從上田背後,撇過頭往房內看去。

房內並未如藏原預想般,發生什麼模型落地的慘案。兩人房的寢室內,右手邊擺放著兩張桌椅,藏原能直接從書架上擺放的東西,識別桌椅的主人是誰,南的桌上教科書擺放整齊,體育雜誌則被好好地放在書架上。上田的書架上是除了有他珍愛的角色模型,還有沒拆封的偶像CD,明明書架整理得很乾淨,書桌上卻堆滿了參考書籍、測驗用紙、食物、飲料,其雜亂的程度堪比垃圾堆。

藏原將視線從桌椅上移開,環視整個房間,直到在左側的下舖床墊上,看見南正緊縮著身子試圖遮掩著正在冰敷的左腿,才像上田一樣瞬間化為石像。

「――你的腳在痛……嗎?」上田的語氣幾乎是肯定的,藏原和他有著相同的想法,兩人木然地直視著南,不曉得該說些什麼話,直到南放棄遮掩情緒,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為什麼偏偏是我受傷?」

「……我去找清瀨他們,藏原在這裡等著。」

南的聲音嘶啞,藏原聽著南說的話,也跟著覺得難過,稍微了解狀況的上田,在看見南流下眼淚後,就轉過頭拍了拍藏原的肩,將自己的手機交給藏原,走向會議室尋找方才還在聊天的眾人。

手忙腳亂的藏原和上房門,坐在鬧了一下彆扭的南面前,替他抽取書桌上衛生紙,靜靜等待南在哭泣過頭平復好心情。

「抱歉,讓你困擾了吧。藏原不用安慰我沒關係,我已經冷靜下來了。」南擤完鼻涕後的聲音,還是帶著嚴重的鼻音,但宣洩過情緒後,整個人看起來冷靜了許多。

「什麼時候察覺到異狀的?」藏原不想讓南感到有壓力,於是以平靜的語氣詢問。

「全日大驛傳前幾天。」

藏原回想起大家泡湯時,南的異狀才忽然意識到,原來當時南不是因為緊張而導致隔天表現失準。

可如今看著哭泣的南,藏原也不想責備對方帶傷上陣。藏原知道南對於大學驛傳懷抱著憧憬,南既對驛傳知識瞭若指掌,又想在大學驛傳中留下成績,也因此他對於現在受傷,可能不能上場的南,同時也感到不捨。

「忍耐痛感,很辛苦吧。」

「很辛苦,可是全日大害大家落後更傷心。」南悶著聲說完,又壓抑不住情緒,再次嚎啕大哭了起來。

藏原知道那種想上場的心情,甚至覺得南對比賽的執著比他還深,所以想盡量表示自己能理解對方,可是他沒想到,自己的體諒又讓南再度潰堤,於是嚇得乖乖閉上嘴,一邊替南抽取衛生紙,一邊等待誰能來化解室內憂傷的氣氛。

就在四分之一包衛生紙消耗殆盡時,房門終於被人叩響。

「南、藏原,我們進來了喔!」藤田從門後探出一顆頭,看見藏原如同看見救星般的眼神,忍不住苦笑,「上田真是……,居然留兩個一年級下來。」

跟在藤田身後進房的是清瀨。

清瀨看起來才剛盥洗完,髮梢還滴著水,每走一步就有幾顆水珠從髮尾抖落。他自顧自地蹲在南面前,沒經過對方同意,就伸出手摸起南的左小腿。

「應該是疲勞性骨折,不過明天還是去照X光確認比較保險。監督已經和院方人員安排好時間了。」

清瀨初步判定傷勢的速度,快到藏原還來不及對清瀨摸腳的舉動感到吃驚。

藏原見藤田和南都沒反應,於是乖乖闔上想制止清瀨動作的嘴,在一旁聽著南和清瀨的對話,收著南剛才用過的衛生紙團。

「監督已經知道了啊……」

「……依造目前的狀況來看,即使現在開始休養,也不見得能在箱根驛傳時痊癒。」

「會是誰來跑一區?」南失落地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因冰敷發紅的左腳,再度鼓起勇氣詢問。

「現在藤岡他們還在討論,如果從候補的選手裡挑,不是由西山來跑,就是讓神樂坂跑吧。」藤田看了清瀨一眼,徵詢對方同意後,開口告訴南目前隊上的考量。

六道大在晚上的會議上,公布了十六位選手名單,不久後這個名單就會提交給關東學生陸上競技聯盟,體育雜誌也會刊登選手名單,而在拍攝記者們離開後,六道大才正式公布了十個區間的跑者,南、藏原、藤田、清瀨都在正選名單內,而南所負責的區間就是一區。

在南無法在賽前康復的狀況下,選手名單勢必要作一些調整,萬幸的是名單還沒送出,如果現在要全盤調整都還來得及。

「我真的好不甘心!我想參加箱根驛傳……!要怎麼做才能趕緊恢復?」大概無論讓誰來跑,我都無法接受。南聽完解釋後,緩慢地說出想法,捏著拳頭克制情緒,但臉上洩露的情緒滿是懊悔。

「我二年級的時候也疲勞性骨折過,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急不得,你猜猜為什麼?」藤田拉了上田的椅子,坐到南面前。

南聽完問題後,帶著狐疑的表情開口回答:「因為著急而繼續訓練,傷勢反而會惡化。」

「嗯,不只是這樣。」藤田點了點頭,開始說起自己的經驗,「我在受傷時曾想過為何會受傷,到底是身體素質的問題?訓練清單太重的問題?還是補充太少蛋白質、維他命?想了一大堆原因,才發現要能維繫健康,時時保持最佳狀態,要付出的努力遠比我想像得多。而且不是只有在跑步上努力就夠了。」

藏原想起自己之前,不接受大家關心的時候,那時雖然不是受傷,但無法進步的成績也讓他非常懊惱。那個時候,他把無法進步的原因,歸結在練習量不夠,於是增加跑步的練習量。可是事後冷靜思索,他認為自己當時的問題是肌耐力不足,要訓練肌耐力最好的方式,就是進行適度的重訓。

六道大室內的訓練器材很完備,他其實可以透過鍛鍊來增強肌耐力,現在想想藏原才發現想擁有好成績,真的不是只要好好跑步就好了,同時他也發覺,陷入悲觀或焦急之中的人,沒有辦法做出最好的判斷。

「沒好好養傷的後果很巨大,反覆受傷會影響你的身心靈,勉強在剛復原後參賽,如果輸了或是又受傷了,你就會更挫折。」藤田頓了頓,和清瀨對視後露出寬慰的微笑,「我們都希望南好好正視身體給你的警訊,能好好安心休養,不要因為這次不能跑箱根驛傳而灰心,而是想著下次要用最好的狀態挑戰箱根驛傳。」

「……我知道了。」

雖然不知道南是否能放下失落的情緒,但至少在大家從房內離去前,南暫時接受了大家的關切,並且冷靜了下來。

藏原覺得自己就像吉祥物一樣待在房間內,因為沒有幫上任何忙,而顯得有點失落

「有阿走這樣的同儕在,南也能比較放鬆,也才能聽進我們說的話。你並不是沒有幫上忙喔!」清瀨笑著挑眉,隨後像是想起什麼般,食指抵者下巴擺出深思的模樣,「更何況,藤田對這方面的事,本來就比較擅長。」

在藤田回到自己寢室後,藏原在清瀨的寢室外稍微聊了幾句。

「藤田學長說教育學系和運動管理學系是自己的後路。」

「是嗎?」清瀨不否認藏原聽到的說法,轉了一圈眼睛,微笑著說出自己的想法:「其實我覺得藤田想清楚了很多事,關於選手的未來之類的。」

未來聽起來是一個遙遠的詞彙。但藏原發覺,自己不得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如果自己要放棄進入職業實業團的機會,那麼他就要開始考慮就業的方向,開始找管道補充社會學科所需的能力了。也許就要像藤田那樣,試個替未來做好打算。

聽見竹要放棄加入職業團時,藏原在驚訝的同時亦感到佩服,認清自己的能力並放棄,大概是一項很困難的事。藏原不知道自己在大學四年間,是否會發現某個身體上無法克服的障礙,卻又難以想像不以跑步為職業的自己,會從事什麼樣的工作。

他可能非跑步不可。

但藏原覺得清瀨就不一樣,就算清瀨換個不熟悉的領域,轉換了努力的跑道,清瀨也憑著膽識和耐性,做出一番不小的成就。

如果清瀨也非跑步不可,會是受什麼原因驅使呢?

藏原開口想問清瀨,他對未來又有甚麼看法和規劃,卻忍不住被對方還充滿濕氣的髮梢,分散了專注力。

「……清瀨學長,你的頭髮還在滴水。」藏員主動伸出手,攤開清瀨披在肩上的毛巾,蓋在對方頭上,輕巧地擦揉了起來。

白色的毛巾相當柔軟,藏原隔著柔軟的毛巾,能感覺到吸附在毛巾上的,清瀨頭髮上的水氣,以及感受到清瀨柔順的頭髮,因為他的擦拭方法而變得蓬鬆。

「這樣就會乾嗎?」清瀨閉上眼睛,低頭悶聲詢問。

「回寢室之後請一定要記得吹乾!在這種時候感冒就不好了。」

「……好。這種感覺好奇怪喔哈哈。」

聽見清瀨洩露出的笑聲,藏原的手一瞬間僵直,意識到自己唐突的舉動後,有點尷尬又害羞地收回了手。清瀨在藏原鬆手後,自己用毛巾擦了幾下頭,就懶得繼續動作,頭上頂著毛巾就抬起頭,和藏原說起了自己的心情。

「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南能參加比賽。我有點擔心他會因為隊伍缺少了他,還是能順利出賽而感到失落。從現實層面來看,我們每個人放在各校都能成為正選,所以臨時出問題,需要替換跑者時,隊伍才不會崩潰,但這並不代表南在這個隊伍裡不重要。」清瀨垂下眼簾,看起來若有所思。

「即使上場比賽的只有十人,支撐隊伍的不只是十位選手而已!南是不可或缺的同伴。――我會試著將這個想法告訴南。」藏原想起在全日大驛傳時,體會到的感受,於是向清瀨承諾,一定要向南好好傳達出大家的這份心情。

聽到藏原的保證,清瀨漾起了爽朗的微笑,伸出手像剛才藏原幫他擦乾頭髮的舉動一樣,揉著藏原的短髮。

「好乖好乖!」

「我可不是一隻狗喔。」藏原無奈地說完,卻發現自己在清瀨觸碰自己的同時,勾起了得意嘴角。

藏原摀住嘴,想暗自收起笑容,但抬起眼卻看見清瀨正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視著在偷笑的自己。

「吶,阿走,雖然這個時候好像不該高興,可是我真的很開心自己能夠參加箱根驛傳了……,我覺得我今晚做夢都會笑出來。」

「都忍耐了四年,笑出聲音的話,藤岡學長應該不會生氣吧!」藏原伸出手撫平自己被揉亂的頭髮,用咕噥的聲音回應。

「我也不害怕他生氣就是了。」

看著清瀨得意洋洋、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藏原再度勾起嘴角。

「清瀨學長,請讓我再次和你說一聲恭喜!恭喜你能參加箱根驛傳!」

「最後一年能和藏原一起參加驛傳,我是幸運啊。」

「是幸運嗎?不是努力的成果?」

「是哪個呢……」清瀨在轉開寢室門把時,聽見了藏原的提問,他先是露出狡黠的神情,隨後用神秘的語氣開始裝傻,趁著藏原還來不及追問,就在躲進寢室前,說了一句晚安,將懷抱著疑問又心癢的藏原,就這樣留在房門外。

讓藏原不得不在回房後,入睡之前,仍想著清瀨和他說過的話。

◆◆◆

十二月初,NHK開始播放箱根驛傳的特別節目,六道大的經理人特地錄下了《箱根驛傳 春夏秋冬》和《箱根驛傳〜羈絆物語〜》,供大家在集訓休閒之餘,在交誼廳觀看驛傳相關節目來放鬆。

《箱根驛傳 春夏秋冬》作為一整年的回顧,同時記錄了好幾所學校的狀況,頗受六道大大家的好評,大家尤其喜歡對比一年級新生剛入學時的模樣,以及看他校選手的訪問和日常趣聞。

