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 2021-6-2 14:34:05

心之所怕(短篇完)[G](0602)

※有蟑螂描寫但很少(?)怕的人可以斟酌一下



1.

陳牧愛真的很討厭蟑螂。

他還記得高一入學第一堂課的恥辱,那是所有高中生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大概僅次於大學考試,八成剛從名為國中的盒子裡掙脫而出的學生會視之為生死勝負,否則就要等到高二分組,但還是有很大的機率會和現在的同學再度同班,高中三年將會變成惡夢。

蟑螂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真的是最糟的情況,糟得不能在糟。即使陳牧愛已經二十五歲了,他依然無法忘記當時發生的事,如果可以,他想要忘記這個恥辱般的記憶。

在第一堂課的自我介紹裡,坐在最後一排的陳牧愛無聊地看著前面一個個同學的發言,不外乎就是姓名、國中學校,興趣等等,看起來大部分的人都還很鎮定,沒有太緊張的人。

他坐在倒數第二排的最後一位,百般無聊地在心裡準備自己的自我介紹:陳牧愛,牧羊人的牧,神愛世人的愛,在當地國中念書,興趣是……

一抹黑色閃過。

瞬間,陳牧愛覺得自己的世界停止了——老師的聲音停止了、同學自我介紹的聲音停止了、教室裡面的電風扇停止了。他的呼吸也停止了。他只能圓睜的眼睛,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腳邊的——他甚至無法說出這個生物的名字——黑色生物。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替這種東西命名,並以虫當做部首,簡直是以恐懼這種生物的人們崩潰為目的。

他站了起來。陳牧愛以為自己只是輕輕站了起來,但實際上他幾乎讓屁股下的木椅摔在地上,在只有青澀的自我介紹中顯得突兀,就連奮力運轉的電風扇都救不了他。

有、有……他的聲音幾乎卡在喉嚨。

「同學,怎麼了嗎?」

他的臉色一定很糟糕,呼吸的頻率讓他看起來即將休克,胸膛上下起伏越來越快,好像氧氣進不了肺部一樣。

有、有……有……

老師似乎誤會了,緊張地走過來:「你身體不舒服嗎?」

旁邊的女同學注意到了,往他的腳邊一看,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幾乎是同時,那個黑色生物動了一下,他的反應很大,往後跳了一步。

「不要!」他尖叫。

黑色生物大概感受到他的恐懼,竟然無視他身為古代生物的尊嚴,張開那除了威嚇以外毫無作用的翅膀——騰空而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他最羞恥的記憶,幾乎隨著他到高中畢業——他跳到了桌子上,伴隨著女同學的尖叫,幾乎在教室裡演奏著和諧的交響樂。他想,每個對於蟑螂恐懼的人都知道這份苦痛,只是大部分的人總會預想女孩子的驚聲尖叫,社會還會將之視之一種脆弱的可愛,但他得義正嚴詞地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滿足男人自以為是的自尊心!蟑螂這種東西必須得到所有人類的恐懼和厭惡!

他抱著頭,蹲在桌上崩潰大叫,一直到隔壁桌的女同學冷靜地舉起講義,狠狠地把飛舞的蟑螂打落,並且用力地跺了幾下。

多麼可悲的生物,遭到如此對待最後還能抽動那噁心的、毛茸茸的腿。

這就是他記得的、堪稱摧毀青少年自尊的 回憶。


2.

