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antia 發表於 2021-4-3 01:44:21

[APH│普中心] 普魯士特區 [PG](黑歷史+完售本釋出、純歷史向)

看了最後的落款都超過十年了,還記得這本同人誌的人都可以出來開趴了。
初賣就是在國內第一場普ONLY,現在還認得這本的人真的務必出來大家認親一下。



  Chapter 1 條頓騎士團-普魯士公國

  「為什麼要殺人?」「因為我是個騎士。」

  「為什麼要舉起劍?」「因為我是個騎士。」

  「為什麼要舉起槍?」「因為我是個騎士。」

  「對你而言,騎士到底是什麼?」

  「一個為了保護主人而生的英勇軍人。」

  1.

  當年紀小小的條頓有知覺起,就是在馬背上與刀劍間過活。

  自己舉目所見,盡是衣著語言外貌都與自己不同的異教徒,口裡喊著阿拉,眼裡滿是瘋狂,抱緊可蘭經的手,曾經揮舞刀劍砍下人頭;然後他轉頭回望,發覺自己的戰友亦是如此。

  應是象徵純潔心靈與寬容慈愛的麻製白色衣袍,被敵我的鮮血染得斑駁,玫瑰念珠在掌心纏纏繞繞,覆滿刀痕的它無聲地抗議戰爭的苦難。

  而這就是十字軍戰爭──

  騎士團的大家,不辭辛勞由德意志來到此處,異教徒的他們,放下農事舉起長刀對抗。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烽火逾三月的破壞與殺戮。

  那麼、征戰至此,爭的是什麼?是一座古老而殘破的城市,還有讚揚己身神祇的權力。

  抵死不肯改宗的異教徒就應殺死他,讓魔鬼把他的靈魂領到地獄受苦去吧!

  阿拉守護著我們!穆罕默德將帶領我們在聖戰中取得勝利!天國終將降臨俗世!

  所以,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打從一開始就以身為神的凶猛鷹犬為傲,「幫助、守護與救治」是他隨時謹記在心的光榮信條。

  也同時習慣了生與死、苦難與煎熬──日復一日的十字軍戰爭令他對死亡麻木,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德意志,是個垂死時刻才會短暫懷念的故鄉,透過戰友們在火堆旁一點一滴地傾訴,他在腦海裡破碎地拼湊出它的模樣:一群貴族們心懷鬼胎地侍奉不知何時才能驅離寶座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皇帝則惴惴不安地統治遠從波羅的海直到義大利北邊的領地,遼闊的大地上盡是低地、沼澤與丘陵,夏天又乾又涼,冬天又冷又黑,人民辛苦地種出豆子和麥作,領主們閒來無事就發動騎士戰爭,只為決定誰才能畫出地圖上的分界線;而他們這些騎士,則是如同農奴,也是備受壓榨的一群。

  於是,這些德意志的騎士們來此戰鬥,來此送死,都是為了宣揚神的光榮,為萬能的祂征戰直到最後一刻。

  「──與其為俗世的愚蠢之物奮鬥,不如為守護天堂的聖潔之物而戰死。」

  「吾等為騎士,最初因奉行騎士之道而活,之後為依賴騎士之劍而活,最後因護衛騎士之主而死──吾等為騎士,生當如此,死亦當如此!」

  一遍又一遍,騎士們不厭其煩地教導著基爾伯特,告訴這個小小的精神象徵,究竟他存在的理由為何,而基爾伯特也一回又一回,在戰友們守護的營火旁,在精神教誨的陪伴下安心的睡去;夢裡雖然有戰鬥、也有死亡,卻仍有上帝在看顧。他的睡夢象徵著眾人寧靜而安定的心靈是何種模樣。

  ──過了不久,德意志地區的教會傳來徵召消息:波蘭貴族在波羅的海邊境殖民受挫,轉而向教會的武裝力量求援。

  當時的騎士團團長是赫爾曼‧馮‧舒爾茲,聽到這個消息,他察覺騎士團不只能大幅擴展勢力,甚至還能藉機成立一個國家,他當下提出「騎士團擁有統治新征服的土地的權力」這項要求做為交換條件,經過同意後,他才下令騎士團勢力移轉,進入這塊被稱作「普魯士」的區域,開始漫長與殘酷的征服行動。

  基爾伯特在此時,仍然沒有想得多遠,只知道握著劍和他人一起戰鬥,閒暇時分就是找匈牙利打打鬧鬧,對自己的責任與未來一無所知;直到有一天,赫爾曼僅穿著鎖子甲與寶劍當做基本武裝,連自己的戰馬也沒有套上盔甲,就把小小的基爾伯特抱上馬鞍。

  「走吧,我們出去散散步。」

  離開騎士團的要塞,他們來到荒野。

  當時的普魯士,真的只有無盡的荒野與荒野相接,野獸漫遊、草木橫生,所謂的部落不過是動物中的一種族群、如同其他的野生動物,他們在樹木與荒野間穿梭,為自己與為部落謀求生路,亦不辭為此殺害同類。

  但是再怎麼說,這裡仍是人煙稀少:假若登上高地,就能看到黑土與綠地參差相接,隨意地漫過地平線的彼方,一簇一簇的聚落點點散布,蜿蜒的白煙緲緲地上飄。

  赫爾曼溫柔地把條頓護在他身前,帶他看著這片蒼涼的景色。

  「哪、基爾,這塊土地漂亮嗎?」

  「……比不上奧地利那小子家。」

  條頓撇撇嘴,滿心不甘願:路上經過了那個傢伙的國度,淨是土地豐饒、森林蒼翠、河景從容,是個人人稱道的美麗領地,但是美則美矣,卻讓他看了非常火大。

  ──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大概從沒想過他們是靠著十字軍流血流汗,拼死阻擋了蠻族的入侵,才能在這樣悠然美好的國度享受人生吧!

  「我也這樣想──不過、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你的土地,你的人民就是住在這塊土地上的所有人──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生在我們這群騎士之中,但既然你出生了,就表示你將來會成為一個國家,所以、我和其他所有人都希望,在很久很久以後、你會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騎士之國。」

  「──赫爾曼,你在說什麼?你真的在說,以後的我不再是一個騎士團,而是一個『國家』嗎?那『國家』到底是什麼東西?一個『國家』應該要做什麼?身為一個『國家』的我,到底該『保護』什麼?」基爾伯特仰起頭,看著赫爾曼:大團長告訴他的話語裡,有太多他無法理解的意志與期盼──可他從來只是個騎士:他只知道、一個騎士,一生的職責,就是保護好自己的主人、依著主人的意志行事,雖然是極為簡單的原則,但要成為一個優秀的騎士,卻得為此賭上自己的一切。

  但是,「國家」,這個詞彙裡似乎含著比「騎士」還要更深更廣更多的意義,那些對於現在的他而言,都還太過遙遠、無法理解。

  赫爾曼,只是像位慈父,溫和地為他解答:「是的,將來你會成為一個國家:所謂的國家,就該像是名騎士,他的君王就是他的主人,他的人民就是他應該保護的對象。所以,基爾伯特、你不必擔心你成為『國家』之後會發生什麼改變──因為你已經是我們的『國家』了,你正在做的、已經是一個『國家』會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了。」

  「但是現在的我,還是得靠你們保護我啊!根本就不能保護你們的我,哪能算是一名騎士,甚至是一個國家?」基爾伯特聽了很不服氣,因為自從十字軍戰爭以來,他一直覺得他能夠幫上大家的地方一個也沒有。

  甚至有時、他會認為自己在拖累眾人──畢竟,基爾伯特仍然是個丁點兒大的孩子,要去砍殺那些比他高過數倍的敵人,還是太勉強了。

  「所有的國家一開始都是這樣的,基爾伯特。」赫爾曼瞇起雙眼,似是遠眺故土。「原本大家都只是聚在一起生活。但在不知不覺間,一個小小的孩子就出現在我們的身邊,個子又小、又愛哭、又需要人照顧,像是個人類的孩子一樣,處處需要人看緊他,可是孩子都是會長大的,總有一天、就會回頭去照顧那些曾經照顧過他的人──所以等到這個國家真的茁壯了,他就會比誰都還要強壯有力,然後保護那些曾經保護過他的人們……哪、基爾伯特,就算你現在只有豆丁點兒的嬌小,可是等你長大,肯定會變成一個比誰都還要更令我們驕傲的國家,所以、不要心急,因為在將來,你就會是個足以保護成千上萬人民的國家,到時候、身為騎士團的我們會在天堂感到很榮幸的──為了照顧過你這個偉大的國家而榮幸。」

  「…天、堂嗎?哪、赫爾曼…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為了一個非常非常偉大的國家,那我可不可以也到那裡去?」

  「傻孩子,如果你來到天堂,就表示有人民在受苦受難啊,你為什麼要來呢?」

  「──因為,我不也是神的騎士嗎?如果我真的成為了一個很偉大很偉大的國家,那我也就彰顯了神的旨意對吧!如果彰顯了神的旨意的你們可以到那裡去,為什麼我不能去呢?」

  「條頓、你真的很傻。既然身為一名騎士,就應該保護你的每個人民都到天堂去啊!就算真的成為了一個偉大的國家,你的人民都看似幸福,但一定還有不幸的人存在;所以你絕對要等到那些不幸的人民也都過得幸福之後,才能到天堂來啊!懂嗎?」

  「懂了──。」

  「嗯、很好。吶、條頓騎士團哪──」

  「啊?什麼事?」

  「我會期待著,看你成為多麼偉大的騎士之國喔!」

  最後,赫爾曼的願望成為一個妄願。

  騎士團雖然還算順利的占領眾多土地,在東歐開拓出基督徒與德意志人的新天地,在此同時,德意志人開始試圖往西突進,將東歐的新土地與故鄉連成一片。為了這個目的,條頓騎士團開始逐步進佔原本由波蘭人領有的殖民地……

  擔心騎士團的勢力強大,使德意志人成功驅離斯拉夫人,然後在他們的土地上滋長,從根本威脅到他們的生存空間,往昔的戰友波蘭選擇了立陶宛為夥伴,與條頓騎士團發生戰爭,同時也有其他的斯拉夫部落基於同樣的理由加入戰局。

  接著,當這場戰爭打得如火如荼之時,鐵蹄如幾百年前一樣,乘著血風、由東方吹來──…

  幸得神賜,黃禍奇蹟似的撤退,然後、斯拉夫人與他們的戰爭持續。

  可是因著實力衰弱,條頓騎士團已無餘力堅持攘昔奮戰的成果。

  於是在托倫條約簽訂後,民族間擴張與保衛的戰爭結束,騎士團失去了過往一半的土地,甚至這塊土地的宗主權屬於波蘭。

  ──也就是說,條頓騎士團統治的普魯士領地,原本有成為獨立國家的可能,現在卻只是個向波蘭卑躬屈膝的邦國。

  基爾伯特對此,倍感憤恨,也陷入沉鬱和緘默,不論發生了什麼事……

  1525年,騎士團大團長‧阿爾布萊希特‧霍亨索倫(紐倫堡的分支)宣布條頓騎士團改宗路德教派,並在同年成立「普魯士公國」,大團長同時成為首任的普魯士公爵。

  ……即使拋棄了過往的信仰,順利成為一個公國,少年的基爾伯特還是保持緘默,上司受封的那一日,他孤單地躲在靜僻的角落,磨利自己的寶劍。

  ──如果不是成為一個國家,那我要成為什麼呢?