但今年最讓大家感興趣的,果然還是《箱根驛傳〜羈絆物語〜》。今年的《〜羈絆物語〜》選擇了清瀨做為其中之一的主角,側拍訪問了清瀨這一年重回賽場的心路歷程,和藤岡作為見證清瀨努力的夥伴,兩人之間的羈絆故事。

對六道大的人來說,剪輯收錄的肌耐力練習,或是開會的鏡頭並不稀奇,無論是清瀨復健的身影,還是之後練習領跑時的模樣,都是大家習以為常的風景,不過NHK針對清瀨和藤岡的私下訪談,就是大家最感興趣的部分了。

『不管是以朋友還是隊長的身分,我都希望能和清瀨在最後一年,一起參加箱根驛傳。六道大並不只是以我為中心的隊伍,清瀨也是能推動大家前進的隊長。』

畫面中,藤岡沉穩地聽完問題後,笑著以肯定的語氣回答著問題。從採訪的空間來看,這段採訪是在夏季合宿的士別民宿拍攝的。看著熟悉的木造建築,以及鏡頭內灑進室內的陽光,讓大家回想起了夏季的肌耐力訓練地獄。

「是逼著大家一起前進的惡鬼吧。」上田兩眼無神的將視線釘在螢幕上,好像一回想過去的記憶就會感受到痛苦一般,保持著失神的狀態。

「領跑速度時還會偷偷加快,監督還會在隊伍後面壓隊,簡直惡夢。」神樂坂聽見上田的話,點頭如搗蒜,順勢補充了清瀨的惡行。

「啊啊,你們現在在抱怨訓練量不夠,對吧?」

大家坐在沙發上圍著圈看電視,清瀨坐在最靠近電視的斜角,側過頭掃了一眼發出抱怨的兩人,並露出了燦爛的微笑。藏原明明也沒說話,看見清瀨的笑容卻覺得膽戰心驚,像心虛般不敢直視清瀨。

在清瀨的淫威壓迫之下,大家都乖乖閉上嘴,繼續觀看採訪藤岡的內容。

下一幕剪輯後的訪談,變成了六道大取得全日大驛傳的優勝後,攝影組跟拍六道大平常隊伍練習時,向藤岡、清瀨兩人稍作採訪的片段。畫面中藤岡的身影後,還能看見大家在測驗一萬公尺的速度。

『六道大是個什麼樣的隊伍嗎?……大家總說六道大是一所「強校」,在我心中,所謂的「強」就是指不會被挫折磨損心志。比賽也許會失敗、會輸,但我們一定能夠站起來,向著更強大的自己努力,我想六道大就是這樣一支隊伍。』

「不愧是隊長。」竹聽完後,拍了拍手表示佩服。

畫面接著聚焦在清瀨身上,站在藤岡旁的清瀨歪著頭想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才緩緩說出自己的想法。

『什麼樣的隊伍啊……。我很少會思考這樣的問題,比起是什麼樣的隊伍,我反而希望――六道大能成為一支相信著自己的道路,不迷惘地向前進的隊伍。只要大家願意,就能一起去往任何地方的隊伍。』

「不迷惘地前進也太難了。」上田抓了抓臉,感嘆著。

「迷惘著前進不行嗎?。」

比起一聽到就覺得困難的上田,端澄則對清瀨的說法,提出自己的質疑。

「所以我說是希望嘛!我也是直到最後一年,才逐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腿傷會不會復發?進實業團好嗎?大學三年間的迷惘多的是,但對我來說這些都不是最核心的問題。因為沒有想通最關鍵的問題,所以我才會不斷陷入迷惘。」清瀨看著端澄,覺得對方能了解他想說的東西後,才重新面向大家繼續解釋。

「不迷惘大概是不可能的,但我想,迷惘時稍微停下腳步,好好思考、反省都好,不要著急,接著能不迷惘的前進就足夠了。」主要是不要著急,清瀨在最後補充道。

做在清瀨身旁的藤岡點了點頭,突然眼睛一亮,開口問道:「先不提煩惱的事,我想光是『為了什麼而參加箱根驛傳』,大家心中都有不同的想法。要不要輪流說說看?」

在藤岡興致盎然的提議之下,率先開口的是同為四年的端澄。

「箱根驛傳是我的夢想,也是最後能和大家一起奔跑的舞台。」

端澄坦然承認著自己的夢想,藏原看著端澄,忽然覺得自己也能感受到對方一直以來壓抑著的激昂情緒。

「夢想」這個詞牽動了不少人的內心,但在其他人各自分享幼時觀看箱根驛傳時,所感受到的感動與衝擊時,只有知坂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以平淡的語氣澆熄了大家的熱情。

「對我來說,驛傳接力只是樂趣變多了。」知坂歪著頭自顧自說著,「說到底跑步還是個人競技。」

「……我的話,以前會想透過團隊競賽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想成為不可或缺的人。現在偏向想累積各種經驗,希望自己能在個人賽之外,也跑出好成績。箱根驛傳既算是夢想,也是一個里程碑。」藤田在思索過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還不知道。但在全日大驛傳時,意識到自己正和大家一起奔跑時的瞬間,讓我覺得很暢快,所以我才想參加箱根驛傳。」藏原接在藤田後,老實地說出自己的感受。

藏原無法肯定自己對箱根驛傳,是否抱有夢想,即使他期望過自己能和清瀨一同參賽,也對能進入正選名單感到高興,但與其說自己對箱根驛傳也懷抱著夢想,不如說自己是被以清瀨為首的四年級,以及以藤岡為首的六道大隊伍,不斷驅動著向前,進而也對箱根驛傳懷抱著無法名狀的憧憬。

他想理清自己的想法,包含箱根驛傳的意義、跑步的意義,和自己要懷著什麼樣的目的向前邁進。所以比起含糊的說著自己也夢想參加箱根驛傳,他選擇回答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感受為何。

所幸大家也都能理解他的狀態,清瀨看著他笑了笑,隨即將眼光投向默默聽著大家發言的西山。

西山先是挺直腰桿,環視著眾人,接著才緩緩地在眾人注目下開口。

「團體競賽讓我更有成就感,成為正選是實力的肯定,出賽也能證明自己的實力。」西山說完後,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垂下眼瞼,「……但老實說,我很不甘心,居然是因為南受傷才獲得替補的位置。」

藏原直到西山解釋,才恍然記起最後隊伍會議中,讓西山做為正選選手替補南的決議。

在南做完詳細檢查的當天下午,六道大就招開了隊伍會議,重新公佈了選手名單,不過區間名單並沒有做什麼調整,就如同藤田前天所說的,會讓進入正選名單的人替補區間席次。

而最終接過六道大第一區跑者的人,是去年首次參戰箱根驛傳,就挑下第一區間重擔的西山。

當天隊伍會議重新公布完選手後,緊接著是公告十二月份集訓的安排,以及長距離賽程的練習清單,並沒有再讓大家向前一次隊伍會議那樣,各自發表入選感言。

藏原試著和南溝通過後,就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安心且專注地開始自己的訓練。在藏原的觀察中,學長們也很投入練習,西山學長更沒有表現出不安,或是任何,但直到聽見西山的告白,他才知道西山替補他人位置的不甘心。

大概西山不說,別人也不問,大家就什麼都不會知道。藏原發覺無論是自己試著和南說明,他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還是藤岡、清瀨慢慢推進話題,製造出好的談話氛圍,讓西山開口說出自己的心情,在面對一個人,或要管理一支隊伍的過程中,溝通都是重要的。

正因為大家會有面對不同的難題,各自又擁有不同的價值觀,學會去溝通或說出自己的想法,才是重要的事。能互相溝通,才能盡量避免遺憾與傷害。藏原想起自己的過去,和之前與榊的對話,如此確信著。

藏原從短暫的沉思中回過神,將視線投向和懊惱的西山對坐著的,不自覺露出苦笑的南身上,等待南在這樣的場合,說出自己的真心,並重新面對讓他痛苦的事。

「本來非得放棄正選機會,讓我相當地痛苦,我覺得自己的位置就像被奪走了一樣,也完全不想就這樣放棄,可是,我也知道自己在心態上,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也想重新鍛鍊自己,以最好的狀態去面對下屆箱根驛傳。」

看著南最後輕輕勾起嘴角的微笑,藏原知道南已經走出執著,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因而覺得安心不少,但西山卻沒有從南的話語中,獲得他所想要的答案。

「但是你確實比我還厲害……。這樣的我真的可以勝任這個位置嗎?」西山放在膝上的拳頭緊握著,好像拳頭只要稍微鬆開,自己就會克制不住情緒一樣。

藏原不喜歡西山的反問,這樣的疑問讓他覺得有點難受。藏原一向很討厭資格論的說法,他認為互相比較成績的良性競爭很正常,但拿成績來當是否能獲得正選資格,並不完全正確,更何況驛傳比賽並不只是比誰最快,區間成員的調配牽涉到各校的戰略安排。最重要的是,他想告訴西山:「跑步才不是這樣的資格論!你不用取得誰的認同!」

不過在藏原開口之前,南就瞪大了眼睛,用好奇的語氣,向西山開口詢問:「西山學長不需要取得我的認可吧?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不是因為實力,才能取得這個位置呢?機會只會留給準備好的人喔!比起賽前受傷的我,一直以來勤奮練習,還能保持身體最佳狀態的西山學長,不就正是準備好了的人嗎?」

「如果西山學長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說法,那就請你自己在賽場上,證明自己的實力吧!」

「好。為了隊伍、為了能讓南明年也能參加驛傳,我會用盡自己全力。」

南最後用西山心中比賽對自己的意義作結,西山露出詫異的神情後,如釋重負般終於綻開微笑,以肯定的語氣回應南的鼓勵。

「真是……聽到了一場不錯的對話啊。」最開始還對討論內容無感,置身事外的知坂,也在最後和其他人一起鬆了一口氣。

兩人的對話能有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結論,也讓藏原鬆了一口氣,但最讓藏原觸動卻是西山最後的話。以往他都是為了自己而跑,他想看到終點在哪,也想知道自己能跑到哪,但西山「為了明年」的話,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點醒了什麼。

氣氛更加緩和後,大家又重新將注意力放在電視節目上,在藤岡和清瀨的友情羈絆故事之後,還收錄了房總大柳瀨和房總大監督,約定要成為下一屆箱根山神的故事。

就在大家各自針對節目內容展開討論時,神樂坂以只有藏原聽得到的音量,小聲地在藏原身旁嘆了口氣。

「我啊,即使是候補也沒能成為南的替補選手。我是不是被箱根驛傳討厭了呢?……我開玩笑的啦!」神樂坂面無表情地說著,就在藏原想開口說些什麼前,又重新掛上笑容,「所以藏原要連同我的份,幫六道大拿下勝利喔!」

藏原直視著側過臉的神樂坂,神樂坂虹膜裡有節目畫面的影像,影像過眼雲煙,但人的感受並不是如此,藏原感覺自己還是在神樂坂眼底,看見了失落與悵然。

直到這個時候,藏原才扎實地感受到,對他這樣的一年級而言,箱根驛傳是一個全新的舞台,但對神樂坂和所有沒有下一年的四年級來說,這場箱根驛傳就是最後一年的比賽,無異於四年的集大成。

藏原知道,此刻的安慰與鼓勵,都不是神樂坂希望從他身上得到的東西。

「我答應學長,一定會替六道大拿下勝利。」藏原向神樂坂承諾後,也將視線放回電視節目上。

藏原在聚焦於螢幕前,剛好撇見清瀨看著他,微微皺眉卻又勉強勾起嘴角的樣子。他總覺得,清瀨的神情就好像是沒聽見他們的對話內容,也許能用看的就知道一樣,不過藏原還是下定決心,不會將神樂坂的洩氣話,告訴清瀨或是任何人。

◆◆◆

十二月末,六道大陸上競技部的人大多會留在宿舍,不會選擇回家過年。畢竟每年箱根驛傳都在年節時舉辦,十二月中又還有集訓,為了避免舟車勞頓,大家都會選擇在宿舍內度過聖誕節和新年,直到箱根驛傳完賽後,才會在不用練習的休息時間回家。

