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d順 發表於 2021-4-25 00:09:54

[劍三│蒼少] 雁歸塵 [G](蒼爹x小和尚)

*蒼爹x小和尚
*走心不走腎(一個太悶騷我也沒轍(X
*劇情廢可能OOC,考據黨慎入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可否借小僧一瓢水飲?」看起來年紀尚輕,頂著一個小光頭的和尚突然出現在燕南行的視線中。


  燕南行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水瓶,裡頭只剩些許,根本不足以眼前這個風塵僕僕的和尚解渴,便道:「我身上的水也所剩不多。不遠處有一汪河畔,若是不嫌棄便隨我來吧。」


  「晴明在此謝過施主。」小和尚作了一揖。


  這裡是經年嚴寒,總是漫天大雪紛飛,風沙四起的雁門關,亦是由蒼雲軍長年駐守的邊疆地區。


  晴情鳴明看著眼前那一身玄色甲衣的青年男子,不用過問也知道正是蒼雲軍的其中一員。


  蒼雲軍,一隻被迫走上復仇道路的軍隊。


  早些年在江湖遊歷時,也不是沒聽過蒼雲軍的傳聞。天寶四年,安祿山為了清除他視為叛唐絆腳石的玄甲破陣軍,刻意挑起了邊境爭端,導致統領薛直戰死,破陣軍損傷慘重。長孫忘情與破陣軍的倖存者為了向安祿山復仇,報弟兄血仇,故成立玄甲蒼雲軍,也就是現在的蒼雲軍。


  身為佛門中人,晴明對無非是反對征戰的,也不喜復仇一事,可他也知要在江湖存活遭遇這事身不由己,想躲也躲不掉。就連自己所在的少林寺,抑並非表面上看來的與世無爭。


  看著男子領自己到了一處湖畔,晴明不由眼前一亮。這湖不大,四周植了些高聳松木,湖水清澈見底,湖上細雪紛飛,竟是與天色連成一線,白雪靄靄、清幽淡雅。


  晴明遊歷四方,見過西湖山明水秀、見過大漠神秘莫測、見過花谷仙境,也見過苗疆純樸。雁門關這湖畔,雖比不上的上其他的景色來的震憾人心,卻素雅的恰到好處,多一分煞白、少一分簡陋。


  「這湖名稱映雪湖,白雪靄靄,水天相映。我素來喜愛到這裡平靜心神,暫忘塵世之累。」燕南行神色明顯舒緩許多,也沉穩了情緒。


  「好地方。」晴明發自內心的讚歎道。他跪了下來,恭敬地掬一瓢水飲盡。罷了便直立起身,微微一揖。「阿彌陀佛。」


  燕南行以往不是沒看過和尚,他們蒼雲軍中有出自佛門,人稱紅衣佛爺的王不空。對於王不空,這個在征戰過後會為戰死弟兄及敵人誦經超度,惹的眾人戲稱紅衣佛爺的和尚,燕南行十分敬畏。而在雁門關附近也有禪寺,裏頭也有高僧修行,可他們避世不出,自許清高之僧,看不起殺生的王不空,讓燕南行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眼前這個小和尚,似乎不同於他敬畏的王不空,也不同於那些僧人。他看似遵守佛法之戒,卻平易近人,不同前兩者給人深深的距離感。


  燕南行覺得這小和尚真得他眼緣,遂說道:「小師父,今日相見也是有緣,可否到酒肆一敘?」


  「甚好。小僧正覺腹中飢餓,還有勞施主了。」晴明笑道。


  「小二,來壺酒,在沏壺你們這最好的茶葉。」燕南行吩咐著,領著晴明坐到窗旁的一處席座中。


  「施主不必如此,酒水以待即可。」晴明說著,特別高興地笑道:「到不如說酒水尚好,以肉相佐更好!」


  燕南行愣了愣,「不是說你們佛門之人必須遵守十戒嗎?」怎麼這個小和尚既是喝酒,又是吃肉的?


  只見小和尚得意地說道:「酒肉腸肚穿,佛祖心中留!」


  燕南行無可奈何地笑道,便是又叫來小二,上了幾盤簡單的下酒菜。


  「小師父可是來自少林之門?」燕南行為晴明斟了杯酒,問道。


  卻見小和尚一口吃肉一口吃酒,彷彿餓著幾天似的,好不歡快。聞言,鼓著兩頰說道:「那是自然。」


  又咀嚼了幾下將食物吞入腹中,晴明這才口齒清晰地說道:「小僧自認尚未將佛法理解通透,還擔當不起施主一聲「師父」,故施主稱小僧晴明便可。」


  「晴明?」燕南行不解,他聽說少林門徒都是有法號的,而現在這一屆多是「道、清、虛、明、行」,可沒聽過「晴」這法號。


  「施主倒是對少林之事稍有認知。」晴明笑道。「不錯,晴明並非小僧法號,而是其母予我的俗名晴情鳴明而來。」


  「母親希望我性情明朗、如晴日般和煦溫暖,故予小僧此名。小僧雖為佛門之人,應拋棄塵世一切,然此名可告誡小僧,自己仍是有情有肉之人,在鑽研佛法時不可忘卻自己與眾生皆是平等的。」他們鑽研佛法,目的不就是為了成佛,然而佛非神明,佛亦非萬能。對晴明來說,佛是最為圓滿的人格,故佛亦是人,眾生皆可成佛,也因此不可輕視他人。


  燕南行聽著,愈發覺得眼前這個小和尚更和他心意了。「除了母親,你可還有其他手足?」


  「小僧還有位兄長,只是小僧在年幼時便入了少林,兄長又遠赴苗疆,這一來一去便是十來年未見。」


  「不瞞你說,我其實是個孤兒。」燕南行突然說道,沒有原因的,就是想傾訴一番:「聽聞我小時候正是被佛爺在映雪湖發現的,他帶我回蒼雲堡,與蒼雲軍眾人扶養我長大成人。而我的名字正是前統領薛直所取。」


  「對了,我還未告訴你呢。」燕南行笑了笑,「我名叫燕南行。方位之南,行走之行。」


  「擊鼓其鏜,踊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晴明了然一笑,「倒是個從軍之人所取的名字,甚好。」


  「這名還有另層意思。」燕南行神色暢快地說道,對這名字似乎是極為喜愛:「因蒼雲於國境之北,故南行也代表總有一天,蒼雲軍必會返鄉之意。」


  「竟還有如此深意。」晴明驚訝道,很快平復心情後,說:「施主方才稱自己為孤兒,小僧看來此言差矣。血親這事雖於天道所安排,可就算無血緣之關,也能心繫一同,患難與共。」


  燕南行恍然大悟,頓了幾分,失笑道:「晴明這番話倒是讓我記起初入蒼雲的那段誓言,蒼雲所屬,皆為同袍兄弟姊妹,當誓死相護。我有如此多的手足同胞,即使無血緣關係又何妨?」他看向晴明,神色堅定道:「多謝了。」


  「阿彌陀佛,施主謬讚。」晴明喝了口酒,面容依舊平淡無波。若不是他面上帶了幾分紅潤醺意,燕南行還以為與眼前這和尚正在佛寺中煎茶品茗,論佛法之道。


  「你也別稱我施主了,我看著虛長你幾歲,便喚你一聲弟,晴明不介意吧?」燕南行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合他眼緣的人,總想與這和尚親近些。


  「此行相遇即是有緣,」晴明愉悅地舉起酒杯,賊嘻嘻地笑道:「且燕兄還招待小僧這餐,不喊聲兄過意不去。」


  「你這和尚還真是貪嘴。」燕南行叫的吃食不少,竟是剎那間被晴明吃去大半。


  「阿彌陀佛,萬物存在皆是有因果的,小僧不過助這些吃食結了他們的果罷了。」晴明一本正經地說道。


  燕南行聞言忍不住笑了笑,沒想到這個小和尚還有如此風趣的一面。他笑罵道:「滿口子胡話。」


  飽餐一頓之後,燕南行詢問了晴明接下來的打算,只見晴明笑道:「小僧於世間遊歷,既來之則安之,倒是沒有特別的想法。」


  「既然如此,就來我蒼雲堡裡做客吧!佛爺見了你一定也會很開心的。」燕南行提議道。依晴明的意思看,這可能會去佛寺中借宿,燕南行不想晴明碰到那些自以清高的和尚。


  「那便謝過燕兄了。」晴明倒是欣然答應了。


  蒼雲堡畢竟是個軍事要塞,不僅戒備森嚴還有許多聞所未聞的機關。晴明看著某一座由許多木樁作成,還會上下移動的機關,莫名覺得太陽穴口生疼起來。


  這種梅花樁的加強既視感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燕南行身輕如燕地跳上木樁,不出幾下便抵達高處,回想起過去成天在梅花樁前苦練的自己,眼睛一陣泛酸。


  「晴明,上來啊。」燕南行站在五尺高的出口前朝仍在入口處的晴明道。


  這機關恐怖的地方就在於失足便會掉入深淵,至於會跌入何方則不得而知。


  梅花樁是晴明心中過不去的一個坎,更別提這個高級梅花樁了。


  「燕兄,要不這樣吧,小僧下次再來拜訪。」晴明萌生了退意。


  燕南行納悶著這小和尚怎麼突然發起抖來,後恍然大悟。因他從小就在這裡生長所以不覺得有什麼,但對其他新兵來說可是讓很多人生不如死。看來這個小和尚也是不擅長跳這個樁。


  燕南行輕巧躍下,沒幾步又回到晴明面前,他一把扛起晴明,似扛糧米般,邊跟著肩上的和尚說話:「我倒是忘了這機關對外人來說很是艱苦,對不住了晴明。」


  「無礙。」和尚被燕南行的行為感動一把,要知道當年在梅花樁前,師父為了讓他自立自強,簡單地教了他跳法,帶他跳過幾步後便翹著二郎腿休息去了,徒留晴明一人面對這梅花樁地獄。


  儘管帶上了一個人,也無阻燕南行的輕盈,三兩下功夫便到了機關出口。


  「燕兄好身手!」晴明驚嘆,也許這個男人能夠破了少林跳樁的新紀錄。


  「過獎。」燕南行把肩上的小和尚輕輕放下,笑了笑:「不過是自小在這兒生活,早已熟悉。」


  「此言差矣,有些事並非熟悉便能得心應手。」晴明搖搖頭,他不也是自小就入了少林,但直到現在也沒能跟梅花樁多一點熟識。


  不曉得晴明過去的燕南行只當和尚是在稱讚自己,雖然稱讚使人開心,可過分了總覺得有些疏遠。他突然很想逗逗這個和尚,便彎下身來。「這般來看,你似是未能熟悉寺中淡菜?」


  這話就是刻意損他破戒之事。


  晴明挑眉,「小僧是將淡菜酒肉看淡了,是以無所差別。」


  「如此,還真是可惜了。」燕南行刻意展現一副遺憾的表情,「咱們蒼雲堡裡廚娘做的紅燒兔肉堪稱一絕。」


  晴明吞了吞口水,雙眼放光地問:「燕兄你們這什麼時候放飯?」


  「喔,方才不知是何人欲改日來訪?」燕南行悠悠道。


  「這一訪再訪皆是緣,又何須拘泥於時間。」晴明笑道:「燕兄不嫌棄,小僧亦可明日來訪。不過還需燕兄帶小僧走這機關。」


  「你不擅長跳樁?」依著晴明之前的反應,燕南行如此猜想。


  晴明一頓,欲言又止了番,才羞澀道:「說來真是慚愧,少林寺中也有一處與此機關極像,稱梅花樁。年少時小僧在那上頭栽了一跤,好容易才通過試煉得取秘笈。」


  燕南行失笑,看著光溜溜的頭頂,想著這和尚還真是可愛。「還有這般往事。」


  「自然!」晴明正色道,似乎想為自己辯駁。「人非聖賢,亦是沒人生來便能知天下。」


  燕南行發現短短幾個時辰,晴明給他的感覺早從初見的老練成熟,變成隨性且滿口胡言的小賴皮。


  畢竟他看著只是個剛脫離志學之年的孩子。


  燕南行不禁想摸摸那光禿禿的腦袋,但想著是初見,還是生生忍住了。


  「走吧,先去見見佛爺,然後咱們再去找廚娘。」燕南行突然慶幸自己清晨難得勤勉一次獵了些兔子回來。


  「有勞燕兄了!」


  燕南行又領了晴明過了幾個機關,彎彎繞繞好些回才終於到了紅衣佛爺王不空的所在處。


  晴明此時早已忘記來時的路了,他也曾去過以機關暗術聞名的唐家堡,這蒼雲堡也是與唐家堡不相上下。


  但回想起那個木樁,還是唐家堡來的親切可愛。


  入門,便見一個小小的佛壇,裡頭只擺著一些用品,甚為簡陋。沉香幽幽,聽著木魚發出規律音節,咚、咚。紅衣和尚端坐在佛壇之前,口中傳出低沉誦文,此番景象使人心不由平靜下來。


  「阿彌陀佛。」晴明緩聲說道。


  兩人也不出聲,等著木魚聲停下,隨後王不空的聲音幽幽響起,「這便是來了稀客。」


  「佛爺,這是我前些時間偶遇的晴明。他正遊歷四方,恰巧到了咱們蒼雲,便領他來參觀參觀。」燕南行看著王不空起身,緩步過去。甲衣隨著動作發出鏗鏘聲音,在這清淨的小佛壇倒是顯得突兀。


  小和尚隨著燕南行的腳步來到王不空面前,只聽王不空笑道:「難得南行有個上心之人。」


  燕南行赧然一笑:「佛爺就別笑話我了。」


  見王不空望向自己,晴明微微一揖,恭敬道:「阿彌陀佛,晚輩名晴情鳴明,在此見過大師。」


  「竟也是個俗名。」王不空笑道:「小師弟可真是有趣。」


  「不敢當。」


  「貧僧王不空,幸會。」王不空抱拳,「不過是一介武夫,大師之稱倒是言重了。」


  「晚輩早些年在少林修練時亦有聽聞大師軼事,大師慈悲為懷,願從軍解救人民與苦海之中,令晚輩敬佩不已。」晴明真誠地說道。明明是佛道中人卻是個殺生僧,王不空在少林裡有不少傳聞軼事,亦褒亦貶,晴明雖不似王不空一般選擇從軍,卻認為他著實是令人敬佩的。今日有幸見到這位前輩,晴明發自內心感到開心。


  「不過是罪孽之人罷了。」王不空失笑。


  這佛壇旁便是個簡陋的茶室,裡頭放置著一些兵書及佛法經書,想來皆是王不空所設。


  「晚輩認為唯獨知了塵世才能看破塵世,故正四處遊歷中。」晴明簡單地交代一下自己來到蒼雲的原因。


  「甚好。小小年紀就能有這般識見。」王不空滿意地點頭:「尚好、尚好。」


  「晚輩不敢。」


  「晴明師弟可是有休憩之處了?」王不空問道:「若是還未尋得,不妨讓貧僧命人準備。」


  「晚輩心領了,可今日之行乃為乘興而至,如此叨擾並非心所欲為。」晴明神色平淡道:「晚輩至臨近的寒松寺借宿便可。」


  燕南行眉頭微皺,「那寒松寺臨近李牧祠,為陰冷濕暗之所,再者寒松寺小,前些天才聽聞有一眾香客前往,怕是已無客居。」


  雖然說著這些理由,但燕南行未說出口的是他不想晴明與寒松寺那些自視甚高的僧人相見。


  「這可就困擾了。」晴明低頭思索,本想說省些盤纏的,看來無法了嗎?


  「不然晴明來睡我這兒吧。」燕南行說道:「我那處雖小,但納下你的空間還是足夠的。」


  「這太勞煩燕兄了。」晴明客氣道。


  「那你幫我清掃庭園,當作報答吧。」燕南行爽快道,還不免提醒:「包吃包住免盤纏,晴明意下如何?」


  「盛情難卻,有勞燕兄了。」


  「也好。」王不空笑道,長輩架子做的十足,可見十分疼愛燕南行。「南行你便隨著師弟,也可請教切磋一番。」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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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為了紀念自己曾於劍三留過痕跡而寫的,盡量照著劇情歷史,但研究不夠透徹,可能會有誤,OOC了抱歉
然後新辦了一個粉專,主要會寫到創作理念,也有讀書心得,有興趣的朋朋歡迎追蹤(但剛辦不久可能還沒有什麼內容(被打
粉專:風順
本文最後由 wind順 於 2023-11-19 02:33 編輯

wind順 發表於 2021-4-28 22:41:26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 初見篇-02 [G](蒼爹x小和尚)

  別過了王不空,估摸著離放飯還有些時間,便帶著晴明到了炊事班。
  路上,燕南行形容著他們炊事班的王嫂做的紅燒兔肉是如何鮮美嫩口,如何肉香四溢。聽得晴明一副饞樣,口水都快流下來。
  突然,一群同樣身穿玄甲的士兵經過兩人面前。領頭的那個瞥了眼燕南行,發出一聲輕笑。「呦,這不是燕無歸嗎?還帶了個小和尚回來,是打算一起剃度出家嗎?」
  「也是,反正他也不像我們有親人牽絆,當個和尚也不難。」另外一人附和道。
  「也是因為無依無靠才無歸嘛!哈哈!」
  接著,便是一陣歡笑。
  晴明瞥了眼身旁的燕南行,只見他的面色冷酷無情,彷彿就是個真正的鐵血軍人般。
  「你們以為當和尚很容易啊?」晴明不服了,他一步向前擋在燕南行與那群人之間,雙手抱胸、眼神凌厲,雖然個子矮了些,但仍給有不少魄力。
  「你們有打坐四個時辰過嗎?有下山去要過齋飯嗎?有四處奔波就為了幫師祖做一碗熱粥嗎?」一連串話語霹靂啪啦下來,倒是讓那群人腦袋都暈轟轟的,愣是沒反應過來。
  「就算你們全把頭髮給剃了,心中無佛之人亦是無法入咱們少林寺的。」晴明冷哼一聲,「當咱們少林是收破鐵的啊?什麼貨色都要。」
  語落,氣氛一瞬沉靜。
  不是說佛道中人皆是慈悲為懷,悲憫眾生的嗎?怎麼罵起人來咄咄逼人,一點餘地也不留。
  「怎麼,不是入軍時便起誓,蒼雲所屬皆為同袍弟兄嗎?你們如此對待弟兄是為不仁,背信誓約是為不義。不仁不義之人又怎能擔任起保家衛國的重任?」
  「小師父,你這話未免也說的太過了。」終於領頭的那個回過神來,語氣不善地朝晴明說道。
  「你們對燕兄所說的話語未嘗就不過分?」晴明反問道,氣勢滔滔倒顯對方理虧,他冷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為人處事的基本道理你們難道不知?」
  「你……!」那人面色赤紅,似是惱羞成怒。「別再那說三道四的,要不咱們比試比試自然可以知道誰是對的!」
  「行。」晴明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
  「晴明!」燕南行著急出聲,他可不想這個小和尚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晴明瞥了燕南行一眼,似乎沒有打算更改他的行為。
  「呦,你小子該不會是怕了吧。」領頭的那人以一種嘲諷的眼神看向燕南行,「燕南行,看你在軍中橫行久矣,想不著還有今日這幅模樣。」
  「此事與燕兄無關,閣下還是趕緊的,只不定還能掐上飯點。」晴明插嘴,明裡暗裡還損了那人一把。
  所幸那人真沒啥腦子,一下就氣沖沖地扯著晴明朝練武場前去,不再理會後頭的燕南行。
  「小和尚,別說我欺負弱小,讓你三招如何?」比武臺上,一名身穿玄色甲衣,身材和臉相同粗獷的男子說道。站其對面的,是拿著比自身還高的佛棍的嬌小和尚。
  這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倒是讓整個景色看著異常詭異。
  此番比試引來不少想湊個熱鬧的蒼雲兵們。看見此刻在臺下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的燕南行,眾人不免一驚。
  燕南行的名頭在蒼雲眾輩也算是無人不知的,其一是因他自小在蒼雲軍長大,受諸多長官青睞,其二則是因他天賦異稟,非常人所及。至於還有令他名聲播及鄰近小城的原因,則是他那俊美如畫般的容顏,讓眾多姑娘芳心暗許,自然聲名遠播。
  可惜燕南行素來面無表情,宛若冰山般,彷彿對其他事物不感興趣。也不見他有親近的友人,總是獨來獨往,好似雪地裡的孤狼般。
  偏偏女子就喜他這般,雖然燕南行冷淡無情,卻仍有眾多姑娘喜愛,隨之也遭到不少人妒忌,就例如臺上那個粗獷的男子。
  這還是難得在燕南行的臉上讀到慌張的情緒。眾人在震驚之餘,也不免好奇那個和尚究竟是何方神聖,能夠令這座蒼雲冰山溶解。
  「既然施主有意,小僧便接受了。」晴明微揖,笑道:「多謝施主。」
  那男子冷哼了聲,想著這和尚還是死到臨頭不求饒啊。要知道在他在蒼雲軍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人才,要不是燕南行太過耀眼,不然眾人關注的目光將會是他。
  「等會兒可別哭著叫娘了。」男子戲謔道。
  「阿彌陀佛,小僧在入寺前便許下承諾,了斷凡塵牽連。」晴明淡淡說道:「小僧和施主不同,會好好遵守的。」
  頓時,臺下傳來一陣嘻笑。
  男子漲紅了臉,大刀一揮:「別廢話,放馬過來!」
  「如此,小僧便不客氣了。」語落,晴明一個千斤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仗往男子拍去。
  男子頓時覺得十分暈眩,只能勉強用盾撐住身子。
  不待男子緩過勁,晴明又一棍韋陀獻杵,一招招拿雲式,不斷攻擊著男子。
  待男子終於緩過勁時,晴明看著又使出大獅子吼,讓男子再度陷入暈眩。如此這般,直到比試結束前,男子愣是一招都沒能使出。
  「阿彌陀佛,施主承讓。」晴明微微一揖,一點獲勝的驕矜自滿也無,彷彿從頭到尾都不在意勝敗。
  不料對面那名男子怒氣沖天,用大刀毫不客氣指著晴明的鼻子,叫罵道:「你個臭和尚,一直暈眩豈不是讓人無從下手,如此奸邪,豈有此理!這場比試不作數!咱們再比一次!
  晴明聳了聳肩,無奈道:「起先讓小僧三招的不就是施主嗎?失了先機的是施主,怎麼這就責怪起小僧來了?」
  「你個卑鄙小人!」那男子提了刀盾便朝晴明直衝而去。
  鏗的一聲,刀刃相接。只見不知何時從臺下躍上的燕南行先晴明一步擋住了直衝而來的攻擊。
  燕南行冷聲道:「不準你傷他一根汗毛。」
  「燕南行,你別胳膊都向外拐了!」男子氣急敗壞。
  燕南行大刀一揮,讓男子不得不退離些許。他目光銳利,彷彿隨時可以刺殺男子般。薄唇微啟,低沉的嗓音好似來自萬丈冰窟,令人渾身發冷。「他,我護定了。」
  「燕兄燕兄,你先緩緩、先緩緩。」晴明拍了拍全身緊繃,貌似下一秒就會跳去跟男子拼命的燕南行。「面對這種無賴武力教訓一次就夠了,反正他也是記不得,再打也是白費力氣。」說道,晴明還皺起眉頭,一副無奈道:「小僧想著或許這無賴還曉得一點羞恥之心,怎知竟這般賴皮,人長得粗獷也就算了,連心思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像這種人啊,比試這種小鬧小逗是不會讓他學乖的,只能往死裡打,見過閻羅一次才會長點心眼。」
  隨後晴明瞥了眼男子後方臺下那群跟隨男子的士兵們,搖頭:「也不知道這眼睛是怎麼長的,辨認為人善惡的能力不好也就算了,總不能連美醜也辨認不出來吧?要我我也選燕兄,看著就是風景,多養眼啊。」
  臺下眾人聞言皆是哄堂大笑,還有幾個不嫌事大的開始抨擊那名男子,氣勢一面倒向燕南行。
  燕南行本以為此事已了,打算帶晴明離開這是非之地時,怎知晴明緩步朝男子而去。
  「阿彌陀佛。」晴明在男子面前站定,沉聲說道:「妒忌之心最為惡。小僧觀施主也是位習武之才,更加精進必會有所成就。萬不可再被妒忌所累,怠惰自己這一身天賦。」
  「你又知道了?」那男子惡狠狠道:「燕南行那傢伙總是高我一頭,長官都青睞他,甚至連我看中的姑娘也心悅於他!」
  「呃……我要是個姑娘,我也心悅他。」晴明不由自主說出內心所想。
  「你!」男子氣到差點沒吐血。
  「好了好了,這天涯何處無芳草嘛,沒了妹子你還要一幫好弟兄啊。」晴明拍了拍男子的肩頭,安撫道:「總歸燕兄也有娶妻那天,屆時你不就有望了?」
  男子沉思了會,突然面露驚喜:「這倒有理,我怎就沒這般想過呢!」
  「小僧還有一事相訴。」
  「說!」男子催促道。
  晴明讓男子彎下身來,悄悄地在他耳邊低語。「這近水樓台先得月,既然女子都圍繞在燕兄身側,施主何不將計就計,和燕兄處好關係呢?這樣一來說不定……」
  「小師父真是高明!」男子意會到後感激地握緊晴明的手。
  「承讓,是施主有慧根。」晴明一笑。
  「哈哈,我欣賞你!大爺我叫燕麥,日後在蒼雲報上我的名號,沒人敢欺你!」男子一巴掌拍上晴明瘦小的肩頭。
  也不知道這人他父母是怎麼取名的,人高馬大的,和根細柔軟的麥子一點關係都扯不上。
  「小僧晴情鳴明,幸會。」
  突然,晴明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隨即目光一閃,才發覺已被某人扛在肩上。只見燕南行沉著臉色警告燕麥:「對個初見之人勾肩搭背,成何體統?」
  燕麥老兄似乎有萬千話語想說,但一見到燕南行宛若閻羅的表情,什麼都給憋回肚裡。
  老天啊,這可是第一次見燕南行這麼生氣的樣子。
  「沒事欸,小僧肉多,不差那麼點,勾肩搭背也是無妨。」晴明嘿嘿笑道:「不過開解了燕麥兄,是不是也該開解開解小僧的五臟廟啦?」
  燕南行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化為無奈嘆息。
  「走吧。」燕南行輕輕放下晴明,朝他一笑。「咱們找王嫂去。」
  「走!小僧等不及啦!」
  *
  兩人來到炊事班時正巧還沒開始忙活,一群人坐在一起嗑瓜子,許是聊到了有趣的事,眾人皆頗有深意的一笑。
  見到燕南行,那群人突然默契地相望一眼,彼此所想心照不宣。
  「王嫂。」燕南行逕自朝那群人走去,邊說著:「方便幫我做道紅燒兔肉嗎?」
  其中一位婦人站了起來,熱絡地跟燕南行攀談道:「南行,咱們正巧談到你呢!聽聞你與燕麥那小子打了起來,咱們都很擔心呢。」
  看著那一張張一副就是等著吃瓜的面龐,晴明很是無語。
  「這位是……?」突然王嫂將視線放到遠處的晴明身上,隨著眾人的視線也齊齊轉移焦點。
  「阿彌陀佛,小僧晴情鳴明。」晴明徐行至眾人面前,氣度大方地一揖。
  「小師父生的好生俊俏。」王嫂帶著寵溺的笑,令晴明不禁想起稻香村的大嬸們。
  「女施主言重了,小僧哪比得上您貌美。」
  此話一出,又是惹得在場眾人無一不歡喜。另一位中年婦女也站了起來,笑道:「小師父嘴還真甜,倒是跟南行這榆木小子天差地別。」
  「別說呢,上次城南那謝家閨女又被這小子拒絕了,人家老爺還差點鬧到蒼雲堡來。」
  「您們就別提了。」燕南行面色有些尷尬,悄悄對晴明耳語:「沒這麼誇張,還是王嫂他們加油添醋了。」
  「美色誤人吶。」晴明悄聲回道,語氣中滿是戲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燕南行總覺得他又被戲弄了一番。
  「不過這紅燒兔肉要做什?莫不是你饞嘴了。」王嫂問著。雖說王嫂的廚藝真的是沒話說,不過那好嚼舌根的習性還是讓燕南行有些應接不暇。
  「非也,這紅燒兔肉倒是小僧所求。」晴明適時地出聲,引來眾人注意。
  一瞬間,氣氛凝結,各個面露遲疑。倒是王嫂先開口:「小師父,這紅燒兔肉可是葷的啊。」
  晴明坦然一笑。「小僧自然曉得,只是方才路上見了個孩子,見他瘦骨嶙峋甚為可憐,又偶然從燕兄口中得知王嫂手藝不凡,便想令那孩子也嚐嚐人間美味。」
  「小師父,看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識見,倒是王嫂錯怪了,還請見諒。」
  「無妨。此舉也是小僧一意孤行,若是連累了燕兄倒也不好。」晴明低眉順目,很是一副體恤弟兄的模樣。可突然,他擺出了副遺憾的神色:「只可惜小僧是沒那個緣分吃到王嫂的手藝了。」
  炊事班的諸位被晴明這話感動一把,加之這炊事班又多為女人老兵所屬,對於晴明這般模樣更甚憐愛。王嫂聽聞這話便說道:「小師父若不嫌棄,讓王嫂替你做幾道素菜便是。」
  晴明感激一笑:「那可真是多謝王嫂了!」
  在王嫂率著一些人忙活去了,其他人也開始著手晚膳部分。炊事班頓時熱鬧起來,倒顯得站在角落的燕南行和晴明最為清閒。
  燕南行環抱於胸,宛若一個雕像般硬梆梆地,盡顯將士之威。相較之下晴明拄著佛棍,卻是東看看西看看,顯然很享受這個忙碌的景色。
  燕南行斜了眼不安分的小和尚,突然輕笑出聲:「路邊遇見的小孩兒?你可真是能想。」
  「小僧確實還沒成年,說是小孩也未嘗不可。」晴明笑嘻嘻的。
  赫然,燕南行彎下身,平視著晴明湛藍地眼眸。接著,竟是捏起他的臉頰,笑道:「就你這小身版是可稱小孩,但我看這份量算不上瘦骨嶙峋吧?」
  「這不,還在長身體呢。」晴明因為臉頰被捏起,說話有些口齒不清,但還是使勁辯駁著。
  「是是。」燕南行笑著鬆開他的臉頰,心中想著這肉捏起來軟呼呼的,手感真不錯。
  燕南行領著晴明到了廣武城東的一處居所,由於這裡離蒼雲堡最遠,故而不如城西般熱鬧,可到也因此清淨許多。
  「這便是我的居所,快請進吧。」燕南行笑了笑。
  這是個不起眼的小院,也許是因長期無人管理,雜草恣意生長,竟是堪堪至晴明腰側。門前一道明顯被人用刀劈出的小徑直達宅子,而院中左側則有一棵梅樹,雖被嚴冬厚雪蹂躪卻仍執拗地堅挺在那,周圍除了積雪外並無其他雜草,可看出被人細心照料,與雜亂的院子成鮮明的對比。
  「窗外一株梅,寒花五出開。影隨朝日遠,香逐便風來。」晴明輕嘆道:「煞是好看。」
  燕南行回過身,見駐足在雜亂草叢之中的晴明,莫名有種亂世之中,唯他一人滴塵不染,潔身守道之感。
  這就是出家人給人的感覺嗎?燕南行心想。
  「想不到燕兄竟有如此雅趣。」晴明笑了笑,徐步走近立於前方的玄甲男子,「倒也是個浪漫之人,又怎會被說成是榆木腦袋呢?」
  「世人的眼光於我,不重要。」燕南行說的雲淡風輕,可這其中似乎又透著一股哀戚。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自觀自在,守本真心。」晴明輕聲說道,好似下一秒就要隨風飄去般,拂過燕南行的心尖,卻不著痕跡。
  「若是能做到這般甚好,可這箇中苦痛又有誰理會?」晴明說罷,便是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待燕南行反應,便拉著他直說要趕緊吃那紅燒兔肉,生怕冷了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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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wind順 於 2021-4-28 22:43 編輯