  已經回不了頭了,因為我正背負戰友的期望,還有眾人的性命。

  現在在「普魯士」這塊土地上的人民,他們全都是我要保護的對象。

  所以,不能示弱,不能變弱,不能衰弱。

  只能,前進,前進,前進。

  但是往前走之後──我還得到什麼?

  神啊,祢還在嗎?

  赫爾曼,你還看顧著我嗎?

  哪、你們,告訴我啊,除了守護他們之外,我還能做什麼?

  但是基爾伯特仍然將傲慢的長劍握在手裡,依舊只為了守護他的人民而揮舞。

  (即使他不曉得,該怎樣才能讓他們過得更幸福。)

  他還是將那把劍牢牢地握在手裡,把騎士精神深深地刻在心底。

  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他永遠會是那個天下無敵的騎士之國!

  2.

  1618年,布蘭登堡選侯約翰‧西吉斯蒙因著姻親關係,同時領有布蘭登堡領地與普魯士公國:布蘭登堡-普魯士就此臨世。

  雖然那年正逢三十年戰爭開打,但因為自己的上司──布蘭登堡伯爵的霍亨索倫家族──乃神聖羅馬帝國七大選帝侯之一,基爾伯特也就結識了站在眾多高大的日耳曼貴族之間,個子最為嬌小、卻是最為高貴的──

  神聖羅馬帝國。

  以前已經多方聽說過,羅德里希家有不少小孩居住,其中一個就是日耳曼爺爺最高貴的後裔,也是德意志民族最頂端的國家,雖然還是個小孩,年紀卻已高達六百多歲、比四百多歲的自己年長許多;這個以擁有當時最廣大的國土和最紛亂的政治而著名的帝國,在初次見面時,基爾伯特認為他和自己的想像相去不遠。

  嬌小的個子,日耳曼民族一貫的金髮碧眼,嚴謹的面孔,和一身黑衣。

  然後不知為何,那張臉上流露出濃濃的陰鬱和哀愁。

  「你好啊小鬼頭,從今起跟小鳥一樣帥的大爺我就是你的騎士了。」雖然對這樣的小鬼頭下跪好像哪裡怪怪的,不過基爾伯特還是遵從騎士禮儀,笑嘻嘻的對他跪下單膝,如同忠誠的騎士面對他高貴的主上。

  「喔……你好。我是神聖羅馬帝國,住在波蘭和法國中間、義大利的北邊,哥哥你是誰?從哪裡來?」此刻的基爾伯特差不多有十來歲的年紀,外表看起來比神聖羅馬大多了,被神羅誤認為「哥哥」也是正常的。

  「本大爺帥得跟大鵰一樣的名字是普魯士!另一個跟小鳥一樣帥的名字叫做基爾伯特‧拜爾修米特!小神羅你要喊哪個都可以!因為最強的本大爺是小神羅你的騎士!本大爺強到打遍無敵手喔!」懶得去糾正神羅自己的年紀其實比他還小,其實應該是自己喊他大哥哥的基爾伯特,差一點就站起身來向小鬼頭炫耀他自己舉世無雙、最得意的名字,不過現在還不能這樣作。「小神羅,哪、快點把本大爺手上的劍拿起來啊!」

  「欸?為什麼?」小孩明顯的愣住了,不懂為什麼要拿起普魯士的劍的原因。「我們要、行騎士的臣服禮嗎?」

  「當然!因為本大爺現在是你的選帝侯,也就是你的騎士啊!有本大爺這麼強的戰士當你的騎士,你一定會成為這世上最強大的國家的啦哈哈哈哈哈!!」

  「最強大,的國家嗎……」聽到這句話,小小的臉上,原本聚而不散的烏雲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而喜悅的表情;然後,那雙小小的手,舉起了大大的劍,拍了拍基爾伯特兩邊的肩膀,說出兩人共有的契約。

  「我,神聖羅馬帝國,在這裡封普魯士為我的騎士,你要成為我的劍與我的盾、守護著我,而我將予你食物、僕役與安寧,在神的榮光與見證之下,我等的契約在此締結,我等對彼此的忠誠將永不止息。」

  儀式結束後,基爾伯特把劍收回鞘裡,起身立刻讓小小的神聖羅馬騎在自己身上到處跑。

  「基爾伯特你要──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心抓好!這是第一次有人可以把本大爺當馬騎哦!!」

  「可是你要去哪裡──呀啊──」

  「帶我的主人四處玩啊!!」

  小小少年的基爾伯特,就這樣背著豆丁似的神聖羅馬東奔西跑,不只在走廊間製造笑聲,甚至最後在追著兩人跑的眾人面前,公然背著他從樓梯扶手上滑下來!

  「哼哼!!小神羅!把我抓緊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刺激了啦──!」

  ……想當然耳,這樣一個完美的ENDING,讓普魯士挨了一頓說較,回到布蘭登堡,又被上司給著實的痛罵一頓。

  可是,從此之後的神聖羅馬,看到他的時候,就會跟他約定。

  「下次還要背著我再玩一次哦!」

  「本大爺答應你,還會再帶你玩一次扶手溜滑梯!!」

  ……後來的基爾伯特,不常回想這段回憶、也不愛回想,因為一旦細想,就會痛徹心扉。

  到底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要從何說起呢?

  因為戰爭,基爾伯特還來不及和新效忠的主人一同出外打獵遊玩,神聖羅馬的身體已經開始隨著戰火蔓延,不斷衰弱。

  一天比一天的衰弱。

  追根究底,這場戰爭,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打?

  起因是帝國內部的貴族為了愚蠢的宗教而互相征討──人一旦扯到自己精神上最崇高的事物,馬上就會失去理智,連這次也不例外。戰爭的規模一天比一天大,到最後,連隔壁的法蘭西斯、貝爾瓦德、丹麥和安東尼奧也跑來湊一腳,單純為了宗教事物,而不是因為神聖羅馬與他們為敵或為友。

  這場戰爭,只為一個,在精神上才有個屁用的名詞而打。

  但是這樣愚蠢的戰爭還是持續了三十年,神聖羅馬的身軀也虛弱了三十年。

  守護在他身旁的基爾伯特對這場戰爭一點興趣也沒有──雖然過往是以宗教騎士團的身分存在著,不過他對神的信仰一向自由,因為不管自己信奉哪個神,都不干別人的事;同樣的,別人想尊誰為上帝,說到底也不干他的事。所以,這場戰爭在他眼底,只覺得愚蠢而可笑,不懂眾人全心全力投入這場戰爭的理由。

  ──也不懂眾人為何要全心全力地折磨神聖羅馬──這個嬌小的孩子──的理由。

  而神聖羅馬只是全盤接受,順服而溫馴地忍耐。

  當布蘭登堡受到戰火波及時,他還勸基爾伯特趕快回去幫助自己的上司。

  「你回去吧……還有奧地利會來照顧我,不用你一直待在我身邊,畢竟你的上司也需要你嘛……」憂鬱的神聖羅馬,撐起笑臉,說道。

  「你說羅德里希那個墮落貴族嗎?本大爺才不敢把你交給那個小少爺照顧呢!」基爾伯特怒斥。「說起來,小少爺也是幫兇!他明明有能力阻止自己的上司打這場戰爭!可是他沒有!」

  該死的小少爺去死吧!最好跟那個元兇斐迪南二世一起死得連骨頭都不剩!

  哈布斯堡家代代出任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現在則是不知跑哪去了,就算自家也鬧得不可開交又怎樣!?你當初有好好地阻止這場戰爭不就得了嗎?

  「不是的,奧地利現在也是為了戰爭忙得不開交啊,基爾伯特哥哥,所以、你還是趕快回去自己的家裡吧,布蘭登堡伯爵現在應該忙得不可開交,他沒有親自接你回去,這不就是證據嗎?」這時的神聖羅馬,雖然得了小感冒,躺在床上,但還是想辦法勸基爾伯特回到自己的邦國。

  「那又怎樣?就算本大爺的家還在,可是你不在了怎麼辦?本大爺可是守護你的騎士,如果主人死了,負責保護主人的騎士還活著有什麼用?!」布蘭登堡伯爵是自己的上司又怎樣?是霍亨索倫家的人自己撤手不管這件大事的,現在受到戰火波及才找他?本大爺才不幹!

  而且他是在普魯士這塊土地上誕生的人,而不是從布蘭登堡裡誕生的,所以就算布蘭登堡滅了也不甘他的事,反正終究會有另一個上司來統治普魯士!

  「可是…現在布蘭登堡…也是我的一部分喔!」終於明白了基爾伯特誓死守護他的意志有多麼堅定,神聖羅馬認真地盯著他,想了一會,才繼續說話。「如果基爾伯特哥哥消失了,也等於是我的一部分消失喔,所以、布蘭登堡-普魯士,這是我的命令:現在回去幫助布蘭登堡伯爵,幫助他直到戰爭結束為止。」

  「嗚……」基爾伯特一時語塞,而小神羅看著這樣的他,又笑了。

  「基爾伯特你放心!我可是神聖羅馬帝國呢!我不只比你大,也比你更會打架啦!所以我一定會活下來的!所以啦,趕快回去幫你的上司吧!然後活著回來,繼續保護我吧!」像是為了不讓基爾伯特擔心,神羅看似頗有朝氣的握緊雙拳,開心的說道。

  看著這樣的神聖羅馬,基爾伯特一個咬牙,對著床榻上的主人單膝下跪。

  「那麼本大爺就勉為其難的回去幫布蘭登堡的笨蛋上司忙了,等本大爺回來,就帶小神羅你去玩扶手溜滑梯!」

  「嗯!一言為定!我會一直等你的!」

  「一言為定!本大爺一定會回來!」

  然後……

  耗時整整三十年的戰爭,在它浪費了多少人力,荒蕪了多少田地,戰死了多少諸侯之後,終於筋疲力竭地劃下句點。

  此時,所有諸侯國家均疲憊不堪、奄奄一息。就連想去探望神羅的基爾伯特也病痛不斷,一年之內有半年是在室內度過的,但是他的情況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身為七大選帝侯的國家本身,國力本來就不算弱,只要咬緊牙根,繼續保護著自己的家園,就能勉強撐過這個艱困的時期。

  正因如此,當基爾伯特能夠撐著病體晉見神聖羅馬時,戰爭早已結束了將近十年之久。

  而早在這次會面之前,基爾伯特仍在養病之時,已經聽聞不少其他諸侯國、也就是神聖羅馬帝國本身的近況,也做足了心理準備,知道這次見面時,小神羅的健康狀況不會比自己好到哪裡去。

  ──即使如此,見到本人之時,他依舊驚詫得無法言語。

  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小小的身軀挨了好多好多傷;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小小的身軀承受著好多好多病痛。僕人告訴他:早在他離開後不久,神聖羅馬已經無法起身走動,一天之中離開房間的次數屈指可數,現在因為戰爭結束的關係……

  是他清醒的時間,變得屈指可數……

  「基爾伯特哥哥…你來啦……」床榻上的病容,看見基爾伯特到來,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好久不見…你還好嗎……?戰爭期間,都沒有聽到你的消息…害我好擔心……」

  「……笨蛋小神羅,這才是本大爺要問你的話吧……」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基爾伯特一個跪倒,靠在床邊,握住神聖羅馬遞過來的手。

  ……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結束戰爭的是可恨的西發利亞條約,雖然對於人民和國際情勢而言,都是一個獲益良多的條約,可是也因為這個條約,神聖羅馬的身體變得更為虛弱,虛弱到旁人認定這個國家已經搖搖欲墜,頹敗到隨時都能輕易結束的程度。

  普魯士低著頭,思考著這些,忿恨地、咬牙切齒。

  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

  為什麼局勢只能這樣演變……

  為什麼他的主人必須逝去……

  必須逝去在這樣的房間裡……

  「走吧!」基爾伯特放開手、站起身,快速擦去不小心溢出的一點點眼淚,對著神聖羅馬伸出手。

  「我們再去玩一次扶手溜滑梯!!」

  「……好!!」神聖羅馬沒有驚訝太久,眉開眼笑的把自己交付給他最忠心的騎士。

  雙手將嬌小的身軀抱進懷裡時,基爾伯特忍住淚水。

  自己知道自己一點一滴的在長大,雖然戰亂不斷、他仍舊稍許長高了些……但是小神羅卻沒有!甚至睽違了三十年的擁抱,只感覺這具身軀變得更輕了,輕如鴻毛……

  ……難道神羅他不但沒有長大,還要就此夭折嗎……

  基爾伯特抱緊了神聖羅馬,只說句:「抓好!」就從房裡衝了出去,不顧一路上僕人的連聲驚叫,他只是用力地跑過長廊,來到二樓與一樓交接的、長長的樓梯。

  調整懷裡小孩的姿勢,讓他可以正眼看著眼前的景象,如同以前他騎在自己頭上那樣。

  再次確認自己已用力抱緊著小神羅後,他縱身一躍,就從樓梯扶手上。

  滑

  了

  下

  去

  !