雷良一點也不怕蟑螂,真的。一點也不怕。陳牧愛感到不可思議,百般詢問,確定雷良不是在說謊。

「怎麼能有人不怕蟑螂?」他瞪大了眼。

雷良似乎已經很習慣這種質疑了,以陽光外向為形象的他只是露出了無奈的笑容,眼角還是有他很喜歡的摺子。他會偷偷地記下來,以高超的技術印在腦海,然後在一天的結束前匯整出來回味。

雷良從善如流地回應:「蟑螂有什麼好怕的?」

「它這麼噁心!」

「如果這是個人標準的話,它很顯然不在我厭惡的範圍內。」

陳牧愛換一個說法:「它會飛。」

「鳥也會飛啊。」

「鳥可愛多了!」

雷良聳肩,「或許也有人覺得蟑螂可愛多了。」

陳牧愛真實地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整個人抖了一下,差點摔下來。他就像是接受歐美洗禮教育的人聽見希特勒或許是個好的領導人一樣,驚恐地看著說出這種該被世人圍攻言論的雷良。

「好吧。」陳牧愛撫了撫胸口,強迫自己換個地方攻擊:「但它們很髒。」

「……蟑螂大概沒有你想像這麼『髒』。」雷良善良地說,「你或許可以換個方向。」

陳牧愛放棄了,他不知道要說服一個人蟑螂有多討厭是這麼困難。他說:「但我就是討厭蟑螂。」

但雷良意外地很喜歡這個理由,只是笑了笑說:「這個理由滿好的。」

「……我說服你了嗎?」

「沒有。」雷良說,「但這是你的喜好,你所恐懼的東西。」

陳牧愛覺得很感動,被理解的感覺非常好,他今晚可以帶著這份喜悅入睡。他會做個好夢,或許還能夢見大他幾歲的雷良突然出現在他高一的入學日,拯救那個時候在桌子上尖叫痛哭的自己。

但忽然有什麼黑色的東西一晃而過,他幾乎是一瞬間便回到高中時期,抱著頭已經是本能了,將腿縮起來也是必要——他縮在吧臺的椅子上,抱著腦袋、閉起眼睛,放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良第一時間抓住了他的上臂,這是為了不讓陳牧愛從椅子上摔下去。他訝異於陳牧愛的力氣,因為他居然無法拉開看似瘦弱的陳牧愛的手。

經過的男人也嚇了一跳:「幹什麼幹什麼?」四處張望,難道撞鬼了?

「有——」

雷良很有耐心,「有什麼?」

「有——」陳牧愛緊閉雙眼,逼自己至少不要哽咽,導致他的聲音抖得像是肩膀被劇烈地搖動:「有蟑——」

男人茫然:有章?

「——蟑——螂。」

雷良愣了一下,立刻低頭四處確認,但腳邊什麼也沒有。「沒有。」他用沉穩的聲音說:「這裡什麼也沒有。」

「不!有!我看到了!」上一秒還陷入戀愛的喜悅,現在的陳牧愛卻近乎歇斯底里,「蟑螂!黑色的——閃過——」

不等陳牧愛說完,男人拿起手中的安全帽,黑色的帽扣非常配合地晃了兩下,他沒好氣地說:「你在說這個嗎?」

尖叫的陳牧愛像是被靜音一樣,張大了嘴巴。雷良愣了一下,反應很快,立刻揚起平等的、帶著安撫性質的笑容。他將陳牧愛的手從臉頰拿下來,溫暖寬厚的掌心讓陳牧愛瞬間便失了力氣。

「不好意思。」他對著男人說,「是我們看錯了。」

陳牧愛羞愧地低下了頭,雷良用「我們」這兩個字,等於是幫他承擔了自己造成的鬧劇。

都是來酒吧消遣娛樂的人,男人只能沒好氣地說:「算了。」他打量了一下雷良,然後又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陳牧愛。他聳肩一笑,「你們一對?」

「呃。」陳牧愛不想再讓雷良更討厭他,於是紅著臉飛快地說:「不是。」

男人瞥了陳牧愛一眼,眼神還是鎖定在高大好看、從容自在的雷良身上。他低聲說:「你喜歡這麼C的喔?」

男人說得很小聲,陳牧愛並沒有聽清楚,只是茫然地來回看著男人與雷良,緊張兮兮褪去讓他好像大夢出醒,像是在成人酒吧迷路的可憐蟲。

雷良打量了男人兩秒便平靜地說:「關你什麼事?」


3.