wind順 發表於 2021-5-3 20:19:30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 -初見篇03[G](蒼爹x小和尚)


  「我這宅子小了些,還請你莫要笑怪。」燕南行領著晴明入內,晴明環視了下,雖狹窄老舊,但乾淨簡樸,該有的都有,但可能因只有一人居住的關係,顯得有些冷清。

  「這已經勝過許多。」面對這樣一個宅子,晴明自然是不會挑剔的。遊歷大江南北這麼多年,他睡過寺院、睡過軍營,雖也有幸讓權貴款待,但大多都是圖個遮風避雨之所,實在無辦法時也曾以草木而席,天地而居。

  王嫂還順帶為兩人添了些米飯,燕南行將這些吃食拿出,備了碗筷,便與晴明吃起飯來。

  「王嫂的手藝果真不錯!」晴明歡喜地咬了口兔肉,也不知是怎麼調味的,兔肉香軟順口,鹹中帶甜十分下飯,還帶有一種特殊的香氣。

  美食足以悅人心,晴明一口接著一口,吃的好不歡快。

  「吃慢些,小心噎著。」燕南行無奈輕笑,柔聲提醒道。他不知已有多久沒與人這般共同吃飯過了,雖然軍中大夥兒都是聚在一塊吃的,好生熱鬧,可在這個清冷的家中,倒是許久沒有過。

  心中暖暖的,讓他不禁想起從前蒼雲軍還未受那場戰役摧殘時,軍中一派和樂的氛圍。

  「晴明,你想在這留多久便留多久吧。」燕南行似是隨口一說,然而身體卻隱隱顫抖。他這言下之意,便是不希望晴明離開,可對於一個初次見面之人,若是說出心中所想便是唐突,故如此道。

  「正好,小僧還未嚐盡這兒的美食呢!在此謝過燕兄了。」晴明笑著,連臉上沾了飯粒也渾然不知。

  燕南行失笑,伸手將晴明臉上的飯粒抹去。「這般冒失,可真像個小孩子。」

  「小僧這還未及冠呢,確實是小孩子沒錯!」晴明擺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讓燕南行又氣又笑。

  「我年十八,晴明呢?」燕南行問。

  「虛歲十五。」

  雖曾猜想過小和尚年紀不大,可實際聽到時仍不免一驚。畢竟小小年紀就出來歷練,實在是不容易。

  看著和尚湛藍的眼眸,燕南行心頭一動,說道:「我曾聽聞這世上有名為海的存在,無邊無際,不是區區一個映雪湖能相比擬。不知晴明可曾見過?」

  「自然。小僧曾至揚州,那兒除了有繁華的揚州城,還鄰近港灣,眾多船隻擱淺出航。」瞧著燕南行興致勃勃的樣子,晴明想了想,便道:「傳說那世外蓬萊處,四面臨海,九天蒼君方乾於那兒創立蓬萊一派,輕功甚為高妙。除了蓬萊,亦有東海諸國,中原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不乏有來自東海者,如萬花谷主東方宇軒。」

  「真想親眼見識見識。」燕南行臉上是止不住的嚮往。

  「小僧亦是。」晴明微笑著。

  順著燕南行的意,晴明講了這些年來見過的奇聞趣事,他說得生動,各段故事好似歷歷在目,鮮活了起來。一聽一道間,竟是入夜了也渾然未覺,還是外頭啞啞打破這般祥和。

  「沒想到都到這時辰了。」燕南行如同方從夢中醒來之人,對於晴明所說之事意猶未盡。他收拾收拾了餐桌,便道:「想來你已是好些時候不曾沐浴,我這就去燒水,你且等著。」

  「別這樣麻煩。」晴明連忙制止,畢竟這可是一項大工程。

  「不麻煩,就讓我來吧。」燕南行笑道。

  「如此便謝過燕兄了。」晴明欣然接受,並拿過燕南行手上的碗筷,「不過請讓小僧也來搭把手。」

  晴明雖然臉皮厚了點,可斷沒有拿人手短的道理。

  知曉晴明的堅持,燕南行也沒有再勸什麼,由著晴明拿過那些碗筷,遂道:「那便麻煩你了。」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晴明一笑。

  雖知這不過是玩笑話罷,可燕南行仍不禁心神一動。

  隔日天方亮時,燕南行本著一直以來早起練武的習慣,簡單洗漱後便打算先去外頭除個草。其實燕南行多駐守於蒼雲堡,因隻身一人的緣故,倒也不常回到這兒。當初之所以買下這棟宅子不過是一時情熱罷了,早些時候前統領薛直還有佛爺等人都會到此處暫歇,想來庭中那株梅也是薛直統領種下的,說是增添點雅趣。薛直戰死後,眾人也就不再來這裡,連帶著燕南行自身也久久才回一次,遂變成這般雜亂無章的模樣。

  想到薛直,燕南行心中是說不出的落寞,還有那些戰死的弟兄們。每當這時,心中仇恨彷彿再度被挑起,也更切身體會自己是蒼雲軍的一員。

  燕南行嘆了口氣,一大早就想這些實在是不好,所以他才不常回到這兒。

  未出門外,便聽聞窸窣聲響。剛開始燕南行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側耳傾聽後發覺的確是外頭陣陣聲響傳來。開門一瞧,著身布衣的小身影正勤快地除著草,再見身旁那一塊光禿禿的草地,約可猜出此人已在這待了多久。

  看著那個頭頂光禿禿的小背影,方才那抹哀傷情緒剎那間逝去,笑意不自覺地攀上嘴角,燕南行徐步上前。「晴明,早晨。」

  小和尚聞聲回頭一瞧:「燕兄!這般早起啊?」

  「倒是沒你這般勤勞。」燕南行跟著蹲下身來,問道:「怎麼不多睡會兒?」

  晴明笑道:「習慣了罷。在少林那時可是遲了一盞茶就要罰跪一時辰,跪怕了自然便早起了。」

  「如此聽來你到是被罰了許多次。」

  「這……」晴明撇撇嘴,「都說一覺可以長身子,怕是因為睡不夠小僧才長不高。」

  「胡話連篇。」燕南行歡快地笑出聲。

  簡單地備了些早膳,兩人吃著,晴明見窗外一點殘紅,笑了笑道:「這梅生的真是別緻,倒是與燕兄有些相似。」

  「我?」燕南行不解,自己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怎就被比作一株梅了?「眾人皆以冰喻我,以花倒是初次。」

  晴明噗嗤一聲,「想不到燕兄還有做為冰山的自覺。」

  「……」燕南行就是不懂,雖有人曾刻意對自己惡言相向,也曾被冷豔嘲諷,但這般直接戲弄的還是第一次,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

  「笑口常開、笑口常開。」晴明手指著兩側嘴角,拉起一個弧度。「燕兄生的俊,就是臉太冷了些,若是多笑笑斷是連潘安也望塵莫及。」

  燕南行一聲冷哼:「胡鬧。」然而嘴角卻止不住笑。

  「喔喔,就是這般!」晴明興奮叫道。

  任由晴明捉弄自己一番,燕南行也驚訝自己竟不覺惱怒,僅是感到好笑罷了。這般與人相處,從出生到現在還是初次。

  晴明鬧夠了後,便沉下心來,輕笑道:「這梅花喜寒,愈是嚴冬花愈香,其不為雪折的傲骨令文人很是心嚮往之。你說,這不像你嗎?」

  燕南行看著那雙湛藍的眸許久,斜陽傾瀉下好似有光影暗動,不禁想起那映雪湖面天色同一的景象。

  回過神時,竟是臉上一抹緋紅。

  「呦!燕兄害羞了?」晴明又恢復準備隨時捉弄他的表情。

  燕南行乾咳兩聲,怎麼有種自己是被調戲的良家婦女之感。

  *

  兩人至了蒼雲堡,見練武場上已有軍隊操練。遠處,便見有個龐大的身影朝兩人奔來,定睛一瞧,是一身玄甲束裝的燕麥。

  「晴明、南行。」燕麥人高馬大,聲音也如長相般粗獷,一吆喝起來愣是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

  「燕麥兄!」晴明歡快地揮手。

  燕南行一愣,也不知道旁邊這小和尚是怎麼開解的,一向將自己視為敵手的燕麥竟熱絡地招呼自己,這可是從前沒有過的。

  「晴明,等會兒和我比試比試兩招如何?」燕麥是介武夫,自然對各路豪傑有興趣。尤其晴明又出於少林,亦是王不空武學緣源,這天下武功出少林是中原皆傳的話語。

  「這,小僧才吃飽呢,身體還鈍著,不如讓燕兄陪你練練還來得快活。」晴明乾笑兩聲。昨日他能打敗燕麥單純只是僥倖罷了,若不是他占著先機,本著燕麥不熟悉的武功套路,不然真單幹起來還不知鹿死誰手。

  燕南行看著不動聲色把鍋甩到他身上的晴明,唇角微勾,道:「早晨咱倆比試時晴明你還靈活著,好生厲害,要不是你稍微讓著,我便成了的手下敗將。」

  晴明聞言瞪了燕南行一眼。燕兄,你不是如此之人,你變了!

  燕南行回以一個得逞的笑。

  不懂這其中曲折的燕麥聽了是又驚又喜,拍了拍晴明的肩頭。「這蒼雲堡中還未曾有同齡人勝過燕南行,晴明你小子真不錯!」

  每拍一下晴明就好似要咳出血來,這燕南行一定是在報早晨的仇,本以為他是個正經之人!

  「不敢當不敢當,還是燕兄諒我年幼,特意讓了幾分。小僧尚不足以成氣候,還需多加歷練。」晴明說道。這樣若是燕麥真要跟自己比試,也會因年齡而讓自己幾分,不然傳出去怕是惹人非議。

  當然,燕南行是不會真讓晴明上場的。昨日的比賽便可看出,晴明的武功其實不高,甚至略遜燕麥幾分,所以才會替他出頭。

  突然,遠方一介着紅袍袈裟的身影信步而來,看著那鮮明的標記,幾乎不用思索便可知是何人而來。

  「統領!」習武場上一眾士兵齊齊喊道。他們皆是隸屬於王不空統領的破陣營下,當然,燕南行與燕麥也同樣隸屬於此。

  就在眾人迎來王不空後,沒想緊接著也是著一身玄色甲衣的男人行來,他的身上還背著箭桶,裡面裝有幾把箭矢。

  「申屠統領!」眾士兵喊道。

  這個向來沉默的飛羽營統領申屠遠只是微微頷首,唇角甚至未動分毫。

  「申屠兄,來給你介紹下。這一位南行的客人。」

  王不空噙著一抹笑,說道。

  晴明作了一揖,「小僧晴情鳴明,在此見過統領。」

  申屠遠抱拳,「在下申屠遠,幸會。」

  「統領,不曉您特意至此是為何事?」燕麥問道。他是這隊小兵的隊長,現在正是操練期間,自然不敢怠慢。

  「貧僧只是順道過來看看,並無他事。」

  燕麥似乎信了,暗自鬆了一口氣。

  然而燕南行微微皺起眉頭,方才王不空行來的步伐迅而穩,速卻不亂,雖然這裡是習武場,不免帶有些肅殺之氣,但這部分與其說是在軍營,更像是身在戰場之中。

  如王不空所言,他倆並沒有多做停留,很快便告辭。

  兩個男子並肩而行,堅挺無絲毫累贅的步伐使他們穩穩前行,好似儘管前面是千萬大軍也無力打亂這個步調。

  「真是意外。」背著箭桶的男人說道。

  「可不是嗎。」一身袈裟的男人回道。接著,他抬頭看了看天空。萬里烏雲,晴天高掛。

  「要變天了呢。」他說。




wind順 發表於 2021-5-3 20:37:02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初見篇04 [G](蒼爹x小和尚)


  轉瞬間,晴明在蒼雲待了已過半月。這段期間,晴明不是偶爾隨燕南行去軍營與蒼雲軍們切磋,便是上街晃晃,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那一會兒的時間,除了和燕麥等人打好關係,甚至也曾巧遇佛爺,共同探討過佛法,著實開拓了見識,令晴明十分愉悅,成天笑咪咪地,倒是給燕南行添了個一個打趣的機會。

  今日,燕南行道著有要事處理,與晴明在蒼雲堡分別,一旁的燕麥自請充當導遊的角色,願帶晴明至廣武城逛逛。

  「這廣武城居住的都是咱們蒼雲軍的家眷,我也是在這廣武城出生的,所以這地方我熟的不得了。」由於廣武城住的都是蒼雲軍家眷,故城雖小卻十分團結和樂。而在這裡出生的孩子們也都自然延續著父輩衣缽,加入蒼雲軍的行列,不管是燕麥,還是他的同屆弟兄皆是如此。

  「喔,今天恰好有市集,真是巧了。」燕麥興奮道。廣武城小雖小,但因鄰近雁門關,為商團必經之地,故廣武城時不時會舉辦小市集,而城裡也有諸多驛館供旅人們稍作歇息。

  晴明喜歡逛市集,因為市集如同藏寶箱,總能發現一些有趣的新玩意兒。聽到燕麥如此說道,也瞬間來了精神,和燕麥一塊興沖沖地朝市集方向前去。

  「喔,這是!」晴明注意到了一個小小的攤子,攤子一角堆積了不少書籍。仔細一瞧,發現其中竟然還有來自天竺的佛經。他拿起那本明顯泛黃的古籍,開心地笑了:「可真是撿到寶了。」

  燕麥看著晴明嘴都笑咧了,好奇地湊近去看,可見到那密密麻麻的梵文,腦袋就開始犯暈。燕麥自小的願望便是加入蒼雲的行列,再者他也不善於學習,看到文字就犯暈,故除了兵書外他還真沒讀過其他書籍,更別說是佛經。

  「我向來對這些書啊之類的最惱人了,真佩服你能看的懂。」燕麥笑道。

  「不過是懂些毛皮罷了,還是燕麥兄高看小僧。」晴明回道。他估量著身上的盤纏,想了想還是放下那本書。

  「怎麼了,是那本書不合心意?」燕麥瞧著晴明實在不是不喜歡那本書的樣子。

  「不過是與此書無緣罷了。」晴明笑道。

  既然聽聞對方如此說道,燕麥便不去細想,拉著晴明道,「那兒在賣一些吃食,咱們過去瞧瞧吧!」

  一聽到吃的,晴明整個人都來了精神,歡快地跟著燕麥走去。

  兩人一走後,隨即便有一名光頭男子匆匆行過,並和攤販低語了句,似是在籌謀些甚麼。

  手裡握著熱呼呼的烤餅,燕麥豪氣地一大口咬下,吃的津津有味,好似吃著的是人間美味,而非隨處可見的烤餅。

  晴明也吃著熱呼呼的烤餅,感受著純粹的麥香在口中恣意蔓延,雖是簡單的味道卻令人身心飽足,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雁北是個苦寒之地,除了長年嚴雪覆蓋外,土地貧瘠、無水灌溉也是一大難處。這樣的一個地方能種植的作物有限,自然不如江南之境般物產富饒。雁北主要的作物為一種稱作蓧麥的作物,此種作物不僅耐寒抗旱,對土壤的適應力也很強。燕麥家正是種植著此種作物,故對此也算瞭若指掌。

  天色不自覺暗了下來,等兩人注意到時也是黃昏時分。「想不到都到這點拉,我可有助你?」

  「自然,燕麥兄可真是個稱職的導遊,小僧游了個盡興。」晴明微微一揖,「謝燕麥兄。」

  「不敢不敢。不過舉手之勞罷了。」燕麥爽朗大笑。旋即,他說道:「這雁門關雖常有人出出入入,可如晴明這般的旅人卻是難見,倒是不曾問過你,是為何到這雁門關?」

  晴明一笑,「只是路過罷了。」

  燕麥深深看了眼前的小和尚一眼,未給回復,倒是歛了笑容。

  可轉瞬間,他又恢復成平時大咧咧地模樣。「這會兒估計燕南行也回來了,我送送你吧。」

  「那便多謝燕麥兄了。」晴明笑道。

  來到那個簡陋的小房,見裊裊白煙自此而出,便可知燕南行已從蒼雲堡中回來了。

  「燕麥兄,那便告辭了。」晴明一揖。

  「欸等等!」衝動間叫住了轉身欲去的和尚,燕麥欲言又止,與他平時大咧咧的模樣十分違和。

  晴明自然也看出了怪異之處,納悶問道:「怎麼了燕麥兄?」

  燕麥支支吾吾了半會兒,這才鼓起勇氣開口。「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晴明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可他還是笑著回應。「我也是,能結交到燕麥兄這樣的友人,是小僧的福分。」

  燕麥扯出了一個看似不像笑般的微笑,令晴明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再會,晴明。」燕麥丟下了這段話,便果斷離去。

  望著燕麥離去的背影,晴明若有所思,一會兒,便轉身進屋。

  「燕兄!」晴明高聲喊道,接著便熟稔地走進屋內,想不著一入眼的竟是個傷痕累累的軀體。燕南行的頭髮上還滴著水珠,一旁還放著個木桶,裏頭裝了些水,想來便是方才用以擦身了。

  晴明退了幾步,臉上帶著絲微尷尬:「要不,小僧迴避下?」

  燕南行不解,納悶道:「迴避什麼,咱倆都是男人,也沒啥奇怪的。」他在軍中也成天跟著男人生活,這種情況早司空見慣。

  隨即,他彷彿想到什麼好點子般,說道:「要不晴明你也來擦擦身吧,我去為你尋塊布來。」

  晴明頓了下,發覺燕南行說的好像不無道理,不過以往在寺中皆是跟年紀相仿的同窗一塊兒洗,都是些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兒,自然看不出差異。可燕南行不同,長年從兵又上過戰場,除了強壯結實的體魄外還多了一道道飽經歷練的傷痕,和自己乾癟的小身板兒截然不同,所以方才才會有些慌亂。

  不可否認,燕南行的體魄是全男人所求,所以晴明看他的眼神也禁不住帶上一絲嚮往。

  見小和尚呆呆站在一旁直勾勾看著自己,燕南行輕笑一身,「怎傻站著呢?莫不是看癡了?」

  彷彿沒聽見燕南行的刻意打趣,晴明到是說的坦率:「燕兄,能借小僧掐把嗎?」

  燕南行愣了一下,意識到這小和尚似乎並不是說著玩的,忍不住拍拍他光禿禿的腦袋瓜兒,大笑道:「哈哈,想掐就掐吧。」知道這孩子是對自己的結實身板有了興致,不禁回想道年幼時和佛爺、薛統領等人一起泡湯,那時的自己也是這般崇拜著他們飽經風霜的軀體,那些傷痕彷彿征戰的象徵,亦是軍人的榮耀。

  得到允許後,晴明也不客氣掐了幾把,硬梆梆的觸感在手心殘留,連帶著軀體的溫熱,彷彿輕輕吸允著小和尚的手心。他笑嘻嘻地朝燕南行道:「不出幾年小僧也能這般結實!」

  「你還是先想想辦法長身子吧。」燕南行訕笑道。

  「燕兄下手還真是狠絕。」既然挑著他的心頭尖上踩,實在是過分了!

  「呵,趕緊洗洗吧,當心著涼。」燕南行拍了拍小和尚的頭。

  「小僧怕不是被燕兄給拍矮的!」晴明氣鼓著兩頰說道。

  「別說笑了,這兩者差了去。」

  簡單地擦了身體,兩人坐在那庭廊上,吹著冷風、看著梅落。

  月,已漸漸攀上夜空。

  晴明和燕南行說著今日的見聞,不僅看見來自波斯的新奇玩意兒,還有天竺的佛經等,烤餅的事也自然沒落下。「那烤餅可香了,入了口全是麥子的香氣,要是夾塊肉肯定特別美味!」

  燕南行輕笑,「可別忘了你還是個恪守十誡的出家人。」

  「小僧心中一直為佛祖存有一席之地,燕兄大可放心。」晴明一笑,接著好似想起什麼事情般,續道:「這麼說來小僧到是忘了,有一事令小僧疑惑許久。」

  「此話怎講?」

  今日同燕麥遊街時,巧遇一戶人家,那家老爺因征戰留下的頑疾不幸歸西,故晴明幫替他誦誦經,超渡老爺,也算結了個善緣。那戶人家對於晴明很是感謝,還嚷嚷著和寒松寺的那些僧人截然不同。

  寒山寺,是唯一鄰近雁門關的佛寺,晴明隻身一人前去拜訪過。寒松寺裏頭有數位僧人在此修行,可對於一間寺廟來說,人手著實不足了些,然而在晴明釋出會於此處駐留些時間的念頭時,僧人們非但沒挽留之意,還隱晦地下了逐客之令。

  於一個人手不足的寺廟來說,這未免太不尋常。此外,這廣武城的居民及蒼雲軍對待寒松寺的態度也令人匪夷所思。並非全無來往,抑或隔閡深刻,這裡的人們雖與寺院有所交流,可當問到這寺廟是何人所建,眾人的回答竟是不知道,實在是滿腹狐疑。

  對於這座寺廟,這裡的人們雖不知來歷,可於起存在又如此坦然接受,這著實令人不得不去懷疑。

  「這寒松寺究竟是何人所見?那些僧人又是從何而來?」晴明自從寒松寺回來後便暗自調查著,可他並沒有告知燕南行,因軍人身份是其一,再來是因這只是他獨斷揣測,為此驚擾對方絕非理智之舉。

  「不清楚。」燕南行思索了一下,「也不知從何時起就多了這麼一個寺廟。」

  果然,燕南行的答案也如同其他人一樣。

  「發生了何事?莫不是晴明你察覺到什麼?」知道這和尚平時雖有點二愣,還總喜愛開他玩笑,可該嚴肅時卻是一點都不能怠慢。

  「若是有個短了人力的場所難得來了位勞力,燕兄將有何作為?」

  「這還用問,自然是將他留下。」

  晴明點頭,正色道:「可寒松寺似乎並無納新弟子。」

  不愧是在軍中被譽為才子的燕南行,一點就通。「不過為何晴明突然將此事告知予我?」

  沒想到燕南行竟已猜想到這個地步,晴明有些驚愕,憑著這般識見,這男人日後斷有大作為。一翻感嘆之後,晴明直言:「今日小僧恰巧見到了一位身著布衣的男子與關外來的攤商私下會見,由於那會兒人多眼雜,無法湊近觀察。而小僧能肯定,那男子為寒松寺的僧人之一。」

  聽聞晴明的話,燕南行的面龐也逐漸緊繃起來。一座平時與鄰近居民只保持著基本往來的佛寺,卻突然出現在市集與外人私下交談著,這代表什麼?