  身軀輕輕晃動,改變重心,讓自己和小神羅在扶手上縱情地與風衝刺。

  當年覺得樓梯有點太長,已經扛著小神羅跑了好一陣子的基爾伯特滑下去時覺得有點喘。

  風聲呼呼地在耳邊和小神羅的驚叫聲一起掠過,一樓的大廳裡聚滿了驚慌的僕人看著他們。

  現在覺得樓梯變得好短,基爾伯特衷心希望可以繼續和小神羅一起玩下去。

  來到扶手的末端,把小神羅用一手抱住,另一手協助自己從扶手上跳下來。

  僕人們在他落地時趕緊接過病奄奄的小神羅,收到消息、和其他貴族一同趕來的腓特烈‧威廉則一臉為難地看著基爾伯特。

  當他已經準備挨罵時,神聖羅馬軟綿綿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可以…罵他……」僕人抱著他走了過來,神聖羅馬喘息著對腓特烈‧威廉說話。「是我要普魯士抱我來玩的……所以你們大家……不可以…欺負、基爾伯特……」

  「謹遵聖旨,神聖羅馬陛下。」於是所有的貴族一同單膝下跪,對著這個尊貴而即將消逝的國家。

  「然後…普魯士……基爾伯特哥哥…帶我……去花園玩……」

  小小的神聖羅馬,對著他伸出雙手,雖然還笑著,可是藍色的眼睛在此刻,其中的瞳孔已然渙散。

  「哥哥我告訴你喔…以前還住在奧地利家裡的時候……」

  「嗯。」

  他們現在在花園一角,基爾伯特把神羅抱在懷裡,兩人一起看著藍天白雲、百花爭妍、林木蓊鬱,旁邊沒有任何人,已經都被神羅趕走了。

  隱隱約約知道些什麼,可是基爾伯特故意忽視那些。

  「我認識了一個跟我一樣嬌小的,叫做義大利的女生……」

  「嗯。很可愛嗎?」

  「很可愛啊…很會畫畫……還教過我畫畫…」

  「嗯。」

  「又很怕打雷…很容易肚子餓……還常常抱怨食物不好吃…」

  「嗯。」

  「很愛哭很愛哭……動不動就說抱歉…」

  「跟小神羅你不一樣呢…小神羅一直都好勇敢…」

  「對啊……可是我…很喜歡她喔……一見面的時候,就很想…」

  「就很想什麼?」

  「和她一起成立、另一個羅馬帝國喔……」

  「真的啊……後來呢?」

  「後來喔…後來因為要準備打仗了……所以我離開她了……」

  「離開前,有跟她告白嗎?」

  「有啊…還有親吻喔……義大利說,如果有喜歡的對象,就會這樣做喔……」

  「很棒啊,小神羅。本大爺很羨慕你呢,因為本大爺只認識一個凶巴巴的男人婆。」

  「嗯……基爾伯特哥哥……」

  「什麼事?」

  「帶我回房間好不好?我要……」

  「要什麼?」

  「我要跟你炫耀、義大利留給我的…紀念品……」

  於是回到房間後,基爾伯特聽著神羅的引導,在衣櫃的一角,找出了一條還保存得很好的、小內褲。

  ……乍見時,只能說小孩子真可愛。

  假如換作平常的自己,嘲笑與奚落的話、早已脫口而出了吧?

  不過看著小小的孩子這麼愛惜它的樣子,基爾伯特就什麼也說不出口。

  只能看著而已,因為那是神羅此生最初的愛戀。

  或許也是,最後的愛戀。

  然後一個小小的少年,一個小小的孩子,就這樣聊起關於這條小內褲的往事,還有他們自己的往事,直到最後。

  最後,小小的神羅,抱著它,倒進大大的被褥之間。

  基爾伯特連忙上前,幫他把被子仔仔細細地蓋好。

  「基爾伯特哥哥…我好想睡噢……」口齒不清、睡眼惺忪,像是普通的孩子睏了,抱著自己心愛的玩偶打呵欠一般的稀鬆平常。

  「這樣啊…那就睡啊……」敏銳地感知到什麼,基爾伯特握緊雙拳,堆起笑顏,回話。

  「嗯…對了,基爾伯特哥哥……如果你以後會遇到義大利的話啊…可以幫我傳話嗎?」

  「可以啊,是什麼?」基爾伯特把耳朵湊近神羅身邊──因為小豆丁說話時的音量,越來越小。

  「對不起,我沒有回到你身邊…」

  「……哼,這種沒用的話,本大爺才不會幫你說呢!要道歉、不會當面去道歉啊!」眼淚快流下來了!可惡!爭氣點!給本大爺回到淚腺裡去!

  「這樣喔…那那…等我睡醒了,再告訴你,要幫我傳什麼喔!」

  「可以啊,小神羅,Gute Nacht(晚安)。」

  「Gute Nacht…」

  基爾伯特終於允許自己,在那對湛藍的雙眼闔上的同時,讓滾燙的淚水掉下。

  962年,鄂圖一世成立神聖羅馬帝國。

  1356年,金璽詔書頒布,明文規定神聖羅馬帝國只能由七名選帝侯中選出。

  1618年,斐迪南二世與西班牙強制波希米亞人改信天主教,引發戰端。

  1648年,簽定西發利亞條約,帝國中各邦自此擁有極大的自主權,帝國制度形同虛設。

  1806年,拿破崙成立萊因邦聯,神聖羅馬帝國滅亡。

  3.

  究竟是怎麼度過十七世紀的呢?基爾伯特並沒有記得太清楚。

  好像是打完架就喝酒,喝完酒就打架,然後就開開心心地度過了耶──

  就像是和別人騎在馬上聊天,說沒幾句話,便輕易地走了很久的路似的,他記得自己傷好了之後,就成天往法蘭西斯那兒跑,借宿是常有的事:因為法蘭西斯那傢伙的家超大,美食好酒什麼的也硬是比在自己家裡享受得多,況且安東尼奧也不時帶著羅維諾晃晃悠悠地一齊過來享樂;有酒、有美食、有狂歡,為什麼不留久一些?

  所以(不得不)回去的時候,通常是他喝膩了口味繁複的紅酒,想念自家的香醇啤酒時,又或者是腓特烈‧威廉還是腓特烈三世找到了開戰的機會後,就會命令大使前往法國宣戰或結盟,順道把基爾伯特叫回家整裝--他的上司習於讓自家外交立場保持「武裝中立」的狀態,雖然這只是個文字遊戲。

  說到這裡,「武裝中立」真的是個很棒的詞彙。這個詞意味著你可以在其他國家彼此鬥毆,打得如火如荼時做壁上觀,在旁邊喝啤酒啃香腸,看到精采畫面時就叫聲好意思意思,等酒足飯飽,再偷偷背刺一刀,摸些油水享漁翁之樂。

  其他國家當然不會允許這種行為,但是普魯士正在培養出這樣的實力……

  當基爾伯特正在療傷時,整個布蘭登堡-普魯士開始整兵興武,並以「戰爭」為目標,有意識地使整部國家機器開始運轉:腓特烈‧威廉自即位起就已下定決心,絕不讓自己的國家隨著三十年戰爭一起結束──打仗從來只為國家的利益與領土,就算打著宗教的旗幟,三十年戰爭的目的仍舊未曾改變。

  但是他的父親卻沒有注意到這點,就這樣任憑布蘭登堡-普魯士在自己的軟弱下一路頹敗……沒關係,他父親犯過什麼錯,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布蘭登堡-普魯士在別人眼裡還不是個入流的國家……那更無所謂,他會毫不客氣地讓它開始真正地為了本身而運作,運作得更強大更兇猛。

  於是經過了幾十年的勵精圖治,布蘭登堡-普魯士開始有了能稍使人無法忽略的實力……縱使與南方的奧地利、北方的瑞典、東方的波蘭與西方的法國比起來,只有稍微……

  甚至在當時,奧地利與法國並不只是單純地強大而已,許多優雅奢華的文化藝術都是由他們的國家所孕育的;尤其是法國,素有「太陽王」之稱的路易十四正掌控朝廷,同時主宰著全歐洲的審美觀,當時幾乎所有其他國家的朝廷,從國王到最低階的朝臣,只要行有餘力,無不瘋狂地追逐著路易十四的腳步。蓬鬆誇張的假髮、喀喀作響的高跟鞋,正統治著整個歐洲。

  就在這樣的氛圍下,布蘭登堡-普魯士的腓特烈三世登位。

  他本人自然也沒有免俗於這股狂熱的風潮,甚至還可說是路易十四最狂熱的信徒之一:當時的每個人都知道,布蘭登堡-普魯士的選侯腓特烈三世訂製了一點和路易十四的款式一模一樣的假髮──對於小細節已執著到如此程度,在其他方面更是可想而知。

  雖說如此,但腓特烈三世對藝術與美的追求,甚至對於結交知名人物的執著,倒也促成了不少美事:科學院的設立、柏林新城區的興建,還有不少新式學校的設立,全都來自這名選侯的出資支持。

  除此之外,在世紀交替之際,某件對基爾伯特來說異常重要且深遠的事件發生了。

  「豈有此理!竟然拿這個威脅我封他為國王!」

  在維也納,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約瑟夫一世怒氣沖沖地將文件往桌上一甩,但措詞華麗的外交信沒有什麼重量,輕輕地發出一聲「啪」便到此為止,在旁的羅德里希注視著它:布蘭登堡選帝侯的家徽正刺目。

  「那隻模仿路易十四的大猩猩……真的以為他的兵力有那麼值得炫耀嗎!?就算是帝國內屈指可數的強國之一,只要我想的話不也可以在我手裡輕易捏碎!?若不是法國那該死的路易十四正在那兒耀武揚威……混帳!」皇帝仍舊怒氣沖沖地罵著,同時用力地往深紅色的椅子上用力一坐──或許、他把文件扔到桌上只是為了阻止自己撕裂它。

  「……如果他的國力並不是那麼值得在意的話,那又何必阻止他取得國王的稱號?即使……這國家是個新教國家……」在旁的朝臣低聲地出意見,話卻說得越來越心虛。

  「……」羅德里希從頭到尾都保持沉默,因著問題早已走到決策關頭,現在只能做出「Ja」或「Nein」的選項而已。

  皇帝當然打斷這名朝臣的發言:「正因為這小子是個新教徒才不能讓他得逞!就算這任的布蘭登堡選帝侯看起來沒什麼威脅性,可是任由他坐大之後呢?我決不容許這個帝國邊緣的沙土堆有任何強大的機會!神聖羅馬帝國要永遠是我哈布斯堡家的遺產!」

  神聖羅馬帝國……奧地利心裡抽痛了下。

  自從沉睡後、他就不曾睜開眼睛過,雖然已經把人安置在某處離宮、派人照料…也不讓小義知道這件事……自己和伊莉莎白刻意地忘掉……儘管還是會悄悄地探望……

  帝國的現況明明已經崩毀至此了……還是不肯放手嗎……?