往年的聖誕節,為了體恤六道大的寮母(大八監督的太太),會由經理人們來負責聖誕大餐,在宿舍內舉辦小型的聖誕晚會。歷年的聖誕晚會總會有交換禮物的活動,但因為大家準備的爛禮物實在太多了,這項活動到了今年就被廢止。

不過六道大經理人還是策劃了其他活動,並分配前置作業給所有人,讓大家幫忙購買布置宿舍用的用品,和仍欠缺的食材。西山和南負責購買彩帶和燈飾,讓藤田和藤岡幫忙布置宿舍,清瀨和藏原則被派去商店街,領取後援會店家提供的少量食材,順便去採購自己所需的日用品。

聖誕節當天下午的世谷田商店街,還沒到最熱鬧的時刻,購物的人潮就摩肩接踵,不少店家在太陽西下前,便點亮了裝飾在店門內外的燈飾,讓店員穿上聖誕老人裝沿街推銷。

今年的冬天東京尚未下雪,但即使街道上少了一點天氣的點綴,藏原還是覺得正值聖誕節的商店街,因為節慶的關係又比平常更加熱鬧,逛起來特別浪漫有趣。

「我很喜歡節日這種熱鬧的氣氛。不僅有促銷活動,還會有限定商品!」清瀨也很喜歡這種節慶感,一手提起剛剛運動用品店贈送的購物袋,一手提起八百勝商店的免費蔬果,興奮地展示著。

「那箱根驛傳也算是一種祭典呢!有啤酒什麼的。」

藏原記得箱根驛傳的啤酒贊助商,也會在每年十一月發售特別為箱根驛傳設計的瓶身,因為是期間限定的商品,又具有紀念價值,所以每年銷量都很好。

不過在啤酒發售的這段時間中,六道大的人為了管理飲食和訓練,即使是在聖誕節這樣的節日,也不會擅自買啤酒來慶祝。

「這樣想一想,時間過得真快,一年又要過去了。」清瀨用緬懷的語氣說著,像是想起什麼一樣,開心的笑了起來,「對了,全日大驛傳的事!驛傳果然很棒吧!」

藏原看著笑容燦爛的清瀨,忽然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並發覺對方的笑容感染力十足,自己也在不自覺的狀態下,看著清瀨的臉勾起了微笑。

「我第一次有信賴大家的想法,而且總覺得多虧有參加驛傳,所以我才想清楚了一些東西。」

「哦?想清楚了什麼?」一邊聽著藏原說話,一邊小聲哼著聖誕歌曲的清瀨,在歌曲結束後發問。

「我一直在思考跑步之於我的意義,我想關於『想跑多遠』、『能跑多遠』的問題,終究會回到『我是為了什麼而跑』的問題上。」藏原緩慢地傾吐著,在全日大驛傳上的感受,試著將難以具現的感受,經由唇齒化成一字一句。

藏原依然記得全日大驛傳時的所有細節,跟著風傳進耳裡的加油聲,落在掌心裡飽含水氣的束帶,雙手擺動的方式與步頻,比賽時追逐和競速的痛快,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屬於隊伍中的一員,所以在交棒給野田之後,他依然相信野田及清瀨,會幫助隊伍取得勝利。

只是,當看見束帶在眼前揚起又落下,隊友轉過身後,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時,「這裡就是終點了嗎?」的問題還是從他的心裡竄出。

和大家對談過後,藏原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喜歡個人競賽,但他發覺,如果不是參加了團體競賽,他一定不會發現,自己不只是想獨自見識全新的世界而已。

如今,他也想和大家一起看見箱根驛傳的頂點。

「如果可以……,我想像道路一樣,能夠朝盡頭的方向前進,也能讓別人產生想前進的想法。」藏原有些羞赧得開口說完,低下頭偷覷著清瀨。

「盡頭會有什麼獎勵等著嗎?」清瀨眨了眨眼,似乎有很多說的話,但還是順著藏原的話,像隨意找問題一樣問了下去。

「會有一條繼續往前的道路。」

「什麼啊!」清瀨大聲吐槽的同時,也笑了出來。

清瀨雖然笑了出來,藏原卻不覺得自己被對方嘲笑,對方爽朗的笑聲就像鼓勵一樣,迫使他想繼續說出自己的想法。

「不會更讓人好奇嗎?冒險會持續下去,也許只要沿著道路走下去,就能知道世界的樣子。」

也許,沒來由地開口說自己想成為一條道路,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藏原知道自己的說法、道路的比喻,可能會讓人難以理解,卻又認為沒有其他形容詞或意象,能像道路的比喻一樣傳達出自己的想法。

「看著你確實會想讓人一直前進。」清瀨用肯定的態度看著藏原,接著說起自己的事,「現在想想,到底道路有沒有盡頭?盡頭後又有什麼?好像不太重要了。不管如何,我都會一直前進啊。」

藏原隱約發覺,清瀨在出雲驛傳後就變得不太一樣了。

出雲驛傳前的清瀨會對自己和未來感到不安,但藏原覺得出雲驛傳的參賽經驗,好像給了清瀨更多自信心,似乎就像他參加過全日大驛傳後,也對驛傳比賽、自己要為何而跑有了更清楚的想法一樣,清瀨也在比賽或是這一整年的時間中,有了不少想法上的轉變。

回憶起過往記憶的藏原,首先想起的是清瀨在大家面前沉穩又勝卷在握的微笑,隨後才又想起對方親暱稱呼他為「阿走」時,眼裡的寵溺與溫柔。

想起清瀨瞇著眼睛,眼帶笑意的微笑,藏原就覺得心臟發麻,好像全身的寫意都集中到發紅的臉上般害羞,一旦開始深思清瀨的想法,自己就難掩情緒。

為了甩開內心中躁動的感受,藏原閉上眼睛甩了甩頭,試著向清瀨提出自己的疑惑。

「清瀨學長,是什麼原因讓你下定決心,接受實業團邀請?」

「我大概離不開跑不了。」清瀬突然停下腳步,直到藏原詫異地轉身回望,清瀨才以懇切的語氣繼續說著,「就算以後跑不動也離不開,所以為了未來能做的事,我必須加入實業團才行。」

清瀨的眼睛在斜照的陽光之下像是溫潤的琥珀,藏原覺得自己好像能在清瀨凝視他的眼神中,看見能橫跨時間而能長存的意志。

「未來能做的事?」藏原傻呆呆地重複著清瀨的話。

「關於是什麼事,我要暫時保密。」

「咦?太狡猾了!話都說到一半了。」

藏原只注意要出聲抗議,回過神來才發現兩人早已回到宿舍門口。

「別生氣嘛!送你禮物你會原諒我嗎?」清瀨搔了搔臉,有點害羞地用討好的語氣問著。

就在清瀨說完話後,藏原的手機就響起訊息通知音。

藏原愣了一下,用空著的那隻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手機螢幕上顯示著榊傳來的訊息:『我把你的聯絡方式交給他了。』

雖然榊傳來的是一句沒有前後文解釋的話,但藏原瞬間就想起榊所說的,是自己前陣子拜託過的事。

「……超能力?」藏原詫異地抬起頭,還沒從震驚狀態回過神,只是疑惑地看著清瀨,喃喃自語。

「我只是送你禮物而已喔?」清瀨不曉得藏原為什麼露出驚訝的神情,自顧自地笑著從手提袋中,拿出一副跑步手套交給藏原。

「冬天跑步還是需要保暖。最近練習總會看見你搓著手,所以趁今天有打折,我剛好也有需要,就多買了一副手套。」

「謝、謝謝。但我什麼都沒準備。」藏原收起手機,接過清瀨遞來的黑色手套,理解到了對方的好意。

「我沒有想要你的回報喔!我還擔心這樣擅自送你東西,會讓你不太舒服……。」

「我很高興!箱根驛傳時一定會帶著手套上場的!」藏原生怕清瀨誤以為自己不喜歡這份禮物,於是在抬起頭後,忍不住用有些激動的情緒,向清瀨道謝著。

清瀨雖然被藏原的反應嚇了一跳,但在下一秒還是露出了微笑,舉起拳頭輕輕碰了一下藏原的胸口。

「我可是會中繼站,好好檢查你有沒有戴手套喔!」

「當然沒問題!只是別讓我等太久喔,清瀨學長。」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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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結尾內容有誤,重改了一下。





本文最後由 yining0615 於 2021-8-11 17:07 編輯

yining0615 發表於 2021-8-28 23:29:54

06.替參道獻上燈火


箱根驛傳第一天清晨,大手町就聚集了龐大的人潮,第一區間的參賽選手和監督都在大手町,緊盯著驛傳大會在開賽前,公布真正的區間名單。藏原雖然是正選選手,但因為戰術上的考量,所以被放在候補名單中。藤岡也是如此,但比起藏原,外界對藤岡這位六道大王者的關注度更高,到底藤岡最後一年會成為哪一個區間的跑者,成為了不少學校戰略考量上的重點。

也因此,當藤岡和藏原以及二區跑者知坂,三人同時在鶴見中繼站現身時,馬上就引來了不少媒體和選手的側目。

媒體採訪人員為了不影響選手們,並沒有在看見藤岡時,馬上上前進行採訪,只是隔著一段距離遠遠遙望。藏原本來與藤岡並肩站在一起,卻還是有點不適應他人投來的視線,稍稍挪了步伐站到藤岡身後。

「你遲早都要習慣的。」藤岡笑了笑,還是順從藏原的意願,讓他躲在自己身後,「而且我等會就會到給水區集合,這裡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藏原探出一顆頭,看著藤岡的臉點了點頭,看見大家好奇的眼光後,又縮回藤岡身後。

「隊長會想再挑戰二區,刷新自己的紀錄嗎?」開始暖身的知坂,在六道大的帳篷下,突然開口詢問。

藏原也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

藤岡進入六道大後,一路以超級新人之姿受到外界矚目,在一年級時就挑下了二區的重擔,並於當時刷新區間新紀錄,也是從那時開始,六道大的花之二區就一直由藤岡來跑,當然,最厲害的是,每年藤岡都能刷新自己在二區的區間紀錄。

不過,藤岡並不如藏原和知坂想像的,對花之二區那麼執著。

「不會。只要能為隊伍取得勝利,我認為自己跑哪個區間都無所謂。」藤岡笑笑地說著,藏原覺得藤岡就像老僧入定的修行人,好像連隊伍的勝負都不是那麼執著一樣。

「隊長,你放心吧!我今年會刷新你的二區紀錄,明年會刷新你今年的紀錄。」

「我會拭目以待。」

藤岡在大會公布區間名單後,便颯爽地離開了鶴見中繼站。周圍打探六道大的視線,終於也開始減少,大家開始專注在自己的暖身作業上,但採訪人員還是一樣在遠處靜靜地眺望著選手們。

不在受人關注後,藏原也不再躲躲藏藏,拉緊白色大外套站在暖身用的空地旁,以眼神陪伴著知坂做暖身操。

「藏原,待在中繼站會緊張嗎?」來回跑了一下的知坂回到藏原身旁,接過藏原遞上的水瓶後,突然咬著瓶口,緊盯著藏原問。

「不會。」藏原賽前總容易緊張,一旦緊張起來,肚子就會開始痛,但仔細回想起來,大概從出雲驛傳之後,自己就不像以前一樣會肚子痛了。

藏原後來才漸漸發現,自己的緊張源於背負著勝敗的壓力,同時也是因為自己不動得調適自己的狀態,才會在每次比賽之前,因為壓力而無法發揮百分之百的實力。

「去年隊長跑二區的時候,是我來在中繼站陪他。我那時就想著,一定要從他那裡搶走二區。」盯著藏原好一會兒的知坂,擦了擦額上的汗,環視著鶴見中繼站,帶著有點滿足又得意的語氣,說起去年自己的所思所想。

「是喔……」藏原揣測著知坂的意圖,卻仍摸不透這位想法跳躍的學長,究竟心裡在想什麼,又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話。

難不成是問我想不想跑嗎?藏原對知坂並不了解,平常訓練時他和知坂被分在不同組別,兩人都不太有機會和對方說到話,也沒有課業上的交集。另外,知坂除了做事有別人無法配合的節奏外,也比藏原更少參與大家的聚會。