  「且說了,那攤販小僧前腳剛離,書堆中擺著的皆是難得一見的佛經,若是個和尚不可能對那些經典不感興趣。何況小僧見過寒松寺中珍藏的典籍,大多都見識淺薄,抑或佛學入門之書。小僧曾想或許他們將重要經典藏於他處,可如今細想而來,小僧所見的那些藏書雜亂無章,排序毫無章法,也許外人無法看出,可小僧一眼便能察覺。與其說那些藏書為鑽研佛學之用,在小僧眼中更像是匆匆尋來擺顯用的。」

  「這麼說來,在雁門之役之前,對這個寺廟確實沒什麼印象。」燕南行細細回憶著,聽晴明這番言論後,不自然的地方也漸漸浮於眼前。

  「佛爺可曾至寒松寺?」之所以晴明不敢直接告知燕南行也是因怕這一切皆是自己無端揣測,因以王不空的實力,不可能察覺不出這一切,然而這寺廟如今仍安然存在,就代表王不空並無作為。

  燕南行回想了些,旋即驚道:「不曾!」因燕南行曾至寒松寺參拜,恰巧聽聞僧人暗自議論王不空所為,便下意識認為王不空曾至此處,如今細想,還未聽王不空親口提起過。

  「明日,小僧欲再訪寒松寺。」晴明認為實在有必要再去探查一次。

  思索了一下,燕南行認真道:「我和你一塊兒去吧。」

  晴明本想著若能得到幫助自然更好,索性欣然接受了。「那便是再好不過了,多謝燕兄!」

  說定之後,因寒松寺路途較遠,兩人便早早睡下。

  輾轉反側之際,燕南行想到了今日王不空同他說的那些話。由於雁門關向來是軍事要地,而五年前那場雁門之役打擊蒼雲軍許多,守關也不同往日那般游刃有餘,正因如此奚人才會揪著這時機,三不五時來邊疆鬧騰一翻。對於這樣一個處境,若是出了叛徒,稍有不慎會使情勢更險峻,尤其現在長孫忘情不在,著實令人擔憂。

  「我也能看出那孩子是個心善之人,因此更不得不多加提防。」王不空正色道:「貧僧明白那孩子於你來說不一般,可若輕敵了這裏所有人都將陷入危險,咱們承擔不起。」

  「我明白的佛爺。」燕南行說道。在相見的第一眼,燕南行不是沒有對他保持警惕,可也不知為何,在短暫相處之後便輕易令他卸下心防,這樣子的一個人是燕南行至今曾未遇見過的。

  「望我倆終不成敵人。」燕南行輕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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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順 發表於 2021-5-19 21:22:30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 初見篇(05) [G](蒼爹x小和尚)

  天方亮,燕南行便與晴明動身前往寒松寺。

  那寒松寺較李牧祠更深於山中,這時間點前去,也不知能否趕在天暗前歸來。為了提高速度,兩人決議輕裝而行,燕南行也卸下一身盔甲,只穿了身輕便戎裝,看著倒是新鮮。

  「走吧。」燕南行俐落翻身上馬,說道。

  晴明似乎聽到路過女子的輕聲尖叫。他拍了拍坐下的驎駒,跟上燕南行的腳步。

  前往李牧祠的路上設有關道,便於人行走,可山路的部分只怕狹道蜿蜒崎嶇,馬兒不好前行。「從這裡開始用走的吧。」燕南行跳下馬,將馬兒好好栓在一處,晴明抑是做了相同的動作。

  兩人走了小段路後,李牧祠便近在眼前。晴明一直想來此處看看,可惜今日著實不是個好時機,只能一臉遺憾的離去。燕南行看和尚這副嘴臉,問道:「怎麼?想去看看?」

  「供俸著守關名將李牧的祠寺自然是值得一看了!只可惜今日實在不是時候。」晴明坦率道。

  「呵,今日不行就改日,你想來幾趟都行,我陪著。」燕南行笑道。

  「燕兄的好意小僧心領了,可不得不說,燕麥兄做地陪的能力比燕兄強得多了,也許咱倆還可邀上燕麥兄?」晴明大笑幾聲。老實說,能言善道的燕麥的確比燕南行更適合做嚮導,還可以講上一些歷史,要不也能扯上一些八卦,聽得晴明一個津津有味。不像燕南行澡堂只說澡堂,藥鋪只說藥鋪,相較之下沒意思多了。

  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方面拿來與燕麥做比較,燕南行實在好氣又好笑,卻也無可奈何,畢竟他確實不像燕麥一樣舌燦蓮花。

  「行吧,邀就邀吧。」燕南行佯裝不介意地擺擺手。

  自從燕麥心結解開後,與燕南行之間的關係緩和許多,不過最大的轉變則是他隔三差五便會來拜訪晴明,叨叨絮絮給他講了不少奇聞軼事,很是有趣。

  看燕南行那幅愛理不理的模樣,晴明眉角一挑,訕笑道:「燕兄莫不是吃了酸醋,酸溜溜的。」

  「說什麼胡話。」燕南行下意識皺了皺眉頭,續道:「不過那傢伙似是又看上哪家姑娘,正忙著追求呢,一時半會兒可能顧及不上你。」

  晴明暗自笑了下,故作無奈道:「沒辦法,只好委屈下了。」

  「呵,真是委屈你了。」燕南行輕笑,這孩子還真會蹬鼻子上臉。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晴明忽聽到淙淙水聲,便朝身旁的燕南行道:「燕兄,這處可是有溪流?要不咱們到那兒稍微歇息吧。」

  「嗯,我記得前方不遠的確有條小溪。」

  循著水聲前行,不出一會果真一條涓涓細流映於眼簾。溪水自岩壁間流出,貌似是高山積雪融化而成,雖然冰涼清澈但因太過細小,並無魚兒等生物的蹤影。

  晴明掬一瓢水飲,清涼的溪水滑過喉舌,甘甜的滋味沁人心脾。「哇,痛快!」他不禁發出讚嘆,並朝後方的燕南行招手,「燕兄也來試試!」

  燕南行也掬了一瓢水大口飲下,「哈,果真暢快!」

  這溪邊恰巧有一塊大岩石,晴明輕快地兩三下躍了上去,並在上面打起坐來,稍作調息。

  燕南行雖不知晴明為何突然這般作為,可他一句皆沒問出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小和尚打坐的身姿。昨日王不空同他說地話語又浮現在腦中,老實說這令他十分不悅,但一方面又自責於對王不空的忠告感到憤怒的自己。

  晴明打坐並未花太多時間,不出半刻便結束了,且靈活地從岩石上跳下。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一副心事重重模樣。

  「怎麼了?」燕南行擔憂地問。

  晴明輕輕地搖了搖頭,「只是有種不祥的預感,也許是小僧多慮了。」

  「不管怎麼樣,咱們還是當心點吧。」燕南行說道,且勾了一個寬慰的笑。

  「燕兄說的是。」

  又行了莫約一個時辰,終於隱約看見了寒松寺的影子,晴明不禁興奮道:「看見了!就在前方!」

  看著小和尚又恢復活潑亂跳的樣子,燕南行的笑意更深了。

  要到寒松寺上還得先爬上一座不矮的石階,不過對出自少林的晴明而言,這時皆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感覺……有些奇怪?」兩人登上石階後四處觀望了下,竟連個人影也沒看見。不僅如此,也未曾聽到誦經意或其他雜音。

  這裡,是一片死寂。

  腳踏落葉發出的沙沙聲響在這個空間裡迴盪,更襯出此處詭譎的寂靜。

  「這是怎麼一回事?竟連一個人影也沒有。」情景實在太過詭異,讓燕南行不禁繃緊神經。

  同樣也渾身警惕的晴明查看著四周,從地上的落葉推斷至昨天為止,都還有人行經這裡,且已破碎的落葉來看,人數還不少。

  是怎麼樣的情勢會令一群人匆匆下山?

  「咱們到裏頭探查看看吧。」晴明說道。也許這一切都與他來到此處的目的有關。

  這寒松寺說大不大,但一翻搜查下來還是挺費勁兒的,然而對方好似早做足準備,愣是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晴明,你瞧這是什麼?」燕南行拿了一本佛經來,另一手則提了個小冊子。他將這些都塞道晴明手上,解釋道:「這冊子是從這書掉出來的。」

  燕南行想著佛經的事還是晴明較為了解,一見此書想都沒想就急忙交到小和尚手上。晴明慎重其事地打開那小冊子,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預想中會看見的文字,而是一副副圖畫,且都是描摹男女苟合之事的圖畫。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春宮圖!

  晴明本想再仔細瞧瞧,不料燕南行眼快手疾,一把就將春宮圖搶過,正色道:「這不是小孩兒能看的東西!」

  定睛一看,燕南行雖一臉嚴肅,可耳根子都熟透了。這幅模樣不禁讓晴明想逗逗他,便道:「難不成燕兄是想收著細細品味?」

  未料燕南行直接將那本畫冊隨手一扔,扔到外頭去了。那外頭挨著懸崖,也不知是不是燕南行刻意的。

  「唉,燕兄那可能是線索啊,怎就扔了呢?」

  「就算真有線索我照樣給扔了,了不起再找挑一條。」燕南行擺出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

  看來這次的調戲過頭了,晴明心虛的笑了笑。

  隨手翻了翻燕南行拿來的佛經,本對此不抱希望,怎想翻著翻著還真給他翻出了一張紙條,似是沒燃燒完全的信紙末角。看到上頭的圖案,晴明一瞬間竟做不出任何反應。

  「燕兄!」回神過後,他急切道:「咱們趕緊回去,快!」

  搜查寒松寺已耗了他們不少時間,此時片刻都不得耽誤。晴明急促地往階梯奔去,沒想燕南行竟是一言不語地緊跟上前。

  「燕兄,我……」

  燕南行打斷了他的話,「噓,當心咬到舌頭。」

  晴明感激地看來他一眼,更加快了腳程。

  因著是下山的緣故,和兩人迅速的腳程,一時辰出頭便可看見關道上台的馬兒。

  「那是……」晴明不禁被眼前之景愣住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團團火光,彷彿隨時會吞噬白藹藹的關道般,令人怵目驚心。

  「那是烽火!」燕南行急喊道,他翻身上馬,急促地說道:「是奚人來襲,得趕緊回去!」

  兩匹馬兒奔馳在道上,全力朝那火光之處前去。

  抵達蒼雲堡時,眾將士皆已蓄勢待發。只要一聲令下便可即刻出征。而眾將士面前的,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子,雖是女子卻毫無星點柔弱,有著不遜於男人的剛毅。

  她便是這蒼雲的總統領,長孫忘情。

  燕南行此刻已換上一身蒼雲軍獨特的玄甲,面色凝重地與晴明一同前去。

  長孫忘情一瞥見那兩人,手一擺,淡淡道:「拿下。」

  聞言,立即就有數名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晴明壓制。

  「統領這是何意!」燕南行看著晴明未長開的身板子被各個威猛勇武的鐵甲軍人壓制著,整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燕南行,你身旁這人很有可能是敵軍奸細,若你仍執意包庇,也將視作叛軍。」長孫忘情的聲音十分冷清,不帶絲毫情緒,就好似在地獄審判的閻王般,她說道:「處以死刑。」

  燕南行緊了緊拳頭,最終還是選擇沉默,回到了自己所屬的位置。

  「眾將士聽令!這城中有敵軍潛藏,如今裡外通敵,可能令這關門再度失守。為了這裡的百姓,為了這些年來在沙場上戰死的弟兄們,你們願豁盡自身性命嗎!」

  「願意!」

  「為了弟兄!為了家人!賭上蒼雲的名號,視死如歸!」長孫忘情舉刀高喊。

  「喔!!!!!」蒼雲眾人紛紛高呼,霎時聲勢磅礡,足以遮天蔽日。

  與激昂壯烈的氣勢不同,晴明面色平靜,心如止水。他靜靜地看著一眾士兵湧往前線支援,其中亦包含著燕南行的身影。

  面對那個男人,晴明只有說不出的感激。他對他展現了最大的信任及善意,甚至以遠超過自己予他。

  赫然,一刃刀柄劃破眼前,也破了晴明所思。刀的冰冷寒氣險些割破他的臉頰,由此可是眼前的這名軍人是完全沒跟他客氣的意思。

  「見過長孫統領,小僧晴情鳴明,幸會。」晴明舒展眉眼,似笑非笑,態度自然到好似在他面前的不是冷酷無情的刀刃。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長孫忘情無視於晴明的話語,居高臨下地怒瞪著,冷聲道:「說出你背後的勢力,否則下次這刀便會落在你的頸脖之處。」

  「此番奚人突襲與小僧無關,請長孫統領恕罪,小僧僅能透露這麼多。」

  「呵,死到臨頭還不據實以告,可真是忠心。」長孫忘情拔起陌刀,高舉之,「既然如此,你就以死謝罪吧!」

  「統領,刀下留人。」霎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適時響起,阻斷了長孫忘情的動作。

  如雪般白的陌刀就這麼止於半空。

  接著行來的是兩名男子。一名身著盔甲,卻非蒼雲的玄甲;另一名則白衣勝雪,本應是翩翩佳公子,卻在配了玄色面具,果斷地將一切情緒皆深藏起來。

  「大俠,好久不見了。」身著鎧甲的男子微微笑道。

  「郭將軍。」由於雙手被人捆綁,故晴明以頭輕點,以代招呼。接著,他轉向另一名男子,說道:「李先生。」

  突然出現的這兩名男人正是蒼雲援手郭子儀與客卿李復。

  長孫忘情怔愣了下,但很快便調整好心思,問道:「你們認識?」

  「是的,而這位大俠也正是因郭某所託,才會來到此處。」

  一聽郭子儀這般說道,長孫忘情立刻將晴明給放了,還親自道歉。「方才諸多無理,在下長孫忘情在此向閣下致歉。」

  「無妨。」晴明一揖。

  「關於奚人突襲一事,我們不妨到裡頭細細商議。」郭子儀提議道,身為蒼雲援手的他在這蒼雲軍中說話有幾分份量。

  「郭將軍稍等,」晴明突然開口,道:「此刻還有蒼雲諸位士兵於前線頑命抗敵,小僧不可置他們於不顧,還望將軍諒解。」

  聞言,郭子儀只是一笑,「這些年過去,你這古道熱腸還是未變。」他揚手一揮,「如此,你便去吧。」

  「謝將軍、長孫統領、李先生。」晴明深深一鞠躬。

  接著他摸出囊中那枚在寒松寺中尋到的碎紙,遞到李復手中,「這是於寒松寺尋到的,看來李先生的猜想無誤。」語畢,便拿著他那佛棍匆匆離去。

  「這是……」長孫忘情問道。

  李復看著手裡那枚碎紙,冷聲道:「狼牙軍徽。」

  *

  前方戰事激烈,砲火連天。一陣交戰下來已有數十名士兵倒地。

  蒼雲精兵三百餘人,與人多勢大的奚人有著相當的懸殊。然而蒼雲軍之所以能存活現今,是因他們以一敵百的實力,以及視死如歸的決心。儘快此刻被人殺個猝不及防,也不曾居於下風。

  不過更重要的是,蒼雲之中有個足智多謀的軍師,風夜北。他的戰術狡詐多變,往往能令蒼雲險中求生,反敗為勝。此時,他正與申屠遠並肩,邊奮勇殺敵,邊有條不紊地指揮著軍陣。

  晴明雖無法僅靠一人之力改變局勢,可他的般若訣或多或少為眾人抵禦了傷害,還時不時給人小捨,生生為他們擋下幾刀攻擊。

  「晴明!」忽然,他聽聞有人急切喊著自己的名字,循聲望去,是正一刀將眼前敵人斬殺的燕南行。

  他飛快跑到晴明面前,帶著一襲風塵和血腥,卻不會令人畏懼。燕南行神色慌張地說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這可是戰場,很危險的!」

  晴明笑道:「正是因戰場危險,小僧才來助你們一臂之力。」

  看著晴明堅定的神色,燕南行嘆了口氣,「抱歉,是我太輕視你了。」隨即,他也展露了笑顏:「和我一起並肩作戰吧。」

  「那是自然。」晴明歡喜道。

  顯然蒼雲軍較奚人來得更加團結,在風夜北的計策下,刻意將敵方軍隊誘至各處,並逐個擊破。不一會兒,蒼雲軍便占了上風,勝利唾手可得。

  燕南行在眾兵擁護下,看準先機,陌刀一晃,竟是準確無誤地將敵軍小將擊殺。

  怎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數支箭矢兇猛地劃過天際,直衝燕南行而來。

  「燕兄!」眼看那些箭矢將要無情的刺入燕南行的後背,情急之下,晴明下意識便朝燕南行施了捨身弘法。

  一陣金燦卻不耀眼的柔光輕輕包裹住燕南行的身子,箭落,柔光散,箭矢並未如眾人所見刺入燕南行的身軀,而是被那層瞬閃即逝的柔光給擋去。

  在眾人的視線皆焦聚於燕南行身上時,二十尺外,一個嬌小的身子杵著高過他頭的佛棍,不顧雙腳虛浮仍頑強地站著。他抹去唇角的血,無視於地上殷紅星點,繼續挺身而戰。

  燕南行看向二十尺外的那個小和尚,儘管其他人都沒察覺,但他不可能錯過。方才那股柔光給他的感覺,熟悉到根本不用去思量,那人的身影就會浮於眼前。

  接著,他看到一個腳步虛浮的小身影,所行之處殘留下星點血跡。

  那個背影,他似乎曾經也見過。

  面對敵軍來襲,那人就如同銅牆鐵壁般,哪怕身穿百箭仍屹立不搖,他是……

  他是照亮了他世界的生命之光。

  緊了緊手上陌刀,雖然心中有萬種感觸沸騰,可這裡是個噬人性命的戰場,不容許他流露絲毫情緒。

  儘管他再怎麼想上去抓住那個背影。

  恍若過了一整個世紀,被撕裂的心早已疼到麻痺時,勝利的號角響起,殘餘地敵軍倉皇逃逸,歡呼聲如雷貫耳,似乎連空氣都瀰漫一股劫後餘生的喜悅。

  這樣的歡愉中,燕南行上前,緊緊抱住那個即將軟倒的軀體。此時,淚水已不受控制,恣意模糊了他的目光。

  在晴明意識離散之前,耳畔傳來了男子的嗚咽。

  *

  晴明感覺自己睡了個好覺,夢中有個大酒席,上頭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菜,有清水羊肉、太白鴨、奶湯鍋子魚等,此外,還有王嫂做的紅燒兔肉。

  面對這一桌子簡直能稱上御膳的菜色,晴明不禁口水都流了下來,他拿起碗筷,看著對面之人,雀躍道:「燕兄為人真是厚道!小僧這就不客氣啦!」

  他迫不及待夾起一塊兔肉張嘴咬下,然而卻沒有想像中鹹中帶甜的絕妙滋味,兔肉也不如上次那般柔嫩,反倒是多了許多韌性,根本無法輕易咬碎。

  「好吃嗎?」耳旁傳來了燕南行的聲音。

  晴明如實以告:「這肉太硬了,根本沒法咬。」

  「呵,那可真是對不住。」燕南行冷聲道。接著燕麥的大笑聲在耳邊爆發,震耳欲聾。恍惚間,還可以聽到燕麥斷斷續續,彷彿隨時會缺氧般說道:「哈哈哈…….想、想不到燕南行你這小子,也會有那麼憋、憋屈的一天……」

  「燕兄?憋屈?」晴明雖不懂燕麥話中之意,可他的嗓門實在是太過宏亮,吵得連眼前的酒席也漸漸離去。

  晴明看著逐漸遠去的珍味,焦急大喊:「我的紅燒兔肉!」

  接著,睜眼所及便是燕南行的臉龐。

  「奪了你的紅燒肉可真是對不住。」燕南行分明是微笑著說道,可晴明下意識感到殺氣陣陣,求生本能激得他瞬間清醒數分。

  晴明這才注意到,他懷著正緊揣著一隻手,手上還有個紅牙印,可能是咬深了,那些痕跡上還帶著血絲。

  「清醒了?」燕南行輕聲說道。

  「醒了、醒了。」晴明訕笑道,這時才突然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種痛是由內而外的,藉著神經遍佈全身,一時之間疼的他又連連倒吸幾口涼氣,差點又沒倒回床上。

  「你的內力受損,這養神丹雖無法緩解疼痛,但可幫你恢復內力。」燕南行小心翼翼扶穩晴明,隨後遞來一瓶藥罐,裡頭的藥丸碰撞,發出微微聲響。

  燕南行又遞來一瓶水,「喝點,等你歇息完後我便渡些氣給你,好調養生息。」

  燕南行這一連串行為十分熟稔,好似排演過無數次般。思即至此,晴明定睛瞧了瞧眼前的男人,卻見他不似以往那般風光。

  深沉的眼袋顯示極度疲累,星點鬍渣喪氣地掛在嘴邊,令他整個人散發出頹靡氣息,全無半點神采飛揚。「燕兄這可是怎麼了?莫非是戰線危機?」

  當時晴明身負重傷、意識朦朧,雖有聽聞號角吹響,但保不准是自己的幻想,說不定此刻的雁門關還處於征戰的水深火熱之際。

  「不,此仗是我方的勝利。」燕南行疲累地說道。這些天他一戰戰兢兢不敢闔眼,生怕眼一閉面前的這個小傢伙就會離開他、離開這個世界。當他再度看見那雙湛藍的眸子時,心中巨石才有了個著落,沉積已久的疲倦呼之欲出。

  一旁的燕麥想著這燕南行本就秉持著沉默是金的性子,此刻也估摸著是不好意思開口,便打算幫他一把,遂說道:「燕南行這小子這些天可都緊緊守在你床邊,這都還未闔眼呢。」

  雖然晴明傷重,可因本身底子就不錯,加之有李復等人在場,愣是把人從鬼門關前撈了回來,一天的時間便脫離危險,剩下的僅是好生修養。可燕南行說什麼也不肯走,執意等到晴明睜眼才願放心,好幾人來勸都不聽,甚至連一向尊敬的王不空也是如此。

  燕南行也算是王不空看著長大的,對那孩子的犟脾氣也是知道了,勸了幾次後便由著他去了。燕麥還記得,王不空臨走前扔了一句:「照顧人可以,但可別人都還沒照顧好自己就先歸西了。」

  看來是連他也對燕南行沒輒。

  晴明皺了皺眉,本認為自己只是一覺到天亮,但聽了燕麥的話、看了燕南行那副模樣,這不是僅十二時辰可以做得的。於是他氣弱如蚊地問:「小僧睡了多久?」

  「七天。」燕麥說得簡短,卻實實驚了晴明一跳。

  似乎是擔憂晴明不夠驚慌,燕麥還補了句。「這七天,他可是片刻不曾離開。」

  「燕兄,你不上茅房的?」晴明看著一臉頹靡的燕南行,細聲問道。

  「……」不僅是燕南行,連一向不太會見人眼色的燕麥也不禁無言以對。

  「既然清醒了,那就吃個飯歇息會兒吧。」咳了幾聲,燕南行冷聲說道,隨即向著一旁的燕麥說道:「給他拿碗粥吧,口味越清淡越好。」

  「欸……」晴明面色鐵青。要知道方才夢中可都是些大魚大肉,現在回到現實估摸著只准吃清粥淡菜,頓時感悟到不願夢醒的滋味。

  燕麥出去後,燕南行起身:「我去告知李先生,你靜一會兒,莫要胡亂。」

  看著燕南行疲倦的模樣,晴明頓了頓,認真地說道:「燕兄,謝了,有你這樣的友人,小僧三生有幸。」

  將欲離去的身子一頓,燕南行回身,淺笑道:「你這人真是讓人不省心。」

  燕南行離開後,晴明得空理解一下此刻的情勢。他盤腿調息一番,發覺自己的內力果真如燕南行所言傷重虛弱,看來那幾箭真是來勢洶洶,幸好當時眼明手快,不然躺倒在這兒的可就是其他人了。

  「大俠,身子如何?」不知何時,蒙面男子以佇足於門外,一襲白袍翩翩,倒是如以往般瀟灑。

  「多謝李先生,小僧已康復許多。」晴明猜想那麼嚴重的傷勢光靠蒼雲軍醫估計是束手無策,許是李復出手才能保住這條小命。思及至此,他鄭重其事地一揖:「多謝李先生救命之恩。」

  李復出手制止,說道:「現無旁人,你我之間可以不必如此生分。」

  晴明一笑,而後端起嚴肅的面容,「這幕後黑手可曾尋到了?」

  「不錯,」李復笑了笑,「果真如大俠所猜想般,是狼牙軍的奸細,而藏身之處的確為方里開外的寒松寺。此次,你可是立了大功。」

  雖然聽聞李復誇讚自己,可晴明全然無歡喜的心情,反倒是憂慮地說:「狼牙軍竟可再這潛伏如此之深,可真是令人史料未及。」

  李復的嗓音也不似之前那般歡愉,而是帶了分嚴謹。「是咱們輕敵了。畢竟這狼牙軍是安祿山那老狐狸籌謀多年的底牌,日後行事可得更加謹慎。」

  晴明點點頭,隨即說道:「小僧前些日子收到獨孤公子的密報,說是在太原一處有狼牙軍的蹤跡。」

  「獨孤家?」李復微微吃驚,「想不著你也與獨孤家有所牽扯,看來我小瞧的不只狼牙軍。」

  「復兄太抬舉我了,小僧不過是幫人跑跑腿兒打打雜,有點交情罷了。」晴明笑道。雖然李復面上有面具遮掩,但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對方臉上就是一副「聽你吹吧」的表情。

  「我與郭兄不久後便會回長安鎮守,你之後有什麼計畫?」此刻安祿山的舉動愈加頻繁,眾人都警覺提防著,當然也包括李復及郭子儀。

  「小僧此行本欲往太原與獨孤公子會合,是因察覺到詭譎之處才留下調查,既然已真相大白,那太原之行刻不容緩。」晴明說道。他一開始確實只是單純路過蒼雲,打算暫歇一會兒便啟程前往太原,可那寒松寺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故才在這兒留了這麼長一段時間。

  談完正事後,李復並沒有再做停留,想來他也是個極度忙碌之人。晴明並不在意,正因了解他心中所懷的是天下,故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畢竟他身為和尚,亦是心懷天下,倒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對了,燕兄呢?」李復之所以會得知自己醒來的消息,必然是燕南行所帶。

  李復輕描淡寫說道:「他來時腳步虛浮、面色枯黃,想必是勞思成疾,所以我合著郭兄給他點了穴,讓他歇息去了。」

  晴明想著燕南行被點穴的模樣,不禁噗哧一聲,遂道:「還真是多謝復兄了。」

  「不過那人還真是護著你。」李復直言。

  晴明輕笑:「那是小僧的福分。」

  過了整整三天,晴明才又見到燕南行的身影。在那期間,是由燕麥來充當照顧者的角色。

  「燕麥兄,最近這幾日可都是清粥淡菜的,再這樣下去小僧會失了味覺的!」晴明在吃了第三日的清粥之後終於受不了了。在蒼雲的這段時間燕南行都怕他餓著似的,總是變著花樣給他帶吃食,不知不覺也養肥了他的胃口,故本就清淡的菜餚更是食之無味。

  不過晴明不知的是,燕南行還特意吩咐廚子做得越淡越好,只因大夫說了要「清淡飲食」四字。

  燕麥一臉為難的看著噘起嘴唇耍賴的晴明,可燕南行都如此吩咐了,他作為替代之人自是不可怠慢,畢竟良藥苦口這個道理他也是懂得。

  就在燕麥頭痛欲裂之際,一道清冷地嗓音劃進房中。「失了就失了,身子養好重要。」

  兩人循聲一看,是氣色明顯好了許多,又復以往俊冷模樣的燕南行。

  燕麥喜出望外,高興地打了招呼後便早早離去。既然燕南行來了,那晴明的事兒也就不用煩惱了。想來這幾天又是憂心晴明又是擔憂燕南行,搞得他也沒好好歇息,自然也沒那個閒情逸致去追求人家姑娘。如今如釋重負,粗獷的身軀走起路來似乎也變得格外輕盈,離去時還不禁哼著小曲兒,歡快極了。