  「……『在普魯士的國王』(Köing in Preußen)就行了,陛下。」再一名朝臣出了主意,心思飄走的羅德里希才被這個奇特的主意拉回了注意力。「既然對方想要的是國王的名號,那就給他也無妨:現在普魯士公國並非位於神聖羅馬帝國的國境內,況且普魯士的領土如今被分成兩半,那名腓特烈三世也不可能名正言順地稱自己是統治整個普魯士的國王(Köing von Preußen);所以,只要賜給他一個象徵性的稱號,就能安撫這傢伙,甚至還可以換來他對法國出兵的保證,這樣怎麼看都不失兩全其美,不知陛下認為如何?」

  約瑟夫一世最後煩躁的擺手:「……那就這樣辦吧!回信給那個布蘭登堡選帝侯,告訴他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將封給他『在普魯士的國王』的稱號。然後把查理找來,該討論關於西班牙王位的事了,不能繼續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

  Chapter 5 普魯士王國

  1.

  1701年1月18日,布蘭登堡|普魯士正式成為普魯士王國。

  冬日的午茶時光,只有羅德里希、伊莉莎白與威尼斯諾三人靜謐地享受,待菲利習慣性地睡去,伊莉莎白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話。

  「所以,基爾伯特正式成為一個獨立王國了嗎?」

  「是啊……除了這之外也沒有別的方法了,上司急著要增加反法同盟的兵力,畢竟西班牙那邊……對他而言也是哈布斯堡家遺產的一部分啊。」想起先前與安東尼奧同居的記憶,這名優雅的貴族只是皺了皺眉,卻又在想起一件事時,愉快地勾了勾嘴角:「不過可以趁此挫挫法國的銳氣,倒也挺令人愉快的,竟然想要把他家的國界擴展到萊茵河畔……還真是愚蠢的想法啊。那個笨蛋先生,他以為自己有幾兩重呢?」

  「……」知道法國與奧地利之間從來不曾和睦相處過,伊莉莎白沒說什麼。

  只是想起那個總在波羅的海畔囂張跋扈的男子……

  有種奇異的不安感。

  1714年,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結束。

  確定瞞過小義後,羅德里希與伊莉莎白前去探望沉睡中的神聖羅馬。

  在馬背上並行時,兩人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在進門之前,伊莉莎白順手在花園內摘了幾朵花,每回探望時,總是如此。

  不過,羅德里希注意到,今日的僕役們,眼神似乎都不太對勁……?

  如果沒有說出口的話,就代表神聖羅馬應該沒事……但他們為什麼要露出那樣的眼神……?

  真相,在他們推開門的剎那揭曉了──

  「……笨、笨蛋先生?!」「……基爾伯特!!」「……」

  神聖羅馬正一如往常地沉睡著,基爾伯特則坐在床邊、凝視著他的睡顏,當兩人出現時,他只是用帶有敵意的注視迎接他們,沒有說話,更沒有起身。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當伊莉莎白把鮮花放入一旁的花瓶時,羅德里希忍不住問道。

  「又不是從此就斷絕音信。」普魯士冷哼了聲。「難得這回替他痛揍了法蘭西斯好幾下,我想他知道的話應該會挺高興的,就過來看看他了。本大爺不時都會過來溜躂的。」

  「……是嗎。但現在、波羅的海畔……」

  「本大爺訓練出來的軍隊,哪會有問題?」基爾伯特再看了神聖羅馬一眼,站起身來。「剛才他有醒來過,你們進來時,本大爺才剛看著他睡著。那本大爺走了。」

  說走就走,基爾伯特很快地套上大衣和配劍,僕人們則恭敬地端著他的手套在旁伺候。

  羅德里希說不出話來。

  他曉得基爾伯特一向將神聖羅馬帝國視作自己的主人,也如同騎士般忠心耿耿地守護著他。半個多世紀以前的戰爭,儘管基爾伯特是站在新教徒那方,他一直守在這個帝國身邊、不離不棄。後來神羅陷入沉眠之前,最後陪在他身旁的,也是這名狂暴的騎士。

  現在呢……?雖然以前都沒遇過,但是、想必這男人也已經來過好多次了吧……

  也是像剛才那樣,靜悄悄地來,坐在旁邊、守著,然後再不留痕跡地離開嗎?

  一個老是死裏來活裏去,性格狡猾,專職販賣戰爭的粗魯傢伙,卻──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於是,同樣以猛禽為徽記的兩個國家,難得有一日,沒有爭吵、只有沉默。

  儘管這樣的沉默並不長久。

  1740年,第一次西里西亞戰爭。

  1744年,第二次西里西亞戰爭。

  1756-63年,七年戰爭。

  「哪、普魯士,」看著桌上的地圖,新豋基的腓特烈二世若有所思的開口:「你還記得,八年前你對我說了什麼話嗎?」

  「記得啊。」一面咬著乾糧嚼啊嚼,一面整理著前膛槍的基爾伯特,頭也沒抬的說:「『這個世界一開始就是個地獄,你逃去哪裡都沒用;倒不如回過頭來,讓你的仇人活在比這世界還要更不堪的地獄裡。』」

  「『如果對方是我永遠都無法報復的人呢?』」

  「『那就連這個世界也一併報復吧。』」

  新王登基,煉獄開始。

  其後一二十年間,普魯士以區區一國的身份與奧、法、俄三大強權鏖戰的戰功,為其本身與腓特烈二世立下赫赫名聲。

  而那究竟、是給予誰的煉獄呢?

  七年戰爭結束,除了軍隊早已不知再徵召過幾輪,整個普魯士也在戰火摧殘下幾乎化為焦土。

  又有誰,從這煉獄中獲得好處嗎?

  七年戰爭結束不滿十年,普魯士不只恢復國力,甚至以高效率的政府機器著名,遠遠凌駕其他國家之上。

  於是舊王凋零,地獄猶存。

  「哪、基爾伯特……就好好地,去走你想走的路吧……我、就陪你走到這裡……」

  1786年,腓特烈二世去世。

  據說當時的奧地利大公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獲知此事時,喃喃自語地道:「一個時代結束了。」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三年後,法國大革命爆發。

  不過位處東方的安逸位置,沒有人想像得到日後會發生什麼事,他們正垂涎於他們的獵物上。

  「喂!小少爺,到底瓜分波蘭的事你們是參加不參加?現在親父跟那頭斯拉夫熊就等你們的一句話啊!」伸手拎起一個小蛋糕後扔進嘴裡,將雙腳大剌剌地擱在裝飾精緻的桌上,基爾伯特懶洋洋地攤坐在椅子裡,瞪著優雅的少爺,話說得很直白。「真搞不懂你跟你上司在猶豫什麼……波蘭那小子地那麼大又那麼肥,張開口就能吞進肚子裡,幹嘛不動手呢?現在還是本大爺來邀你們參加咧!夠意思了吧?──雖然要不是親父拜託本大爺也懶得來啦!」

  「……你們真的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羅德里希壓抑著心裡的不快,維持著一貫優雅的姿勢享用這道下午茶,但他的表情十分不悅。

  「當然知道!還不就是滅別人的國家麼?哎──這種事都幹了不下幾百回了,還差這一次?況且一開始想要併吞波蘭的人,可是那頭自稱是斯拉夫人老大的斯拉夫熊啊!還不是我們這些日耳曼人提的唷。」基爾伯特抓起三個小蛋糕,玩起了拋接的遊戲,然後再一個個吞進肚子裡。

  看對方說得言之鑿鑿,羅德里希依然在猶豫著:「就算是這樣──」

  如果是打仗或貿易得來的土地也就算了,但他們現在可是在用著一張紙與一枝筆,就憑空瓜分別人的土地……這種行為、這種可怕的行為……

  對奧地利而言,這不是能力的問題,而是關乎良心!

  兩個國家就這樣尷尬地沉默許久,最後普魯士把桌上的蛋糕小點掃除一空後,才起身告辭。

  離開前,他冷冷的說了句話,靠著那句話、才使奧地利下定決心。

  「如果你再這樣猶豫不決的話,就把神聖羅馬交給本大爺照顧算了──反正只要趁這機會、成為中歐霸主之後,神聖羅馬他一定會再度醒來的嘛。」

  不只是下一任的帝國皇帝候選人,就連既得領地也得拱手讓人的意思嗎?

  往昔約瑟夫一世怒氣沖沖的表情在眼前浮現,羅德里希最後妥協了,主動去說服他的上司,有關瓜分波蘭之事。

  1772、1793、1795三年,波蘭分別遭到俄、普、奧三國瓜分(奧未參加第二次瓜分),往昔的「普魯士」終於全部納為德意志區的王國所有。甚至自1772年起,普魯士國王稱號正式稱為`Köing von Preußen`。


本文最後由 Xantia 於 2021-4-3 01:49 編輯

Xantia 發表於 2021-4-3 01:47:20

  4.

  1834年,由普魯士主導的德意志關稅同盟成立。

  成立的那天,暫時失去征戰目摽的基爾伯特決定出去走走。

  他也不懂這麼做的理由何在,只是突然很想出去,離開這座宮殿,到外頭去。

  為何要出去呢?他自己也不曉得原因何在。

  只知道自己非常非常想到外頭去。

  牽了馬,他大剌剌地往布蘭登堡門而去;那座城門中央的門通道最寬,一向只有王室成員與受招待的貴賓才能通過。

  不過他可是普魯士,就算他玩心大發決定翻牆進出柏林王宮,也沒有那群禁軍多嘴的份。

  只是從王宮出來,前往布蘭登堡門的路上,他發現了一件不尋常的事。

  布蘭登堡大門正中央,有個嬌小的人影佇立。

  現在是正中午,城門正巧位於王宮西面,所以小小的影子,與其他景物一起,變成了層層疊疊的墨影,靠著模糊的輪廓線勾勒外型。

  不知為何,身分不明的人是不該就這樣佇立在城門的,甚至還是王室成員才能出入的門口,但是沒有一名禁軍膽敢驅散那個嬌小的身影,就任憑他如同城門那般佇立。

  就連城門頂上的勝利女神也是如同以往,將普魯士的驕傲──鐵十字勳章──高舉,使它像要刺穿天空似的聳立,於是那個身影在其之下,就宛如受到女神與鐵十字的守護似的,安祥而自在。

  基爾伯特忍不住下了馬,放開了馬繮,讓馬兒跟在自己身後,一同慢慢地往城門走去。

  城門越來越接近,那個人的身形,越發清楚了。

  這時他可以看見,那是一個體態像豆丁似的男孩子,從輪廓來推斷,穿著的布裳似乎不算高級也不算普通,相當的樸素乾淨,短而俐落的髮型給了他的頭顱一個漂亮的形狀。

  此刻,男孩的臉還隱在重影中。

  但是,基爾伯特的心臟卻忍不住狂跳,步伐極快又極慢,像是按著緊張、準備埋伏敵軍般,又像是熱血沸騰、勇猛地殺出一條血路似的……冷汗直流,現在可是大白天啊!怎地在背後留下條條汗漬?