一個人害怕的東西是無法被矯正的,這是陳牧愛恐懼和厭惡蟑螂的二十年經驗談。打從有記憶以來父母總是非常頭痛,國中時期還勉強因為同儕壓力而偽裝:聲音放低、舉止刻意粗魯,父母寧願他髒兮兮又無禮,也不願意他有任何一丁點娘娘腔的徵兆成為推敲的線索。

然而,只要蟑螂出現就完全不行。只要碰到蟑螂陳牧愛便會放棄任何偽裝,潰不成軍,崩潰哭泣,說有多娘就有多娘。

母親一點也不怕蟑螂,父親更是會一掌打死。

牧愛!母親曾崩潰地質問他:蟑螂有什麼好怕的?它不會咬你!你不要像女生一樣大叫!

他很娘:蟑螂出現時的恐懼很娘,恐懼時大叫的模樣很娘,窩在高處等待救援的時候很娘。有時候手還會失控地揮舞,只希望小指頭沒有無意識地翹起。總而言之,陳牧愛讓父母非常憂慮。父親曾經質疑母親的命名方式:「都是因為這麼『娘』的名字他才會變成這樣!」

似乎還有算命的說他原本要生成女兒,但是因為雙親渴望兒子而壞了天命,這是上天的懲罰。

……總之,各種說法都有。他這副模樣無疑是一種不幸,母親好一陣子都為他煩惱,就連吃飯的時候都被塞了很多肉,說是這樣補陽。

幸或不幸,父母大概在他高中的時候就斷定他是同性戀了,甚至非常失禮地幻想了他當「女人」的時候。父親幾乎絕望,高中三年之後雙親都放棄了矯正他的想法,一直到他連跑帶滾地逃往異地求學。

他和雷良是在大學認識的。雷良是大他兩屆的學長,他們因為管弦樂團而認識。學長拉的是小提琴,他則是不起眼的中提琴。母親一度想要停止他學琴,焦慮讓她嚴格地篩選所有可能讓兒子「變成」女孩的東西,幸好同樣身為男性的中提琴老師勸阻了她。

陳牧愛非常感激當時的老師,雖然他練習得不多,在社團裡跟得很辛苦,但也因此認識了學長。

他們是唯一同個科系的學生,只是差了兩級,但聲部剛好就在隔壁,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一開始陳牧愛還試圖偽裝自己,一直到了無孔不入的蟑螂出現,他又嚇得跳到椅子上,好歹是沒有讓琴摔壞。

他緊咬唇,陳牧愛有了歷練,尖叫聲被鎖在喉嚨,隔壁女孩的放聲尖叫讓他很羨慕,他也想這麼痛快地表露恐懼,畢竟那是心之所怕的東西。最後是Tuba的男同學趕跑了髒東西,並且獲得了女孩子的感激。他默默地方下雙腿,希望雷良沒有看見他這娘娘腔的樣子。

沒事吧?雷良卻問。

陳牧愛心裡一驚,惟恐學長看見了自己的醜態:我、我不……我沒事……

雷良的表情很自然:沒事就好。

只是簡單的幾句話,沒有多問,卻是陳牧愛印象最深刻的記憶之一。陳牧愛會喜歡上學長是有理由的,而且他覺得這個理由很正當,比一見鍾情還要有意義得多。

畢業之後,本來就不是音樂系的他們自然而然地疏遠了琴,陳牧愛以為自己和學長也就這麼自然地失去聯絡,但幾年過去了,成為上班族的他們偶爾還是會約出來喝一杯,就算在LGBT酒吧遇見了也能輕而易舉地消化尷尬。

陳牧愛既高興又難過,因為學長是這麼優秀、這麼溫柔,但他總覺得自己毫無機會。


4.