  相較之下,晴明的面色倒是僵硬許多。

  「燕兄,近來不見,可還安好?」晴明尷尬一笑,試圖揭過方才自己耍賴的景象。

  燕南行瞥了他一眼,並未給予答覆,而是坐到晴明榻邊,說道:「今日正午,郭將軍與李先生離開了蒼雲。」

  早已知曉此事的晴明只是淡淡地點頭,「小僧聽說了。」

  本料著燕南行只是來告知此事,卻聽對方又道:「那你呢?你何時離去?」

  他神色認真,全神貫注地直視著晴明,一雙銳利目光好似能直驅他的身體,窺探他的內心。

  一時之間,晴明竟想下意識的閃躲。燕南行的眼神太過炙熱,如焰般熊烈,他怕無法承擔的起。

  尷尬地搔了搔光禿禿的腦袋,晴明思索了一會兒,才道:「不出三日,等傷好了個七八分小僧便會離去。」

  欲想著燕南行會做何反應,卻只聽他淡淡說了四個字。「我明白了。」

  晴明頓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便怔愣在那裡。到也不是說他期待看到燕南行做出甚麼反應,只是這樣並非他心中所想,可深思一番後又開始納悶自己究竟想看到對方有何反應。

  橫豎也猜不透自己的想法,晴明乾脆不去想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兒。「就快要吃不到王嫂的紅燒兔肉了……」想到那甜美的佳餚,晴明發自內心感到遺憾。

  燕南行忽地笑了,又如以往一般。「成日想著吃的,莫不是這蒼雲裡你最捨不得王嫂囉?」

  「哎呀,燕兄你這話說的就不動聽了,將小僧說得到是個冷血無情之人。」方才燕南行給他的不對勁霎時煙消雲散,晴明勾起了有些憨傻的笑容,「小僧不捨的自然還有佛爺、燕麥兄、蒼雲眾人,其中最捨不得的就是燕兄你啦!」

  雖知此句說的諂媚了些,可不難看出裏頭的真意。燕南行輕嘆了口氣,伸出指尖彈了下那個光潔的額頭。雖然力道不大,但還是留下了個小紅印。

  看著小和尚護住自己的腦袋瓜兒,燕南行輕聲說道:「你捨不得我,我又何嘗捨得你。」語氣中,似是帶了幾分妥協。

  剛才的話語好似春雪初融,還未在晴明心中落了個影便消失無蹤。當晴明還未反應過來時,只聽燕南行又說道:「答應我,以後不許再用捨身為我抵禦。」

  燕南行的神情認真,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直看著晴明,裏頭滿是不容置喙的堅決,生生將晴明欲說的話語噎了回去。

  「我明白你慈悲為懷,欲救濟天下蒼生的仁心,可當你犧牲之時,又有誰能奉獻於你?至少,讓我來守護你好嗎?」燕南行一字一句,緩慢卻真切地說著。這段話語中裹藏著無奈、不捨、妥協……眾多情緒紛亂,讓晴明腦子也不禁跟著亂哄哄的。

  不知是何時,為蒼生犧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早已根深蒂固、刻入骨髓,別說奢望有人保護了了,甚至連這種念頭都沒有想過。

  「燕兄你在說什呢?」晴明似乎是想輕揭過燕南行的話語,輕笑道:「這是出家人的天職,抑是我的職責。」

  燕南行的臉色逐漸鐵青,晴明知曉此次怕是不能輕易打發對方,嘆了口氣,認真說道:「哪怕今日小僧並非出家人,小僧仍會如此。到不是甚麼仁心濟世,而是因為你是小僧的友人。」

  「小僧借問一句,若是換作小僧陷入危難,燕兄可否會出手相助?」

  簡直不用多想,燕南行斬釘截鐵道:「那是當然!」

  見到燕南行那模樣後,晴明唇角一勾,笑靨燦爛地道:「小僧抑是如此。這情感連接從來就不是單方面的給予與付出,既然燕兄如此重情重義,那小僧斷不能辜負燕兄的這份心意。」

  燕南行彷彿被人擊中要害般,竟是怔愣住一動也不動。良久,才一停一頓地說道:「情義之間,往來相互……」

  「是的,往來相互。」晴明道。

  早在初遇之時就發現了,這人之所以婉拒他人的情感,總是冷若冰山的樣子,乃是因他太害怕失去了。既然擔心失去,倒不如一開始便毫無交集。可若是一但進了他的內心,便是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這樣的人最是冷酷,也最是重情。

  晴明開始還不明白,為何這樣的人會對自己敞開心扉,難道只是單純得他眼緣?可若是如此,他也不會成現在這個性子。

  思來想去,竟是初面見時便給了答案。晴明閉了閉眼。

  只因自己是個兼愛天下的出家人。

  出家人意味著心懷蒼生、悲憫萬物,他們看得不是兒女情長、紅塵情愛。雖似對俗世紛擾都不懷情感,卻最是憐愛萬世眾生。

  這樣的人,看待眾人都是一個樣的。反之,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能得他們的憐愛,故絕不會被棄之不顧。再者他也不過是個旅人,不用顧及到長久之後的問題,在情義萌發前便會被抹去。

  晴明一直認為,在燕南行對自己失了興致為止,便如此對待他,故他這話真假參半。真是他亦是將燕南行視作至交,假是也許在離開燕南行後,這份情誼便會受時間塵封,晴明之所以出手,半是出於情義,半是出於道義。

  身為一個佛門中人的道義。

  不能否認,燕南行對他不同於其他陌路人,可這之前,他們皆是人,故在晴明眼中,並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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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wind順 於 2021-5-21 23:07 編輯

wind順 發表於 2021-5-21 22:59:47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 初見篇(完)06 [G](蒼爹x小和尚)


  晨陽方出,萬物似都還沒甦醒般,僅有衣袖拂動之聲。晴明步於雪落之後的林中,今日的他即將啟程,在蒼雲的時間所剩無幾。也許是想多將這個地方刻入腦中,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融天地於其中,徒留他一人。

  「你就是那個小和尚?」赫然,有道嗓音毫不留情劃破世界,聲音不大,卻緊緊抓住晴明的目光。

  循聲一看,林裡亭中有一人獨坐,那人雙目被黑布所遮,理應是看不見任何事物,可他卻在獨自下棋。

  晴明記得他,那個即使雙目全盲,心卻澄淨至極,次次出謀劃策令蒼雲眾人絕處逢生的男人。

  他是蒼雲軍師||風夜北。

  晴明疾步過去,拱手一揖,「見過風軍師。」

  「有趣。」風夜北面朝晴明,笑問道:「可會下棋?不仿陪我對弈一局吧。」

  明明心知對方是個目盲之人,但晴明總有一種他那雙眼看透了自己的錯覺。

  「小僧才學書淺,怕是不能令風軍師盡興。」晴明微傾身子。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的一切在風夜北面前毫無保留地被揭露,彷彿甚麼都瞞不過。

  這男人很恐怖。

  不同於王不空的沉穩、申屠遠的正直、長孫忘情的威嚴,風夜北就像一條晝伏夜出的蛇,你明知曉他的存在,卻總是摸不清他這個人,與之相反的是自己會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用不著擔憂,我對你並無敵意。」風夜北說著,手朝對向空位,道:「請。」

  事已至此,雖不知風夜北的用意,但此刻也不容晴明拒絕。於是他一揖,坐到了風夜北的對面。

  一盤棋局下來,兩人對談不出十句。彷彿真是來下棋般,又重回那萬籟俱寂之刻。

  「你幾歲出家?」一盤之後,風夜北邊為下盤棋擺布,邊問道。

  晴明邊幫忙著,邊道:「六歲。」在方才那盤棋局中,晴明確實感受到風夜北釋出的善意。此指的並非是刻意放水,而是他明有趕盡殺絕的機會,卻選擇留自己一條活路,讓棋局繼續。

  人說觀棋知人,一盤局的時間便可將此人摸個七八分。當然,面對風夜北,晴明指有被摸清的份兒,不過他倒是可以清楚知曉風夜北於他的態度。

  有了開端,兩人閒聊一些事兒。而風夜北確實也是個見識廣博之人,佛法道理倒是也能說出個七七八八,讓晴明獲益匪淺。

  「前些日子你在靜養不便打擾,故一直沒能向你好好道個謝。」風夜北突然說道,他落下一棋,續道:「感謝你義氣相挺,助蒼雲力抗奚人。」

  *

  待晴明落棋後,他又道:「感謝你兩肋插刀,助我實施計策。」

  晴明觀看了那盤棋良久,靜靜落下一子。

  「您這情小僧心領了。於情於理,此事不過是小僧的職責罷了。軍師的此番心意,多謝。」

  晴明勾起一抹輕笑,用著好似會同雪融於天地之中的嗓音道:「此局,仍是小僧敗了。」

  風夜北笑道:「有機會,咱倆再來對弈一番吧。」

  「這是小僧的榮幸。」晴明一揖。

  欲離之刻,忽聽身後有人輕喚自己。晴明回身,只聽亭中人問:「你身旁的那隻猴子,與方才掠過天際的鷹鷲,可有不同?」

  晴明思索一番,道:「悟空、鷹鷲,抑或小僧,皆是天下蒼生,受佛祖庇護。」

  風夜北面朝著那盤棋局,輕輕搖了搖頭。

  當晴明回到先前暫居,用來調養生息的院子時,已見燕麥在裏頭等候了。

  「哎呀!這一大早的你人上哪兒去了?」燕麥一見晴明的身影便急匆匆地湊了過來。連珠炮似說道:「我還以為你是睡死了,在庭院外喊了一嗓子,結果見不著你反到驚醒了幾個正在歇息的弟兄,好生尷尬阿!」

  晴明一笑,「小僧這不是要離去了,想趕緊記住蒼雲的景色嗎?」

  「記個啥唄?」燕麥皺了皺眉,直接道:「忘了再來不就得了,只要你一句,我隨時做你的地陪。」

  「燕麥兄盛情如此,小僧怎趕回絕。」晴明被燕麥逗樂了,也敞開笑顏道。

  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晴明隨著燕麥到了蒼雲堡前,見一輛運貨馬車已在此等候。

  「燕兄呢?」晴明環視四周,見了許多蒼雲兄弟,卻不見燕南行的身影。

  「他說他有事耽擱,一會兒就到。」燕麥回答著,邊將一大包糧食塞給晴明。「這是我娘做的,怕你路上餓著了,做了一些,你不要嫌棄阿。」

  晴明接過那包泛著香氣的食糧,估摸著是久放了也不易腐壞的烤餅。欣喜道:「謝謝燕麥兄!」

  「瞧你雙眼發亮的樣子,都快趕得上星子了。」燕麥哈哈大笑,拍了拍晴明的肩頭。赫然,他似乎想到甚麼般,整個人沉浸下來,神色嚴肅道:「晴明,老實說我有一事想向你道歉。」

  晴明雖是習慣了燕麥這大喜大悲、浮動不定的情緒,可此時這麼一個轉換仍是令他措手不及。

  「我曾誤會你是敵軍奸細。」燕麥大聲說道,充分展現了他勇於承擔這份過錯的誠心。

  晴明一瞬間就明白過來,燕麥指的事那日遊玩廣武城後,燕麥突如其來那句摸不著頭緒的話語。然而晴明對著多如烈火灼燒的歉疚,雖稱不上無動於衷,卻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這點小僧明白。」晴明說道。倒不是為了安慰燕麥,而是當一個軍事要地突然有外人入侵,並暗自盤算什麼,不論是誰都會有所懷疑。

  晴明回想著那日的光景,笑著:「不過燕麥兄那番可嚇著了小僧。小僧雖不排斥龍陽之好,可畢竟也是個出家人,這樣是有違綱紀的。」

  「我去你的龍陽之好。」燕麥罵道:「大爺我可是喜愛女人的,軟玉溫香、抱起來那可不是一個美哉!」

  晴明掃視周圍,見著若干兵將眼觀鼻鼻觀心,逕自略過這番言論的樣子就覺好笑,故意清了清喉嚨道:「燕麥兄啊,你的喜好咱們都知曉啦,下次不必這麼大肆宣揚。」

  「……」

  逗完燕麥,晴明正了臉色,笑道:「身為兵將,若是燕麥兄如此寬宏大量,小僧才擔心呢!」不過就事實而論,燕麥對於晴明這個外人以十分友善,呃……雖然初相遇時還刀刃相接。

  晴明回憶起那尷尬的初見面,訕笑道:「這麼說來還是小僧欠燕麥兄一個道歉,那日的比試著實是小僧偷步了,燕麥兄的實力其實遠高小僧許多。」

  燕麥聞言後只是爽朗地大笑幾聲,「這我早就知曉了,你那幾點身手估摸幾下就猜了個七八分。」

  晴明也隨之大笑,燕麥果真是心中良善之人,只是先前被妒忌給蒙蔽了雙眼。

  「這別離的時刻倒也被你們笑成歡聚似的。」一道清冷的嗓音倏地憑空傳出。

  「燕兄!」晴明雀躍道。循聲一看,只見燕南行徐步而來,一身玄甲依舊,卻又彷彿不同以往。

  燕南行至晴明身前,眉心一皺,將手中的大衣披到小和尚身上,一邊斥責:「等會兒就要上路了,這途中風大雪飄的,怎就不知多添件外袍?」

  晴明本想說著自己身上這件就足夠暖和了,但見燕南行的模樣頓時又什麼話語都說不出。只能道:「多謝。」

  「你這可真像個老媽子。」燕麥看了燕南行這般,不禁道。結果被一個狠瞪,整個人縮了回去。

  話別幾番後,燕南行趁著無人注意時偷偷將一包熱食塞到晴明手中。他湊近耳畔,低聲道:「收好了,切莫被旁人察覺。」

  晴明一聞便知道裏頭的物品,那可是他朝思暮想的紅燒兔肉!

  「可王嫂不是照顧她兒子去了嗎?」王嫂的兒子在與奚人作戰時不幸受了些傷,此刻正在家中調養著,而王嫂也跟著照顧她兒子去了。

  「會做紅燒兔肉的可不只王嫂。」

  「可這時間點,估計炊事班是沒人的。」晴明不解,這樣這紅燒兔肉又是從何而來?

  燕南行理所當然道:「只要能用灶房就行了,何須有人?」

  晴明聞言一驚:「這莫不是……」

  「不比王嫂好吃,你可別嫌棄啊。」燕南行勾了一抹淺笑。

  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晴明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良久,才輕輕說了一句:

  「謝謝。」

  朝陽灑落,大地變得燦金金的,漫著一股暖流淌進所有人心中。

  也許是太陽照得他暖呼呼的,所以面頰才會微微發熱。

  「咱們有緣再見。」燕南行笑道。

  「定會重逢。」晴明回以一個連太陽都不禁遜色了的笑顏。

  馬啼一嘶,拉著車輪緩緩啟動,所經之處轍跡留存。不知是相送,還是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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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就是再見篇啦~
這部保證不BE
ODOb

wind順 發表於 2021-5-23 22:43:03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 再見篇01 [G](蒼爹x小和尚)



  是夜,一人於林裡亭中自弈著。烏天撒著星點白雪,如花瓣般消散即逝。

  亭中人唇角一勾,不知是在笑棋,還是在笑雪似花?

  然而細細一瞧,那人眼為黑布所遮,竟是個全盲之人。他輕笑,用如雲中月般莫測的口吻說道:「要不來久違的對弈一局?」

  林後的玄甲男子似銅像般在雪中佇立,紛落的白雪在夜色般的玄甲上消逝,然而玄甲並不為雪花挽留,仍固執於此,彷彿在等待,但也可能僅是站在那兒許久。

  「這就是您找我來的目的嗎?」銅像怕是驚醒萬物般,低沉說道。

  亭中人聞言輕笑:「這雪映滿月圓的日子,有什麼比亭中賞景、煮茶對弈這等美事來的更重要?」

  「末將不過習武之人罷,不識這等風雅,來了也是糟蹋。」玄甲男子一揖,「不打擾軍師雅致。」說罷欲離。

  「燕南行。」亭中之人輕歎,「以前的你還比較可愛些。」

  想起這小子年紀尚幼時,就已經愛裝得老成,活像個小大人似的。」

  風夜北想著那時眼前這小子那屈辱的目光,肉嘟嘟的雙頰都漲紅著,不禁覺得好笑。便道:「如今你也不是會尿濕被褥的年紀了,可惜啊可惜!」

  燕南行知道這人是故意挑起陳年往事,也算他的惡趣味之一。

  「真是對不住。」輕哼一聲,他冷淡道,裡頭並無夾雜著任何一點歉疚之意。

  亭中之人將一枚黑棋落下,「多年前,我也曾跟那孩子對弈一盤。」

  聽清了話中意,燕南行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亭中。

  那男人一笑。

  燕南行看著對面的目盲男子,他是蒼雲的軍師,無數次用他足智多謀的頭腦解蒼雲於水深火熱之中。他是風夜北,抑是燕南行敬重之人。

  以前,他曾對燕南行道:「小時見你還是個可愛的小娃娃,怎越長越無趣了。」燕南行那時只當他是隨口一說,畢竟這位軍師生性風流,平時說話也常摸不著邊際。

  直至成年之後,一日,他突然對著燕南行說道:「喔,難得見你這般有趣的模樣,可是出了甚麼事了?」

  細細想來,正是巧遇那個小和尚之時。

  風夜北感受著男子落坐在面前,他笑道:「黑子先落,你請吧。」

  「是。」燕南行執起黑子,落在了棋盤一方。

  「落得不錯。」風夜北輕笑,「現無旁人,不用這麼拘束。」

  「與您下棋,怎敢鬆懈?」燕南行斬釘截鐵道。

  「那可真是對不住了。」風夜北看似漫不經心道:「你也知道我這人不喜放水。」

  接著,便是一陣沉寂,兩人皆專注於棋局之中。漸漸地燕南行面色越發難看,風夜北仍是那副游刃有餘的模樣。

  風夜北落了一顆白子,語帶悠哉,「心浮氣躁、行事魯莽。這樣可是無法在戰場上取勝的。」他瞥了一眼對面臉色鐵青的青年,「怎提到那孩子就如此意氣用事了?」

  「風軍師!」燕南行手上黑棋重重落下,碰撞棋盤發出沉悶聲響。

  「哎呀哎呀,莫氣莫氣。」怕燕南行等會兒直接走人,風夜北急忙安撫道:「我便告訴你吧,你想知的事情。」

  「那孩子是個天生的僧人。」風夜北收起那漫不經心的面容,認真道:「想來你也是注意到了,他表面上雖平易近人,可對誰都維持著那麼一條界線。那並非是刻意為之,而是在他心中,萬物皆是同一、無差別的。」

  不可否認,燕南行雖有隱約察覺,可他單純當是還不熟悉,卻沒想到這個層面上。

  「在他眼中,雖各人有親疏遠近之分,可在本質之上,皆為人類,皆是眾生。」風夜北的表情平淡,令人無法揣摩他的心思,而燕南行也因入耳之語無暇理睬。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風夜北輕道:「他這般大愛的心思,最為慈悲;同時,也最是殘忍。」

  啪搭一聲,棋落在石造的地板上,發出清脆聲響,在這個寂靜的空間迴盪。

  *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初九,於白雪紛亂的日子,安祿山連同外族,以「憂國之為,奉密詔討罰楊國忠以清君側」之名起兵謀反,為戰亂的開端。

  猶如迅雷降下般,轉瞬之間,眾多地區成了戰亂之地。而首當其衝的自然便是那交通至關要地||雁門關。

  十年前,因安祿山的詭計,重創戍守雁門的玄甲破陣軍,僥倖存活的玄甲軍餘兵這些年來光是抵禦奚人入侵便已拚盡全力,面對安祿山此次籌謀已久的謀反之計,僅三百餘人的蒼雲軍更是不堪一擊,也因此安祿山的勢力才得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侵入中原。

  「少俠,前方是戰亂之地,咱們繞個道可好?」聽著駕馬的漢子說道。

  聞言,一身袈裟的青年點頭輕笑,「那便勞煩了。」

  幾個時辰前,晴明接獲同門師兄的速報,要他即刻前往五台山的狼牙領地援助。信中寫道此事十萬火急,不可耽擱,故他匆匆別過獨孤九,啟程前往五台山。

  儘管徹夜趕路,卻仍花了整整三天才抵達地點。

  到了約定的地點,晴明見一席袈裟的男子早已在此處等候。「阿彌陀佛,虛衍師兄闊別多年,可還安好?」

  「阿彌陀佛,虛淨師弟許久不見。」虛衍勾起個溫和的笑,而他所喚的正式晴明的法號。

  「江湖遊歷多年,竟是許久未曾聽見這名字了,一時之間還有些不習慣。」晴明輕笑。細細想來,倒也多年未回少林了,不知眾人可否安好。

  本欲開口歡談,卻見虛衍拉下臉來,嚴肅道:「雖想細細與師弟話家常,可此刻顯然不是好時機。」

  晴明見對方這番模樣,也隨即收起那些懷念的心思,正色道:「師兄請說。」

  「還是先隨我來吧。」虛衍道:「路上我同你細說。」

  聽虛衍所言,狼牙行軍路線,除了那雁門關外,還有這佛門重地五台山。面對大軍來襲,少林從方丈之命前來助抵禦敵軍的天策一臂之力,此外江浙大教長歌門亦有率弟子前來助戰,卻不幸被擄。

  「師弟,此番急忙請你過來便是希望能救救那些被敵方所擄的人們。」虛衍面色說地激動,想來情勢著實危及。

  兩人快步走到一方林裡,因五台山山多險峻,倒是個容易藏身之處。林中,些許帳篷搭著,看著數量,估摸也就數十餘人。

  「狼牙軍營便在這林外。」虛衍指了個方向,遙遠處可見炊煙裊裊,確有人跡。

  「師兄這是……」這麼少人,如何能與狼牙敵軍作對?

  虛衍看出晴明眼中的疑惑,神色一下變得痛心,他道:「師弟你也太原戰況緊急,兵力都往那兒支援去了。可我無法對那些被擄之人坐視不管,便留了下來,這些人也都是因此而留。」

  晴明看了看,果然,裡頭大多都是長歌弟子。

  「那師兄欲如何……」

  不待晴明問完,虛衍便道:「不瞞師弟,請師弟來此的人除了師兄外還有一人。」

  還有一人?晴明不解,但虛衍顯然沒有透漏之意,便只能跟他往那狼牙軍營處走去。

  出了林子,晴明見名男子立於遠處,一身玄甲如墨,像極了那熟悉的身影。然而不必近看,晴明便可知並非是心中所想之人。

  五年了,本以為時間足以久到淡忘一切,可在蒼雲的那些日子歷歷在目,就彷佛昨日才離去般。晴明不知這是為何,想著也許只是有趣便留了心眼惦記下來,倒是沒有多去深思。

  看著那名玄甲男子,到也是個熟識之人,故晴明上前。「李公子,闊別多年,許久不見。」

  玄甲男子看到來人也是疾步徐來,興喜道:「可真是盼到你了。」

  他是蒼雲之人,李無衣。

  面對眼前這名稚氣已脫的和尚,李無衣很是想念。五年前與奚人抗戰之時,就曾受到眼前人的關照。當時那捨身的金罩至今仍無法忘懷。

  雖然見到晴明心情激動,但如虛衍方才所言,此刻嚴峻的情勢實在不適合閒話家常。

  「我打聽到這軍營南面處關有長歌弟子。」李無衣攤開皮紙,上頭繪有狼牙軍營的內部位置。他指著軍營南方一處角落,「就是這處兒。不過前有狼牙馴狼兵守候,不能擅闖。」

  晴明想了想,便道:「這馴狼兵人數約幾人?」

  「不出十人。」李無衣道。由於狼牙戰狼各個勇猛威悍,故人數配置上減少了些,但仍不可輕估。

  「既然這樣,便讓小僧一人前去吧。」晴明道。

  「甚麼!」聞言,兩人皆是大驚。

  「師弟!這戰狼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凶獸阿!你一人如何得以?」虛衍著急喊道。他從小跟這師弟長大,知曉他那脾氣雖然無賴了點兒,可斷然不會在關鍵時刻出錯,怎突然就開起玩笑了呢?