  一步、又一步,那男孩似乎始終都望著他,始終都沒有改變站姿,沉靜地在那兒。

  像是在等待自己把他帶走似的。

  啊……終於,看得見他的模樣了。

  見到之後,基爾伯特卻如同雷殛。

  藍眼、金髮,緊抿的唇,高挺的梁,彷彿在瞪人的灼灼眼神,沉默卻不呆滯的表情……

  雖然五官還是有些許的不同,但是這個孩子的外表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無庸置疑,正是另一位流著日耳曼之血的子孫;假如攤開地圖,現在的歐陸國家已經幾乎全數出現,除了一個權力真空地帶之外……

  那麼、他肯定就是……

  普魯士在經過兩百年之久的日子,再度對一位孩子單膝下跪。

  “Ich heiße Preußen, Gilbert Beilschmidt. Wie heißen Sie bitte? „

  (「我是普魯士,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請問你的名字是?」)

  “...Ich heißen...Ludwig......Deutsch...land. „

  (「……我是路德維希,也就是……德意志國家的化身。」)

  小小的孩子,像是久未開口似的,話還是說得有些含糊不清。「基爾伯特…哥哥,你……就是我的兄長嗎?」

  不一樣,真真正正的不一樣了。

  那歷史的塵埃啊!在它之中誕生的從來就不只是不死鳥的傳說而已。

  還有一個地區裡,所有人民的意志與願望,當他們極度渴求、拼了命似的大聲呼喊時,那希望的具體就一定會誕生。

  現在,日爾曼與他的人民,他們長久以來的渴望,就站在我面前啊!

  「……是的,我和你一樣,都是日耳曼的後裔。」基爾伯特溫暖地笑了,一手摸上那金色的小小頭顱。「請多指教啊!威斯特,住在我西邊的弟弟。」

  基爾伯特哥哥,是普魯士的象徵,也是當今歐洲強權之一的強國。

  而現在,根據他的說法,他正在為了我的家而東奔西走。

  「威斯特,等一下吧!我很快就會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國家,然後變成一個真正的歐陸霸主。」

  哥哥一直一直都很忙的樣子,一下子是為了關稅問題開會,一下子又為了外交問題吵架,感覺他整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似的,看他忙成那樣,有時候就想問問上帝,能不能把我的時間多分他一點,好讓他可以順利忙完每天應做的事情。

  但是上帝沒有答應,所以我問過哥哥,需不需要我幫他的忙。

  「有你這份心意就很夠了,威斯特,不過本大爺忙得過來的事,就不用交給小孩子做啦!」他鮮紅的眼眸看著我的時候,總是有溫暖的火焰在其中跳動似的,令人眩目。「小孩子有小孩子該做的事啦!就是多吃多睡多玩!記得這裡到處都要看過哦!有人欺負你就馬上告訴我,本大爺會幫你出一口氣的!」

  ……多吃多睡多玩?

  可是聖經說,不能浪費食物;睡覺的話,每天早上六點就會自己醒來了,而且覺得精神很好,一點也不想賴床;要玩的話,不曉得要玩什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好好地探索這座王宮吧?

  而且探索的成果也很不錯,除了好幾個很少人闖進去的倉庫外,我還發現了,王宮的書房裡的藏書,多得嚇人,而且寫滿了許許多多我還不知道的事。

  有的書還很有趣,一個不小心,就可以讀到忘記時間。

  所以後來,除非讀書讀累了,才會到處跑來跑去外,我總是一個人待在書房裡,打算看完所有的藏書。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過了一二年,哥哥發現我這副模樣,他只是皺起眉頭,很苦惱的樣子。

  我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威斯特你什麼也沒做錯……」現在是晚餐後的時光,難得有空的他把我抱到他的膝上坐著,一邊搔亂我的頭髮一邊嘆氣。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哥哥的頭,他看起來好苦惱。

  我到底那裡做錯了呢?

  到底是本大爺一開始做錯了呢?還是威斯特的腦袋瓜是哪兒出錯了呢?

  怎麼才一二年沒留心,小威斯特的表情就變得比我還少?

  不對,一開始接他來這的時候,他的表情本來就很少…

  頭二年,自己正忙著關稅同盟的成立,還要去應付南邊各邦跟那個眼鏡少爺的事情,想說把他留在柏林王宮,總有人會好好照應他,所以才叮嚀他幾句,就把他留在宮裡了;雖然多多少少有在關心他,難得有空閒也會帶他到柏林近郊溜躂,可是現在閒下來,才發現他的表情真的很少很少。

  喜怒哀樂,難得看見這些激烈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而他也不會四處搗蛋,除了自個兒坐不住四處跑跑跳跳外,就記憶中而言,淨是在書房發現讀書讀得走火入魔、廢寢忘食的弟弟……

  小威斯特這麼乖巧聽話是很好,只是……

  感覺像是看到另一個小少爺的安靜版,讓基爾伯特坐立不安。

  萬一把未來的德意志養成個像是羅德里希那樣安安靜靜的死樣子,他會對不起在天上的日耳曼祖父和腓特烈親父的!

  於是基爾伯特下定決心,要盡量帶小威斯特出門走走,讓他多接受一點外界刺激,看看會不會好些。

  柏林的大街上熙攘來往的人群、近郊綠地裡的蓊鬱樹林、父親之河──萊茵的美景、四處騎馬奔馳的快感……

  基爾伯特非常努力地帶著路德維希四處奔走,硬是要這個小小的孩子在外走馬看花到精疲力盡才肯帶他回家休息,為的就是要他能夠更像個普通孩子一樣,喜怒哀樂會激烈地表現出來,就算會變成一個比他的破壞力還強的小霸王也就算了,他都可以甘之如飴啊。

  不過路德維希依舊是那樣,笑就是笑,絕不會笑得滾倒在地上,拍地狂笑直到眼淚都飆出來;生氣了連嘴都不會嘟一下,頂多抿著唇說他不喜歡這樣、他覺得這樣不好;因為難過悲傷而流下眼淚或大哭更是想都別想,只有眉尾會無精打采地下垂──基爾伯特如果發現了,會跑過去把他抱起來,問他怎麼了,威斯特才會小小聲地說出發生什麼事,說完了還會在語尾加上一句抱歉,好像他說出來就會給人添麻煩似的。

  基爾伯特的嘆息更深了。

  「威斯特,你要記好,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為你做什麼事都是理所當然的,不要為了讓你難過或不高興的事向我道歉,你用不著道歉,知道嗎?」每次每次,他都會這樣告訴他。

  「可是,哥哥為了我,東奔西跑的,已經夠累了不是嗎……」每次每次,他都會這樣回答他。

  ……於是,在某天,基爾伯特終於舉白旗投降,帶著小威斯特,算準了小少爺彈鋼琴的時間衝進他的琴房,兩人在那邊聽了整整一上午的貝多芬系列鋼琴獨奏曲。

  小孩子都不太喜歡乖乖坐著聽古典樂,這總會讓他棄械投降了吧?基爾伯特邊聽邊想—|他自己也不是不懂樂器,親父熱愛長笛,於是他也學會了小提琴和長笛,能夠與親父合奏一些簡單的協奏曲,如果有其他的樂師來的話,他們就能合奏些更複雜的曲子。

  不過,他和威斯特分開的時間太長,他還沒空教會他這些。

  ──肯定會感到厭煩的吧?基爾伯特這樣期待著。

  沒想到,路德維希完全不打瞌睡,很鎮定的從頭聽到尾,午餐時間他們應少爺之邀留下來用餐,一大一小還討論起貝多芬的音樂來了。

  ……結果基爾伯特乾脆跟伊莉莎白開始抬槓,雖然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伊莉莎白拿出暗藏的平底鍋砸他,但好歹不會讓他太無聊──喔親父他覺得他首次嘗到失敗的滋味啊!親父快點顯靈來救救小威斯特和他吧!

  下午又聽了好一陣子的巴哈和韓德爾之後,到了午茶時間,威斯特自告奮勇去廚房幫伊莉莎白的忙,留下兩個日爾曼家的兄弟組大眼瞪小眼。

  「他就是德意志嗎…好乖的小孩……不像是在你家長大的。」羅德里希首先打破沉默,喝了口熱牛奶潤喉。

  「他和本大爺一樣,都住在柏林宮殿,小少爺。」基爾伯特難得露出挫敗的表情,陰鬱地大口喝茶。「本大爺努力了三個月,結果威斯特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本大爺真是擔心,他會變成像你一樣的墮落貴族。」

  「像我一樣有什麼不好嗎?笨蛋先生。」羅德里希稍微瞪了他一眼,檢視自己的樂譜手稿,沒有持杯的一手捏著鵝毛筆,思考著該怎樣更改編曲結構。「不過假如他就是未來的德意志的話,現在這樣,的確有點太過安靜了些;畢竟未來不只伊凡和亞瑟,連法蘭西斯也是棘手的敵人啊!雖然他家裡的風波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些……」

  「難得你這眼鏡少爺的意見會和本大爺相同。」基爾伯特不顧羅德里希「是你像我的意見吧?笨蛋先生。」的抗議,逕自說下去。「等到路德維希成為一個正式的國家後,他的北邊臨的是丹麥、瑞典和芬蘭這幾個強悍的維京人和匈牙利人的後裔,東邊臨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伊凡,西邊有法蘭西斯在虎視眈眈,想要往海上發展,還有亞瑟在擋著,雖然現在南邊有本大爺擋著你沒什麼──」

  「請等一下,基爾伯特。」羅德里希態度強硬地打斷他說話。「你現在的意思是,路德維希這孩子將要完全由你一手提拔、獨立嗎?」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踩到地雷了,不過,基爾伯特才不怕這小少爺。

  「明明日耳曼這地區,將近四百年來都是由我在控制,而你打算接掌這一切?」羅德里希從來不曾完全發狂過,不管碰到多令他生氣的事,他都能用他那種冷靜,而能徹底激怒對手的態度應對。「我不是那麼相信,你有辦法自己排除萬難把他帶大,為什麼不和我合作進行?」

  「因為光憑本大爺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把威斯特帶大了!」不過基爾伯特的尖銳言詞,也能用另一種方式把對方激怒。「沒有力氣留住過去榮光的你,哪有可能讓威斯特變成當代的榮光?既然本大爺現在已經做到了,那當然是由本大爺來決定一切!」

  「話說得這麼滿,但是普魯士你能做到多少?在短短的兩三百年間崛起的你,卻還是沒辦法讓那孩子依賴你不是嗎?這樣的你──」「嘰呀。」

  「啊、奧地利先生,你、你們在談重要的事嗎?需要我和路德迴避嗎?」和路德一同端著茶盤及點心盤進房的伊莉莎白,看著氣氛不佳,甚至開始劍拔弩張的兩人,既訝異又小心地問道。

  「不是,我們在討論的,不是沒辦法讓別人聽的事,但是也挺無聊的事就是了……我們還是喝茶吧。」撫額嘆息,羅德里希回應。

  下午茶的過程說得上愉快,也說得上不愉快。三個大人開始想盡辦法要讓小路德多些表情出來,不過依舊徒勞無功,路德的表情依舊是一派漠然與處變不驚的模樣,心智年齡已經早熟得讓人想嘆息。

  用過午茶,羅德里希也該開始處理每日公務了,伊莉莎白暫時沒有什麼要緊事做,便問問路德維希想不想留下來直到用晚餐?