現在回想起來,藏原對知坂的印象,只有「跑得很快」、「會說監督煩死了」和「全日大交棒給自己的學長」三個記憶點。

難得有機會可以和本來不熟的學長交流,藏原當然很高興,但完全無法預料知坂會說什麼話,還是讓藏原有點慌張。不過,很顯然的是,知坂並沒有注意到藏原慌張不安的小心思,雀躍地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我心中的箱根驛傳,並不比出雲和全日大還有價值。對我來說驛傳都一樣,只要有有趣的對手和比賽,就都很棒。」知坂頓了頓,「不過,我對驛傳的想法,還是被六道大的人影響了。」

「現在不是只要有趣就好了?」藏原對是知坂的說法,感到有一點好奇。

「還是只要有趣就好了。只是,這裡、第二區間遲早會由你來跑。」

「咦?」

「這是學長我個人的想法就是了。」知坂的話說得太突然,藏原露出了驚訝的神情,然而將藏原的反應盡收眼裡的知坂,依然保持認真的神情,用信誓旦旦的語氣回應著。

這是期待我能成為六道大頂梁柱的意思嗎?腦袋高速運轉著的藏原,最後放棄馬上思考出結論,點了點頭暫時結束話題,陪同知坂在中繼站進行準備,並關注著第一區間開跑後的戰況。

◆◆◆

比賽順利在七點開跑,二十三位選手在槍聲響起後,從大手町起跑點出發,第一區間的西山在起跑後,控制著自己的速度,黏附著跑在最前頭的動地堂大佐藤選手,讓對方做為集團領先跑者,拉著集團維持穩定的配速前進。西山按照著大八監督在出發前給的指示,在前半段路程中溫存體力,與西山並列的他校選手們也不急著加快速度,追上前方領先大家一個步伐的喜久井大前田選手。

在抵達六鄉橋之前的比賽,像是一種比拚耐力和應變力的競賽。與其說大家是有志一同的維持著相同的配速,不如說大家都在這段路程中,等待能加快速度,且與其他選手拉開距離的決勝時機。

想要在十八公里的六鄉橋之前,先取得一定的優勢,可以說是所有一區跑者們共同的想法,所以即使在十公里處,動地堂選手與集團拉開了將近三十公尺的距離,包含西山在內的選手,依然冷靜沉著的維持著自己的速度。

直到十二公里後,戰況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喜久井大的選手加快了配速,以穩定的速率追過了領先的動地堂,跑在集團前方的六道大、房總大、櫻花大、東體大也跟著喜久井大加快了步伐,隊伍集團因為配速加快,漸漸產生了變化。

勉力跟著集團的關東聯合、新星大、城文大選手,在三公里的加速後與集團脫節。然而,集團成員間的角力並未因此結束。

在登上六鄉橋前的平坦直線道路上,西山稍稍加快了步伐從隊伍中脫出,喜久井大選手也加快了速度,與西山並駕齊驅。在橫跨多摩川的六鄉橋之上,西山憑藉著腳力超越了喜久井,在風力強勁的道路上一路領先,並利用下橋的速度,取得了目前領先的優勢。

本來維持著定速奔跑的集團,也因為上下坡的緩急拉鋸而解散,選手們拉開了前後距離,在剩下的兩公里展開了追逐戰。

西山雖維持領先,卻只與後來居上的帝東大,維持著二十公尺的距離差。兩人都張大嘴喘著氣,以兩分五十八秒左右的配速直奔鶴見中繼站。

藏原抱著知坂脫下的大外套,在接棒處後方看見從陽光之下奔馳而來的西山,兩頰脹紅,奮力地跑進鶴見中繼站的天橋之下,以一小時兩分三十五秒的區間新紀錄,贏過喜久井大的選手,替知坂帶來了兩秒的領先優勢。

「知坂學長!加油!」藏原在知坂接棒時,忍不住踮起腳尖喊出了聲。

比賽膠著的戰況,和正面對決的速度比拚,讓藏原覺得熱血沸騰,看見西山在大會人員的引導下來到休息區,藏原馬上蹦蹦跳跳的跑向西山,為他披上外套和箱根驛傳的大會毛巾。

「西山學長!區間第一!」

「――太好啦!」西山在藏原的攙扶下,如釋重負般露出疲態。

待西山稍作休息並換下運動服,接受完採訪後,兩人便起身搭上電車,準備前往箱根蘆之湖與其他人會合。

藏原在電車上一邊和六道大的成員們傳著訊息,確認知坂在花之二區的狀況,一邊緊盯著手機關心他校的戰況。

以第二名成績在鶴見中繼站交棒的喜久井大,在六公里處被房總大馬納斯選手超過。本來與房總大有五秒差距的六道大,並沒有占得太多先機,同樣在六點多公里處就被追上,目前兩校呈現並走的狀況,但馬納斯看起來更加游刃有餘。

房總大的馬納斯在箱根驛傳上連續出場四年,都是擔綱房總大的二區跑者,卻連續三年惜敗藤岡,但即使輸給藤岡,馬納斯也依然是優秀且強大的選手。知坂雖然實力不亞於馬納斯,又在前年箱根驛傳更新三區區間紀錄,有參與過箱根驛傳的經驗,卻仍與擔任二區跑者的馬納斯,有著經驗上的差距。

在六道大的隊伍會議上,大八監督曾分析過二區由知坂替代,可能會發生的名次變化與時間差距。最終,得出了二區差距要縮減在一分鐘以內的判斷。

戰略是如此,但知坂當然還是懷著要刷新藤岡紀錄的想法,在花之二區與馬納斯競速。

經過十公里給水區後,馬納斯跑到了知坂前方,但知坂並沒有馬上被甩開,還試圖黏在馬納斯身後,讓對方替自己破風,減少體力的消耗,好在十五公里的難關權太坂前保留體力。

不過,知坂的如意算盤並沒有如願。

直到十五公里的第二個給水區,馬納斯已經以四十三分十八秒的紀錄,領先知坂七秒的距離差,而知坂身後的隊伍名次也發生了變動,動地堂、喜久井、東體大、北關東、橫濱、真中大以並走的狀態,維持著三十八秒的距離差,緊追在六道大之後。

權太坂之後,馬納斯遙遙領先,知坂也調整了配速,以自己能負荷的速度前進。最終,知坂以一小時六分四十五秒的區間紀錄,結束二十三公里的比賽。雖然沒能打破區間紀錄,卻成功將兩校的差距維持在一分鐘內。在馬納斯交棒五十秒後,將六道大的束帶傳遞給首次參賽的端澄。

三區的端澄在三公里處被動地堂金丸選手追上,在十一公里後又被喜久井大金賀選手追過,真中大今氏選手在三區的路程裡超過六人,直追位居第六名的橫濱大魚谷選手。三區結束後,名次排序為房總、動地堂、喜久井、六道、北關東、橫濱、真中,位居第四名的六道大被房總大拉開了一分四十七秒的成績。

第四區間的藤田在經歷了動地堂選手後半賽程脫水失速,及被橫濱大選手超越的戰況,以一小時兩分三十二秒,區間第五名的成績,保持著六道大第四名的名次交棒給五區跑者。然而直到四區結束,六道大與一直保持領先的房總大,差距已經來到了三分二十五秒。

◆◆◆

三分二十五秒的差距,即使是在戰況變化劇烈的五區,也不是一個能馬上追平的時間,但五區仍是能快速縮減差距的關鍵區間。通常各所學校都會專門培養山區的跑者,原因就在於山區難度比其他區間還要高,選手們同時要面對肌耐力的考驗和失溫的問題,五區上山路如此,六區下山路又更看重選手們的膽識與變化速度的跑步技巧。

竹是在去年畢業的六道大山神神野之後,勝任為六道大的山區跑者,因為對內測驗的成績比神野還要好,所以也被外界看好是新一代山神的候補人選。而另一位和竹角逐寶座的山神候補,則是房總大的柳瀨選手。

四年級的柳瀨選手從一年級開始,就是房總大的五區跑者。竹雖然在去年首次參戰五區,就替六道大拿下了箱根驛傳去程的優勝,但區間成績仍在柳瀨之下,且並未像柳瀨一樣打破區間紀錄。

大家對山神出世的期待,以及對六道大的關注,帶給竹頗大的壓力。在箱根驛傳之前,藏原就隱約覺得同寢的學長壓力很大,但竹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總不輕易向誰說出自己的壓力,逞強著不把心事說出口。

藏原在聖誕節後曾和竹在寢室內,聊過關於壓力的話題,竹在那次罕見的向他說出了心聲,只是藏原越是深聊越是明白,無論是外界寄予的期待,還是掌握隊伍勝敗關鍵的壓力,――如何去調整自己的心態和狀態,永遠都是運動員的課題。

藏原能在聊天時幫助竹調適一下心情,但他無法替竹背負五區的壓力。

五區接棒後,一路領先的房總大柳瀨,在三公里的涵嶺洞門拉開了喜久井大的距離,在空蕩蕩的山區道路上獨走。即使看不見其他競爭對手,前方也沒有追趕的對象,柳瀨的速度依然沒有慢下來,在經過大平台紀錄點時,仍保持著三分十秒左右的速度。

和狀態絕佳的柳瀨相比,竹在五區起跑後的配速一直無法提升,在涵嶺洞門被動地堂的選手以穩定的步頻超越後,又在七公里處的髮夾彎,被北關東的選手甩過。

藏原看著竹被輕鬆超越的樣子,覺得竹的配速有點不妙。竹的配速不只低於平常的練習速度,和其他山區跑者比起來,一公里三分四十分的速度也明顯慢上許多。

山區坡度上升快,在七公里的大平台之後,緊接著是九公里處標高四百二十三公尺的宮之下溫泉鄉,緩升的道路考驗著選手們的腳力,直至標高八百四十九公尺的蘆之湖後。蜿蜒山路後的最後五公里,還有看起來沒有盡頭的直線道路,準備迎接著選手們。抵達元箱根前的兩公里平順道路,更是距離相近的選手們,最後爭取名次上升的區段。

五區雖然是戰況變化大的區間,卻不適用其他區間那種,在前半段路程刻意放慢速度,最後再發揮本來的實力和體力的策略。在山區一旦被後面的跑者追過,又沒調整適當的配速,錯判自己體能的極限和看輕山路的困難度,就很難再次追上超越自己的選手。

從轉播的畫面來看,竹並未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跑步姿態也很正常,轉播員難以判斷竹是否考量後續路程的難度,而放慢自己的配速。但藏員看著竹的樣子就知道,竹的身體狀態不是他最理想的狀態,配速無法提升也是因為身體狀態不佳的緣故。

可是,無論是在教練車上的大八監督,還是看著賽況的藏原,除了替他打氣加油外,都無法為獨自奮鬥的竹減輕壓力。

竹在小涌園鐵道前被追過四人的大和大超過,隨後是在蘆之湖被西京大超過,並在最後三公里因為腳抽筋而暫時停下步伐,拉了拉筋、稍微舒緩疼痛後,才再次重新起跑。

但無奈竹怎麼追趕,距離差依然無法在後續路程中縮減,最後只能以一小時十四分五十四秒的時間,抵達山神已經降臨的中繼站,留下區間第十三名的紀錄成績,抱憾結束比賽。

目前總成績第八名的六道大,和第一名房總大的距離差,也拉到了五分五十秒。

去程比賽一結束,藤岡、清瀬和藏原等人,馬上就下榻箱根旅館,在關心竹的身體狀態之餘,也準備一起討論明天的比賽策略。

「現在最重要的是明日的返程。」

在小房間的隊伍會議,不是從反省今日表現開始。六道大的驛傳主務在大家進入藤岡的房間,圍成一圈各自坐下後,立刻發下了各校區間跑者和候補人員,在記錄賽上登記的一萬公尺成績,並依據今天各校選手的替換,重新分析了目前箱根驛傳的戰況。

大八監督與教練們也依據今天各校隊伍的選手安排,推測了各校明日的策略與動向,認為六區和七區將成為排名前面的學校的取勝關鍵,同時也是種子權外的學校爭取名次的關鍵。

六道大在一開始登記的區間名單中,基於戰略性的考量,把藤岡和藏原放在候補名單裡,而隱藏王牌跑哪個區間的優勢,就在現在成為了讓各校思考對策時,最傷腦筋的問題之一。

不過經過了一連串的分析與討論,大八監督並不打算更動賽前隊伍會議中,所安排好的區間名單。六區、八區就按照遞交的區間名單,交給有經驗的野田和上田,藤岡維持第七區間的安排,要在明日一早向大會提出更換區間選手。