  李無衣也被晴明這話嚇著了,在他印象裡晴明可不是這般隨意誇下海口之人。

  「師兄、李公子你們先別急,聽小僧娓娓道來。」見兩人那樣子,晴明連忙安撫道。接著,他自腰包掏處一個小香囊,道:「想必二位皆知苗疆善蠱,這便是出自苗疆之物,一刻間內能令戰狼喪失感知,屆時小僧趁機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這倒是個可行之法。」李無衣同意,但面色仍帶疑惑。「不過你為何會有苗疆之物?」

  「實不相瞞,自家兄長乃是苗疆五毒教門人。這便是他贈我,用以防身之物。」

  「竟還有這是。」虛衍驚道,他可是從未聽晴明提起過。

  「不過此行兇險,你獨自一人實在太過危險。」李無衣正色道,雖然他認同了晴明的法子,可不代表他能眼睜睜見這孩子以身犯險。

  「小僧明白,可人多若稍有不慎便會引來注意,這樣更會令種弟兄曝於危難之中。」晴明認真道:「若只有小僧一人,見苗頭不對可急速返回,亦可再次潛入。」

  「可再怎麼說放你一人還是不行,要不我……」虛衍滿是不同意。但晴明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道:「師兄,你左腿的傷還未好著呢。」

  雖然虛衍有意隱瞞,但晴明還是一眼就識破。他隨即轉向李無衣,道:「公子腰間的傷也未好著,所以小僧一人是最穩妥的。」

  「……」一時之間,兩人竟無言以對。

  晴明在來時便看了出來,若只是解救戰俘根本不用虛衍朝自己求救,想來便是他們因前日戰事而無力營救,所以才尋來自己。

  李無衣頓了一會兒,才支吾開口:「再過幾天,蒼雲援兵便會抵達的。」

  「人命關天,是一刻也拖不得了。」晴明無情地點出這個事實。

  虛眼靜了好一陣子,淡淡道:「師兄明白了,營救之事就麻煩你了。」接著,他朝晴明一揖,一字一句道:「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晴明回以一揖。

  佛門之人都懷著仁心,故虛衍能明白晴明所想。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既然他此意已決,虛衍便知是怎樣也攔不住了。遂道:「萬事當心。」

  「多謝師兄。」晴明欠了欠身。

  定了個時辰後,三人便更詳細地規劃起具體行動來。

  子時,月黑風高,趁著這場風,晴明悄悄將哥哥給的錦囊打開,細小如微塵的粉末擴散而出。不出一會兒,那些戰狼行動明顯緩慢許多。一切佈置完畢後,襲一身夜色,晴明如閻羅般,為血祭敲響了鐘聲。

  瞬息間,三條人命、三條狗命就這麼悄然無息的黯淡下來。

  晴明是佛門中人,十誡中的第一條便是不殺生,不奪取一切有情物的生命。可在這個艱困的世道,若不殺敵,死的便是自己罷了。

  他擦了擦棍上的腥紅,朝著那群雙眼瞪直、似乎未料到性命已逝的屍骸一揖,淡淡道:「阿彌陀佛。」

  「喔!」翻找了遺骸,果不其然在裏頭找到了牢籠的鑰匙,除此之外還搜出了春宮圖及女子的肚兜。

  晴明看著那些東西,對他而言是沒有性慾的,只因從未見過而存有好奇罷了。故淡淡掃了眼便隨手扔掉那些垃圾。他的背包已經夠滿了,裝不得那些賣不了幾文錢的賠錢貨。

  狼牙軍對待戰俘的方式非常直接且粗暴,一人一籠子,好好的被擺在外邊吹著冷風,誰也不虧待。

  必須加緊時間,這軍營中多待一時,暴露的風險也就越大。

  晴明連忙開了幾個牢籠,所幸裏頭的人質尚能行走,便讓他們速速與在遠處接應的李無衣會合。

  來到最後一個牢籠前,晴明未看清牢中之人便聽其中傳來低沉聲響。「大俠,許久不見。」

  定睛一瞧,是個白衣綠領的翩翩佳公子,晴明愣神了一會兒,有些不可置信。「周、周公子?」

  眼前即使身陷囚牢卻仍不掩他的氣度,只需一眼就可知是不凡之人。事實上這男子確實出身不凡,他是洛陽一商賈大家的獨子,其父親更為當代九天之一的「陽天君」周墨。

  他名周宋,現為長歌名仕。

  「未曾想你我二人竟在這般情勢下重逢,還真是羞愧。」周宋朝為他解開繩子的晴明道。

  「周公子可還好?能否起身?」晴明伸手攙扶周宋,對方明顯較其他人虛弱許多,想來也是經歷一番奮戰。

  「別理我了,康念姑娘還被敵軍所擄,大俠快些去救她吧!」周宋抓緊了晴明的衣襟,眼神裡是被不甘及焦急、擔憂所交雜的情緒。

  雖然晴明聽還有其他人困於這軍營之中而萬分心急,但眼下是無能為力了,只能坦然道:「現能平安脫困已是小僧傾盡全力,對不住。」

  見晴明這般說道,周宋一時之間竟憤怒的想要推開眼前之人。他目光沉痛,心宛如被絞碎般久久不能言語。

  晴明並不知周宋與康念姑娘的過往,可見他這幅模樣,便知是往心尖上放的人。(其實我比較喜歡周宋跟大俠或周宋跟楊逸飛,但劇情需要只好忍耐一下。)

  「周公子,待我們回去後再細細長議。」相較於周宋的激動,晴明顯得冷靜許多,他道:「救人固然要緊,可命沒了誰也救不了。」

  「小僧會救出康念姑娘的。」晴明堅定道:「以我倆的情義起誓。」

  突然,細碎腳步聲逐漸逼近,再這樣下去便會暴露,故晴明等不及讓周宋做出反應,輕功一點,趕緊離開軍營。

  「有人擅闖!」就在兩人逃出過了不久,一道粗曠的喊叫劃破天際。

  接著是如洪水般的吼叫即腳步聲,不過晴明已無心理會。

  「徹退,快!」急步奔馳著,在虛衍和李無衣的身影映入眼簾之時,便焦急喊道。

  今日這一遭,雖稱不上是勝利,可至少大多被擄弟子皆安然無恙地逃脫了。

  周宋的傷勢雖不危及性命,但力竭體虛,還需要好生休養。不過本人堅持,斷要等到救出康念後才肯休息。

  晴明知曉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倒也不多作攔阻,畢竟要知道如何救出康念,周宋的情報必不可少。

  「這裡是狼牙軍營的東北角,康念姑娘被囚禁的所在。」周宋指了皮紙一角,「當時的情勢混亂,只知道康念姑娘似乎是中了毒,可我來不及確認便被擄了。」

  「毒……」晴明若有所思。

  「這狼牙軍好生可惡!」虛衍一聽周宋說,便拍案而起,急罵道:「竟對人下毒,這不是想折磨致死嘛!」

  李無衣瞥了眼一旁靜默著的晴明,道:「晴明可是有何計策,不妨直言。」

  「倒也稱不上是計策,不過既然用毒,那怕是解藥也在狼牙手上。如此,尋找解藥還需時間,斷然不能同解救周公子那般,必須想個更萬全,且能爭取較多時間的計策。」晴明冷靜地道出心中見解。雖然那張長開來的臉還帶點稚嫩,但李無衣此時強烈感受到,五年前的那孩子,長大了。

  「那可是有什麼好法子呢?」李無衣問,他總感覺晴明心中已有了答案。

  「不過是小僧的愚見罷了。」晴明頓了頓道:「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此話一出,眾人瞬間就明白了晴明所想之事。

  「當然,不是要奪其性命,只要令狼牙兵行動不便,那對我方也是莫大助益。」

  「不過這毒該如何用呢?」虛衍問道。畢竟是大範圍投毒,一時間也不好下手。

  晴明哼了一聲,胸有成竹道:「人以食為天!」

  「小僧潛入軍營時,發現炊事篝火旁有幾個大水桶,裡頭怕是為了供狼牙兵們飲用。」晴明用手指在皮紙上圈了個範圍,「只要將毒投入其中,那便容易許多。」

  「可這毒又該從何得來?」虛衍問。若要投入水中不被發現,那必然得無色無味,虛衍對毒認知不深,卻也知道這種毒最是難尋。

  「這點大可不必擔憂。」突然,靜靜聆聽著的周宋說道:「在下先前偶然獲得唐家祕藥「牽心絲」,這毒可令中毒者全身麻痺、暈眩,此外無色無味,毒發迅速。」

  「那可真是太好了!」晴明喜道。現在這危機時刻以顧不得探究周宋到底是如何得到唐家祕藥,只要能派上用場的工具那便該歡天喜地。

  眾人細細訂定計策,決議投毒由營中一名身手最為矯健的長歌弟子擔任。接著,為了令救人時間加長,周宋道可以破壞狼牙砲火、燒糧草,令他們自亂陣腳。而後尚能自由活動的李無衣帶一撥人前去營救康念,晴明則領另一撥人自後方突襲,直殺敵軍首領叱盧屋汗。

  敲定作戰方案後,眾人便早早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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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篇開始了!!
再見篇會比較注重在兩人的情感及價值觀的部分
感謝看到這裡的你
本文最後由 wind順 於 2021-7-31 23:47 編輯

wind順 發表於 2021-7-4 23:34:17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 再見篇02 [G](蒼爹x小和尚)

  *

  是夜,晴明為了明日以最佳的狀態上陣,正盤腿調息之中。突然,他意識到有人闖進了他的帳篷,厲聲道:「什麼人!」

  「是我,李無衣!」一身玄甲的男子連忙道。

  「李公子可是有事?」現下已入三更,橫豎都不是訪人的好時機。

  李無衣似乎也沒打算話家常,直接切題,「我方才接獲消息,燕南行隨佛爺一同去夜襲靜邊軍城。」

  「燕兄嗎?」晴明呆愣道。

  直到聽聞這三個字,才驚覺竟已許久不曾聽過這個名字。

  「他可還好?」晴明問道,這是出於故友的關懷。想了想,晴明又問:「戰況如何?」

  晴明聽李無衣道,這靜邊軍城為河東重要的戰略要塞,原先是用於抵禦匈奴而建,壁壘堅固、易守難攻。初任朔方節度使的郭子儀帶領朔方軍突破西口後,首要任務便是收復此處。可正面突擊勢必會耗損過多兵力,故郭子儀向蒼雲發出請求,望能藉蒼雲之力從中破壞,再趁亂殺入。

  因安祿山對此處無過多重視,雖地勢易守難攻,卻無重兵猛將看守。風夜北藉此擬了方案,先讓王不空帶支蒼雲精銳夜襲城中,燒糧草、斬敵將,待狼牙守軍中自亂陣腳後,便率朔方軍攻城。

  「佛爺他們順利潛入,狼牙守軍大亂,朔方軍勢如破竹,靜邊軍城勝券在握!」李無衣說的激動,在蒼雲撤離雁門關後,已是許久沒有這般令人雀躍的捷報了,一時間竟有些情難自禁,便按耐不住跑來找晴明了。

  「風軍師的計策往往令人瞠目結舌。」晴明發自內心讚嘆道。安祿山的勢力直逼中原,難得有個好消息,也是不禁歡喜的。

  「那是!」李無衣道:「這靜邊軍城只是第一步,日後咱們勢必會收復雁門關的!」

  雁門關,不僅是抵禦外族的重要關口,更是蒼雲軍的第二個故鄉。同時,也是燕南行唯一的故鄉。

  「如此,小僧先祝賀蒼雲勢如破竹,奪回故土。」晴明笑道。這話,不僅是對眼前的李無衣道,更是對十里開外的那一眾玄甲道。

  知曉明日還有仗要打,李無衣並無多擾,報完喜訊後便離開了。

  今日聽聞了那個名字,晴明總覺得心中有道若有似無的情愫蔓延,也說不出是喜是憂,不過很快就被明日的要事壓得無影無蹤。

  另一頭,明是三更夜黑,卻燈火通明,似是時間在白晝便被按下暫停。一撥玄甲開了城門,一下便是大軍湧入,瞬間血海漫天,道不知是火光還是血紅。

  在這亂戰中,一名男子陌刀大揮,下手便是一條性命,宛如閰羅在世,那些提刀欲前的士兵們頓時有些卻步。然而,猶豫之刻,便被另一為閰羅給奪去性命。他笑面和煦,如平易近人的親切男子,甩了甩刀上血跡,反手又是另一條性命。

  他是先鋒營統領,人稱笑面閰囉,宋森雪。

  「小子,做的不錯。」他拍了拍燕南行的肩頭,「在趕些年,這閰羅的稱號就要易主了,不過前面的字可就要換換了,不如把笑面換成冷面如何?」

  「宋統領可別笑話我了,還是把那些心思放在殺敵上吧。」燕南行冷冷道。

  見燕南行那幅像塊大冰山的模樣,宋森雪無趣道:「果然如夜北說的,這是越長越沒趣了,還是小時候可愛些。」

  「那可真是對不住了。」燕南行道。突然,在一旁伏擊的狼牙兵朝他十步外的友軍襲去。那人方與敵人纏鬥一番,正是鬆懈下來的時刻。

  「糟了!」燕南行不禁高喊,而宋森雪也注意到那方,卻是無力攔阻。

  眼看那人即將成為刀下亡魂,赫然一隻箭羽駛過,一箭穿心。

  能有這般技術的只有一人!燕南行抬頭一瞧,果然在城頭上看見一名足足背了七桶箭羽的男子。

  他是申屠遠,外號百步流星。這四個字不僅僅是他在江湖的名號,更是他的實力。只要弓箭在手,就沒有人可以近他身,甚至連蒼雲軍師風夜北也不敢在他拿起弓箭時進入他的射程範圍。

  燕南行感激地看來那沉默寡言的男人一眼,接著,便繼續投入戰事之中。

  要在這個噬血的地方存活,只能不斷殺戮,可他從不後悔,有時他也會覺得這就是生而為人的目的。

  天方亮,日夜交疊之際,平旦之氣正濃。朱子有云:「平旦之氣,謂未與物接之時,清明之氣也。好惡與人相近,言得人心之所同然也。」

  此時,最是洗去罪孽惡氣的時刻。好似這場征戰並非殺戮,而是救贖。(雖然這裡寫朱熹,但典故是從孟子出來的,就是牛山之木那個成語)

  屍橫遍野之中,有着一身紅袍袈裟的男子佇立其中。他手攥佛珠,低低吟誦經文,為這些戰死沙場的亡魂超渡。

  「佛爺也真是,為自己人也就罷了,竟也為著敵人超渡。」難免的,有些人看在眼裡挺不是滋味,閒言閒語油然而生。

  「說夠了麼?」突然,一個彪形大漢走近那兩個嚼舌根的弟兄旁,揶揄道:「手腳不麻利,但嘴巴倒是挺能言善道的,要不你倆比賽吼嗓子,看誰吼的大聲,輸的那人……」彪形大漢想了想,接著似是有什麼好點子般,道:「不如就和我過過招吧!」

  兩人一聽大漢這麼一說,連忙噤了聲,趕緊辦事兒去了。

  「哼,都是龜孫子!」彪形大漢不屑地嘖了聲,瞥了眼不遠處的那名玄甲男子,他正如同雕像一動不動地望著那袈裟。

  唉……也不知為何他突然那般起來了,猜不透、問不出,倒也不去探究了。

  「燕麥!」遠處,他聽見有人朝他喊叫道:「過來搭把手!」

  「好咧!」大漢應了聲,便趕了過去。

  王不空超渡亡魂的時間不短,而燕南行就這麼從頭至尾的旁觀著。這時,平日面無表情的臉會露出淺淺哀傷,其中似又有些懷念。

  眼底是那個紅袍袈裟,心底卻想著那個饞嘴的小和尚。

  「南行。」突然,雕像微動,因他聽見了來自他人的叫喚。

  迎面而來的是年紀與他相仿的青年,他是燕南行從小到大的玩伴,亦是親如手足至交。他是前統帥薛直的遺子,薛堅。

  薛堅雖未即而立,但已經能從他身上看見薛帥當年的身影。

  「無衣來了消息,說是若干人被狼牙所擄,希望咱們盡速派人去救援。」薛堅道。

  「明白了。」燕南行應聲,他想這是風夜北應該自有安排。

  然而,薛堅並非僅是來傳達這事,他續道:「還記得那小和尚嗎?他師兄恰好也在那兒,便也朝他發出求援,估計與無衣他們會合了。」

  「什麼!」燕南行一驚。當年那小和尚,思來想去也只有一人。

  「風軍師在哪兒?」知道那人的所在,燕南行臉上頓時佈滿焦急。

  薛堅瞧燕南行那般,只是一笑。「放心,早給你留了位子。我只是來喊你出發的。」




本文最後由 wind順 於 2021-7-31 23:47 編輯

wind順 發表於 2021-7-30 23:56:21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 再見篇03 [G](蒼爹x小和尚)


  隔日,一股沉重氣氛似毒藥般在空氣中蔓延。直到一聲鳥鳴響起,眾人的臉色才稍微好過一點。​

  那是長歌弟子傳來的暗號,看來毒已經成功投下,接著只要等到擴散出去後,便可今日的救援行動。​

  「時辰到了。」李無衣看了看日頭,說道。​

  然而,直到出兵之時還是不見那長歌弟子的身影。不知為何,晴明心裡總感到一絲不安。他領於頭前,淡淡道:「各位施主務必小心為上。」​

  「怎麼了?」李無衣湊到他身旁,輕道。​

  「有種不祥的預感。」晴明道:「你想,那長歌弟子怎麼還未回來呢?」雖說他們有讓他接應,可晴明也說了讓他趕在點兒上回來。​

  「沙場待久了,有時兒倒是甚麼都不如直覺準確。」李無衣瞧晴明那般,認真道:「你的話我記下了,會注意的。」​

  李無衣看著那清澈如天的眼眸,好似無任何雜質干擾,純淨又聖潔令人心平氣和。​

  然後,他聽到:「萬事小心,拜託了。」​

  回身,李無衣喊道:「咱們上!」​

  人馬三方,各自散去,瞬間,僅剩傷重之人留守。周宋望著那狼煙升起的地方,一抹不甘浮於表上。​

  最是痛心時,便是看著心尖那人於苦海之中,自己卻無能為力。​

  他,緊了緊拳頭。​

  一襲人自山道繞去,刻意選了個陡峭之地潛伏。為首的那名僧人望著遠方,宛如盤旋在上的鷹。​

  他在等,等那焰火燃起。​

  「走!」縱身一躍,他輕巧落在軍帳之上,聽著遠方有人嘶吼:「敵軍入侵!戒備!」​

  看來,只不過是自己多慮了。​

  卻不料,當他們殺入最為高大的軍帳後,入眼所及的,不是預想中的九尺大漢,更並非什麼敵軍將領。而是他們都眼熟之人,那名長歌弟子的屍骸!​

  震懾間,晴明聽見了有人呼喚已逝之人的名字,那喚聲撕心裂肺,直入心底的苦痛。恍惚中,濃重殺意踏著步伐,掩蓋了憂傷。​

  糟了!晴明看著蓄勢待發而來的狼牙軍,他終於明白到這不詳的預感究竟從何而來。這是一場邀約,由狼牙軍設計的陰謀遊戲。​

  快馬奔馳,雜亂的馬蹄聲混雜著嘶鳴於小道掠過。馬上的男子着一身玄甲,臉上神色竟比那身玄甲來的更黑。​

  「怎麼了,南行。」另一匹馬上的男子問道,也不知為何早上那人就面色鐵青,若說平時是個應冷冷的大冰山,那此刻便是可能隨時會傾瀉熔岩的火山。​

  「心裡總有股不詳的預感。」燕南行悶悶道,自早晨這股預感便消散不逝,而目的地雖近於前,可一時半會趕不到,令他更是焦急,如若許可,他甚至恨不得拋下這群弟兄,只為早一步抵達那兒。​

  看出了友人臉上的躁慮,薛堅也是無可奈何,畢竟相處了多年,早摸清性子了。平時雖然比誰都來的淡漠,可入眼底的、放心上的,又是比誰都來的執著。​

  「若是真出了甚麼事,你一人去也不過飛蛾撲火、螳臂擋車。再忍忍吧,我讓弟兄們加快腳程,估計一個半時辰就能抵達。」薛堅安慰道,燕南行的神色才稍稍緩解一些。可說實在的,薛堅與李無衣保持聯繫,對他那兒的情況最是瞭解,就他們那星點人闖入敵軍,任誰看了都覺得是以卵擊石。​

  又見燕南行那副模樣,一滴冷汗不禁滑過薛堅的臉龐。​

  燕南行瞥了眼那白日青天,頓時認為想成為能鳥兒的自己太過矯情,可也許這樣才能迅速趕到那人身旁。​

  一隻大雁自上空掠過,朝東北方飛去,似是窺伺著整個中原,看盡所有的戰亂。若大雁得以言語,想來也會因這世事紛擾而無從開口。牠見過太多相遇、太多別離、太多……錯過。在這亂世中,又有誰人能笑著活到最後?​

  大雁飛到了五台山,見那戰火群燒、營帳並立中,正上演著一場殘忍廝殺。​

  頭腦還未釐清現況,只看那無情刀劍朝自己砍來。晴明低唸無相訣,勘勘擋過此番攻擊。然而,他身旁的人可沒那麼幸運,銳利刀刃直驅心臟,腥血一吐,應聲倒地,接著就再也爬不起來。​

  雖為那見面不久的友軍哀傷,但晴明知道不是時候,死亡迫在眉睫,一刻也不可鬆了心神!​

  他環視周遭,一片混戰中,可看出伏擊之人皆為狼牙精銳。然而,在這其中,卻未見首領的影子。這裡是主將所用之帳,可主將卻不在此處……東北角,他們必是猜出此番突襲目的是解救人質!李無衣有危險!​

  「咱們中計了!敵軍首領在東北角!」晴明高聲喊道,果然其他人也頓時明白過來,但礙於眼前敵軍,愣是沒有一個人得以抽身。​

  「大俠,康念姑娘就拜託你了!」突然,一名長歌弟子喊道,接著對身旁一眾下令:「各位,掩護大俠!」​

  以晴明為中心,友軍成了一道防護網,為他清開了前程。眼觀此景,霎時,竟無言以對。​

  這些年來掩護同伴,抵禦襲擊已成了習慣,雖有互助之時,不過像這樣全員只為護他一人周全的事兒,竟是未曾沒有過。如今這般,他才徹底明白自己背負的到底有多麼沉重。​

  狼牙軍東北方,一個彪形大漢正佇立其中,好整以暇地看著那群待宰羔羊。​

  「真以為咱們都是好欺負的貨色?以為會給你們鑽兩門子的空門兒?」彪形大漢啐了一口沫,正不偏不倚落在李無衣腳旁。​

  儘管被如此挑釁,李無衣並無任何憤怒神色,相反,則是濃濃的緊戒。無數冷汗如同蜘蛛結網般爬滿他的後背,可他卻對這一切都束手無策。​

  不知是從哪個環節開始,狼牙軍知曉了他們的計謀,便將計就計,打算來個甕中捉鱉,將他們一網打盡!​

  「不過下毒這招倒是用的狠絕,讓咱們幾個弟兄到現在還不能起身呢。」大漢雖口上說道,可表情卻沒星點為同伴而擔憂的神色。與其相反,他道:「真不錯,都想拉來做咱們狼牙軍的軍師了。」​

  「你說說,是哪一個小子的計策啊?說不定老子心情好,還能讓你死得痛快點。」狼牙首領揮著那把大刀,用著刀尖直指李無衣的鼻頭,挑釁意味十足。​

  李無衣在心中盤算著,看來此次別說是犧牲幾人了,只怕要全軍葬送在這個地方。雖然如此,但他寧可被殘虐致死,也不願供出晴明,令他成為眾矢之的。這是身為一個將士的尊嚴!​

  然而,見袈裟一閃,一個少年郎輕功點點,落到了眾人的面前。他微微一揖,「將軍欲尋之人,便是小僧。」​

  看著突然至來的少年,那雙湛藍的眸子如絲綢般剔透,閃爍著堅定,狼牙首領咧嘴一笑:「眼神倒是不錯。不過據我所知,你們出家人可是有戒律,難不成只是剃了頭唬唬人?」​

  「阿彌陀佛,施主此言差矣。」晴明微微一揖,笑道:「小僧倒是沒想到施主竟是個熱心腸子,鋪墊了這麼一番好計。」​

  「哈哈哈,將計就計罷了,不足掛齒啊。」狼牙首領高笑幾聲,面上滿是勝券在握的得瑟。​

  晴明拿著棍棒,步至李無衣身邊,輕道:「康念姑娘就拜託了,我在這兒斷後。」​

  「我們怎麼能留你一人!」李無衣急道。​

  「難不成要全軍葬送嗎?」晴明只是淡淡反問道,接著也不待李無衣的回答,棍棒一握,便朝狼牙首領衝去!​

  「真以為會讓你們得逞?」狼牙首領大笑,刀一揮,一聲吆喝「都給我上!」​

  一聲大獅子吼,令狼牙一眾頓時陷入暈眩狀態。晴明此時高喊:「李公子!趁現在!」​

  李無衣不是沒上過戰場,相反,有時候正是見了太多大風大浪,才知身不由己的悲哀。急切之際,他只能說道:「晴明,保重。」​

  戰火漫天,兵刃相接,步亂聲雜,當燕南行趕到時,已是這片慘樣。另一頭,雜亂琴聲隱約可聞,以及那狼狽的眾人,看著他們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一顆懸著的心簡直像是即將於烏臺的受刑的罪人,他迅速落馬,甚至不及將馬給拴好,上前問道:「他人呢?」​

  李無衣看著那個自己視如手足的男子,一時之際喉頭好似被人給掐住了,竟連個字也說不出來。而他的身上,還背著昏迷的長歌姑娘。​

  「燕南行,冷靜一點。」薛堅接過了那可憐的馬兒,也幸虧剛才跑的苦,馬兒一時擠不出力氣逃跑。將馬匹遞給其他人後,薛堅步到了燕南行身旁。「先安置這姑娘吧,無衣,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們的計畫曝露了,晴明為了掩護我救出康念姑娘,正與其他弟兄在裏頭跟狼牙軍奮戰著。」李無衣說道,而他也看著對面那人的情況越發鐵青。「他們此刻處境危險,務必小心。」​

  語落,玄甲一閃,三兩下便消失在他的眼中。​

  「阿堅……」李無衣嗚咽一般輕喚道。​

  知道這人所思,薛堅拍了拍他的肩頭:「沒事,弟兄們都在呢,而且南行那傢伙的實力你我是最清楚的。」​






本文最後由 wind順 於 2021-7-31 23:47 編輯

wind順 發表於 2021-7-31 00:10:27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 再見篇04 [G](蒼爹x小和尚)


  曾聽聞一個人在臨死之際,大腦會閃過一段段,猶如走馬看花般的記憶片段。晴明吐出一口血水,晃了晃頭,此刻他的腦中正有景色閃過,如同雪花一般令人眼花撩亂。想來,說不定今日可能真是歸西的那一日。

  「你也是挺耐打的,真是不錯,好久沒有這麼暢快了。」狼牙首領看著同樣傷痕累累的和尚,感慨地說道。

  「哼,首領莫不是在說笑?先前被您俘虜的周先生可是比小僧厲害多了。」晴明嘲弄道。真不可思議,明明渾身上下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皮肉也無一絲完好的地方,彷彿只要輕輕一點自己就能猶如敗柳般倒下,不料還有這閒情逸致與狼牙首領閒談一番。可周遭傳來的琴聲越發薄弱,曲終之時,只怕也將與世別離。

  「不錯,那人雖計高於你,可他顧忌的太多,束手束腳的實在令人提不起興致。」狼牙首領似乎是有感而發,侃侃而談:「那種人直接殺了多沒意思,還是折磨折磨,讓他露出絕望的眼神才有趣。」

  「……」真想不到這人還是個神經有問題的。

  「你可知我們為何要將那個女人囚禁他處?」狼牙首領露出了一個猥瑣的笑,令人不禁頭皮發麻,一陣惡寒。

  的確,這也是一個奇怪之處。為何獨獨將一名女子與其他人分別囚禁?只怕原因並不只是單純為貌美之故。照對方方才那番言論,只怕是更加殘忍的……

  「那女的身上被我們下了劇毒,儘管被你們成功救走,三日後也會毒發身亡。」狼牙首領愉悅大笑:「怎麼樣,十分有趣對吧?哈哈哈!」

  糟了!晴明心中暗道不好,必須將這事傳達給其他人才行!

  「好了,話也說完,該是時候送你上路了。」狼牙首領自顧自說道,接著便提刀揮來!

  敢請是因死人不會說話才如此暢所欲言嗎!晴明實在是欲哭無淚。

  棍抵利刃,相接那時就這次應該是擋不下了。

  唉……真想再吃一次王嫂的紅燒兔肉。

  「嗚……」晴明感受到,無情之物與身體的接觸。

  刀刃無情劃開皮肉,腥紅血液爭相湧出,連同殘存的氣力也隨血液流出。所幸已經痛到麻木,連血流的感覺也變得不真切。

  「晴明!」突然他聽到有人叫喚自己的名字,接著入眼所及是一身如夜玄甲。

  不知為何,晴明聽到了心落地的聲音。

  「燕兄,許久不見了.....」細弱如蚊的聲音輕輕飄散,只要稍稍不注意便會隨風而去。然而玄甲男子好好的握住了,緊緊攥著不肯放手。

  他淡淡道:「撐著點,別死了。」

  晴明勉強扯出一個笑。「我盡力……」

  狼牙首領深刻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殺氣如刃般朝他刺來。甚至,他可以清楚預見自己即將被凌虐至體無完膚的下場。

  「晴明,你還好嗎?」一旁,薛堅輕攬住那個滿身鮮血的身軀。

  雖然知道自身的狀況實在不能說是很好,但晴明仍道:「小僧尚能撐住,只是康念姑娘被下了毒,三日便會毒發身亡。」

  「什麼!」薛堅一驚。他在來時路上已將事情經過摸個七七八八,想來康念就是那位被李無衣給救下的姑娘。

  「小僧猜想,解藥應該在狼牙密巫手中。這事,還需拜託薛兄了……」晴明懇求道,他雖不喜求助於人,可是真的沒那個氣力了。

  「我知道了。」薛堅說道。因晴明腹部重創,故薛堅只能抱起他,邊道:「我護你到外頭。」

  「?」晴明懵了,他還以為薛堅會率先前去奪取解藥。

  「你可把自己看得太輕了。」薛堅笑道,語氣中透漏一絲無奈,「我可是受某人之託,定護你周全。」

  晴明怔愣了一會兒,才呆然說道:「這可真是……受寵若驚。」

  有了蒼雲精銳的援助,本該是束手無策的死局轉變了個情勢,原先勝券在握的狼牙敵軍也漸漸面色鐵青,居於下風。

  陌刀大揮,然而所向之處並非是脆弱的脖頸,而是腰間。看著對方摀住涓涓血流,玄甲男子冷聲道:「還你一刀。」

  「呵,你這人真是惡趣味……」狼牙首領聽出了話中之意,不由得一笑。嘴邊,則掛著殷紅血絲。

  不讓敵手繼續言語,燕南行刀一落,直接剝奪了開口的權利。

  「閻羅……」依稀聽見,有人哭喊著,字裡行間盡是膽戰心驚。

  燕南行果斷地取下敵軍首級,隨手扔給了鄰近的弟兄,冷淡道:「交給你了。」接著便提起他的盾和陌刀,朝著軍營一隅奔去。

  「……」那位兄弟捧著一顆人頭,心中滿是無奈。

  薛堅不愧是承薛直之脈,沙場之中也是一匹悍狼,掠奪了無數性命。明明來到還有五名狼牙密巫,晃眼間,竟只剩最後一名在地上顫抖。

  「交出解藥。」薛堅說的簡單俐落,然而那把刀卻披著赤裸裸的威脅。

  「這、在這裡……」狼牙密巫一邊顫抖著,一邊悄悄摸出暗藏一物。

  一旁,晴明聚精會神地看著狼牙密巫的動作。

  聽聞那些密巫皆是狼牙軍從天一教招來的人手。天一教作為五聖教的對頭,晴明自然是聽過一些傳聞。這天一教擅於煉屍,用了許多陰險詭計令眾多無辜人命斷送在他們手上,那些人們的心智被剝奪,成了只會殺戮的屍人。

  晴明曾聽兄長提起,這擅蠱之人,不管是五毒還是天一,只要一瞬間的閃神,都可能被趁機暗算。

  狼牙密巫摸出了一瓶小粉末,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薛堅潑去!