上次酒吧的事算是過去了,雷良卻非常溫柔地轉而約在附近的速食餐廳。兩個人談了生活和工作,雷良剛結束一個大Project,陳牧愛非常聰明地換了個話題。

「你都沒有怕的東西嗎?」

雷良說:「每個人都有真心恐懼的東西吧。」

「那是什麼?」

「你猜猜?」

陳牧愛愣了一下,感覺有點新奇:「所以你真的有怕的東西?」

雷良笑了出來:「我不是說了嗎?每個人都有怕的東西。」

「我以為學長什麼都不怕。」

「我?」雷良皺眉微笑,「我不是機器人。」

陳牧愛誠實地說,「你對我來說比較像是超人。」

雷良大笑出聲,經過的服務生都不小心停下了腳步,紅著臉被二十七歲還像個大男孩的笑容吸引,幾秒鐘之後才紅著臉加快腳步。

陳牧愛慢半拍地也紅了臉,深怕自己的心意被知曉。大概是週末的愜意讓雷良放鬆了心情,他的襯衫露出了胸膛,瀏海遮住了飽滿的額頭,年紀看起來又輕了幾歲。雷良的笑聲讓陳牧愛迷戀,跟著他一起傻笑。

「謝謝啦。」

陳牧愛在心裡說:我才要謝謝你讓我看到這麼棒的笑容啊啊啊!在他心中,雷良什麼也不怕,他無法想像雷良驚恐害怕的樣子。

此時陳牧愛的手機螢幕亮起,訊息跳了出來,上面寫著:『媽媽:這個禮拜會回家嗎?』背景是大學校犬,吐著厚舌頭傻呼呼地笑著,非常可愛。

陳牧愛立刻紅了臉,他怕被雷良認為到了二十五歲還是個媽寶。他期望雷良可以忽視,但後者卻出乎意料地看著他的螢幕,直到螢幕暗掉。

如果不馬上回覆母親,幾分鐘之後便是奪命連環call,所以他連忙拿起手機回覆了句:不會。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時,雷良已經低下頭將最後的薯條吃完,他慶幸速食餐廳足夠吵雜,填補這短暫的寂寞。

「呃,」他說:「我媽。」

雷良抬起頭,稍微有點心不在焉地說:「是什麼急事嗎?」

「不是!」他脫口而出,「完全不是!」

「那就好。」雷良淡淡地說。

接近宵夜的晚餐結束了,雷良可以說是和潛入深夜的冷風一樣冷淡,心不在焉,微微皺眉。陳牧愛很無措,慢慢地冷了下來,頭也垂了下去。

不知道該說是晚餐還是宵夜結束了,陳牧愛覺得他跟雷良的關係似乎落入奇怪的凹槽,擱淺,然後停擺。


5.

不,不對。頹廢了整整一天之後陳牧愛決定堅強地否定這個想法。雷良不像是這個刻薄的人啊——不,他也不是媽寶啊!

……應該不是啦。

於是他決定殺到學長家,這個時候已經凌晨一點了,他想了想這絕不是個拜訪的好時機,於是在敲門之前他傳了個訊息。

十五分鐘之後,傻狗大笑的螢幕亮起,是雷良來電。

『牧愛?』

「學、學長。」他因為夜晚的冷風而發抖,導致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打、打擾到、到到到你了嗎?」

『你在哪裡?』

「我、我我我我——」

他被突然其來打開的門驚嚇,往後退了兩步,幾秒鐘之後看見雷良吃驚的臉。

「牧愛?」

「學學學學學長!」

雷良的頭髮半濕,白色的T-shirt硬生生被他穿得性感無比,下半身的棉褲明明是為了舒適設計的,但他卻不自覺地去丈量學長的褲襠,真的太糟糕了!