「只要我跑進五十七分台,就能縮短一分鐘多的距離了。」

聽完會議上的分析,野田泰然自若的說出自己明日的目標,彷彿跑進五十八分鐘內的速度,如同呼吸般簡單自然。

「你忘了你上次跑多少分鐘嗎?五十八分零三秒已經夠快了。」

野田單純說著自己「辦得到」的態度,讓上田感到傻眼,藏原清楚的看見上田瞪著野田的眼睛裡,盡是「你果然不是人類」的想法。然而,野田就像沒能理解上田的疑惑一樣,繼續討論著時間差的事情。

「所以時間換算下來,我雖然能領先其他選手一分鐘的距離,但也只能快房總大三秒左右吧?」

「剩下四區間大家平均分攤一分鐘,也不是沒機會超過房總大。」清瀨像解釋著簡單的除法數學題一樣,說出最終結論。

果然六道大都不是人吧。藏原在一旁聽著大家討論,忍不住出神想著。

藏原比對過自己負責的區間裡,所有選手一萬公尺的成績,他認為自己要超過房總大一分鐘,雖然是一件滿困難的事,但並不是說辦不到。

只是,如果他校和六道大一樣,以第八名的成績卡在種子權名次內,其他學校所想的,絕對是要如何保住種子權資格,而不是怎麼追平將近六分鐘的差距。

如果用一公里三分鐘的三分速為基準來計算,六分鐘的差距就是兩公里的差距,剩下五個區間的五位跑者要去分攤兩公里以上的距離,才有機會拿下這次箱根驛傳的優勝……,藏原怎麼想都覺得,現在大家聚在一起討論比賽的方向很奇怪,卻也莫名相信著――六道大能夠贏得優勝。

「算了,反正我本來也想在最後一年,試著打破八區區間紀錄。」上田搔了搔臉,也決定向學弟野田一樣發下豪語,力拼自己最後一年的箱根驛傳。

「房總大明天區間應該不會做太多變動,我們還是有機會的。」藤岡說完後,跟著表示自己也要挑戰七區的區間紀錄。

藏原本來也想趁著氣勢,等待身旁的清瀨說完目標後,宣告自己明天也要努力破紀錄。但清瀨並沒有跟隨上田等人,只是在大家都看向自己時,睜著一雙鹿眼,朝座位無人的中心伸出拳頭。

「吶吶,來加油打氣吧!我一直想嘗試一次『箱根山嶽險天下!』的口號。」聽見清瀨的話,大家紛紛朝中心伸出了拳頭,靜靜地等待清瀨為口號開頭。

「我們的共同目標是明天的勝利。箱根山嶽――」「險天下!」

為了明天的比賽,開完會後大家並沒有多做閒聊,當天晚上盥洗完便提早就寢。在夜裡闔上雙眼,等待隔日的陽光普照箱根山嶽,撫去垂落的枝葉上不夠沉重的雪花,照亮六道大下山的道路。

◆◆◆

吹起南風的蘆之湖早晨,即使有陽光灑落在起跑點,山區依然維持著需要穿上保暖大衣的溫度,不過負二度的零下氣溫,仍比去年積雪時的溫度,更讓選手們感到舒適和安心。

野田在房總大出發後,和其他與房總大差距在十分鐘以內的各校選手,依照時間差從起點出發。

藏原在返程起跑前,就和知坂一起來到了鶴見中繼站,待在帳篷底下持續關注著六區的賽況。

野田下山的道路旁,還殘留著昨晚落下的積雪,但他仍用快於平均時間十二秒的速度前進,呼出口的吐息在寒冷的空間中,化為白霧消散在耳際。很快的,野田在三公里處就看見前方橫濱大的背影,在抵達五公里的蘆之湖前就和橫濱大只差距九秒的距離。

鏡頭從野田身上轉開,在鏡頭還沒轉播時,喜久井大九超越的北關東大,而現在鏡頭之內,第二位出發的大和大選手似乎無法適應下山的速度,以平均配速在山間奔走,到了九公里小涌園前就被喜久井大追過。喜久井大的名次上升至第二名,開始直追在下山道路獨走的房總大。

待房總大選手跑到了距離中繼站,只剩九公里左右的宮之下,種子權內的選手也已經通過了小涌園前的紀錄點,房總大和六道大的時間差不減反增。不過維持穩定速度前進的野田,還是在大平台追過了名次下降的大和大,並直追在射程範圍內,早已被喜久井大超越的北關東。

即便是透過鏡頭,看著野田挺直腰桿,無懼速度跨大步幅的模樣,大家都還是能感受到野田實力的強勁。在攝影車上的轉播員,在野田甩開大和大後,提到了六區開跑前,野田接受採訪的內容。

『不想讓竹以及去程成員們,在箱根驛傳留下痛苦的回憶而後悔。所以今天也想留下不會讓自己後悔的表現。――懷著這樣的心情奔跑的野田,目標是打破自己去年的紀錄,跑近五十七分台。現在距離小田原中繼站還有七公里!下山之神正在箱根山嶽上疾走……』

「帥喔!」聽著播報的知坂,吹了一聲口哨。

目前六道大超過了兩個人,名次上升至第六名。雖然和房總大之間的時間差尚未縮短,但藏原看著野田直視前方的眼神,便覺得野田勢必會說到做到,更新自己和六區的區間紀錄。

像是要回應眾人的期待般,野田在大平台後將配速提升,經過涵嶺洞門的紀錄成績來到了四十七分十五秒,遠比就要跑回中繼站的房總大選手快上十一秒。並在最後,讓房總大選手打破的區間新紀錄,僅維持五分三十五秒的時間後,實踐開賽前的承諾,以五十七分五十七秒的成績結束比賽。

六區的激戰導致排名發生了劇烈的變動,房總大雖佔盡領先的優勢,但本來第四名的喜久井大在六區來勢洶洶的追擊,成功超越兩校成為了第二名,西京大和動地堂緊追其後,在名次上升至第五名的六道大後的,則是橫濱大、東體大、北關東和真中大。

七區藤岡接過束帶後,用兩分四十秒的配速從小田原中繼站出發,不到兩公里就輕鬆超過了動地堂,在九公里處又追過了西京大。西京大的教練在藤岡追上前,給了選手「衡量自己體力,再選擇要不要跟在六道大後」的建議,不過在藤岡追上西京大後,西京大的選手還是選擇以自己的配速前進,就這樣目送藤岡跑出自己的視線外。

除了六道大在七區推進了自己的名次,喜久井大也終於在十二公里處的二宮上坡道看見房總大的背影,並在三公里後追上本來領先的房總大。兩校選手持續並走三公里,最後房總大選手在十八公里處,被喜久井大逆轉名次,拉開了將近四秒的差距,才交棒給下一位跑者。

而藤岡也緊接在房總大後,以一小時兩分十六秒的成績,刷新前兩校沒打破的區間紀錄,並成功縮減了一分十一秒的時間差,將接下來的任務,交付給八區的上田。

就在上田跑過七公里的茅之崎時,電視剛好轉播了藤岡發表破紀錄的感言。

『藤岡選手被視為王牌,在七區縮減了不少時間差,六道大也仍有獲得箱根優勝的機會,您對於後面的賽況,有什麼看法嗎?』

『六道大的八區、九區、十區,除了有四年級的伙伴,也有值得信賴的學弟。六道大隊上每個人都是王牌,我相信他們也一定會在後續的比賽中,展現出最好的實力。』

「隊長是這麼說的喔!會不會覺得緊張啊,學弟?」

「怎麼可能。」藏原看著藤岡一如平常自信且沉著的表情,總覺得今天觀戰時內心萌生的那一點點不安,都如煙消雲散。

箱根驛傳還沒結束。比賽還沒結束,不到最後沒有人能論斷勝敗。

藏原在鶴見中繼站一下倒在帳篷軟墊上,一下站起身想先暖身,無論做什麼都掩飾不了躁動的情緒,終究還是忍不住,撥一通電話給接下來要出場的清瀨,希望能透過和清瀨說話,從對方身上得到一些平靜。



to be continued



//////雜談/////

劇情內的選手速度以及各校排名,是參考第95屆箱根驛傳,再稍微做了一些調整。整體而言,可以說是在致敬95屆箱根驛傳,但差異還是有點大,這樣。


yining0615 發表於 2021-10-3 00:03:22

07.願燈火長明不滅


八區紀錄沒有在今年被打破,上田也僅以區間第二名的成績結束比賽,卻仍為六道大追平了一分零四秒的時間。目前六道大和第二名房總大,還有三分三十秒的差距。

清瀨接過束帶後,以兩分五十八秒的配速起跑。

其實一開始就以這樣的配速前進,是一項有點危險的決定。

被稱為復路最長區間的九區,從戶塚中繼站到鶴見中繼站,有二十三點一公里的距離。在行經八公里處的權太坂前,是不斷下坡的道路,然而十公里後的平順道路,才是真正考驗選手們體能的開始。

但清瀨認為,如果想要贏過暫居首位的喜久井大,不一開始就在權太坂前保持這樣的配速,後半段路程將會更加艱辛。換做平常的自己,大概不會下這樣的豪賭,真的想要提升配速,也肯定會選擇在權太坂之後。

可是今天不一樣。

接近正午的陽光直射賽道,清瀨籠罩在陽光之下,傳進自己耳裡的歡騰加油聲中,自己規律的喘息聲依然清晰可聞,雙臂和雙腳就像穩定的節拍器,呼應著奔跑時的吐息而擺動。

清瀨自覺,自己今天的身心狀態非常得好。

現在身體的韻律,像極了高中時自己在驛傳時,進入跑者高潮前的感受。但清瀨知道,與過去所不同的是,自己並不是抱持著沒有未來的想法,奔馳在驛傳的道路上。

剛進入六道大時,他對自己能否繼續跑步,甚至是能否參加箱根驛傳,從未抱持著正面積極的想法。他因藤岡不想後悔就不要放棄的話,而選擇進入六道大,卻像走一步算一步一樣,每日跛著腳前進,不對周遭任何事物產生激情。

「反正他的傷不可能會好、反正他也無法參加驛傳。」雖然不至於在大家面前說出這些話,但他內心的某處還是悲觀地認為,自己難以在四年內康復,在六道大參加驛傳賽事。

他曾經問過端澄、神樂坂和藤田,一年級的自己在他們眼裡,是個什麼樣的人。除了神樂坂所說的「狡猾的惡鬼」外,端澄和藤田都能感受到他一年級時,與他人保持的距離感。不過三人都不約而同的表示,清瀨是在第一年的箱根驛傳後,才像換了一個人般,對復健和練習的事情更加積極。

清瀨自己回想起來也覺得,一年級那場箱根驛傳,或許能稱得上是他人生中,數一數二的重要轉捩點。當時的他當然無法參賽,不過他還是做為候補成員待在鶴見中繼站,陪同第一次出場箱根驛傳,就獨挑二區大樑的藤岡。

就算過了四年,清瀨依然能很仔細的形容那天的場景。

拐進彎道奔向鶴見的學長,摘下束帶後攥成拳頭,維持著標準的跑姿,在最後幾公尺的距離加速。舉起一隻手示意學長自己在哪的藤岡,專心一意的看著對方跑向自己,好像緊追上對方身後的選手不存在般,不疾不徐地在學長伸出手時,凌厲得握緊束帶。

清瀨清楚得看見藤岡帶著微笑離開鶴見中繼站,並為藤岡眼裡閃爍的熱情與鬥志,在踏出步伐的那刻併發而感到震撼。在交棒的那刻,二區一直震耳欲聾的加油聲,才在霎時間傳進耳裡。

也是在那一剎那,清瀨才發現自己並不想放棄。

七公里的權太坂上,前方除了上升的道路外,還看不到任何選手的身影,但清瀨並沒有因此放慢速度。隨著清瀨邁開步伐,維持著穩定的速度向上爬升,前方的白機車也加快油門,與他保持著安全的距離。綿延了將近兩公里的上坡之後,道路逐漸平緩,十公里處替他補水的藤田,看著他跑近,跟著在他身旁跑了起來。