  電光火石之際,待晴明反應過來時,自己已撲在薛堅身上,身上傷口因磕到片片玄甲而疼痛不已。

  隨即,那片粉末撲面而來,瞬間全身如同乾柴遇上火苗般,好似整個人要被焚燒乾淨,而火苗成了大火,往身體各處繼續蔓延。

  「嗚……」晴明蜷曲在地,疼得不禁發出細細嗚咽。

  「晴明!」

  燕南行趕到時,入眼及便是這幅景象。

  「該死!」反手間,又是一條人命的散失。而密巫應聲軟倒在地,再無生息。

  火勢還在焚燒,晴明還未從炙熱的疼痛清醒時,他已被人輕輕抱起。

  肌膚相接之處,好似酷暑遇上寒冰,對方身上傳來的沁涼不禁令他想汲取更多。

  恍惚間,他聽到那人柔聲問道:「還好吧?」

  「一點都不好……」晴明皺了皺唇角,回了滿是擔憂的燕南行一個苦瓜臉,嗚咽著:「疼死了……」

  *

  戰事告了一段落,狼牙軍營已被攻佔,些餘敗兵四散逃亡,可應我方也遭受重創,眾人商議後還是決定不繼續追究,還是安置傷兵為先。

  薛堅在密巫的兜袋中找到了疑似解藥之物,讓康念服下後雖面色紅潤了些,但仍是昏迷未醒。

  周宋得知此次眾人是險中逃生,能救出康念已是萬幸,可見那宛如沉沉睡去般的模樣,實在是怎麼也打不起精神。

  一旁,面色凝重的還有一人。

  燕南行緊緊盯著身任軍醫的長歌弟子,彷彿要把人給盯穿了般,讓那名弟子是背脊發涼、冷汗直流。

  長歌弟子甚至想,如果自己說出「沒救了」這三個字,自己的性命也會跟著沒救了。

  注意到長歌弟子的畏懼,薛堅無奈地笑了笑,盡可能柔聲問道:「敢問情況如何?」

  相較於面如冰霜的燕南行,一臉如春風般溫和的薛堅簡直似個神明般,長歌弟子總算是緩和了些心情,實道:「這位小師父怕是中了五石散。」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一驚。

  五石散,由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鐘乳石、硫黃五種礦石混合而成。這礦石而成的藥材藥性偏熱,服用之後全身酷熱難耐,需以寒陰食物來抑其燥火,故又名為寒食散。

  這五石散流行於魏晉年間,名仕何晏曾言:「服五石散,非惟治病,亦覺神明開朗。」。這五石散不僅用於房事之中,也因長期服用肌膚會變得白嫩透紅,故不少名仕也會服用,形成一種風氣。

  然而,這五石散的藥性雖強,毒性也是相當的。長期服用會導致全身搔癢、策策惡風、厭厭欲寐等不同症狀。在唐代早已不見往日那般風氣。

  「雖這小師父的病症看似像五石散,可還是有些不一樣的。」長歌弟子說罷,拉起了晴明的袖子,只見皮膚上呈現紅斑星點,看起來頗為嚇人。「這五石散藥性偏熱,利血流通,對於失血過多的小師父極為不利。此外,這紅斑我本以為是利血的反應,但你們細看。」

  薛堅與燕南行低頭一看,卻見些許紅斑開始泛起紫青。

  「這……」燕南行一驚,慌忙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實在是對不住,我也無從得知……」長歌弟子如實說道,他知道那個小和尚在此次的救援中貢獻良多,於他而言也算能恩人,當然也願盡力救治,然而眼下還真是無能為力。

  燕南行見了長歌弟子那番,沒有怨歎、沒有寬慰,宛如冰雕般無絲毫情緒表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

  誰都沒注意到,緊握的掌心被指甲劃開,細細血絲順著手紋蔓延開來。一滴一滴,像極了無聲的吶喊,墜落在繃緊的心弦上。

  薛堅擔憂地看了眼燕南行,卻見厚重甲衣下是暈糊了的鮮血,連忙責備道:「受了這麼重的傷還不去醫治,瘋了嗎?」

  「如今他生死未卜,我又如何能夠安心?」燕南行淡淡回道,可視線一直停留在褟上那人,好似將所有的情感都給予給他。

  「南行,你莫不是……」薛堅不經想起風夜北曾玩笑似的言語,想了想,又覺得實在是太過天方夜譚。於是搖了搖頭,愣是沒說出一個字。

  燕南行此時也沒那心思去揣測薛堅欲說的話語,氣氛瞬間僵持下來。

  還是入棚的周宋打破這個僵局。他道:「有客人來了。」

  接著,尾隨在周宋身後的是一個身穿異族服飾的少年,眉目間到似跟晴明有些類似。

  「我是晴明的兄長尼次隨,幸會。」異族少年拱手道,出口的話語讓兩人都震驚不已。

  然而尼次隨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那兩位身批玄甲的男子身上,反倒是看著晴明,露出帶著一絲寵溺的無奈笑容,嘴上則絮絮叨叨著:「真是,怎搞得這副模樣,要是我沒來看你怎麼辦。」

  語畢,只見尼次隨拿出隨身攜帶的笛子,緩緩吹奏起來,霎時一群粉蝶不知從何處款款飛來,圍繞在晴明周身。

  那群粉蝶振翅,將若塵般的粉末撲灑在晴明身上,泛起淡淡螢光。

  這還是燕南行第一次看到苗疆蠱術,新奇之餘還不免心生崇拜。只因他確切見識到這萬千世界的繽紛,忽覺自己的眼界還真如井底之蛙狹隘。

  一曲末了,尼次隋笑道:「這樣就可以了。」他語中略帶輕鬆,看來也是胸有成竹

  燕南行看了晴明一眼,果然面色已紅潤許多。緊繃的神色也終於緩和了些。

  尼次隋將一個小香囊遞給燕南行,囑咐著:「等他醒來後,再讓他把這吃了。」接著,好似想起些什麼,補充道:「這孩子怕吃苦,記得帶顆糖給他。」

  燕南行聽著,默默記在了心裡。

  「好啦,那我先告辭了,幫我向晴明問個好!」說罷,尼次隋便欲離開。

  「等等。」燕南行喊住了他,問道:「不等到他醒來再走嗎?」

  尼次隋回頭,輕笑道:「不了,還有夥伴在等著我呢。而且他有你們看著,我也放心了。」

  忽然,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燕南行一眼,問道:「你就是燕兄吧?」

  面對尼次隋突如其來的問話,燕南行頓了一下,隨即答道:「是的。」

  得到回覆後,尼次隋僅是一笑,「他這人是有些奇怪,看著也是無情了些,但其實只是藏的深罷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可燕南行冥冥中似是稍稍明白了尼次隋口中之意。

  尼次隋走後,夜裡,晴明醒了過來。

  一直守在身旁的燕南行連忙起身,問道:「你醒了,可還好嗎?身體可有任何不適?」

  晴明搖了搖頭,看燕南行的模樣與早晨無異,便笑道:「看來小僧這次沒暈太久。」

  「你……」燕南行欲言又止,最後才勉強吐出一句:「罷了,醒來就好。」

  還記得尼次隋的提點,他拿出了那個紫色,上頭刺有蝴蝶暗紋的小香囊,並將裏頭的藥丸取出,「吃了它吧。」

  晴明果斷地吞下了那個藥丸,果不其然見他整臉都糾結在一團,其中苦澀不言而喻。燕南行見了此景不禁輕笑,便拿出了個仙楂糖出來,說道:「看你臉都皺成了什麼樣,快吃吧。」

  「還是燕兄準備周到。」晴明含下糖果,心情頓時歡快許多。

  「這不是我準備周到,是你兄長提點的。」燕南行坦承,「今日也是多虧有你兄長的幫助,才得以治療你的傷。」

  「我兄長他來過?」晴明問道,但並沒有表現的多麼訝異。

  燕南行想可能是因兄長的不告而別感到遺憾,故他解釋,「你的兄長貌似有急事纏身,所以治療你後便匆匆離去。」

  「他有留下什麼嗎?」晴明問道。

  燕南行掏出那個紫色的香囊,「他交付給我的只有這個香囊。」

  「給我看看。」晴明接過那個香囊,仔細端詳起來。接著,他將香囊翻了面,並在其中找到了暗袋,裏頭則裝著一張小紙條。

  晴明打開紙條,只見上頭一行,「庚日午,洛陽見。」

  「這是何意?」燕南行問道,太原見這三字能知是在洛陽相見之意,可頭前三字還真不知是甚麼意思,大約能夠推測出是時間。

  「這庚日是時間,庚是天干中排行第七的,庚日也就是第七日,午的話則是午時之意。」晴明說道,他將那張紙條交給了燕南行,「幫我燒了吧。」

  燕南行也不再多問,只是應道:「好。」

  「燕兄,這會兒才醒,還沒來的及問你的狀況如何,可有受傷?」晴明突然想起眼前這人在千鈞一髮之刻救下自己,心底便泛起陣陣感激,「今日這事真是感謝萬分,要不是燕兄出現的及時,哪怕小僧已經沒了。」

  「不用謝,我才慶幸你還能好好的在我身邊。」燕南行真心誠意道。

  「哈,燕兄可真是。」晴明顯然被燕南行的話逗樂了,不禁笑道:「這麼久不見,燕兄的嘴巴倒是變得麻利,想必這些年來很討姑娘歡心。」

  「莫要胡說,我可沒和哪個姑娘定過親。」燕南行立馬反駁。別說是跟姑娘家定親了,連姑娘的手他都沒拉過。

  晴明給了燕南行一個懷疑的眼神,「燕兄你這都老大不小的,竟然還沒定親?」

  「什麼老大不小,我也才二十三!」燕南行回道,語氣也不禁激動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牽扯到傷口,整個人萎了下,勢頭也沒方才般厲害。可他仍是忍著不發出一絲聲響,靜靜的等著那陣疼痛退去。

  「哎呀,燕兄你怎麼了?可是動到傷口了?」晴明擔憂地察看燕南行的傷勢,這才發現他背上皆纏上麻布,布上還滲了血水,不難讓人聯想底下的傷口是多麼怵目驚心。

  「燕兄你都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勢怎麼還不歇息?」晴明連忙扶住燕南行,卻見他背上還流出些冷汗。

  「看你沒醒我又怎能好好歇息?」燕南行忍住疼痛,勉強給了晴明一個笑:「不是什麼多嚴重的傷,沒事的。」

  「這麼嚴重的傷怎能說的這般雲淡風輕!」晴明一邊叨念著,一邊督促燕南行歇息。

  看著雖然虛弱但確實已漸漸回復元氣的晴明,燕南行不由得勾起唇角。他所受的這些傷雖疼,但看到那小和尚應聲倒地的瞬間,他才明白什麼才叫做真正的疼痛。那種仿佛全身被硬生生撕裂成碎片的感覺,令他甚至都暫時忘記呼吸。

  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呵呵,還記得當年那場仗,我曾救你一次。如今換你救了我,這樣我們也算兩清了吧。」晴明想到往事,突然說道。

  然而這話聽在燕南行耳裏可不是滋味,遂道:「不,真正救了你的不是我,所以我們還沒完。」

  「何必如此執著?」晴明對於燕南行意外的認真,不免感到好笑。

  燕南行沒有回應,晴明倒也不執著於此,便也歇下了。

  夜色中,燕南行藉著月光偷看著那張側臉,他本以為五年的時光足以令他忘卻那個少年,然而思念猶如沙堆般累積,不知不覺已成了堅固的壁壘,連自己也無法撼動分毫。

  這種無法左右自己心緒的情況還初次遇到,老實說他也曾感到不安,並以接連不斷的軍事訓練來麻痺自己,可當他再度注意時,自己仍然無法面對那道由思念堆積而成的壁壘。

  沒有人教會他遇到這種情況究竟該如何是好,所以燕南行開始學著與自己溝通。這樣日復一日的與自己對話,雖然他終是沒能明白原因為何,但倒是知道了該如何與這份情緒共處。

  再與晴明相遇之後,他更明白了,自己想對他好,很好很好,好到能令他在眾生之中便能一眼看出他的存在。

  「他這人是有些奇怪,看著也是無情了些,但其實只是藏的深罷了。」尼次隋的這番話在腦海消散不去,宛若身在雲裏霧中般朦朧虛渺,似是了解了什麼卻又不甚明白,不過看來等雲霧散去時,一切都能真相大白,而現在所要做的,便是遵從自己的本心罷。

  燕南行闔上雙眼,一天的勞累頓時席捲而來,不一會兒便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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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直男要開竅了嘛!!!


本文最後由 wind順 於 2021-7-31 23:46 編輯

wind順 發表於 2021-7-31 23:45:43

RE: [劍三│蒼少] 雁歸塵 再見篇05 [G](蒼爹x小和尚)


  清晨,燕南行起身,卻發現本應入眼的小和尚卻沒了蹤影。就這一刻的心慌,倒也令他因此清醒過來,顧不著身上只著了件簡單的布衣,便出了帳篷。

  清晨的風很冷,帶著絲絲水氣,讓人不禁一陣哆嗦。可燕南行畢竟是個久居雁門的人,面對這小風小露的侵入到比常人無動於衷。

  就著半亮的陽光,燕南行走到了正在守夜的薛堅身側,問道:「你有看見晴明嗎?」

  薛堅遠遠見燕南行的身影便猜曉得他的來意,遂也直道:「他方才朝著狼牙軍營那方去了,可能是去尋什麼吧。」

  「謝了。」燕南行簡單的到了謝,便匆匆往那處走去。如此直接的模樣讓薛堅也有些哭笑不得。

  穿過了曾用來作為屏障的森林,燕南行看到了前方的狼牙軍營。到底是被火舌給吞噬過,帳篷早已不似先前的光鮮亮麗,東髒一塊西破一洞的,原先的砲火也被破壞殆盡。然而裏頭的屍首還尚未清理乾淨,只簡單的用了塊白布遮著,一時看來也是詭譎光景。

  燕南行皺了皺眉,昨日戰場,今日廢墟。征戰來往從就沒有任何一方毫髮無傷過。他的視線不禁掃過一身佛門袈裟,人仍握著佛棍,可面上卻也蒙上一層白布。

  莫名的揪心讓他陣陣發疼,在一片哀痛中卻又帶著慶幸。燕南行一時間無法原諒如此自私的自己,卻也無法阻止這份慶幸的恣意蔓生。

  再前走去,他來到了軍營的中央,那裏屍橫遍野,可違和的是另一紅衣袈裟佇立其中,他用著好似隨時會伴著冷風散去的聲音,輕輕頌著每一個字。

  燕南行知道他在做什麼,只因他認識的某人也無數次在他面前有過這樣的舉動。

  說實話,對於這舉動,燕南行是難以理解的。畢竟他至於整個蒼雲的生存意義便是復仇,面對敵人恨不能刀刀穿心,一劍致死,怎可能為他祈求在黃泉路上能夠走的順遂一點?

  他雖然不能諒解這作為,但也不能忍受旁人對此的惡言相向。

  不知不覺間,燕南行從天方亮時站到豔陽高掛。待晴明回過身時,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男子褪去了往日冰冷的玄甲,猶如卸下了一身堅硬鎧甲的猛獸,整個人變得柔和許多。

  一瞬之間,好似隔開他們的不是屍山血海,而是條清澈潔淨的小溪。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晴明笑了笑,對著男子的所在招手道:「燕兄,你怎麼來了?」

  燕南行張了張嘴,他心中所想之事太雜,良久,只是說道:「沒什麼。」

  兩人緩步走過那身著袈裟,面被白布所掩,甚至還被蟲子圍繞的屍體,燕南行瞥了眼身旁的和尚,見他面色從容,無半點傷痛之色時,終是忍不住,驀地停下了腳步。他想,他需要一個解釋。

  注意到身側之人的駐足,晴明納悶地回身,問道:「怎麼了?」

  見對方一臉不知所謂的樣子,燕南行頓時覺得昨夜裡認為能夠稍微踏進他的心裡的自己簡直是愚蠢至極。他用手拍了拍左胸處,用種幾近懇求的語調問道:「你難道,一點都不難受嗎?」

  「燕兄你在說甚麼呢?」晴明歪了歪頭,顯然真的是不知道燕南行為何突然如此。「小僧怎一個字都聽不懂。」

  一股怒火從中燃起,用著足以燎原氣勢吞噬著燕南行的理智。他道:「你方才超渡的人之中,不僅有你死去的師兄,更有奪他之命的兇手!」

  超渡,為助有情眾生離苦得樂,幫亡者祈求冥福的儀式。正因如此,燕南行才不明白,若只為已故師兄超渡也就算了,為何要連可惡的狼牙軍也……其中,更是有殺害他師兄的兇手。

  「難道在你面前看來,他們都是一樣,皆為眾生嗎?」燕南行質問著,出口的話語如同利刃,不僅朝著晴明,也一道道割著他的心窩。

  對於王不空這番作為,他只是不解,可今日見到晴明這般,他卻又多出一種名為心疼的心緒。可說到底,他也不知道心疼的到底是眼前這沒心沒肺的小和尚,還是他自己!

  面對難得激動的燕南行,晴明倒顯得平靜許多。他淡然道:「不論他們身前有何作為,死後皆是一縷亡魂,而小僧不過是助他們早日達到涅槃,何錯之有?」

  是啊,晴明究竟有何錯?他只是履行了他身為出家人的義務,助了他師兄,也助了所有人,他究竟有何錯?

  燕南行笑了笑,然而,出口的語句如同刺骨寒冰,「不,你沒錯。錯的是我,我沒斷離一切五蘊虛妄,這才感情用事了。」

  他跨步走過晴明身邊,用著比初見還陌生的口吻說道:「對不住了。」

  接著,便自顧自地離去。如暴風狂雪過後,留下一片寂靜的冰冷。

  今日是個晴空萬里的好日子,豔陽高掛於天,撒下溫暖的日暉,彷彿世間萬物都鍍上一層柔光,看著就讓人展眼舒眉、心曠神怡。

  可晴明卻打了個哆嗦,緊了緊身上的袈裟。儘管如此,他還是面帶微笑,朝著前來整理屍骸的友軍招呼著。

  「小師父,再過去後就是深山啦,雖然這光天白日的,但還是難免會有野獸出沒。」被換來整理屍首的蒼雲弟兄注意到直直往山裡走的晴明,不禁出聲提點道。

  晴明嘿嘿笑了幾聲,道:「小僧只是去方便下,一會兒就回來。」

  畢竟人都有三急,蒼雲弟兄見晴明這模樣看來是憋了許久,便了然一笑,「那小師父你可得注意些。」

  「好咧。」晴明爽快回道,便持續朝深處走去。

  「哎呀,真是好險。」晴明從懷著掏出一串壇木做成的佛珠。這串佛珠手感溫潤,可以感受出平日裡保養有加。然而,佛珠有幾近一半都染上暗紅,宛如被血液浸泡一般,其中太帶著絲絲餘溫。

  這串佛珠的流蘇上有顆精巧的琉璃珠,仔細一瞧,便能發現琉璃珠上頭刻了個「衍」字。

  晴明還記得,這可琉璃珠是他特意在師兄生辰刻來送給他的。當時師兄可高興壞了,四處向人來著,搞的晴明也跟著不好意思。

  不知不覺,大滴小滴的水珠打落在微微發顫的手指上,晴明用手胡亂抹了把臉,許是因天氣太過潮濕才會如此。

  他極力掩蓋著自喉頭發出的悲鳴,告訴自己一定天氣所致。

  無聲的哭喊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自成了一個由悲痛構築的天地。裏頭,一自欺欺人的少年所處,看著扎心。

  另一頭,面若冰霜的男子疾步而過,周身散發的低氣壓好似朔風嚴雪,足以將天地四方都冰凍起來。薛堅遠遠便見到其他弟兄為躲避嚴雪而紛紛逃開的狼狽模樣,不禁心頭納悶,就竟是什麼事能令那個平時對甚麼都無動於衷的燕南行氣成那副模樣。

  不過還未能猜出原因,便有一人上前不怕死地攔住了燕南行。

  「你怎麼一臉要殺人似的,莫不是有人惹惱你了?」昨日受了些傷,但休息一宿後好了許多的李無衣無視於那些冷冽的氣氛,笑道:「有誰惹惱你了可得告訴我,我好去幫他收個屍。」

  雖然李無衣此舉是想緩和些燕南行的脾氣,但顯然他並不打算領了這份心意,冷淡地說了聲無事便遇錯身而過。

  「等等,」李無衣叫住了燕南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方這麼憤怒的樣子,可還是先壓下心中疑問,詢問道:「其實找你不過是問問可有看到晴明?他師兄就這麼沒了,我很擔心。」

  怎麼樣也想不著燕南行會是這反應,李無衣皺眉,問道:「南行,你究竟在氣甚麼?」

  燕南行頓了一會兒,艱難開口道:「呵……我倒也想知道,我究竟在氣什麼?」

  語畢,燕南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李無衣。

  當天直到午時仍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閤上眼似乎還可感受到和煦微風拂過。然而方經歷一番戰事折騰的眾人實在是無瑕欣賞這美好的天氣,尤其是佇立於帳篷之中,神色凝重的青衣男子。

  他面前則躺著位沉沉睡去的青衣女子。

  周宋已經守了康念一整夜了,他眼下沉沉的眼圈便是最佳證明。往日神清氣爽,如沐春風的翩翩佳公子,此時面容滿是憔悴憂慮,全不見當初風采,任誰看在眼裡都是難受的。然而昨日雖已讓康念服下解藥,可病情似乎沒有一絲好轉,帶來的軍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讓周宋實在是又驚又懼,深怕才剛救回的人兒這下又要失去,甚至不免產生了他乃至晴明都被狼牙軍給騙了的念頭。

  直到那熟識的五毒少年來訪,說康念身上的餘毒已解,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落地。但過了一夜康念仍未甦醒,令周宋的心又再次吊了起來。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於是乎,周宋命人招呼了這裡為首的若干人,其中也包含了代表蒼雲方的李無衣及薛堅,還有方才才從狼牙軍營回來的晴明。見人都齊了後,周宋堅定地說出心中決意:「我欲帶康念姑娘去萬花谷求醫,即刻啟程。」

  眾人見了周宋那模樣,也知他是心急如焚,此外現在康念姑娘的傷勢沒個著落,也不好再耽擱,便紛紛同意。

  「也罷,不然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薛堅道。他雖與康念素未謀面,可總是不希望一條生命就這麼白白折損了。

  晴明也不打算攔阻,只是道:「公子此番不免又是一趟舟車勞頓,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會的。」周宋心底一陣感動,便拱了拱手,作一長揖。「周某在此代長歌門謝過諸位。」

  周宋心急火燎,速速收拾後便帶著康念前往萬花谷尋醫。長歌門一走,到一下變得冷清許多。薛堅問著眼前面色似是有些憔悴的晴明問道:「晴明之後可有打算?」

  晴明應道:「小僧想回少林一趟。」

  不知是不是薛堅的錯覺,他總注意道眼前這少年眼眶泛紅,顯然是哭過一輪的模樣,但還是極力裝作雲淡風輕,讓薛堅這沙場男兒也不免泛起些心疼。他道:「想必你也是不好受的,……節哀。」

  「謝過薛兄,但小僧無事。」似乎是想讓對方信服,晴明又補了句。「真的。」

  薛堅看出了晴明眼中的執著,卻很是不解。「傷心痛哭,歡心展笑,人不都有七情六慾,又何苦壓抑自己?」

  晴明只是搖頭,他輕道:「當我還袈裟在身的一刻,就沒那資格。」

  薛堅看了晴明一會兒,只是無奈搖頭,後道:「明日,我們將回太原與大夥碰面,既然你要回少林不如一塊走吧,也好有個照應。」

  晴明想了想身上的傷勢,加上現今戰事混亂,便也不過於推辭,直接應了下來。「那便多謝薛兄了。」

  「小事。」薛堅瞥了晴明一眼,想了燕南行那幅模樣應是和眼前這小和尚脫不了關係了,可薛堅是怎麼也無法問出口,只好靜觀其變了。

  見薛堅一副有事欲訴的樣子,晴明納悶問道:「薛兄可是還有事?」

  「啊,沒了。」薛堅從思緒拉回,道:「那我去那頭勘查,你好生歇息吧。」

  晴明微微一揖,看著薛堅遠去。他頓了頓,轉身朝反方向離去。

  一隻大雁自天邊掠過,速度快到彷彿杜絕世間一切,只顧翱翔在屬於自己的天空。然而,關注些會兒才知牠是在努力飛回同伴身旁。

  燕南行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不,該說是所有人都有意無意避開了他。他正孤身一人立於林中,聽著鳥鳴,心中紛雜不已。

  怒氣過後便是排山倒海而來的空虛,他也很想明白,自己究竟在氣什麼。獨自一人歇著,看著眼前小溪流經,不知在沉思什麼。

  李無衣的問句誤打誤撞挑起他最敏感的神經。幾年以來,燕南行不是沒見過王不空為敵友超渡的畫面,更甚來說幾乎每次他都會在旁靜觀,他只是不解,難道王不空心中沒有恨意嗎?為何他能如此敵我不分?除此之外,也沒生出其他想法,更別提猶如暴風席捲的怒氣。

  腦中不斷浮現的,是小和尚神情淡漠的模樣。那副對一切都毫無牽掛,好似隨時會遠走高飛,從此銷聲匿跡的模樣,令燕南行一時之間感到了害怕。尤其是在見過晴明瞥也不瞥走過他師兄屍首的情景,只要想到萬一今天躺在那裏的人是自己,而他仍然無情走過,不曾挽留哀惜,燕南行就不禁雞皮疙瘩、心驚膽戰。