  「……還是不要好了。」路德想了很久很久,才婉拒。「兄長和我已經在這裡叨擾你們好一陣子了,而且兄長回去也有工作要做,我和他一起回去,才不會讓兄長兩地來回跑,徒增兄長的困擾。」

  聽著這樣的回答,三個大人在他的頭上交換彼此的眼神。

  『天啊!小路德比小義還乖還可愛欸!他其實是你從別人家裡偷抱來的對吧?』『現在讓這麼乖的孩子跟著你回去,會不會幾年後看到他,就被你養成和你一樣的歐陸搗亂者了?』

  『威斯特和本大爺一樣,都是正宗的日耳曼子民!而且也永遠是本大爺最可愛的弟弟!』

  「既然威斯特說要回去,那就走吧,下次見啦眼鏡少爺和野蠻的平底鍋女戰士。」

  把身後的怒罵聲視為無物,大的抱著小的,兩人一同坐在馬背上,乾脆俐落地離去了。

  但是,威斯特的面癱問題,到底該怎麼解決呢……?

  基爾伯特依舊在睡前,為此深深煩惱著。

  後來事實證明了他是多慮,因為路德雖然沒有什麼會特別害怕的事物,不過那也不代表沒有。

  而且,很多時候,事實證明了,還是古老的傳說會比現代的方法更有效。

  兄弟住在一起的第四年,那天的深夜裡,還是因為早春的暴雨而悶雷轟轟作響、大雨涮涮砸落,基爾伯特處理些事情而晚睡,等他回到自己的寢室時已經將近午夜;威斯特早就在九點十點就被他趕到床上去睡了,讓一個小孩子晚睡可是會對他的成長造成不良影響的(,雖然基爾伯特不確定這個觀念對於一個國家適不適用)。

  兄弟倆的寢室相鄰,離王室的寢室不遠,不過位置較為幽靜一些;這時如果一個人步行在寢室外的漆黑長廊時,玻璃窗外只有呼嘯的風聲、淅瀝的雨聲和暴怒的雷聲作陪,加上照明只有手上的一盞油燈,不管是誰都會稍生恐懼之意吧?不過對於不時在戰場出生入死的基爾伯特而言,這點小風小雨實在沒什麼好怕的。

  經過威斯特的房門時,出於習慣,當哥哥的他悄聲開了弟弟的房門,看看弟弟是不是睡得好好的,雖然威斯特長到現在,連踢被子的壞習慣也沒有,但他還是習慣性會檢查一下。

  結果……

  床上空無一物,只有枕頭和床,應該要在的被子和人卻不見了。

  「咦?威斯特?你到哪去了?威斯特!」詫異的基爾伯特甩開房門,衝進房間到處找人。

  然後,在一聲轟轟的大雷過後,他聽到了小小的呼喊。

  「哥哥…我、我在這裡。」

  威斯特躲在離壁爐和床最遠的衣櫃裡,身上包著棉被,還包得密密實實的,只要他跑進衣櫃裡把門拉上,根本沒人會想到那裡面藏著一個小孩。

  「威斯特,你怎麼會在那裡?」基爾伯特舒了口氣,持燈走過去,蹲下身,看著還躲在衣櫃裡、臉色蒼白的弟弟。「發生了什麼事,告訴哥哥好嗎?」

  「沒、沒事啦,只是睡不著而已,想睡覺的時候,我就會回去床上睡覺了。」他的弟弟卻還是白著臉,什麼話都不敢說。

  「沒事的人哪會平白無故躲在衣櫥裡?而且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會有小孩子半夜睡不著躲到衣櫥裡去的。」基爾伯特想起過去王室成員的小孩子們所做的事,對比弟弟現在所做的事,就忍不住笑了出來,「一般都是奶娘嚇他們說衣櫥裡有著小妖精,半夜裡會偷偷地從衣櫥裡出來,把小孩子抱走,帶去妖精……」

  這時時機剛好,外頭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響雷,威斯特立刻跳出衣櫃,撲到基爾伯特身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哥哥你不要說了啦!我快怕死了啦!」

  肯定是真的嚇得快死了,普魯士第一次看到這個面癱的小孩流出淚來。

  然後?當然是基爾伯特抱著被嚇哭的弟弟回他的房間一起睡,然後終於知道這個乖巧的孩子睡不著的原因。

  「你夢到床會搖,會帶著你在宮殿裡上上下下的跑,結果才發現,不是床長了腳會跑,是有妖怪扛著它跑?然後每一個壁爐裡面還會有骷髏人跑出來,要用它的腦袋跟你交換東西?接著你就嚇醒了睡不著?」

  基爾伯特一手當枕,一手抱著弟弟,窩在被窩裡;同時睡在靠外的位置,為他遮擋那刺眼的雷光。

  「嗯…那個夢好真實……真的好可怕…好像宮殿裡面…到處都是妖怪一樣……」還在抽抽搭搭的路德訴說。

  不過基爾沉吟一會,問了句:「威斯特,告訴哥哥,你是不是看了書房的那套《格林兄弟所蒐集的,給兒童與家庭閱讀的民間故事》?而且還是從1812年開始出版的那一套?」

  「嗯。」

  「……怎麼不去看最近幾版?我記得國王叫人把第二版之後的書放在比較好找的地方啊。」

  ……原來是看到那套書去了,難怪會做惡夢……

  不過記得第二版的內容就大幅修改過了,根據輿論,像威斯特這樣的小孩子還是乖乖地看第二版之後的版本不就得了?第一版的內容他在打仗時候瞄過幾眼,還認為那對兄弟真是帶種,竟然在標題加上「給兒童與家庭閱讀」這幾個字,它的內容要是讓過世已久的馬丁路德看到,可是鐵定會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啊,如果是喀爾文,當然是叫信徒統統找出來燒掉。

  ……當然國王早讀過了,也覺得不適合給王室後代閱讀,買到了第二版之後,就命人把它收到書房的最角落去,以免有不知情的小孩找到,成為惡夢的受害者。

  「因為我覺得,從最早出版的書開始看比較好……」抽抽鼻子,路德小小聲的回答。

  然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哥哥,剛剛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基爾啞然失笑,拍拍路德的頭。

  「早就跟你說過,沒什麼好道歉的。不過,以後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晚上睡不著,一定要來找我。通常你睡不著的時候,我肯定還沒睡,所以去書房找我也好,去敲我寢室的門也好,總之就是來找我,以後不要再把這些事都吞在心裡了,你這樣我才會更困擾,懂嗎?畢竟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啊,身為哥哥的我就是要無條件的照顧你嘛,否則你要我這個哥哥作什麼呢?」

  基爾伯特很難得的正經起來,認真的訓了路德維希一頓;他希望不管怎樣,威斯特都能多少依賴他一點,雖然從小就知道要獨立自主是件好事,可是他也不希望威斯特就這樣忘記向別人求救的方法。

  而且……這是他的第一個弟弟,他很喜歡這個弟弟,真的真的,就算最後會為了他犧牲自己也無所謂。

  「……真的可以嗎?每次都可以?」

  「當然啊,就算你天天到我房裡過夜,我也不會生氣;而且,知道你有會害怕的東西,我才比較放心。」

  「好,我知道了,哥哥。」小小的臉蛋,如此認真的向他答應,然後,又問話:「那為什麼,哥哥知道我有害怕的東西,就會很安心?」

  「現在跟你說這個還太早,威斯特,而且現在已經很晚了,睡覺吧。你不睡,本大爺都想睡了。」基爾伯特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拍拍威斯特的肩膀,又把他拉近了一點,讓他可以在他的懷中安然。

  「嗯,哥哥晚安。」

  「晚安,小威斯特。」

  睡眼朦朧中,基爾伯特知道自己一定會好睡,而且未來也會是如此。

  5.

  「在更遠的西方,還有一條河,就是萊茵河。萊茵是我們共同的父親哦,威斯特,假如沒有他的撫育,我們不可能會在今天立足於此。」

  兄弟倆今天騎著同匹馬,在柏林附近的河邊漫步。

  基爾伯特抱著路德維希,一邊欣賞景色,一邊敘說著淵遠流長的歷史,從日耳曼說到德意志,從上古說到世紀後,從中古一路說著……

  此刻季節正是冬天,河面早已結凍,兩岸的樹木只剩下樹幹在地上站穩腳跟,空無一物的樹枝在冷風裡屹立不搖,像是在對這料峭的寒氣宣戰。雖然現在沒有刮起風雪,但強勁的冬風依舊朝著路上的行人猛攻,也因此,並沒有什麼人出現在他們四周,裹得緊密的身影現形一會,便又匆匆地消失在街道或民宅門口。

  兄弟倆則是穿好了禦寒衣物,在基爾伯特的提議下出來走走──反正他對他倆的體質有信心,沒這麼容易受寒感冒,而且將來或許有冬天上戰場的機會,剛好讓弟弟稍稍體驗一下這樣的酷寒也不錯。

  「哥哥,有件事我一直想問,現在可以問嗎?」差不多說到一個段落,路德轉頭問道。

  「可以啊,有問題就說吧,怎麼了?」

  「在我之前的德意志,還有另外一個國家存在於這裡嗎?」路德毫不猶疑的問。

  他只是單純的好奇:歷史讀多了,就會知道每一塊有人居住的地方,總會有大大小小的權力支配該地,現在哥哥說他是未來要統領德意志的國家,那麼、在他誕生之前,是哪一個國家統領這裡呢?

  「……」基爾伯特聽到這個問題,抱著路德的胳臂不自覺地緊了些,原本侃侃而談的他沉默下來。

  關於「他」的回憶嗎?

  感覺好久都沒有憶起,這時才發現,原來心中的「他」,一直都沒有遠去……

  「哥哥,您怎麼了?」

  被呼喚聲拉回現實,基爾才發現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停了所有動作,連馬兒也停下來,等待他的指令;威斯特更不用說,他甚至露出了有些緊張的表情看著自己。

  「哥哥,是不是我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呢?」

  「不,沒有,放心吧。」基爾趕忙讓馬繼續步行,稍作安撫之後,他又沉默了半晌,才繼續說話。「只是感覺上像是過了很久的時間……不小心沉溺在回憶裡了,威斯特,不用擔心,不是你的問題,這回是本大爺太過猶豫不決了。總之……」

  拍拍弟弟的頭,他才繼續說話。

  「在你出現之前,確實有另一個國家存在,他叫做神聖羅馬帝國,是一個比我還要早存在的國家,可是不可思議的是,他一直都維持著嬌小的體態,沒有長大。」

  想想,威斯特確實也該知道一點……

  他應該知道的吧?