「權太坂紀錄點的成績是二十二分二十九秒,比區間紀錄還快一秒。和房總大差二十秒,加油!」藤田在短短的時間內傳遞完戰況,接過清瀨遞回來的水瓶,就放慢速度目送他跑過給水區。

箱根驛傳那天的憧憬,讓他堅持到了現在。

如今,從前幾千幾萬遍的不要著急,以及咬牙忍耐,都像是他人的過去般,無法再令清瀨感受到當時痛苦。

在戶塚中繼站等待起跑前,他接到了藏原打來的電話。兩人隨意地聊著六道大的賽況,以及等待比賽的心情,最後在互相鼓勵完,準備掛電話前,藏原才在短暫的沉默著,說出自己的感謝。

『清瀨學長說能從我身上找到初心,但對我而言,清瀨學長也像是相同的存在。因為遇見你,我才能感受到跑步的樂趣。』

清瀨不用閉上眼,就能想像待在鶴見中繼站的藏原,是如何帶著微笑,並用最自信的樣子,說出這種讓人害羞的話。

之前在夏季合宿時,清瀨之所以打斷藏原的話,是因為他不希望藏原茫然得認定自己的想法。

對清瀨而言,藏原無疑是特別的人。在大學前三年的時間,他全神貫注在復健療程上,無暇思索康復之後的未來,直到大學最後一年才開始面對未來發展的問題。在操場上第一次和藏原對話時,藏原的回答反而成為了清瀨對自己的疑問。雖然藏原對自己的回答和未來發展目標,也沒有明確的概念,但清瀨還是認為,藏原無意識地在探求跑步這項運動的本質,這種野性的直覺,讓清瀨有點佩服。

另外,不可否認的是,想知道自己能跑多遠的答案,也很觸動清瀨。但清瀨沒想到的是,在最後一年裡,藏原會成為能夠讓自己安心,且能夠訴說心裡話的存在。

「聽阿走說這句話的感覺真奇怪。」在一年之前,清瀨可不覺得藏原能夠說出鼓勵人的話,看見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學弟,變得稍微可靠一點,其實讓清瀨頗感欣慰。

『是嗎?比起清瀨學長那天的問題,我所說的話一點也不奇怪吧?』

「那天?」

『你現在能夠回答了嗎?清瀨學長。――你喜歡跑步嗎?』

藏原的竊笑從另一頭傳來,但在電話之中,清瀨還是沒向藏原說出自己的答案。

在抵達十五公里的給水區之前,喜久井大暗紅色的制服,在清瀨前方白機車繞開後,終於出現在他視線前方。清瀨以為自己會先追到房總大的選手,所以看見喜久井大的身影有點詫異,看來這段五公里路途中,首位順序又發生了逆轉。

橫濱車站前大片的陰影之下,在給水區等待許久的神樂坂,遞上水瓶跑到了他身旁。

「清瀨!箱根驛傳很棒吧!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比賽了!替所有四年級拿下區間賞吧!」就在清瀨嚥下一口水,並倒盡水瓶中的水來澆濕自己時,神樂坂的加油也如一陣疾風,在呼嘯的狂風中讓清瀨短暫閉上了眼睛。

跑過給水區再次睜開眼時,神樂坂已不在他身旁,然而辛酸的感受卻還梗在胸口。他深呼吸,邁開更大的步伐,跨越陰影間一道道垂落的陽光,在跑過橫濱車站後,再次加快自己的配速。

喜久井大九區的選手速度並不快,且出現了一點後繼無力的跡象,清瀨一邊奔跑著一邊計算著兩人的配速和距離,預估再三公里就能大幅縮減兩人的距離差,於是保持著加快的速度,繼續在柏油路上前進。

三公里的距離中,兩人之間的距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縮減,路旁的加油群眾似乎也燃起了熱血。但清瀨並沒有被這樣的氣氛沖昏頭,依然保持著配速,再一公里後,於喜久井大的教練車讓道後,與喜久井大的選手並走。

『很好!很好!很好!保持這個配速!喜久井大前面還有房總大!把接力帶傳給藏原前,再替他減低一點壓力!』

身後的教練車傳來了大八監督的聲音,清瀨聽清指示後,舉起手揮了揮表示收到,衡量了一下自己的體力,便擺脫與喜久井大並走的狀態,持續保持著配速往鶴見中繼站前進。

大八監督一路以來都相信著他。清瀨起跑時以為大八監督會在幾公里後,提醒他配速過快並建議他慢下來。不過一路跑了快二十公里,監督除了即時回報各校成績,對他說上幾句勉勵的話,完全沒有針對配速的問題提出建議。

全日大驛傳前,在桑拿室諮詢煩惱時,大八監督也是同樣的態度。

聽著清瀨說的話,監督就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一樣,時而皺起眉頭,時而撇撇嘴,安靜地等到他說完所有的想法,雙手抱胸沉思了一會,又搖晃了一下身子,才緩緩地開口。

「也有人在大學沒留下成績,卻在進入實業團有不錯的表現。我並不會說你的煩惱沒有必要。認清自己的極限,並設定停損點,對運動員也很重要。但是,現在開始對自己提出疑問,認為自己無法跑更遠,我認為還言之過早。」

「所謂的『遠』是什麼呢?是用能跑多少年、能得到多少獎項、能更新多少紀錄來衡量的嗎?」

監督的提問讓清瀨語塞。他咬了咬唇,看著內心中彷彿有明確想法的監督,提出了反問。

「監督覺得呢?」

「我啊,現役時的成績還不錯,但也就十幾年的巔峰期而已。現在來看,我也不覺得自己走得很遠。直到當上監督後我才發現,這條路還很長很長,我也還在這條路上,而我所希望的,也已經變成自己能幫助你們下一代人,去到比我更前面一點的地方,再去幫助更多從後面追上來的人。」

監督雲淡風輕地說著,清瀨卻覺得監督的話任重道遠。可在當下隱約的感受中,他好像才有點明白監督說的「遠」是什麼。

清瀨一直以來考量的「遠」,都與自己身為運動員的未來潛力有關,但監督所看重的「遠」,卻是跑步這項競技運動的傳承。清瀨為這樣的差異感到吃驚。

「清瀨應該也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畢竟說了那麼多煩惱。主因就是因為你很喜歡跑步吧?」

監督的笑容有點狡猾。

清瀨開始覺得自己上了監督的當。不管是在桑拿室時,漸進式的煽動他說出喜歡跑步,還是九區路上不對他的配速置喙,永遠給予他最多選擇權的監督,好像在讓他自己考驗自己,讓他自己去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才不多說什麼。

九區最後一公里,清瀨仍在追逐前方與他保持穩定距離的房總大。二十二公里都維持著高強度的配速,終於讓清瀨覺得有些吃不消,他已經有點分不清雙眼有點模糊的原因,是因為汗水從額上流淌而下,還是自己的體能已經到了某個臨界點,而自己還沒有自覺。

但即使集中力開始有點渙散,清瀨的雙腳還是持續邁開步伐,感受自己每一次落地的步伐,放空著身心,讓自己的身體順著律動,朝終點奔馳。

抵達鶴見最後的上坡,清瀨摘下身上的束帶,纏繞在拳頭上,拐彎進入直線跑道,夾道的人潮與加油聲也跟著爆發,激烈揮舞的六道大白旗,像跟著風向前進的清新浪花。清瀨在強風之中,順著一道道浪花挺進,直至看見待在鶴見的天橋之下,不停揮舞著雙手的藏原,才忍不住笑了出來。

起跑前的電話尾聲,藏原的低語浮現在清瀨的腦海裡。

『清瀨學長,我喜歡跑步。我現在能說喜歡了,你能嗎?』

……就算再度遭到報應,我也一定會繼續喜歡著。

清瀨覺得好笑又奇妙的是,本來他以為自己只要獲得相應的回報就足夠了,但現在能夠再次奔跑,並在夢想中的舞台上奔馳時,他卻又發覺,回報是什麼都無所謂了。

因為喜歡所以回報什麼的,已經完全無所謂了。

無論是區間成績,還是隊伍的勝利,清瀨相信無論好壞,都只是一種結果罷了。他並不乞求公平,也不奢望奇蹟,就算結果不符合原來的期待,他也相信,回報會以別種形式返回他身邊――

如今藏原就在他眼前。

在背光的陰影之下,藏原朝他伸出手。藏原燦爛的微笑帶著自信,清瀨想起第一次和藏原在操場相見時,對方和現在相比起來迥異的表情。

――『這什麼問題啊?你能回答嗎?』

事到如今,答案也不需要說出口了。

◆◆◆

『給水區,六道大神樂坂選手正替他們的驛傳隊長、第九區跑者補水。『清瀨!箱根驛傳很棒吧!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比賽了!替所有四年級拿下區間賞吧!』以上是來自神樂坂選手的加油,清瀨選手將在神樂坂選手短暫的陪伴之下,帶著六道大所有四年級的願望,完成第九區傳遞束帶的任務……』

藏原摘下耳機後,拍了拍自己的臉,直到臉上泛起紅暈,才停下這種為自己打氣的舉動。

清瀨自九區起跑後,一路以去年區間賞得主的配速前進。因為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箱根驛傳,官方節目也有介紹清瀨進入六道大的歷程,所以不論是在網路,還是在賽道路旁,都可以看見特地為清瀨加油,沿途揮舞著小旗幟的群眾。

看著清瀨奔跑在箱根九區的路上,用歷經鍛鍊的身姿實現自己的夢想,不論是一般加油人群,還是六道大的選手們,大家無一不感到振奮。六道大的所有人更是因為清瀨逼近區間紀錄的成績,和與房總大縮減的時間差距,升起一股絕對要取得勝利的高漲氣勢。

藏原想像著待會清瀨跑向自己的瞬間,以及自己會如何奔馳在十區的道路上,就變得興奮難耐。雖說九區開跑前,他曾和清瀨通過電話,但看著對方專心一致向前的模樣,藏原還是忍不住想念起清瀨的聲音與微笑。

電話之中的清瀨,以一貫輕鬆的語氣,和他閒聊起這一整年的回憶。

清瀨大概是懷著緩解彼此緊張感的想法,和他聊起這一年的過往,但藏原聽著對方的話,回憶起這一年來的生活,忍不住感到有點傷感。過去那些有點難堪的時刻,或是一同開懷大笑的時間,都會隨著清瀨的畢業,而成為真正的過去。

「清瀨學長,我喜歡跑步。我現在能說喜歡了,你能嗎?」

兩人的話題最終回到初次在操場相見時,想跑多遠、能跑多遠的疑問上。在清瀨用有點困擾的語氣,告訴他大八監督和自己說過的話後,藏原沉默了一會兒,向電話的另一頭提出了疑問。

但話筒中傳來的卻不是肯定的回答。

『阿走這種坦率的地方,我一直很喜歡喔。』

熟悉的輕笑讓藏原耳朵發癢,他明明知道清瀨逃避著回答這個問題,卻無法對他生氣。

「真狡猾啊。清瀨學長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嗎?」

『你會知道答案的。倒是你真的變了很多啊!』

「那也是因為遇見學長的緣故。」

『……阿走也是我的特別的人。』

清瀨的告白帶著一絲害臊的語氣,藏原忍不住屏息,並且再次確認到,清瀨的語言總有股特別的魔力。

藏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清瀨視為重要的人。掛上電話後,他才發覺清瀨對自己的影響有多大,好像人生中如果遇到困難的事,只要自己想起這句話,內心就會獲得溫暖與勇氣。

本來藏原想在戴著清瀨給的手套,接過束帶的瞬間,再次和清瀨說一聲謝謝,感謝清瀨對他所說的話,感謝他至今以來的照顧與陪伴,感謝他讓自己喜歡上跑步。

藏原想把自己的想法訴諸語言,但一看到清瀨漾起燦爛的微笑,滿身汗水姿態卻輕盈的取下自己背負的束帶,跑向他的模樣,藏原霎時間就忘了自己想說的話。

……為什麼這個人能用這麼美麗的跑姿前進呢?藏原忍不住在心中感嘆道。

跑步是一項單純的運動。雖然有時依據道路不同,需要改變跑法技巧,但藏原覺得沒有什麼運動,能像跑步一樣簡單,只要交替擺動雙腳,就能不斷向前。

但這樣單純的運動,還是必須像其他運動一樣,為提升體能付出努力。

清瀨挺直腰桿,手臂順著呼吸擺動,雙腳邁開步伐,加速奔馳的姿態,看起來既自由又美麗。藏原明白自己眼裡所見的,是全身心奉獻給跑步的人,大概也只有愛著跑步的人,才能不斷對自己殘忍,直到鍛練出跑步需要的肌肉。