  這時燕南行才意識到,自己對於那個小和尚的渴求已不僅僅能用對眾生的慈悲來滿足。他想成為能令他回頭的存在,他想在他心中留下足跡,而不僅僅是來自蒼雲堡的過客。

  若是一般常人也就罷了,哪怕世間最殘惡的罪人也擁有情感。然而,他所求對象卻是個擺脫紅塵、無欲無求的出家人!這可真是在荒謬不過。

  與風夜北的那段對話縈繞在腦海,燕南行自嘲一笑,風軍師所說,果真不假。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接近晴明,可他才發現情感這東西已變成了無止盡的慾望。他想更接近他、更靠近他,走進他的心中,並留在一方角落。

  對於這樣患得患失的自己,燕南行突然沒了底氣。本以為自己歷經了沙場的沾染,可以說膽子比其他人都大了一些,可現在這般,就跟著懦夫沒兩樣。

  唯有摒除,方能不受一切苦痛。

  燕南行如此想著。



wind順 發表於 2023-11-19 02:21:17

再見篇06


   「阿堅,我還是覺得這其中有古怪。」李無衣在薛堅身旁落座,還從懷中掏出一些乾糧,看似就是一副要與薛堅促膝長談的架式。
   薛堅挪了下位置,問道:「甚麼古怪?」
   「就南行和晴明之間,也不知是怎麼了,尷尬得很。」雖然兩位當事人都裝作與往常無異的模樣,但他倆之間的氣氛就是怎麼看怎麼怪,也不如之前那般融洽。
   薛堅了然頷首,他倆之間的矛盾的確是只要長點心眼的人都能看出。然而,不管是哪方似乎都不願對此多做傾訴,所以到底如何變成現今情勢,說實話,無人得知。故薛堅道:「這的確讓人憂慮,可既然雙方都不願說,咱們也不好過問。」
   「可我還是頭一次見南行那樣,之前也不見那小子為誰這麼上心。」李無衣說著,面上流露出擔憂的神色,「你也知道他對於咱倆而言就如同親生手足,之前咱們隨統帥去征戰歷練,好些時候不在他身旁,就連他被欺負了也不知情,就是挺自責的。」
   薛堅看了李無衣一眼,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南行也不是個毛頭小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亦有自己該尋的路。你可要明白,這些咱倆都無法幫他。」
   「我就是看了心疼,晴明那小子也是,倔強的很。」李無衣顯然也找過晴明了,見少年那番模樣,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聽李無衣一說,那個讓人揪心的面龐浮現在薛堅眼前,儘管想說的千言萬語,最終也只得發出一聲嘆息。
   在得知了此事無解的情況下,趁著這月明星稀的夜色,李無衣乾脆跟薛堅閒扯淡起來。「這麼說來,南行這小子都這把年紀還沒娶妻,也是讓我操心得很。」
   「這事總急不得的,再說你比南行大多了,先擔心你自個兒吧。」薛堅笑了笑,他們三倆倒是相像,到現在都還沒找個伴兒。要知道跟他們同齡人的孩子,怕都能夠打醬油了。
   「你也知道咱倆的身分不方便。」李無衣嘟囔著。他說的話倒是有幾分理在,一個是蒼雲軍前統帥薛堅之子,一個是天策府統領李承恩之子。他倆一出生就比別人多背負幾分。「再說了跟個沙場上奔波,不知何時會喪命的將士,倒也是耽誤人家姑娘。」
   「話這麼說,像著南行不是將士似的。」薛堅斜了李無衣一眼。而後,他輕輕說道:「有時,我倒覺得南行其實不該待在雁門的。」
   「此話怎說?」李無衣納悶。心中想著可別說是因燕南行那傢伙看著沒心沒肺的模樣,那可還真是太誤解他了。雖然燕南行沒特意表現,可他對蒼雲的重視顯然可見。
   「也就是個感覺吧。蒼雲對他而言不過是暫歇之地,遲早都會離開的。」薛堅頓了頓,笑道:「唉,我可真是……可別讓南行知道了。」
   李無衣不在意的一笑,「怕是守夜守累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許是吧……」薛堅跟著笑道,他用地上的枝木撥弄柴火。
   「倒是我還真第一次見南行那樣。」李無衣突然感慨道:「要不是知道與他鬧的是晴明,我都要以為是跟心上人吵架了。」
   「胡言亂語些什麼。」薛堅對李無衣如此精奇的腦迴路啞口無言。
   「欸你想,王叔跟王嫂吵架時也是這般,平日和和氣氣的王叔突然變得跟閻王沒兩樣,那眼神分分鐘都能把人殺死。更別提王嫂了,那日的飯菜辣的我嘴巴都脹紅了!」似乎想到當時的場景,李無衣還心有餘悸。
   情人吵架在他眼中就是這麼誇張,可謂山崩地裂阿!而且感情越好,吵起架來就越兇悍!
   「想啥子奇怪玩意兒。」薛堅敲了一下李無衣的腦袋,看能不能敲的清醒點。
   「我不過也就開開玩笑。」李無衣嘻笑著,這幾日來總疲於戰事,都快悶壞他了!
   「南行看著也不像個斷袖。」李無衣道。說起來,燕南行倒是跟柳下惠相像,都無情無欲的。
   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李無衣哈哈笑了幾聲,後道:「何況晴明是個和尚阿,你聽過哪個和尚光明正大談情說愛的?」
   「……」李無衣能有這思路,也是奇葩了。
   薛堅乾脆默不作聲,讓他自己歡樂去了。
   不過李無衣那神奇的思路,不知為何倒讓薛堅聯想到一次與風夜北的談話。
   「燕南行這次怕是要栽了。」風夜北搖著手中折扇,輕笑道。
   「軍師此話怎講?」薛堅納悶,看著眼前攤著的軍報,他明明是被找來和風夜北談論軍事的,怎麼突然講起了燕南行?
   「瞧那個小和尚,這可真有意思。」風夜北望著窗外,雖是帶著抹笑,卻分不辨他此刻的思緒。
   「軍師說的可是晴明?」薛堅這次回來,便遇上了奚人進犯。也多虧那小和尚的一臂之力,讓傷兵減少許多,再者有聽聞他與燕南行感情不錯,便惦記上了幾分。
   「不錯。燕南行對那小和尚,看著不僅僅是結拜弟兄。」風夜北輕輕笑著,倒是與晃動的風鈴叮噹回應,更似一首小曲輕彈。「這事可真有趣、太有趣了。」
   薛堅也知這風夜北的脾性本是如此率性,但他因那奚人進犯是有內鬼接應,還諸多事情還得處理,時間報告,實在是不容耽擱。故道:「軍師找我來莫不是為了談論軍情?」
   「喔,倒也是這原因。」風夜北笑道。
   「不過我昨日倒是見到有趣的一景。」他啪的一聲闔起手中折扇,悠悠道:「一隻大雁停在了那亭上許久。」他指了指窗外,薛堅便知,那是風夜北趁著興致置辦了的小亭,不高,還在外頭栽了許多竹子,成了片小竹林,倒顯得幾分清雅幽靜。
   他續道:「後來飛了隻蝴蝶過來,在這大雁身旁繞啊繞,又飛走了。大雁迎了上去,卻發現蝴蝶停在了竹上歇息,故又展翅高飛了去。」風夜北的話說的隨意,也不知裡頭有幾分真實,但不管是真是假,薛堅都摸不透他的心思。
   「軍師是何意?」他問道。
   「來討論軍情吧。」風夜北笑著,「應你所求。」
   「……」
   薛堅直到現在還是弄不明白風夜北當時究竟想說什麼,不過他也知道,若是對方刻意保留,那他估摸著是不會猜到答案了。
   倒不是薛堅不知變通,只是風夜北真如風般恣意。這世界上倒又有何者可以去掌握風?
   一名蒼雲弟兄走來,是要用薛堅交班守夜的。故這事他也拋諸腦後,沒再細想。
   隔日,軍隊整頓整頓,按計劃離開了駐紮地。
   雖然靜邊軍城一役取得了勝利,可天下仍陷於危亂之中,一刻都無法省心。蒼雲軍此次破了城,下次,便打算一路向北,直往關塞,望有天能奪回雁門關。
   如此,被撥來五台山支援的小部隊在與狼牙一役後,稍作歇息,便必須趕回太原。
   晴明跟著一眾玄甲行於途中,因傷者不少,故行軍的步調是較為緩慢的。他瞥了一眼遠遠行在頭前的燕南行,自從那次他也不知能否稱為爭吵的談話後,他跟燕南行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燕南行也像是刻意疏遠他似的,冷冰冰的感覺凍的人不舒服。
   「小師父覺得冷?」一旁的弟兄注意到晴明的發顫,友善地問道。
   「只是風涼罷,無礙。」晴明笑了笑,心中卻感嘆著幾日前的燕南行亦是這般善解人意。
   結果行了一天的路,傍晚晴明就開始頭暈目眩、全身盜汗不止。
   這還是李無衣閒著找晴明聊聊天時察覺,連忙趕著去找懂點醫術的人。畢竟他們這部隊規模小又特殊,便沒帶上軍醫。
   所幸晴明只是染上了風寒,並無大礙,歇息幾日便好,這才讓李無衣稍稍放心。因晴明傷重又染上風寒,軍隊決定就地紮營,並特別備至了個小帳篷給晴明安歇。
   得知連累了整個軍隊,晴明很是愧疚。「李公子,連累你們真是抱歉。」
   「無事,你在幫助了蒼雲許多,這點也是應該的。」李無衣寬慰道,他一臉誠懇的模樣,的確是減緩了晴明一些心頭上的不舒心。他臨走前還不忘提點幾句:「不過你身有重傷,還是不要太勉強的好。」說罷,便離開留給晴明一個清淨的空間。
   許是因為風寒的關係,晴明感覺腦袋昏沉沉的,又因夜深人靜,黑暗宛如一張無盡大網撲在晴明身上,捆的他難受。
   恍惚之間,似乎是有人走了進來。他腳步很輕,輕過夜間流淌的小河,似是不想驚擾沉睡的萬物,掩著朦朧月光,悄悄地來到晴明身旁。
   晴明沒有張開眼睛,因那細碎腳步令他安心。他感受到一雙視線正注視著他,卻無半點壓迫之意。
   突然,晴明沒有感到那麼難受了。
   或許是心安了的關係,倦意席捲而來,讓他一下就入了夢鄉。
   而那雙眼也一直等到了均勻的呼吸聲傳出,才又悄悄離去。
   一覺醒來,晴明覺得整個人清爽許多。彷彿被注入了滿滿活力,甚至連傷口也好似癒合了些。
   他為自己替換掉那位在腹部的可怖刀傷,傷口外圍已開始結痂,但好像還是免不了留下傷疤。
   不過留疤就留疤吧,男人身上就是要有個疤看起來才光榮嘛!
   穿上那身陪伴自己多年的袈裟,晴明神采飛揚地走出篷外,卻不料一入眼,竟是一個玄甲男子坐在篝火旁,似是在值班守夜的模樣。
   燕兄?那個背影晴明是如此熟悉,也因此感到納悶。因燕南行的傷勢非同小可,所以排班守夜一職基本上是輪不到他。
   許是晴明的動靜打擾到他,燕南行斜了一眼,頭略點,便逕自離去。
   「?」晴明不明白燕南行的舉動,不過對於燕南行的生疏他也沒感到生氣,可能是因為他今日心情特別爽快!
   在晴明向薛堅表明了自己已無大礙後,軍隊整頓整頓便重新出發。
   約莫走了兩日,眾人來到一處村莊。是個偏僻的小聚落,幾家篝火炊煙,隱約還可聽見婦女的談笑風生。
   從表面就可感覺得出來,這是一個閒暇的小村莊。
   然而薛堅聽完前方探路的回報後,頓了頓,只是淡淡吐出兩個字。
   「屠村。」
  *
   晴明不傻,見身旁諸位火急火燎的備戰,便知這事的苗頭不對。於是他到李無衣身旁,問道:「這可是怎麼了?」
   「咱們決議,屠了這村。」似是顧忌到晴明的身分,他道:「你若介懷,可以留下。」
   晴明頓了頓,並無回答的意思,而是:「何時行動?」
   「暫且未定,不過估摸就這幾日。」
   「為何如此?」晴明問道,畢竟屠村不是先不論是件極其慘忍的事,雖然這村規模不大,但處理起來仍是特別費勁兒的。
   早清楚晴明會如此問道,李無衣倒是爽快開口:「其實這村子裏頭住的都是狼牙軍的人們,他們用其掩護,運乾糧、兵器,此外……」
   晴明這才理解,為何薛堅如此盤算。其實這村以前並非狼牙軍隊進駐,而是由一群以打鐵維生的鐵匠聚集起來的村落。安祿山叛亂後,戰事四起,這小村莊也不敵軍隊侵略,在殘無人道的欺凌下,淪為戰爭的犧牲品。
   也因此地鄰近礦山,狼牙軍便藉地勢之便,將此處給占領了下來,偷偷當作據點,裡頭不僅存放著一些槍枝,更有強力火藥,如果不就此剷除,無疑是將鄰近人們暴露於危難之中。
   依李無衣的話語,這村莊為了敝人眼目,都是些老兵殘將以及婦女留守,加上規模不大,就算有精銳兵將估計也不出三人。
   「即使如此,這決定不免太過草率了些。」晴明道。
   「不,」此時,薛堅走了過來,他雖緊繃神經,可面容間仍是流露些許疲憊,顯然是剛安排好所有事情才過來的。他站到兩人面前,正色說道:「實不相瞞,此行出發時風軍師曾讓我留意這般聚落,尤其太原那兒目前仍戰況激烈,要連五台山也淪陷,必然是一大重創。」
   「既然如此,難道薛兄就不曾想過,萬一他們引火自焚該如何?」晴明看向薛堅,如果那裡真的是存放軍火的地方,說不定對方真有可能拚個魚死網破。接著晴明突然才意識過來,薛堅是本就打算一把火把村子給燒了,畢竟這是最快的方法,既然如此,點燃軍火反倒更是有利。
   意識到這點後,晴明有些難堪,道:「是小僧唐突了。」
   「快別這麼說。」薛堅見晴明這番,連忙道:「雖然咱們的確是想放火燒村,但總覺太過草率,故想請問晴明有何高見?」
   「高見是不敢當,不過小僧認為還是深入調查還是來的穩妥。」晴明說道。
   「我與晴明倒是想法相同,可這說來容易做來難。」薛堅嘆道。的確,這種村對外來者的戒心會更加凝重,畢竟他們伴隨著暴露的風險,自然對於外人會更有疑慮。如此,要混入便十分困難。
   一時間,三人都陷入沉默。
   而後,晴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認真道:「要不,小僧走一遭吧。」
   薛堅和李無衣不約而同露出驚訝的神色,其中還帶有擔憂。李無衣率先道:「這怎能成!」
   本以為薛堅會一樣反對的,卻沒料到對方一直靜默著。轉頭一瞥,見薛堅面上是沉思的神色。故李無衣納悶,「阿堅你怎麼不說話?」
   薛堅默了許久,才彷彿下定決心般道:「雖然我本意並非如此,但眼下這的確是最穩妥的方法了。」
   和尚化緣在這佛教盛行的社會隨處可見,再者因五台山本是佛門重地,僧人本就繁多,道也是司空見慣的場景。至少同樣是來路不明的人,僧侶總能較一般人共容易使人卸下心防。
   「這化緣一事小僧可是駕輕就熟,就讓小僧去吧。」晴明笑得自信,希望因此消除掉對面兩人的憂慮。
   陽光微斜,跨越葉片的屏障,如染墨般點在晴明臉上,熠熠生輝,晃的人耀眼。
   「我知道了……你傷還未痊癒,注意安全。」李無衣最終仍是妥協了。
   「會的。」晴明用笑以對,接著便別過了兩人。
   該不該和燕兄說一聲呢?晴明正猶豫著。然而不待他細想,燕南行的身影便映入眼簾。幾乎是下意識,「燕兄」兩字便脫口而出,等晴明想收回時,早已來不及了。
   燕南行瞬間猶如被人點穴般無法動彈,他本是想充耳不聞,但又怕從此之後再也聽不見這聲呼喚,便回過身,用著水波不興的眸望向那小和尚。卻見對方是一副將遇離去的樣子,故作平淡的心稍稍泛起漣漪。他問道:「有事?」
   晴明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訕笑一下:「小僧無事,抱歉驚擾燕兄了。」
   燕南行皺了皺眉頭,就當晴明以為他會就這麼離去時,卻不料對方直接面向他,上下打量一番,問:「你要離去?」
   「不,小僧欲前往村莊,細細探查一番。」晴明坦然道。
   卻不料燕南行驚愕一瞬,連問道:「就你一人?這是誰出的主意?」他喃喃:「該不會是薛堅……」
   「是小僧自己出的主意。」晴明連忙辯解:「這是最為穩妥的方法了。」
   燕南行並未答話,他就這樣看了晴明好一會兒,最終只是一聲歎息。
   「你……注意安全。」良久,他才從口中吐出這麼一句。
   「等等,燕兄。」晴明叫住燕南行,並自懷中掏出一個小木雕。這木雕雖小,雕工卻十分細緻,將一隻振翅欲飛的大雁刻的栩栩如生。
   「先前日子忙,倒是忘記了這玩意兒。」晴明將那木雕送到燕南行面前,「這是小僧因緣際會下尋來的,覺得特別適合燕兄。」
   燕南行平日裡雖對那些雕工擺設沒啥興趣,可見晴明手中那精巧的木雕卻是目光一亮,顯然很是中意。
   晴明敏銳捕捉的燕南行眼中閃過的一絲喜色,他笑了笑:「燕兄若不嫌棄,還請收下吧,權且當作賣小僧一個面子也好。」
   燕南行愣神一會兒,旋即露出了一抹意義不明的苦笑。他接下那隻木雕,道:「謝謝。」
   見燕南行收下了,晴明再開心不過,歡快地別過燕南行,便踏著輕盈的步伐離去。
   望著那背影,燕南行的苦笑始終掛在嘴邊。
   他可真是……太狡猾了。
     燕南行不由得長聲歎息。



本文最後由 wind順 於 2023-11-19 02:31 編輯

wind順 發表於 2023-11-19 02:26:13

再見篇07


   晴明披著那件袈裟,泰然自若的走進村莊。正如所想,晴明的到來並不被村民們待見,尤其是那種戒備的神色,實在是透露一股詭譎的氣氛。

   此外,這村莊更是如此。許是因作為臨時的歇腳地,有些被破壞的房屋並未被修繕,有些更是直接荒廢,若要說是因遭逢戰亂可能有點道理,但晴明注意到大多居民都住在村頭,村尾可說是完全廢墟,這般有意識的聚集,哪怕是遭逢戰亂的村莊也不會如此。

   敲了幾次門,便吃了幾次閉門羹。然而,晴明也不惱,游刃有餘的行走於道中,不過這烈日當頭,晴明也怕自己將要無功而返。

   邊思索著,他敲響了這其中最角落、最不起眼的屋門。「咚、咚、咚。」的清脆聲響過後,晴明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本以為這次也是無果,卻見房門開了個小小的縫,一個脆嫩嫩的嗓音自縫中傳出。「有什麼事?」

   「阿彌陀佛,施主可否供小僧一瓢水飲?」猜想著門後應是個可愛的小女娃,晴明放輕口吻,柔聲說道。

   門縫又被開了一些,門後一個水靈靈的小女孩探出頭來,眨著大眼膽怯問道:「小哥哥是和尚?」

   「正是。」晴明蹲下身來,與那小女娃平視,帶著笑意一字一句地說道:「小僧自少林寺而來,正四處遊歷。」

   小女娃看著晴明好一會兒,這才說道:「哥哥是從其他地方來的嗎?」

   「是的。」晴明一笑,臉上盡是耐心。

   「那和尚哥哥有沒有遇過我娘呢?」小女娃用著天真的神情問道,可晴明卻從其中感到一絲不對。小女娃這麼問,就好像她的母親不在這兒,與她分離開似的。

   「小施主此話怎講?您的娘親外出了嗎?」

   小女娃聞言只是搖了搖頭,「娘親跟彤彤分開了,現在彤彤是跟姨一塊兒住的。彤彤已經許久不見娘親了……」想來這年紀的孩子最是黏人,眼前的女孩說著說著眼眶便開始泛紅。

   晴明輕輕拍了拍女孩的肩,用著柔和且堅定語氣道:「若小施主不介意,可以細細和小僧說來。」

   在晴明的安撫下,女娃漸漸平復情緒。她領了晴明入屋,並倒了杯水給他。女孩年紀雖小,看著不過六、七,卻十分聰明、口齒伶俐,只聽她慢慢說道:「我叫彤彤,本來和爹娘、大哥住一塊兒,有天突然有好大一群人來到咱們住的地方,也不知為什麼,爹爹和大哥突然要彤彤跟娘親搭著馬車去旅遊,後來又有一群人把車子攔了下來,帶走娘親後彤彤就再也沒見過娘親了。」

   「那小施主又是如何到這裡的?」晴明問道。

   「跟娘親分開後,彤彤就被從沒見過的叔叔帶到馬車上,馬車裏頭還有其他小孩。那邊的叔叔特別凶特別恐怖,還會打人。有天,叔叔突然把彤彤帶到姨姨面前,姨姨就帶著彤彤到這兒來了。」顯然是想到了先前種種,彤彤的情緒又再度變得低落,小小的手緊抓著衣襬,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禁誰看了都會心疼。

   晴明思索著女孩講的話語,依她而言,猜想是彤彤住的地方遭到戰火波及,而她的父親和大哥為保她們母女的命,便要她們先行避難。卻不料在避難途中遇到山賊,抑或是現在居於這村莊的狼牙軍,經歷一番波折後才來到這地方。

   「和尚哥哥,彤彤想見娘親……哥哥幫彤彤找娘親可好?」彤彤水靈的眸子中佈滿了哀求,她悄悄抓起了晴明的衣裳,說起話來已經帶了點哽咽,觸及了晴明的那份惻隱之心。

   眼前這女娃小小年紀卻遭受這麼多舛的命運,晴明輕輕拍著女娃的後背,盡可能的放柔了聲音,說道:「小施主真有勇氣,令小僧敬佩。」

   雖然晴明的語氣柔和,可面容卻是無比嚴肅。晴明不知該如何傳達,彤彤的娘親估計凶多吉少的事實,他不喜歡欺瞞,可也不想見到女娃痛苦的神情,顧道:「能否找到小施主的娘親,小僧不敢擔保,可小僧定會傾盡所能幫助施主的。」

   彤彤聞言眨了眨那雙靈動的眼眸,伸出白嫩的小手,用脆生生的童音道:「那我們拉勾,不能食言。」

   晴明一笑,想年少時他也這般與人拉勾過,不免感到懷念。他也跟著伸出手,讓白嫩的指頭纏住自己的指頭。隨後,便聽彤彤歡快道:「拉勾了就不說謊,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拉勾之後,晴明又向彤彤問起這村莊的事,尤其是彤彤口中的那位姨姨。晴明懷疑也許彤彤是遇上了人口拐賣,在太平盛世之時,就一直有人口販子活動,許多大戶人家的奴隸也都是這麼來的,更何況現今亂世,許多貧苦人家為求生存而販賣自己的親生骨肉,雖令人不捨,可也無可奈何。

   晴明預想著能透過彤彤口中得知那位姨的身分,聽聞人口販子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傢伙,他深怕這小女娃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然而,情況似乎並不如晴明所想那般。談起姨姨,彤彤的神色自然,無半點膽怯之意,晴明甚至可以看出,彤彤挺喜歡她這位姨姨的。

   「姨姨待我極好,她很疼愛彤彤,每天都會給彤彤講故事,還給了彤彤好多糖吃。」彤彤說完後,蹬著小腳到角落的櫃子上拿起一個罐子,定睛一看,裏頭都是些小孩兒喜愛的糖果。

   「只不過有時姨姨會喚我欣兒,還要彤彤喊她阿娘。」彤彤說道,見她的模樣似乎並不明白那位姨為何如此。應該是與其他人搞混了,情報有限,晴明只能這般猜到。

   「敢問小施主的姨姨到哪兒去了?」晴明問道。

   彤彤想了想,回道:「姨姨應該是到後山去了。每隔幾周總會有一批人到這裡來,姨姨說他們是來作客的,要去後山拿禮物給他們,幾乎所有大人都到那兒去了。」

   「原來如此,小施主一人顧家不容易,真是成熟。」晴明笑道,腦海裡卻是飛快運轉,想在從女娃的童言童語中擷取些什麼訊息。不過,連珠炮似的詢問很容易讓人心生戒備,故晴明與女娃聊著天。這年紀的娃兒正愛說話,回想著少林寺的那群師弟總是嘰嘰喳喳,比鳥兒還吵雜的模樣,便想著這伶俐的娃兒應該也是如此。

   興許是被晴明的稱讚逗樂了,彤彤認真回想姨姨的交代,迫不及待對晴明道:「姨姨還說過,那群人來的時候不要出門,還有不要到村子後頭的那座山,裏有很多危險的東西,會把彤彤炸飛。」

   「後山裏頭不是藏著禮物嗎?」晴明佯裝疑惑道。

   「姨姨說,禮物對彤彤來說很危險,那裏的禮物只有大人可以拿,因為大人可以保護自己。」彤彤顯然也對此曾感到懷疑,想來是那位姨這麼回答她的。

   「小施主見過客人嗎?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嗎?」晴明問道,直覺告訴他,這裡頭很可能包藏著他想要的線索。

   「彤彤只有遠遠見過一次,因為姨姨不讓彤彤見他們。」彤彤嘟起小嘴,思索了下道:「客人們都穿著看起來很重的衣服,之前彤彤也見爹爹跟大哥穿過,大哥說那是上戰場時穿的,可以保護身子。彤彤也看到好多馬匹。」

   「!」晴明迅速壓下驚訝的神色,果然如他猜想那般。這樣看來,那些軍械可能就藏在後山中。

   「小施主,敢問您知否為何村尾無人居住呢?」有時,孩子的童言童語比大人值得信任,故晴明姑且一試,若能探尋更多是再好不過。

   「村子的尾巴嗎?」彤彤眨眨眼,隨即勾了個天真的笑顏,道:「因為食物都裝在那裏啊!所以彤彤才不會餓肚子。」

   晴明將彤彤的話語給好好的牢記下來,他笑了笑,心情十分愉悅。本以為這次會無功而返,怎知上天給他尋了個大福星!

   見晴明眉開眼笑,彤彤顯然也很開心,劈哩啪啦講了許多,包括姨姨是如何待她好到她的爹娘乃至大哥的瑣事,可說是毫無保留的全盤托出。晴明也就這麼耐心的聽著,不知不覺夕陽西斜,竟是快到了日落時分,再不離去怕是蒼雲眾人會擔憂,此外,若遇到女娃的姨姨只怕會節外生枝。

   「時候不早,小僧也該離去了。」晴明表達了離意,彤彤見狀很是不捨,直拉著晴明的手臂。

   「和尚哥哥還會來找彤彤嗎?」

   晴明蹲下身,與彤彤平視。「當然了,咱們拉過勾的。」

   聽到晴明如此說道,彤彤勾起甜甜的笑容,終是鬆開了揣著晴明的手,接著拿起一旁的糖罐,將裏頭的其中一顆糖放入晴明的手心。

   只見女娃笑道:「我相信哥哥,所以和尚哥哥一定要回來看彤彤!」

   晴明摸了摸女娃的頭,說道:「會的。」

   踏出了門,如團火球熊熊燃燒的夕陽餘暉將大地染成了赤紅的顏色,遠處似是傳來了腳步聲,離他所在越來越近,故晴明加快步伐,趕緊離開了這座村莊。

   一盼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李無衣便連忙迎了上去,關切道:「可還好?有無受傷?」

   「謝公子關切,小僧都還好。」晴明回道。比起他自己,他更在乎今日得到的情報,故想早點告訴薛堅等人,便連忙說道:「薛兄在哪兒?小僧有事……」話到一半,餘光便見一個玄甲男子佇立於不遠處,目光時不時飄向這裡,卻又怕被注意到似的刻意撇向其他地方。

   晴明笑了一下,這才覺得今日的奔波令他有些疲累。他和緩下神色,續道:「小僧此行有些收穫,想與薛兄商量商量。」

   李無衣沒錯過晴明面容的轉變,他疑惑地朝後方看去,一下便了然了,還湊近晴明,壓低聲音道:「那傢伙今日便一直守在那,都快成石雕了,估計……就在盼你回來吧!」

   「是嗎?」晴明嘴上說著,卻不自覺勾起微笑。他與燕南行的關係是否有一些和緩了呢?