「快進來。」雷良不由分說便把他拉進去。

他不是第一次到雷良家,但在午夜之後還待在雷良家是從未發生過的。

誰都知道夜晚會發生什麼事!誰都會幻想夜晚被帥氣高大的學長這樣那樣啊!但他的目的並不是這些,他要搞清楚學長究竟在不開心什麼。他雖然覬覦學長的心和身體,但最重要的是他喜歡學長,他不希望雷良討厭他。

「我,我,我、我我我我,」他因為緊張而結巴到底,「我我是來來來來找學長的。」

「我知道。」雷良深怕他喘不過去來休克,連忙說:「你先喘口氣。」

陳牧愛以熾熱的眼神盯著雷良,好像要確保他不會突然消失一樣,眼睛死死地瞅著,胸膛上下起伏,發紅的臉頰和緊閉的雙唇讓他發出壓抑的「呼呼」聲。

「……牧愛、牧愛,」雷良抓住他的肩膀,「慢慢呼吸,來深呼吸——」

陳牧愛反手抓住雷良的手,他矮得很多又很瘦弱,但氣勢十足,翹起的小指和踮起的腳尖也無損他的堅定。

「我不是媽寶。」

大概沒想到陳牧愛的第一句話是這個,雷良愣了一下,難得地露出茫然的表情。「呃,好。」沉默讓他又補了一句,「謝謝你……告訴我?」

「……學長討厭媽寶嗎?」

「呃。」雷良張了張嘴巴,「我不知道。你——你喜歡嗎?」

「……」和陳牧愛想得一樣,雷良很聰明,竟然把這種問題丟回來。他只好又說了一次,「我真的不是媽寶。」

「好,我知道了。」

「……我媽只是希望我這禮拜回去。但是我拒絕了,因為這禮拜有更重要的事。」

雷良的手放鬆了些,讓陳牧愛將自己的手拉下來,並沒有拒絕陳牧愛緊握的力道,他只是垂下眼簾。

「……雷良,你,你是不是——」陳牧愛眼神很熱,掙扎只有兩秒鐘便堅定地說:「你是不是討厭我?」

雷良又是一愣,反射性地回應:「當然不是。」

陳牧愛的聲音因為雷良的否認而變得黏膩,會被說像個女孩子那樣。撒嬌從很久以前被視為女孩的本能、專長,曾經也被視為是一種必要,他翹起的小指和小腿、以及軟膩的嗓音都娘到不行。

「那為什麼不看我?」

垂下眼簾的雷良馬上抬起眼皮,裝做鎮定地說:「我沒有。」

「不是因為媽寶那會是什麼?」

「呃,為什麼一直提到媽寶?」

「因為,」陳牧愛急了,「你看到我媽傳的Line!」

「呃,什麼時候?」

「昨天晚餐——宵夜——」

雷良有點委屈,「我沒有偷看你的訊息。」

「不是——你看了我的螢幕!」

雷良這下子露出尷尬的表情,力道很輕,試圖掙脫陳牧愛的手,但很明顯這樣的力道是不夠的,他就像是希望陳牧愛緊握自己的手一樣。

「……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為什麼?」

雷良的臉色可以說是變化萬千,尷尬之後的冷漠讓陳牧愛嚇了一跳,但他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放手,他有預感只要放手了,雷良好像就會跑到一個他看得到但永遠碰不到的地方。

「我不是說過我也有真正害怕的東西嗎?」

陳牧愛沒想到話題跳到這裡,愣了一下才迷惘地點頭。

嘆了一口氣,雷良說:「我,非常非常非常害怕狗。」


6.