愛,或者喜歡,如今已經不用說出口了。

藏原朝清瀨伸出手的當下,有股想哭的衝動,但他還是在清瀨直視著自己,慎重地遞出束帶時,露出了燦爛的微笑,並在轉過身的瞬間,將心中無處宣洩的感受,化為踏出步伐的動力。

在接過束帶後,藏原如同流星般迅速從鶴見中繼站離去。

在清瀨的努力下,六道大和房總大的距離差還有一分三十四秒。

藏原一邊奔跑著,一邊在腦內計算距離差。他明白雖然在回程的區間中,大家都奮力縮減了時間,但要在最後一個區間要縮減一分半左右的距離,仍是一項艱難的挑戰。

他思考完配速的問題後,便將身心放在自己的呼吸上,感受呼吸的韻律和身體的變化,在看不見前方選手的道路上,心無旁鶩地朝著大手町的方向前進。

六公里的京急蒲田車站附近,天橋和人行道被人潮擠得水洩不通,加油的群眾會隔著鐵欄杆,在驛傳工作人員和警衛的身後,將身子向前探出,揮舞紅白相間的大會會旗,為行經車站的選手們打氣。

早些年前的箱根跑者途經蒲田車站,都像是在與電車賽跑一樣。藏原有印象的是,京急蒲田車站在尚未高架化之前,平交道鐵軌橫亙於賽道上,驛傳工作人員和警察會幫忙指揮交通,並注意選手安全。運氣比較差一點,來不及在電車到之前穿越平交道的跑者,就只能停下步伐,等待電車疾駛而過再出發。

藏原跑在平坦而看不見鐵軌的柏油路上,一想到這裡,才發覺箱根驛傳真的是一項歷史長遠的運動。現在他所途經的道路,是經過整建才有如今便捷的樣貌,而同樣的道路,也曾有跑者背負著束帶,在此處揮汗前行。

久遠的歷史,就像伴隨著電車行駛,而逐漸遠離的轟隆聲響一樣。

藏原感受著地面的震動,穿越橫亙頭頂上的陰影,精神進入了最集中的狀態。

四周的景像以緩慢的速度流動著,藏原感受著自己的呼吸和胸口的起伏,忽然感覺無論是手臂還是雙腳,都不再受自己控制,自動隨著道路上下坡、轉彎幅度,改變著韻律與配速。

藏原在全日大驛傳時,就體會過跑者高潮的狀態。

當時他在追過喜久井大的選手時,就曾感受過陌生的身體狀態。雖然那時對不知名的感受感到有點害怕,但一心想著追擊跑者的心情,讓藏原勝過自己的畏懼與擔憂。

當時將身體託付給呼吸後,疲勞頓時減輕了不少――藏原是在比賽結束,和六道大的人討論後,才知道自己的狀態被稱之為跑者高潮。

如今同樣的感受再次襲上全身,也讓藏原確信,自己的身心狀態來到了最集中且最佳的狀態。

藏原把握著自己的機會,讓身心浸淫在自然的律動之中,一路維持高強度的配速獨走,在機車攝影機的注視之下,一鼓作氣登上平緩的新八山橋上坡道,前往為於十四公里處的品川車站前。

品川車站附近大樓林立,接近午後的氣溫並不灼人,微風在平坦的賽道上與選手們逆行,緩慢地梳過藏原濕黏的瀏海,反而帶來了一絲涼意。

「和房總大剩三十四秒!加油!一定要拿下冠軍!」

在十五公里為他補水的,是沒有上場的南。

藏原在思考距離差的短暫幾秒間,接過水瓶並飲用,隨即在交還水瓶後,維持著同樣的速度持續前進。

距離大手町只剩八公里,藏原意識到賽程即將結束的同時,也想起了在聖誕節那天播通的電話,及約好會在現場為他加油的人。

聖誕節那天,藏原讓一同購物的清瀨先進宿舍後,就在宿舍外著急地點開了榊的訊息,並播通陌生的電話號碼。

看到榊的訊息時,藏原並沒有多想,直到聽著話筒中「嘟嘟嘟」的聲音,才突然冷靜地發現,自己應該先傳給訊息給打電話的對象,確認對方有沒有時間、願不願意和他說話。

藏原剛思及此,還來不及掛斷電話,電話那頭就被接通了,於是他只能硬著頭皮,在對方應答前先做自我介紹。

「……你、好,請問是柴田康三嗎?我是和你同高中的藏原走。不好意思,臨時打電話給你。」

『喔!藏原學長!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的人,一反藏原認知的形象,以爽朗的語氣回應著他的話。

事隔兩年,藏原依然記得柴田坐在操場上的模樣,也仍記得自己不會安慰人,而使對方受傷的話。藏原以為柴田會用著冷淡的語氣,揣測他與自己聯絡的意圖,但柴田自然的語調,就像兩人之間毫無芥蒂般,讓緊張的藏原放鬆了不少。

「……聽說你剛辦理復學,不知道你最近過得好不好?其實我自從畢業後一直想和你取得聯繫,也想要和你道歉。」

藏原會稍微知道柴田的近況,有賴於和榊熟識的學弟,但對方也只是知道柴田休養後復學的消息而已。

藏原雖然也想詢問柴田,關於他的傷勢如何、休養的一年中過得好不好?不過他想,在詢問對方這些事之前,自己有必要先和對方交代自己和他聯絡的原因。

『啊――『要是堅持不了的話,我覺得你就不用跑了』這句話?老實說,這句話就像我的夢魘一樣哈哈。』

「真的很對不起。」

柴田在藏原解釋完後,先是遲疑了一會兒,才說出自己的心聲。然而,雖然說著過去的話帶給自己很大的陰影,柴田還是在藏原道歉過後,接受了他的道歉。

『嗯,現在已經沒關係了。學長當初是想告訴我不要急,對吧?這樣想一想,就能理解你當時,為什麼會一臉嚴肅的表情了。』

聽著柴田的話,藏原再次發現自己身旁,都是願意溫柔對待他、理解他的人。過去的自己將他人排拒在外,不關心也不在意,直到進入六道大,自己才開始審視過往的一切,見識到更寬廣的世界,並且喜歡上跑步。

他總被溫柔對待。

柴田的聲音在電話裡相當平和,藏原不清楚柴田是如何在那句話的陰影籠罩下,以善意的想法去理解他,更不清楚柴田在休養的一年內,如何面對內心的煎熬與挫折。

他無法不在這時,想起和柴田有相同經歷的清瀨灰二。

「那你還會繼續跑步嗎?」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藏原明白復健很辛苦,但只有在直面有相似經驗,又正在經歷痛苦的柴田時,他才感受到切身的辛酸,和自己對清瀨灰二這個人的敬慕。

藏原覺得自己無法開導徬徨的人,可是想著清瀨和進入六道大後所經歷的過去,他還是握緊了手機,鼓起勇氣向另一頭的人傳達自己的想法。

「你願意聽我說說某個人的經驗談嗎?」

無論如何,他都想像身旁溫柔的人一樣,成為待人溫柔之人。

十八公里處的增上寺前聚集了龐大的人潮,雙向四線車道的兩側,夾道人龍綿延數公尺,藏原在歡呼聲的簇擁下前進,而在之前仍看不見身影的房總大的選手,也被藏原逐漸拉近了距離。

黃色的制服就近在眼前。意識到眼前鮮明的目標,就是六道大取勝時最強勁的對手,讓藏原全身毛孔發熱。

藏原能感覺到作為內心中樞的心臟,正在快跳動速度,將氧氣運送到全身及肺部,他知道他的身體已經準備好,在剩下的賽程中拚盡全力,追擊進入自己射程範圍內的對手。

雖然自己看不清人群之中的所有面孔,也無法仔細聽辨哪句加油吶喊的話語,源自於和自己約定會繼續跑步的柴田,但藏原在越加震耳欲聾的加油聲中,精神和注意力變得更加敏銳。

幾次跨步後,藏原終於和房總大在離開增上寺前並肩。

增上寺之後,距離終點大手町只剩下三公里。

房總大的四年級選手和藏原一樣是第一次參加箱根驛傳,藏原雖然知道自己一萬公尺的最佳成績,比對方還要好上許多,卻不敢輕易鬆懈。

藏原深怕房總大仍保留著一些體力,也不想在最後才自責沒用盡全力,於是選擇稍微加快步伐。

而房總大的選手則在藏原逐漸遠離自己,拉鋸了幾公尺的距離後,無力緊跟在他身後。

在超越房總大之後的賽道前方,沒有跑得比他還前面的人了,雖然藏原察覺到已經聽不見對方的腳步聲和吐息,也沒有因為鬆懈而減速。

藏原跑過二十公里的高架橋,穿越陰影之後的三公里,就是六道大最後一段路。他在轉播機車的鏡頭下,轉彎進入中央大道,各校校旗交雜豎立在兩道。

強光直射。

藏原瞇起忘了戴上墨鏡的眼睛。即便視線被陽光障礙而難受,一個人跑在寬闊道路上的暢快感,還是讓藏原覺得此刻得自己所向無敵。

刺眼的陽光因為好心情,而不那麼難受,跑過日本橋之下後,轉彎進入彎道,再轉彎,陽光被大樓稍微遮掩,前方領隊的摩托車快速駛離藏原的視線後,箱根驛傳終點的布條,瞬間橫亙在睜大了眼睛的藏原眼前。

這大概是無數人夢想中的光景吧?

白底紅字的布條之下,工作人員已經拉上了終點線。距離終點線最近的,是在終點後等待著他的六道大全員。

六道大所有人傳遞著束帶,想要抵達的最終目標,現在就在他的眼前。

藏原伸手捏了一下胸前的束帶,才想起自己就是最後一個區間,不必交棒給任何人。他發覺自己跑到腦袋轉不過來,而不自覺笑了出來,同時又覺得既寂寞又幸福。

直到這個當下,他才明白第一天起跑前,知坂對他說的話。藏原知道,跑步終究是個人的運動,驛傳各區間也是,但就和他會想知道跑步的意義、終點與盡頭在何方一樣。藏原覺得,縱然大家是因為不同的原因,而對箱根驛傳心懷憧憬,但在傳遞束帶的過程中,跑步就不再只是一項個人運動。

如同吸飽了汗水的束帶,從大手町第一區跑者的身上,經過了兩天的接力,由清瀨交予他,讓他來完成六道大最後的比賽般。他認為,箱根驛傳的意義除了競技之外,也有傳承、傳遞的意義。

如果自己也能像別人一樣,將束帶傳遞給誰就好了。

――『藏原學長,你也不能放棄跑步喔。不然我會失去努力追逐的動力。』

柴田帶著輕笑的話語猶言在耳。

關於未來的是藏原很難說清,但他能肯定的是,自己絕對不會放棄奔跑。

如果說,運動員的職業生涯存在著極限,那他想挑戰、想超越,想知道頂點的世界――他想去往路的盡頭,也想讓大家看到路的盡頭。

一直以來,他想知道自己能跑到哪、能跑多遠,但如今他更扎實地體會到,自己也想讓別人看見更廣闊的景色。

前行的道路是孤獨的,終點也許也是孤獨的。追尋這種理想與目標,勢必要踏上一條孤獨的道路。

但藏原覺得,自己不會是孤獨一人,只要有人能與他看見相同的景色,那一切就都值得了,就算自己不知道那個人何時會出現。

他想去往更遠的地方,如同最初和清瀨所說的話一樣。

大樓風灌入直線跑道,從藏原耳際颯爽地吹過,順著建物吹向彼方,他邁著步伐在強風中挺進。

他現在有了更確切的想望。

看著夾道歡呼的人群,錦簇如花的旗幟飄揚的終點,身穿白色大外套的六道大全員,和笑著朝他揮舞著手臂的清瀨,藏原便覺得身體變得輕盈。

――「現在想想,到底道路有沒有盡頭?盡頭後又有什麼?好像不太重要了。不管如何,我都會一直前進啊。」

他終將會去往道路的盡頭,而他相信,清瀨也會在這條道路上,與他結伴向前,看見相同的風景。

藏原在大家的期待下回到了大手町,在閃爍的閃光燈中穿過終點線,被六道大全員抱在懷裡揉蹭。清瀨拿著大毛巾用擁抱包裹著他,藏原能感覺到脖子上低落的淚水和汗水相匯後,即使被毛巾吸收仍保留在肌膚上的熱度,於是在歡聲雷動的慶賀聲中,也伸出手環抱埋住自己表情的清瀨。