  「為什麼呢?他為什麼不會長大?」聽到「沒有長大」一詞,威斯特的好奇心就被挑起了,還有國家像他現在一樣小,但是卻沒有長大嗎?聽起來非常的神奇,因為就他認知以來,他從來沒見過和他年紀相似的國家,他所見到的每個國家都是已經長大成人的模樣,一個體態嬌小、又不會長大的國家,聽起來真的很新鮮。

  「這個啊、本大爺也不太清楚,不過倒是那個紅酒損友家裡,有一個思想家,對他做了一個非常精確的描述,那個人好像叫做伏爾泰吧?當時還挺常和親父見面聊聊天的。他說這個國家啊,『既不神聖,也不是羅馬,更不是個帝國』。」超過五十年了吧?真的也算是一陣子了,那時的下午茶,淨是談一些非常嚴肅的事,可是也讓他非常的印象深刻。

  因為那是在長年征戰中,少數與親父共度的安祥時光,親父非常喜愛閱讀與藝術,談起那些啟蒙時代的新玩意,總是津津樂道,似乎真的非常高興。

  啊、他的回憶又把他帶得太遠了……

  「咦咦咦?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稍稍察覺了兄長的分神,不過路德沒有點破,只是更加起勁的發問,讓兄長可以專心在回答問題上。

  因為兄長在剛剛,出現了陰鬱的神色……

  如果可以,他希望兄長可以高興起來。

  所以他更賣力的聆聽回答、找出問題、提出問題,讓基爾伯特只能窮於應付,無暇陷入更深的回憶中。

  兩人就這樣一問一答,不知不覺走過長長的河岸,走得好遠好遠。

  冬日結凍的河面,依舊靜謐如昔,像是用她一向寬廣包容著絮絮叨叨的兩人,又像是在凝神細聽,和兩人一同陷入回憶似的……

  而冬陽的陽光照在冰上,如同碎散琉璃,靜謐而安祥。

  此刻兄弟相處,也是同樣的氛圍。

  基爾伯特不由自主的將馬韁一拉,觀望四周,因為他聽見了緊急的馬蹄聲,飛快地朝他而來,搜尋一會,發現了國王的傳令兵,朝他衝來。

  「怎麼了?」

  「報告,俾斯麥大人已經在剛剛對丹麥下達最後通牒,要求對方議會即刻更改憲法,否則就對丹麥宣戰;同時這項消息已經發布到邦聯議會與奧地利兩方了。俾斯麥大人同時要我轉告,基於領土問題,奧地利應該會與我們一同在最後通牒到期時參戰。」

  「是嗎?俾斯麥給的最後通牒,期限是什麼時候?」

  「48小時,也就是後天的這時候。」

  「哼,丹麥肯定不會答應的嘛!那好,咱們普魯士要準備打仗啦!剛好可以讓丹麥和小少爺好好地見識一下我們的實力!」基爾伯特聽完大笑,勒緊馬韁,對懷裡的路德說話:「威斯特,等我打完仗,再出來散步吧!」

  「嗯!」

  1864年,普丹戰爭爆發。

  基爾伯特熱愛戰爭,羅德里希則是相反,他習慣以和平方式處理一切事務,因此在這場戰爭期間,基爾伯特二話不說地投身前線,羅德里希則是留在家裡,處理相關的外交事宜,畢竟一邊身在前線,一邊和俄法英等等列強周旋是件過於操煩的事。基爾伯特對此沒有意見,他對於兩人之間的差異在哪,清楚得不下於那個優雅的小少爺。

  但是他不在家,又不能帶威斯特上戰場去……

  最後通牒期限過後,就要開戰,從柏林到前線的路途遙遠,本來應該馬上到前線去的,不過基爾伯特拖拖拉拉地到了期限前一天,還在和小少爺吵架,主題則是環繞在路德身上。

  「我先警告你,要是敢灌輸威斯特一些奇怪的觀念,小少爺你就死定了。」一身戎裝,同時在為槍枝做最後的檢查與保養,這時的基爾伯特看來殺氣特別濃厚,尤其這還牽涉到他親愛的弟弟,殺氣更甚。

  「什麼奇怪的觀念?你平常教給路德維希的想法還不夠奇怪嗎?」皺著眉,正在撰寫外交辭令的羅德里希不服氣的回擊。

  「你懂我在說什麼!小少爺!我說的就是你家上司那套什麼鬼的『大德意志主義』!要是你教懂了他那是什麼意思!我一回來就馬上跟你宣戰!」把槍整理好,就是檢查子彈盒有無受潮,同時他的脾氣也越來越上火。

  「請問你對那個觀念有什麼疑問嗎?我個人認為那是一項優良傳統,為何不能保存下來?為何不能讓路德維希知道?」蓋上國璽,捲起紙軸,準備把信送出去的羅德里希,在封口處印上封蠟,他一邊做這些事,一邊冷冷地看著基爾伯特,口氣也不是很好。

  「見鬼的優良傳統!如果是的話,那為什麼最後──」忽然,基爾伯特瞄見房門那有動靜,猛的住了口,深呼吸幾下,才用他普通的語調開口:「威斯特,躲在門後做什麼?想進來就進來啊!」

  這時候,路德才知道自己躲藏的功夫還不到家,讓哥哥給一眼挑了出來,只好乖乖地離開門板背後,走進房間。

  「剛剛要敲門進來的時候,我覺得兄長你們好像在講什麼重要的事情,我聽到好像不太好的樣子。」不知道哥哥會不會生氣,而且奧地利也是相當注重教養的人,所以說他的差勁行為……路德不只擔心他的哥哥會生氣,他更擔心的是,這樣做,會不會讓哥哥在奧地利難堪。

  「下回遇到這種情況,直接敲門就行了,路德維希。如果這陣子你要暫時寄住我家,我希望你會這樣做。」羅德里希看見路德走進來,原本的怒氣就都壓抑下來,和顏悅色地對他說話;反正他和基爾伯特吵的內容是一回事,他對待路德維希的方式應該是另一回事。

  「是啊,反正我們在談的事,隨時都可以停下來,不急著要現在講完,你也用不著擔心這麼多。」終於把必要的行李整理完的基爾伯特蹲下身來,和他的弟弟面對面,溫和地笑著。「那本大爺現在要出門到丹麥的戰場去了,抵達之後我會記得休息一下,所以威斯特不用太擔心。」

  「嗯,那兄長您要平安回來喔。」幼齡的臉蛋上,溢滿著他對兄長的信任。

  「所以啦,尊貴而親愛的德意志陛下,為了使您的兄長可以從戰場上安全歸來,是否可以賜予本大爺全體德意志人民的祝福呢?」基爾伯特難得地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不過在路德看來,倒是有幾分調侃他的意味?

  「……嗯。」旁邊有奧地利在看啊哥哥!雖然很想這麼說,不過看哥哥這副模樣,他肯定是認真的,而且哥哥都說了要離開了,待會大概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吧……

  所以臉漲得通紅的小德意志,墊起腳尖,捧著兄長的臉,在低下頭的普魯士額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等路德維希放開手,基爾伯特就很開心把他的髮型弄得亂七八糟,留下簡短的告別就離開了。

  「……」短時間,剩下的兩位日耳曼家成員陷入了沉默中。

  「那那那、那個是兄長自己要求的,說每個騎士在出征前,都、都會得到主人的祝福,所所所以我才……」一邊把東捲西翹的髮型弄回原位,一邊滿臉通紅的解釋,路德大概是受不了這樣的沉默,才會主動講出這種對他而言,非常害羞的事吧?

  ……總覺得現在奧地利現在正盯著他看,而且還是用非常奇怪的視線……

  「……那你剛才來這裡,有什麼事嗎?」知道小孩子臉皮薄,羅德里希輕輕鬆鬆地轉了話題,順手倒杯茶給他。

  「謝謝……啊、我是想問說,在借住這裡的期間,我可不可以跟你借你書房裡的書來看?」坐上沙發,接過茶杯,路德很有禮貌的道謝後,才提出他的要求。

  「當然可以,那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事。」羅德里希點點頭,將自己的手工茶點推給他後,又順口說道:「你也可以使用我樂房裡,除了管樂類之外的所有樂器,不用客氣,不必擔心會干擾到我的練習時間。」

  「樂器嗎?那個,我都不會呢。」

  「……路德維希,請問你在和我開玩笑嗎?」羅德里希一驚,倒入熱牛奶的手顫了一下,把熱牛奶從茶杯裡潑了出來。

  身為日耳曼家的成員,卻完全不會樂器?!

  這有沒有天理?在天之靈的日耳曼要是聽到這句話,可是會哭的啊!

  「沒、沒有啊。我完全沒有學。」路德不自覺的困擾起來,這是個很大的問題嗎?

  但基爾伯特要是在場,肯定會反唇相譏,叫這個我行我素的小少爺別把自己的長處當作每個人必備的能力看待。

  總而言之,喝過茶後,羅德里希帶著路德維希到樂房去,企圖教他學會演奏一二樣樂器。

  不過過了幾天,小少爺發現,這個孩子最有興趣的,竟然是「樂器如何製造」的問題,教他彈鋼琴的過程中,他反而會問說黑鍵和白鍵之間的音階差異是如何製造的;教他拉小提琴,他反而問說為何指尖稍稍按錯位置,天籟立刻變成殺豬般的噪音。

  看著他對於樂器那精巧複雜的製造過程是那麼的有興趣,羅德里希稍稍歎息了下,但還是帶他去找皇家樂團的樂器維修師,讓他淨待在那兒學習樂器的製造與修復原理及過程。

  不過路德是真的對這些工藝有興趣,等到戰事接近尾聲的時候,每當奧地利的樂器出了點小問題,路德已經可以指出正確的損壞部位,讓修復師和調音師可以用極快速度解決,這點倒是讓羅德里希另眼相看。

  雖說如此,如果羅德里希在百忙之中,終於抽出時間練習樂曲時,儘管剛開始時身旁空無一人,但是練習過後,他的身後已經出現了路德維希的身影,認真的想著到底剛才他演奏的是哪一位大師的名作。

  這樣平淡瑣碎的日子就這樣持續著,而且羅德里希也對戰前那個敏感的政治問題絕口不提。

  不是沒想過要提,而是他覺得還不用讓路德知道這些,況且路德除了看書、跟在樂器師傅身邊,還有聽自己練習鋼琴之外,就幾乎沒有什麼動態的活動了,但是剛才提到的活動已經佔去他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所以真的還有時間的話,他反倒讓伊莎帶著他騎馬去外頭野餐,或者是真的去打打獵,讓伊莎帶著槍和獵刀,路德帶著獵犬到皇家獵場去溜躂。

  本來就不該把小孩子關在房裡,注定關不住的。

  至於大小德意志之爭……那是他和基爾伯特的衝突,如果把路德牽扯進來就太殘酷了。

  看著窗外伊莎和路德各騎著一匹馬,逐漸消失的身影,羅德里希喝了口茶,如此想道。

  嚴格來說,戰爭結束之後,很多問題都沒有解決,反而製造更多問題。

  就起火點的領土問題來說,普奧丹在戰後一二年,彼此簽訂了無數條約,那塊有爭議的領土主權卻還是持續產生矛盾,無異是原地踏步。

  普奧之間的齟齬則在戰後加深,兩人為了路德的監護問題,吵得更兇了。

  羅德里希一方,堅持著繼續讓他家上司統領路德維希、伊莉莎白和自家領地的政策,是為「大德意志主義」。

  基爾伯特一方,則提出由他統一、整合路德維希底下的諸侯領地與公國,羅德里希與其他非日耳曼民族則一概排除的「小德意志主義」。

  兩方就這樣你來我往,不只國家本身,就連自家上司也開始互相攻訐……

  當火藥味越來越濃厚,到達一個臨界點之後,任何理由都成為開戰的藉口。

  1866年,普相俾斯麥指控奧地利毀約,普奧戰爭爆發,又稱七週戰爭。

  戰爭很快就結束了,在裝備及戰術的差異上,羅德里希的軍隊完全無法應付像基爾伯特這樣專業的猛攻,於是奧地利求和,原先不打算答應的普王則在俾斯麥的勸說下同意,兩國在布拉格簽訂和約。

  「你還真的為了路德維希的事情不惜和我開戰啊,笨蛋先生。」和約簽訂的當天,兩個國家恰好在私人場合見面了,不過他們彼此的火藥味沒有比之前重,聊聊倒還可以。

  「那是當然的,小少爺,本大爺已經說過了,威斯特可是本大爺重要的弟弟,重要到什麼事都願意做。」基爾坐在沙發上整理槍枝,刺人的紫紅光芒短促地看了羅德里希一眼,而又轉向。

  「……是嗎,我原本以為,大家像以前那樣住在一起,過著平淡的日子,也挺不錯的啊。」閉上眼就會聽見過去的日子在他耳邊歡騰,睜開眼卻看見各自為政、你爭我奪的殘酷世界,從百多年來一路走來的他卻對這一切感到陌生──究竟是他跟不上這世界了呢?還是這世界真的完全改變了呢?