陳牧愛終於想到了螢幕上的狗,那是他最喜歡的狗狗照片之一。他問:「狗?怕?為什麼?」聲調高了一些,代表他的神智也恢復了些:「牠們這麼可愛!你被狗追過嗎?」

雷良很平靜,似乎不是他第一次面對這種問題,聲音聽起來冷了些,竟然反問:「你被蟑螂咬過嗎?」

「……」

「我是不是很奇怪?」

陳牧愛呆呆地點頭,「是有一點。」

「我說過了,每個人都有心之所怕的東西。」雷良聳肩,「我大概就是最難以被理解的。」

「……你是怕被咬嗎?很多狗狗很乖,不會輕易咬人的。」

雷良看著陳牧愛,眼神很冷,陳牧愛再度意識到他的問題雷良不是第一次聽到,大概也不是最後一次。

「我害怕狗。」雷良的聲音跟他的「害怕」一樣尖銳,「不只是狗,貓我也害怕。我怕牠們毛茸茸的、溫熱的身體。濕潤的鼻子、帶刺的舌頭,穩定跳動的脈搏,沒有理由,只要靠近便渾身冒汗。我不是怕被咬,而是恐懼他們不可能改變的生理。」

「……」

「很奇怪吧?」雷良吁了一口氣,手卻也同時掙脫了陳牧愛的箝制,「我所恐懼的和大多數的人不一樣。我情願我怕的是蟑螂。」

陳牧愛回過神,他癟著嘴,抬起頭、挺起胸膛,「那又怎麼樣?我又不會嘲笑你……你也沒有嘲笑我啊!」

雷良露出困擾的表情,「怕蟑螂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也只有學長會這樣想而已。」陳牧愛又說,「況且,害怕貓狗又怎麼樣?少見又怎麼樣?那也不是這麼少見吧——大概。」

這次,雷良很認真地盯著陳牧愛的眼睛,似乎想確定他的眼裡沒有虛假的閃亮。陳牧愛對自己的雙眸很有自信,雖然這雙讓他看起來更像孩子的水汪大眼從來沒有成功勾引過雷良。

「你說過你很喜歡狗。」

螢幕都放了狗的照片,他實在沒辦法反駁這點,只好摸摸鼻子承認:「我是說過。」

「你的手機相簿都是狗。」

「……這也對。」

「但是我很害怕那些毛茸茸的、可愛的動物。」遲疑了一下,雷良說,「所以……」

善良溫柔的學長總是不會把說完,留下了像是懸念的刪節號,溫柔的臉又漾起了笑靨,真是令人惱火。

「沒關係,我以後也都不會養狗。」

雷良再度掙脫陳牧愛的手,「我討厭這樣。」他反問,「因為我?這麼喜歡狗的你?」他說,「這是我最不想預見的事。」

「不是這樣的。」陳牧愛的聲音堪稱無助,因為雷良已經把他的手打掉兩次了:「我根本不能養狗。」

「……」

雷良吃驚的表情讓陳牧愛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他深吸一口氣,「我對毛過敏……養就死定了。」

「……不要說那個字。」

陳牧愛吐舌的樣子有點像是電視上的流行偶像,他覺得大概只有雷良會摸摸他的腦袋,然後捏捏他的臉頰,滿臉憐愛。

這次雷良沒有再甩開他的手,臉看起來除了有點尷尬以外放鬆了許多,這讓陳牧愛再度鼓起勇氣:「雖然我覺得你知道了,但我還是想說——」

雷良做出了他夢寐以求的動作——將手指抵在他的唇上,他的心臟咚咚咚、咚咚咚跳得越來越大力,整張臉都亮了起來,血液循環好得讓他全身發紅,滿心期待。偶像劇都是這樣演的,而這居然能發生在他身上!

「不要搶我的話。」雷良露出笑容,「『我喜歡你』這句話應該要由我來說吧?」

「我、我我我我我,」陳牧愛結巴得太誇張了:「我也喜歡你!」

雷良噗哧笑了出來,揉了揉他的頭腦,調皮似地問:「你也有毛茸茸的腦袋、溫熱的的身體。不知道有沒有帶刺的舌頭呢?」

陳牧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臉頰漲紅,又「我我我」了老半天,最後只憋出了這麼破碎的一句話:「我、我沒有、帶、帶帶刺的的、舌、舌頭……」

「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可愛。」雷良用鼻子蹭了蹭陳牧愛的臉頰,這讓陳牧愛腦袋一片空白。他低聲地問:「為什麼不邀請我來確認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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