「謝謝你來到我身旁。」清瀨嘶啞的感謝,僅傳入藏原的耳裡。

藏原收攏手臂,將清瀨抱得更緊,自己的眼淚也滴落在對方的外套上。

清瀨最後一年的箱根驛傳結束了,藏原本以為自己會因比賽結束而悵惘,但懷抱著清瀨,感受著對方的體溫與情感的此刻,卻讓藏原內心久違地獲得饜足。

彷彿無論未來有多遙遠的路途,只要曾有這樣的時刻、與清瀨相伴的回憶,他就能夠去往任何地方,並且不會感到孤獨――

「謝謝你的陪伴,灰二學長。」

◆◆◆

緊鑼密鼓的採訪和電視節目之後,畢業季也跟著到來,但即使是宿舍內安排的小型畢業典禮當天,六道大陸上競技部每日的隊伍練習,大家還是要如常參與。藏原早在四點就從床上清醒了過來,在床上翻來覆去後,終於還是選擇提前到操場進行暖身。

乍暖還寒的早春中,藏原意外地在操場上看見自己熟悉的身影,已經在練習開始前繞著操場慢跑暖身。

「早上好。灰二學長起得真早。」

「一想到今天是最後在六道大練習的日子,我就有點依依不捨,不知不覺就提早到了這裡。」

清瀨在被藏原追上後慢下了步伐,兩人在晨光剛升起時並肩,繞著還飽含著水氣的操場散步。昨夜降下的大雨讓藍色的操場濕漉漉的,然而從雲隙中篩下的陽光,卻讓藏原有種瞇起眼睛就能看見蘆之湖的美麗錯覺。

箱根驛傳之後,不論是清瀨還是藏原,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即便彼此還是在宿舍內交流,或是和團體一起結伴出遊,藏原還是覺得兩人間的交流稍微淡了一些。
像現在這樣,能夠感受靜謐的氛圍,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這一年過得好快。……對了,都到最後一天了,你還是不告訴我,你未來想做的事嗎?灰二學長。」藏原在感嘆的同時,想起了過去和清瀨之間,還沒說完的話題,於是重新提出自己的疑問。

清瀨眨了眨眼,似乎也不想藏著自己的想法,一反聖誕節時躲藏的態度,坦然地笑著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啊,完全被箱根驛傳給迷住了,雖然進入職業也有驛傳賽事,但對我來說,能待在六道大和大家參加箱根驛傳,一直像是難以實現的奢望,如願以償後就更加食髓知味了。也許,以後我還會遇見能讓我熱血沸騰的賽事,可是箱根驛傳一定是獨一無二的。」清瀨用像是做了一場美夢的神情,回憶著年初的箱根驛傳,「我想永遠都為了喜愛而跑,但如果哪一天無法奔跑,那我也一定會做與跑步有關的工作。」

「當教練嗎?」

「當教練、當監督、進入陸上競技聯盟都好――我想為了這項運動,和所有在這條道路上的人加油。」

藏原的眼神無法從清瀨閃爍著光芒的眼睛上移開,看著清瀨微笑時勾動的嘴角,他自己也不自覺露出了微笑。

「那麼,以後請多指教了,清瀨教練。」

「糟糕,好像走上了老爸的道路一樣!有點不甘心啊。……算了,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完了!阿走呢?」

清瀨皺起臉,對「清瀨教練」這個稱呼感到五味雜陳,卻又似乎不討厭。他歪著頭想了一下,便放棄掙扎,重新堆起笑臉轉頭反問藏原。

「雖然我在箱根驛傳拿下了區間賞,但我不可能永遠成為紀錄保持人,遲早也會有人追趕過我。可是,我大概還是會繼續跑下去,我想挑戰國際競賽,去證明自己的實力,拓展自己眼前的道路。」藏原覺得自己和清瀨有相同的目標,只是他大概不像清瀨這樣,適合站在指導者的立場去幫助別人,「我還沒想過跑不動之後的事。不過我的人生應該全都會獻給這項運動吧。」

藏原說完後回過神,才發現清瀨停下了腳步,直到他回過頭好奇地打探著對方,和清瀨互看了好幾秒,清瀨才又舉起步伐向前。

「阿走的這種性格特質,實在無法不讓人喜歡上啊。」

「我可不是開玩笑說說的,我會堅持我的想法。」

「我也是認真的喔。」

「……灰二學長這種話,很容易讓人誤會。」

清瀨一臉正經,臉上泰然自若的微笑,讓藏原不自覺感到害怕。可究竟自己在害怕什麼,藏原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本能的覺得自己被清瀨看透了心思,又擔心兩人之間的距離感產生變化。

「究竟會讓你誤會什麼呢?說來給我聽聽吧!阿走。」

回過神來,藏原才發現變成自己停下了腳步。

面對走到自己前方,帶著一點挑釁的語氣詢問他感受的清瀨,藏原有些無所適從,想掩飾慌亂、想扯開話題,但一開口卻開始像撒嬌一樣抱怨著清瀨的所作所為。

「我從以前開始就認為灰二學長是個很狡猾的人。不管是第一次在這裡見面的時候,還是之前說起不會為過去後悔的話題時,你不是顧著捉弄我,就是不把想法說清楚!」

「聽起來你對我有很多不滿。」清瀨語氣一轉,又擺出了正經八百的模樣,「那我想要現在告訴你我的真心,也是可以的吧?」

「請說――」藏原氣勢上不想輸給清瀨,於是賭一口氣回應道。

清瀨卻不像藏原想的一樣,逃避說出自己的內心話,做了一個深呼吸,就開始告白自己真正的想法。

「阿走,你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棒的跑者,是我想要一起前進的對象。然而我的真心是,就算你和我有不同的想法也無所謂,我不會因此討厭你或無視你。」

藏原看著誠懇又深情的清瀨,忍不住全身發麻。

「……不會在意嗎?不如說,你這樣不會受傷嗎?」藏原說完才發現,現在兩人談論的話題,與回報的話題有點類似。

而他眼前冷靜沉著的對象,也如他預想般露出充滿餘裕的笑容。

「不會。不過,如果我這樣的真心,會讓你感到困擾或痛苦的話,也許我還是會選擇稍微遠離你吧。」

清瀨不假思索的回答,像是對藏原會有什麼反應和想法,做過練習和想像一樣。藏原看著清瀨無辜的眼神,恍然之間才意識到剛剛的對話中,某個人還是很狡滑的保留著自己的心思。

「……最重要的話,灰二學長還是沒說出口吧?」

藏原其實不知道自己逼迫清瀨說得更仔細,自己又能從這段對話之中獲得什麼。無論是清瀨的真心實意,還是兩人之間未來的關係,都是藏原從未深思過的內容,即使現在得到清瀨的答案,自己一定也難以在這個當下給出好的回應。

他話才說出口,就希望清瀨繼續向之前那樣藏東藏西,最好是擺出裝傻的樣子迴避質問,再不然就是刻意轉移話題,讓他因為變換的話題而放棄追問――

藏原的思緒混亂,然而清瀨的回覆又讓他腦袋瞬間停擺。

「我喜歡你,阿走。――現在還有誤會嗎?」

這種問題他要怎麼回答?藏原咬著嘴唇,撇過泛起紅暈的臉頰,不去看向自顧自心情舒暢的清瀨。

「阿走,你應該知道,我是很有耐心和毅力的人。」清瀨站在藏原身側,一邊揮著手和來到操場準備晨練的人打招呼,一邊小聲地用僅他才聽得到的聲音說著:「我們可以慢慢來,對吧!」

藏原蹲下身將自己的臉埋進膝蓋間。

如果現在操場有個洞,他一定會把自己的頭埋進去,可是……距離自己的感情,追上清瀨對自己的感情,大概不需要多長的時間。

反正兩人永遠都離不開跑步,未來會一起前進的時間也還多的是。

藏原冷靜過後,抬起頭看著低頭微笑,並向他伸出手的清瀨,認命得伸出了自己的手――



END



///////雜談//////

終於寫完了。不好意思,最後一章拖了這麼久才寫完,雖然有些心得想分享,但這幾天想偷懶不動筆XD
如果大家看完這部同人作品有什麼疑問或是心得,都歡迎大家留言告訴我~我會盡自己所能回覆大家!
謝謝各位的觀看,希望這部同人作品,能讓大家獲得一些娛樂與滿足。


本文最後由 yining0615 於 2021-10-9 00:24 編輯

yining0615 發表於 2021-10-23 18:29:52

趁著箱根預選會來說說自己寫這篇同人的一些想法。

首先還是要說一下,雖然取材現實青山學院和駒澤大學的,不過有些設定我是照自己的想法來寫的,比方說駒澤大學飲食並沒有很嚴格計算熱量,比起連飲食都節制,寮母更希望大家能吃得享受……之類的,我並沒有延續這樣的設定,而且也無法和大家細說有哪些部分屬於自己的設定XDD畢竟太雜了~~

除了這種設定之外,該怎麼寫出經歷不同的清瀨和藏原,其實更讓我傷腦筋。

對運動競技圈的人來說,人的頂點在達哪裡,取決於決心、動機,還是資質呢?開始書寫後,我不斷詢問自己,在這些問題裡自行答辯。在書寫六道大AU時,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讓清瀨和藏原走上同條的道路、看見相同的景色、抵達同一個地方。我想讓痊癒的清瀨,和藏原在運動員生涯上並走,但又覺得清瀨灰二這個人……,是個更加貪心的人!

我心目中的清瀨和藏原,受到不少動畫的影響,我訝異於清瀨也會告訴藤岡自己不夠強大,也為藏原感謝著一切的情節動容。在六道大AU的設定裡,清瀨被藤岡勸服而進入六道大,藏原則沒有出手痛扁教練,我讓過去發生了改變,卻也還是想保留與動畫類似的心境,希望藏原是個從清瀨身上獲得知性,而變成自信又迷人的角色,也希望清瀨的迷惘能夠明確地說出口,再被他人理解。

回到抵達何方的問題,我最終還是希望兩人都能因為有夥伴而得到快樂,都發現自己深愛跑步,還有自己能有更多選擇。

三大驛傳的賽事都與神社相關,出雲神社是出雲驛傳的起點處,全日本大學驛傳要從熱田神宮跑向伊勢神宮,而箱根驛傳的箱根神社,則是兩天賽程的終點與起點。投身比賽中的年輕選手,就像是在進行一趟趟參拜神社的旅程,而賽道的終點就是神明所在之處。《獻燈參道》所描繪的也是一段過程,大概就是讓清瀨和藏原想清楚自己要為何而跑,又想以哪處風景作為目的地的故事。

也因為是懷著這種心思來寫同人文,我想我寫出來的東西,應該既說教又缺乏CP互動,但我還是毫無疑問地喜歡著自己說寫出來的內容。能改進或修正的地方當然有很多,像是驛傳比賽的情節,無法實地取材只能看影片空想、自己又沒在跑步,真的是滿大的硬傷XDDD寫到箱根驛傳時,都覺得之前顧著寫前兩項比賽,自己已經沒有能壓箱的跑步描寫了,到後面就寫得有點無力了XD可惡我明明還算認真弄了一下全部的劇情架構!!!

很感謝願意看到最後的大家,因為不太會用水裡寫字的系統,所以有些回應沒有回覆到,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近期雖然有構思《獻燈參道》的番外題材,但短期內應該沒有餘力書寫,所以這部作品我想讓它暫時告一段落~~如果番外題材有機會寫出來,屆時會另外發文~謝謝大家的留言與喜歡,也歡迎看完作品的大家在繼續留言~

很高興這樣非常私心的作品能獲得別人喜愛:)


謝謝閱讀到這裡的你。
本文最後由 yining0615 於 2021-10-23 18:3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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