   李無衣領著晴明到薛堅的所在之處,旋即燕南行也過來了,他神態自若的落座在晴明身旁的空位,不知怎的,竟然晴明感到一絲尷尬,但更多的是歡愉。

   薛堅看了看在座人們,笑道:「看來人都齊了,那咱們開始吧。」

   「那村的人們,都聚集在村頭。」晴明拿了案上的小擺設當作示意,他用手指大致上畫了個範圍邊道:「村尾則是儲存軍糧的地方。」

   「至於那些砲火軍械,」晴明又拿起一個小擺設,落在一方,道:「則藏於村子後山之中。」

   晴明一番話之後,所有人皆是一驚,沒料到僅一天的時間竟能把這村子給摸個通透,果然眼前這年少的小和尚不容小覷。

   薛堅頷首,能弄清軍火的所在位置是再好不過了,這樣也能令我軍誤傷的機率大幅降低。他道:「辛苦你了,這情報對咱們有莫大的助力。」

   晴明一笑,道:「不敢當。」接著,他又回復嚴肅的面容,「每相隔幾周,便會有其他狼牙軍前來補充物資,最近一次,便在幾日後。」

   此話一出,讓在座眾人都不由得神色一緊。依他們現在的勢力,若真等到其它軍隊來補充物資之時,被殲滅的可能就換做他們了。

   屠村之事看來是拖不得了,這是眾人一致的定論。

   細細詳談了計畫後,已是夜半時分。至於行動之日就訂在兩日後的子時,畢竟夜半時分的防備總不如白天強。首先,由薛堅帶兵從正面闖入,來個聲東擊西,再來則是李無衣領人趁著注意力全被集中到村頭時,悄悄潛入村尾燒了他們的軍糧。最後,燕南行則率隊到後山那頭把軍械砲火給掌握。

   「為免消息洩漏,引來其他狼牙軍,一個活口都不能留。」散會前,薛堅鄭重強調了這句話。

   晴明在聽見這話時,神色晦暗不明。一旁的燕南行見狀,猶豫了會兒,還是開口說道:「發生了何事?」

   此時他人散去,席間只留晴明及燕南行兩人。晴明看著那平日冷冽,現在則努力保持柔和的俊俏臉龐,不禁將心頭之事傾訴。「其實,小僧今日遇到了個女娃,這些全是娃娃訴之小僧的。」

   燕南行聞言一頓,盯著晴明那雙清澈如天的眼眸,道:「你欲如何?」

   迎上燕南行直白的目光,晴明一時之間竟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結結巴巴道了:「小僧……」

   許是不想見到晴明那副模樣,燕南行斬釘截鐵道:「每個人生來都有他們的命數,這是咱們無力攔阻的,我相信你比我了解。」他看著晴明欲發難看的臉色,拍了拍他的肩頭。

   「燕兄,你恨嗎?」突然,晴明問道。他問得很輕,但卻深刻打在燕南行的耳畔。

   會意過來,燕南行勾起一個冷笑,「他們殺了我的至親弟兄,我如何不恨?」

   「可孩子是無辜的。」晴明道。

   燕南行知道晴明所指,然而他只是淡漠道:「你可知,王嫂也有個兒子?也就不過七歲,便死在狼牙軍刀下。」

   「他也是無辜的。」漠然的嗓音依舊,卻帶了一絲悲愴。

   不知是被陳述之事,抑或悲愴所噎,晴明頓時覺得喪失了話語權,張嘴半天還是說不出半個字。

   此時的燕南行,看起來是多麼沉重,如同被囚禁於籠中的鳥兒,插翅難飛。

   「收起那點惻隱之心,這裡可是戰場。」不願等晴明多說些什麼,燕南行率先走出帳外,徒留晴明一人在原地發怔。

   肩頭殘留的溫熱陣陣,心卻是冷的。在他眼中,燕南行被名為仇恨的鳥籠所困。燕南行說的沒錯,每人一生下來便有自己的命數,可他並不認為,那個男人該被仇恨所束縛一生,屬於他的,應該是更自由寬闊的天。

   晴明笑了笑,看上去卻是如此萎靡。他心疼,並非因為今日的小女孩,而是那個玄甲男子。

   仇恨,這兩個字讀來輕鬆,背負起來卻是無比沉重。

   為何會有恨?說來,都是因情而起。由愛生恨,在這世間遊歷多年,倒也是見過不少例子。總的來說,恨分成兩種,一是失去,所以恨。因失去愛人,所以恨著犯人、恨著蒼天;其二則是求而不得,所以恨。得不到心上人的青睞,所以由愛生恨,因恨而害人。

   漂泊多年,晴明閱過無數不同的故事,來詮釋「恨」這情緒。在他眼中,這恨也不過是塵間繁雜中的一縷,由恨而生的執著,也不過是被情緒沖昏了頭。無可避免,他總認為燕南行也不過是個被仇恨所累的可憐人,他也想過為燕南行開導,但見對方那個樣子,顯然斷不會接受。

   面對燕南行,晴明感到深深落寞,許是為他惋惜所致。

   那日夜裡,晴明誦經念佛,祈求著終有一天,能讓燕南行放下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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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順 發表於 2023-11-19 02:31:54

再見篇08


   時光匆匆,一晃眼便來到了預計屠村的日子。依著先前所訂的計畫,燕南行領著那撥人往後山前去,而晴明則隨著薛堅一同到村頭,想著也許能藉機偷偷護住那個小女娃。

   今日的夜不似昨夜,烏雲密布的天彷彿隨時會落下如珠般的雨滴,連顆星子也隱於其中。無盡的黑侵蝕大地,晴明望著前方火炬,不知何時會被黑夜給吞噬。

   村子遍佈著無聲的寂靜,猶如與潛伏在夜中的巨獸玩著捉迷藏般,腳踢石子的細碎聲音被無限放大,在這個由黑暗佔據的空間狂嚎。

   晴明戰戰兢兢地走著,這種宛如死城的詭異感令他十分不安,好似他是夜間秩序的破壞者,下一秒就會被黑夜中的怪物給吞噬殆盡。

   「不對勁。」身旁,薛堅呢喃。這裡太安靜了,與其說是眾人都睡下,倒不如說從一開始這處就沒有人跡。

   「副統領,村尾那邊來報,說村內人馬正朝後山而去。」負責傳訊的兵將說道。

   難道是風聲走漏?晴明一聽聞,這個想法首先竄出腦門,然而很快就被打消了,晴明在離別前雖無特別跟彤彤提起,不過那孩子聰明,知曉只要在姨姨身旁便沒可能找到娘親,所以斷然不會將晴明到來說出,頂多也只告知有為和尚來要水喝。

   至於蒼雲軍更是不可能了,陷蒼雲軍如現今這般地步的便是狼牙軍。相信在場弟兄各個都是精銳,不論技術,就忠心也是備受認可的。

   既然如此,該不會是其他狼牙軍補充物資的時間提前,需要提早準備?就打聽到的消息,另一批狼牙軍到來的時間是三日後,難道是消息有誤?抑或是那邊出了什麼事需要緊急補充物資?

   不管如何,燕南行那邊此刻情況危急。因盤算著人們大多居於村頭,所以大多人手都聚集在薛堅這處,反倒是燕南行那調派的人員最少,如今這般,怕是他們應接不暇。

   「甚麼人!」突然,遠方傳來一處吆喝,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一看,是留守的村民發現了他們的存在。不待那人求援,最近的蒼雲弟兄陌刀一落,讓那人再也沒了離去的機會。

   可那道喊聲卻吸引來了其他村民,再這樣下去勢必會拖延腳步,故晴明先一步朝薛堅道:「薛兄,小僧前去燕兄那兒支援!」

   「知道了,」薛堅也有這想法,他喚了一撥弟兄,讓晴明領著他們一同前去。

   一想到燕南行那裏勢單力薄,分外危急,晴明輕功點點,連忙往後山那方向前去。

   另一頭,燕南行等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把看守後山的人給壓制,遣了一位兵將去覆命,卻不料那兵將急匆匆的奔了回來,著急道:「副統,有一大批人正往這裡過來!」

   「甚麼!」燕南行驚道,然而他迅速穩住心緒,恢復平時冷靜的模樣,道:「其他人速速戒備!」

   他讓那兵將詳細說說,猜想因是村莊的人全過來了,所幸他們已把軍械放置處給掌握了,只要撐到其他弟兄前來救援便好。

   想著,那團火炬印出的光直逼眼簾。

   「有人入侵!」一道喊叫混著雜亂的步伐撕破夜空。

   燕南行一聲令下:「全給攔住,不留活口!」

   比晴明率先趕到的,是前往村尾的李無衣等人,他們的到來平衡兩方勢力。當晴明趕到時,已是一片混亂,雙方皆奮力搏鬥著,不遺餘力。

   不知何時,夜空下起了雨,模糊了眾人的視線,也澆熄了作為照明的火炬。一瞬間,無邊的黑暗裡盡是刀刃相接,和痛苦的慘叫聲。戰事被無情地全掩入夜色之中,沒了聲嘶力竭的叫喚,照亮視野的光火。一切是景色是如此詭譎,不管是誰看了都不寒而慄。

   這場混戰中,燕南行準確捕捉到有個女子悄悄逃離,往村子那頭奔去。

   女子腳程迅速,顧不得喊上其他人,燕南行提起陌刀便衝去。

   「燕兄!」忽然,他聽到有個熟稔的呼喚。回過身,果然是那個小和尚。

   燕南行腿長,跑的也不慢,不過因身上盔甲過重,加上陌刀的分量不輕,所以晴明三兩下便到他身旁。「一人去太危險了,小僧與你同去!」

   燕南行只是輕輕點頭,心中激動卻難以言喻。

   兩人隨著女子的腳步,見不遠處,也同樣有一撥人奔來,後頭,還有與夜色相融的玄甲眾多。

   是薛堅!兩人看到熟悉的面龐,心中不由得一喜。

   想來是薛堅帶著蒼雲弟兄一路追到這頭,就這麼恰巧給碰上了。這樣一來正好,前後包夾,那群人是逃不掉的了!

   「欣兒!妳在嗎?」正當即將追上女子時,晴明聽聞那女子的喊叫,不由得一愣。

   接著,便聽人群中傳出一個女娃嬌嫩嫩的嗓音:「姨姨!」

   晴明忽地止住腳步,沒料到命運的安排竟如此巧妙,他們追殺的人正是那女孩的姨姨!

   見到晴明臉色明顯不對,燕南行也跟著止住腳步,著急朝他看去。「發生何事?可是受傷了?」

   晴明搖了搖頭,就這麼片刻的耽擱,女子已和人群相聚,而薛堅率領的軍隊也跟著尾隨在後。

   那群村民一見到前頭只有燕南行與晴明兩人,似狗急跳牆般,氣勢洶洶地往他們衝來!

   「燕兄小心!」晴明看著刀劍無眼,即將往燕南行身上劃去,急匆匆地就想予他捨身,卻被燕南行先一步制止,他陌刀一揮一下就了結了眼前人的性命,只聽他冷聲道:「可記得我曾說過的?保護好你自己便行。」

   晴明發覺燕南行制止自己的手有些發顫,急道:「燕兄,你身上還有傷!」一想到這人不久前還傷痕累累的模樣,怕是剛剛的戰事又讓他多加勞累,晴明的語氣不由得變得著急。

   然而燕南行只是倔強道:「就算有傷,我也可以保護好你。」

   這男人怎如此倔強!晴明不禁在心中喊道。可不待他多做回應,緊接著狼牙村民又迎了上來。

   他們怕是沒想到,眼前的玄甲男人雖身負重傷,卻是在戰場上被稱作冷面閻羅的狠角色。雖一時之前無法把他們全送入黃泉,可絆住他們的腳步也足夠了。

   就在燕南行和晴明的抵擋下,薛堅等人很快抵達,場面又變為一次的腥風血雨。

   混亂之時,晴明見那女子趁機帶女娃逃入樹林中。在這般深夜中入林,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無疑是飛蛾撲火的送命行為,想來女子怕是想要拚上一搏,看能不能險中逃生。

   晴明不加思索就跟了上去,女子暫且不論,可彤彤他是無論如何也想救下的。

   看著小和尚毫不猶疑奔入林中的背影,燕南行心一慌,焦急喊道:「晴明!」然而,那抹背影下一秒便被樹叢遮掩,不見蹤跡。

   該死!燕南行內心焦急地叫罵了聲。

   在這樣的夜色下尋人本是困難,何況這四周全是樹林,加上大雨滂沱,一時之間晴明迷失了方向,只依稀記著女子逃跑的方向尋了過去。

   很幸運的,晴明從淅瀝雨聲中捕捉到了女娃兒的哭泣。

   「和尚哥哥!」見了來者,小女娃止住哭泣,朝晴明笑道:「哥哥是來救彤彤的嗎?」

   「欣兒!」突然,女子怒斥打斷了彤彤的喜悅,晴明定驚一瞧,便見女子此時倒在地上,右腳踝處不自然扭曲,似乎是跌傷了,一時半會動不了身,一直維持著這姿勢。然而她口中仍帶著凌厲兇悍,朝晴明吼道:「別過來!」

   彤彤見狀趕緊扶著女子,似是想解釋,「姨姨,和尚哥哥是好人,他是來幫助我們的!」

   「欣兒妳別被他騙了,他和那群人都是一夥的!」女子努力撐起身子,將彤彤護在身後,如護崽的母獅,目光凶狠地瞪著晴明。「不准傷害我們欣兒分毫!」

   「和尚哥哥不是壞人,他答應要幫彤彤找娘親!」情急之下,彤彤竟說出了與晴明的約定,然而覆水難收,女子已一字不差全然聽見了。

   彤彤的話語彷彿觸到女子的逆鱗,她忽地變得歇斯底里,像個瘋子般大吼:「妳是欣兒,我是妳娘親!那和尚都是唬妳的!唬妳的!」

   接著,她指著晴明的鼻尖罵道:「是你!妖言惑眾欺騙我們欣兒!」說著,變不管不顧衝了上來。

   晴明下意識欲拿佛棍自衛,卻聽彤彤急切喊道:「不要傷害姨姨!」

   就剎那恍神,一把小刀變從臂上劃過,晴明勘勘閃過,卻還是留了個傷口。傷口不深,可和雨水交雜一起,卻感到陣陣刺痛。

   突然,聽聞後方一陣腳步匆匆,回身一瞧,竟是氣喘吁吁的玄甲男子。他額上的汗水與雨水混雜,一身狼狽模樣出現在晴明面前。

   「燕兄!」晴明驚道,然而燕南行似乎並不搭理他,只是逕自拿出那把銳利陌刀。

   「等等!」晴明不及攔阻,就見刀刃劃破女子的身軀,一道鮮血霎時噴灑開來,在雨水滋潤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地上開出一朵朵血花來。

   顯然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了,彤彤一時間無法言語,直到女子軟到在她身上,才意識到情況並大哭大喊起來。「姨姨!」

   「欣兒……」女子撫上彤彤稚嫩的臉龐,忽地笑到,語氣中滿是悽涼。「不,你不是我的欣兒,欣兒早不在了……」

   說罷,女子嚥下最後一口氣,在女娃上的手也垂了下來。

   「姨姨!」

   女孩的哭聲猶如最尖銳的刀刃,狠狠的一道道刮傷晴明的心。然而,他卻見燕南行又重新提起陌刀,眼看要朝女孩的脖頸劃下時,眼明手快的落了個捨身訣替女孩承受那次傷害。

   在見到女孩周身的那道燦金柔光時,燕南行本能地想住手,可身體已無力阻止。

   「咳!」刀落,女孩毫髮無傷,可一旁的和尚卻吐出一口血來。

   燕南行被這副情景嚇著了,征戰多年的他竟然在此時感到無比畏懼,一時手忙腳亂,口中著急喊著:「你幹甚麼!」

   「住手,燕兄……」晴明捂著發疼的身軀,顫抖著道。

   「晴情鳴明!」

   面對燕南行,晴明只是直勾勾地望著他,淡淡說道:「別被仇恨沖昏了頭,她還是個孩子,收手吧。」

   燕南行聞言,怒不可遏地揪起晴明的衣領,「我說過了,讓你收起那點惻隱之心!」

   儘管領子被揪起,晴明仍然平淡地直視燕南行。那好似看透一切的淡漠,讓燕南行打從心底感到厭惡。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燕南行冷聲道。

   僵持一陣後,燕南行鬆開了晴明,冷笑道:「你執意如此,那我便成全你。」

   他轉過身,背過那個和尚,也被過了種種對他的念想。最終,他淡然道:「先前你救過我一命,現在我放了那女孩也算還你一條。從此,我們兩清了。」

   說罷,燕南行便決然離去。

   晴明望著那抹玄甲消失之處,感覺視線愈加模糊。

   雨仍在下,淅淅瀝瀝地拍打著大地,也重擊著地上的人們,毫不留情。

   *

   那夜,不打一聲招呼,晴明便帶著小女孩離開那場充斥著鮮血及淒厲慘叫的混亂。

   自此之後,彤彤就不見原先那溫柔的和尚哥哥了,儘管他仍以笑待她,不過就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苦澀。她不了解大人世界的那些紛擾,只能就眼中所見判斷,那個穿個漆黑鎧甲的高大男人不僅殺了姨姨,還讓和尚哥哥傷心,所以他不是個好人。

   然而,晴明在得知彤彤的想法後,只是蹲下身來與她平視,語重心長道:「那位哥哥並不是壞人,他可是個勇猛的武將。」

   彤彤不懂,為什麼和尚哥哥被那個人傷的如此之重,還要這麼袒護他。

   「這世間並非只有善惡之分,有時真相往往不如眼前所及。」晴明哥哥只是長嘆,輕輕摸了摸彤彤的頭髮。隨即,真摯問道:「小施主,可願隨小僧一同前往少林?」

   少林寺有戒律,不收女弟子,所以晴明帶女娃回去並非是想供她長居,只是方便為她另尋良處罷了。

   彤彤沒想那麼多,如今姨姨被害,家人失聯,唯有眼前這名和尚成了她現下能依靠的對象,便不假思索的答應了。

   得到彤彤的允諾後,晴明回頭瞥了眼,也不知那處的分亂是否終結。如想要,他只要趕幾步路,便能親眼看到結果,但他遲遲沒能跨出那步,一聲嘆息後,邁出離去的步伐。

   也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他如此想到。

   旭日東昇,鳥兒一聲啼鳴,這時晴明才意識到時間變化,沒想到已走了大半夜。他瞥了眼身旁的女娃,雖然小臉上意志堅定,卻難掩疲累,故晴明思索了下,便道:「咱們去歇歇吧。」

   顧慮的女娃的體力,兩人一路走走歇歇,費了一番苦心才終於見到熟悉的風光。

   闊別少林已於七載,離別時,少室山下那古林中的寺院是一派祥和、寧靜;再相見時,竟是染上了砲火硝煙,戒備的武僧、流離失所的災民,少林寺雖秉持中立,可心仍向著大唐、憐憫蒼生,要在這由安祿山挑起的戰亂中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

   然而,安祿山的實力究竟多麼張狂?唐軍五十萬邊關精銳,其中二十萬全在他的麾下。思及至此,晴明眼中赫然浮現出這養他育他的少林寺被戰火吞噬的畫面。

   天本清明、萬里無雲,晴明卻忽覺眼前一片模糊。

   「和尚哥哥?」注意到身側之人的不對勁,彤彤用著天真的童音問道。

   晴明撇過頭,「無事,不過風吹罷了。」

   彤彤不再多言,只是隨著晴明的腳步前行。

   

   屠村那夜的滂沱大雨直落到五更時。經過雨水沖刷洗滌,好似一切萬物脫胎換骨般,然而眾人皆知,留下的傷疤仍在。

   燕南行在紛亂平息後,又再度回到那座樹林。赫然,他厲聲道:「什麼人!」

   一陣窸窣後,一個未及志學的小男童從樹叢後方走出,稚嫩的臉蛋上雖端著從容赴義,可顫抖的小身板就毫不猶疑出賣他心中的恐懼。

   燕南行就這麼盯著男童一步步朝自己步來,如冰霜覆蓋的硬冷面容不知在想著什麼,未透露出半點情緒。

   還是男孩等不及,急匆匆地開口道:「我怕疼,直接給我個了斷吧!」

   聞言,燕南行提起陌刀,男孩瞬間閉上雙眼,顯然是沒那個膽量直接面對。然而,等了許久,預想的疼痛卻遲遲未落下。

   再度睜開眼,只見男子收起陌刀,打算離去。

   「你不殺我嗎?」男童有些不可置信,畢竟他可是直接見到了那些玄甲將領是如何毫不留情刺穿了他爹娘的心臟。

   「能挺到此刻,算你有骨氣。」燕南行並沒有回頭望向男童的打算,背著他冷聲道:「趁我還改變心意時,快走吧。」

   「你不後悔?」男童問道。

   後悔?那可是當然的。燕南行扶著發疼的額葉,勾了個無奈的笑。「可我再也不想見到那副模樣了……」

   那種穿心刺骨的痛,他沒勇氣,也承擔不起第二次。

   身後傳出細小的聲響,根本用不著回頭,便可知後頭已無人跡。

   燕南行拿出懷中那個木雕,用力捏了捏,終還是沒能丟棄。

   他笑了笑,似乎在自嘲自己的窩囊。

  

  

wind順 發表於 2023-11-19 02:33:12

再見篇09 (再見篇完)


  

   一如既往的早課中,兩名小和尚卻吵了起來。那名有著清澈藍眸的小和尚斬釘截鐵道:「這旌旗會動,當然是因為風吹的了!」

   另一名小和尚則不肯罷休,斷然道:「胡說,這明是旌旗自己動的!」

   就在兩人爭執不下時,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緩緩走了過來。兩名小和尚見狀立即恭敬喊道:「方丈!」

   老者和藹的笑了笑,他柔聲說道:「孩子,這旌旗會動,並非幡動,亦非風動。」

   只見老者抬起佈滿皺紋的手,輕輕覆在心門處,道:「而是仁者心動。」

   來到少林寺的塔林,這兒是存放少林寺歷代高僧舍利子的所在。所謂舍利子,便是僧人圓寂後,肉體受火化後所殘留的晶體,這是是一個人透過戒、定、慧的修持、加上自己的大願力,所得來的貴重之物。

   當時情勢緊急,根本沒能留下虛衍的舍利子,這成為了晴明心中的一個遺憾。故他帶來了那個上頭刻了衍字的佛珠,刨了個土坑埋下。

   接著,晴明就在那小土推前坐了良久,臨走前淡淡說了一句:「小僧仍是覺得,乃因風動……」

   然而此次,沒人回應他了。

   勾了個苦澀的笑,晴明離開塔林。今日,彤彤的事已被安定下來。那孩子很是堅韌,即使歷經曲折滄桑,卻沒掩蓋掉那份純真心性。連晴明的師叔見到彤彤也讚嘆連連,可惜少林不收女弟子,加上生不逢時,唯有送到鄰近的七秀坊才是上策。

   昨日夜裡,晴明問了女娃:「小施主可願學武功?」雖然師叔提議將彤彤送去七秀坊,可晴明還是想問問孩子本人的意見,畢竟學武不是件容易之事,若她不願,也可另尋去處。

   然而,彤彤想都沒想,直道:「願意!彤彤願意去七秀坊!」

   「您可想好了?」晴明問道。他擔憂女娃年紀小,不懂背後的意味。

   可彤彤只是堅定點頭,明明仍是那道脆生生的童音,晴明卻楞是從中聽出了成熟的韻味。彤彤道:「彤彤要先學會保護自己,才有機會找到娘親!」

   一時間,晴明啞口無言,許是因女孩眸中的執著太過堅定。

   由於少林寺此刻也是處於水深火熱的情勢,彤彤的離別越快越好,日程便定在兩日後,讓她隨著運糧的馬車一同離去。

   辭別那日,只有晴明與為彤彤引薦的師叔送別,雖然簡單,可晴明心中是無比慎重,因為他明白也許這一別,便是永遠。

   「好好保重。」晴明道。

   「會的。」彤彤點頭。

   望著馬車越來越遠,直到成了個黑點消失在兩人眼前,晴明這才收回了視線。

   「可有心事?」輕輕的,身旁師叔飄來這麼一句。

   他師叔法號清言,生性隨和自由,自幼時便常和晴明玩在一塊兒,總喜歡逗逗他。如今成長了,他卻還是能敏銳捕捉到晴明的心思。

   「師叔,晚輩不懂,咱們虔心學佛為的不是開脫眾生,解他們苦厄,助他們擺脫六道輪迴嗎?」晴明一想到燕南行當時的神色,本以為沉寂已久的心又開始感到劇烈疼痛。

   清言聽到,只是一笑:「想來也是許久不曾細細談天了,隨我入內吧。」

   一茶几、兩杯茶,多年不見的風光,令晴明的心又漸漸平復下來。他平靜的望向對面的和尚,淡淡訴說起與燕南行的相遇乃之分離。

   「我願傾盡全力助他不受仇恨所累,可他卻將我推向遠方……」晴明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兩人都為彼此著想,卻漸行漸遠。

   清言抿了口茶,平淡說道:「虛淨,你自小悟性就很高,一些佛法道理一下便能通透,可你是否忘了,這塵世間雖就那麼幾個大道,人卻是千千百種。你能從芸芸眾生中悟出大道,卻忽略了將道理演繹的人們。」

   「你可真曾仔細地去瞭解過他?」

   見晴明啞口無言,清言只是持續著那平淡地語氣,續道:「你說的不錯,佛法的存在的確是令眾生有天能擺脫輪迴,而咱們出家人不僅是修行,更是領有緣者入佛門的引路人。」

   晴明默了許久,似是在沉思些什麼,良久才微微一揖,道:「晚輩受教。」

   「阿彌陀佛。」清言道。

   是夜,今日與清言所談的內容清晰在腦中迴盪,細細想來,他似乎從未站在燕南行的角度思考過,他出生在一個滿溢著復仇的地方,被本是友軍的敵人背叛,被效忠的朝廷所棄,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可憐人,能支撐著他們存活到現在的,是這份由仇恨伴生的執念。而自己仗持著悟了道理,站在居高處一廂情願地要拔除他的根本,這該得是多傷人的事情……

   一時之間,濃烈的歉疚湧上心頭,讓晴明必須大口喘息才得以呼吸。

   他熟讀那些佛門經典,卻不懂得正視友人的內心。

   「菩薩,小僧向您懺悔……」莊嚴肅穆的佛堂前,在燃燒的三柱燭火照耀下,本矜重的佛像也不禁柔和些許。

   少林寺的夜色寂靜,將士們的吆喝、沙場上的廝殺、無處安歇的人們被夢魘所困,發出的陣陣囈語,全趁著風輕輕飄入了佛門淨土,其中還混雜著木魚規律的聲響,及僧人低低的吟誦聲。

   多麼諷刺的場景,又靜靜被夜色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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