  「你錯了,小少爺。因為那些日子是屬於你、伊莉莎白、小義和神聖羅馬的歷史,不是本大爺的,也不是威斯特的。不要弄錯了,過去的日子不但不可能重來,甚至也不可能換個角色重來。」基爾伯特放下槍,拿起一旁的啤酒啜了一口。「威斯特不是神聖羅馬,墮落貴族,不管你怎樣說服自己,他都不會是神聖羅馬,更不是他的代替品。」

  「……!」羅德里希一驚,堅定的眼神渙散了瞳孔。

  在基爾伯特的眼中,他都是這樣對待路德維希的嗎?

  以為路德維希就是神聖羅馬,希望他會在自己的家裡,和其他國家一同過生活……

  他是這樣希望的嗎?他還想抓住自己過去的榮光嗎?

  「……」基爾伯特沒有說話,羅德里希也沉默了。

  然後……「那你呢?普魯士、基爾伯特,你是怎麼看待路德維希的?又是怎麼看待他和神聖羅馬的?他們兩人,長得真的很像啊……」羅德里希喃喃問道,眼裡帶著一種迷途的疑問。

  「神聖羅馬是本大爺效忠過的國家,威斯特則是本大爺最重要的弟弟,只有這樣,也僅只於此。對本大爺而言,他們兩人從一開始就不一樣,是徹徹底底不同的國家,本大爺絕絕對對不可能搞錯。」基爾伯特把槍枝背在背上,走了出去。「那個和約的事情,反正俾斯麥都搞定了,本大爺就不出席啦,下次見吧,墮落貴族,替本大爺跟凶暴的平底鍋娘問好。」

  「……你在騙人吧?普魯士。」羅德里希愣了半晌,起身。「明明你那種為了德意志犧牲一切的精神,就跟你身為布蘭登堡|普魯士時,對於神聖羅馬而不顧一切的愚忠相同啊。就算他們對你而言是不同的人,但你還是……」

  這次簽訂的和約,稱為布拉格和約,普魯士並未對奧地利做出任何嚴苛的要求或者割地賠款,僅只要求奧地利勢力從此退出德意志,並永不干涉。

  但是奧地利退出之後,法國勢力仍在,並對南德諸國施加壓力,對於「統一德意志」這個目標而言,法國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突如其來的刺痛,襲擊了路德的身軀。

  正在和基爾伯特練習軍刀作戰的路德,恍神了下,來不及做出反應,基爾一下把他的軍刀打飛。

  「喂喂,威斯特,你這樣不行啊。打仗的時候發呆可是會沒命的。」基爾伯特替他撿回軍刀,笑著訓話。

  「嗯…我知道,哥哥。只是身體突然抽痛了一下,就發呆了。」接過軍刀,路德也回以微笑,只是臉色有些慘白。

  「是嗎?那還是休息一下好了。」基爾點點頭,路德也沒有反對,兩人就離開正在練習的軍團,到一旁的樹腳坐下。

  而基爾之所以反應如此迅速,就是因為路德的身體一直有這個毛病。

  當一個國家起了內鬨,對於他們而言是個無法療癒的創傷,經濟問題雖然會讓他們感冒,但是過了十年二十年,總是有痊癒的時候,可是一旦起內鬨或打內戰,很容易就會持續到十年以上,創傷或疼痛也就同樣的持久;所以基爾伯特總是很認真地照顧著路德維希,因為德意志地區的諸侯國眾多,外力也時常強加干涉,對路德而言,那種疼痛像是打從出生就跟著他一樣自然。

  有時會讓他痛到不自覺的嘔吐,有時則是小睡一陣讓它自然度過──已經四十幾年了,他從不為此憤怒、哀傷,就只是讓它發生、讓它消失,如此而已。

  基爾本身不太了解那種創痛,可是看著弟弟難受,他也不會好過。雖然弟弟每次陣痛發作時,都會強打精神要他放心,可是看到弟弟的臉色,像是隨時要昏倒一樣,讓他緊張、擔心不已。

  每次見到弟弟這樣,每次都會讓他下定決心,統一德意志這件事絕對要加緊腳步進行,不管做什麼事他都願意,只要路德身體不會再痛了為止。

  想到這邊,基爾就開口,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威斯特,幾天之後,我又要打仗了,不過這次你要收拾東西,和我一起上戰場。」

  「啊、好的,哥哥。那麼這次,是要和誰打仗呢?」路德沒有想太多,一口就應下來,他認為,現在體態正在逐漸追過哥哥的他,在這時候被拉上戰場,是件稀鬆平常的事──甚至還可以說是有點晚?因為哥哥可是在他剛出現的年紀時,就已經在戰場上東奔西走了。

  「用不著這麼嚴肅,威斯特,你這次只要待在老毛奇身邊見習就夠了,不必到最前線去。」想到這次的戰爭起因與目的,基爾就揚起了嘴角,決定稍微釣釣心愛弟弟的胃口。

  「既然是參謀總長老毛奇出動了,那…這場戰爭這麼重要的話……為什麼我不用到前線去?」對於路德而言,像哥哥那樣「身為一個國家,就是要身先士卒,和士兵一同在最前線作戰」的作法,似乎就是他對戰爭的態度,「為什麼我這回要和指揮官他們一同待在後方……」

  「那是一定的嘛,威斯特,要是你在登基大典上帶傷出現,威廉一世和俾斯麥肯定會把本大爺給扒掉一層皮啊!」忍俊不住,基爾伸手弄亂路德的頭髮同時大笑。

  「咦咦咦咦咦?!」路德被哥哥的話給嚇傻了,連頭髮被弄亂都無心整理。

  看著這番目瞪口呆的弟弟,基爾真的非常非常開心。

  「我說,在我打贏這場戰爭之後,你就要成為一個正式的國家了,威斯特。」溫暖的手拍上弟弟的肩,笑意盈盈的臉此刻也是線條柔和,「等到戰爭結束,你就要接替我的位子,獨當一面了。」

  「我,非常期待你會成為怎樣的國家喔。」

  此時是仲夏的七月,耀眼的陽光下,兄弟關係的轉變,也就此展開。

Xantia 發表於 2021-4-3 01:48:43

  Chapter 5 德意志帝國|普魯士王國

  1.

  1870年,普法戰爭爆發。

  戰爭進行得很順利,打打停停之下,普魯士隔年便在凡爾賽宮的鏡廳,為他們的國王威廉一世舉行加冕典禮,宣布他成為第一任德意志帝國皇帝。

  基爾伯特和路德維希當然都得出席,兩人穿上了裝飾華麗的禮服,基爾伯特把頭髮修剪一下又梳理一下,路德維希則是把頭髮梳成仔仔細細的西裝頭,一同注視著國王加冕。

  不過,路德覺得有點奇怪的是,典禮開始之前,哥哥特地在左胸又別上了一只鐵十字勳章。

  鐵十字勳章代表著普魯士從條頓騎士團一路走來的光榮與驕傲的歷史,這件事不管誰都曉得,甚至它的意義是如此重大,以致於當布蘭登堡門的戰車女神像從法國回歸柏林之後,當時的國王特地請了雕塑家為她的權杖頂端加上這個象徵,讓普魯士的驕傲俯瞰全世界。

  而一切都是為了彰顯普魯士的歷史榮光嗎?

  是的。

  因為它代表的就是那般艱辛而驕傲的歷史之路。

  基爾伯特自己就會隨身攜帶一枚用它當項墜的項鍊,逮到機會就指著它,向路德炫耀自己的諸多戰功──所以在今天,他的領口當然會出現那枚勳章,可是哥哥卻又在左胸口多配戴了一只。

  到底是為什麼呢?路德維希百思不得其解。

  想著想著,國王的加冕儀式已經結束了。

  忽然,基爾伯特轉向路德維希,表情是那樣驕傲又充滿歡欣。

  接著,他表情極其慎重地發言。

  「恭喜你,德意志帝國,在普魯士王國建國170周年的今天,正式成為日耳曼家族的後裔,我,普魯士王國,比誰都還要期盼,你會繼續寫下日耳曼人的光榮史頁。於是,就在今天、我將過去所有人民共同締造的歷史傳承給你。」說完,基爾伯特緩慢的解下左胸的勳章,為路德維希別上領口,讓它篤實的光芒,堅定地在他的領口輝煌。

  「哥、哥哥──…」路德不敢置信的撫摸著它,感受它冰冷得近乎殘暴的溫度,吸取他指尖的溫暖──那是鐵的溫度,也是所有普魯士人戰鬥時的風格:戰勝一切的絕對強勁,用堅定的心志,奪取自己的目標,不擇手段的獲得勝利。

  「希望你能牢牢記得,你是代表著怎樣的國家,繼承著怎樣的意志,我,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現在就把我的責任交給你,我最親愛的弟弟,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敢向上帝與日耳曼發誓,他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記得基爾伯特是如何地笑著,記得他是用怎樣的表情將鐵十字勳章傳承給自己。

  也會永遠記得,他所繼承下來的,是橫越千年的千萬人民的意志。

  Alles fur Deutschland!!

  路德維希在一夕之間成為國家,也就意味著基爾伯特在當下的同時成為半食客。

  就當時的政治版圖而言,普魯士幾乎等於整個帝國的領導者,因此若基爾伯特想要,威廉一世與俾斯麥都不會阻止他和路德一樣負起運作國家的工作,不過基爾伯特本身對這些工作不太感興趣,甚至樂得輕鬆,把事情一窩蜂地丟給路德之後就不見人影,路德有時,會因此非常非常懷疑,哥哥之所以在那天笑得那麼開懷,多半是因為他不用繼續負責政治和外交工作的關係!!

  不過,這些本來就是他的事情,說起來,哥哥插手的話,看起來會像是因為路德無法負荷,只好讓他插手一樣……所以路德還是任勞任怨的開始參加沒完沒了的會議和訪視行程,處理成山的公文和報告……

  不久,這個苦勞的好青年發現,成為一個帝國的壞處就是,幅員太過廣大:當霍爾斯坦抱怨社會福利預算不夠時,他必須費盡唇舌的解釋為什麼他得把錢同樣平等的分配到南方的巴伐利亞,而不是全數撥給這個北方的邦國──這兩個邦國相隔幾千公里遠,根本無法理解彼此的重要性何在,可是它們全都是不可或缺的,帝國的一份子。

  但是過沒幾個星期,路德赫然發現,處處都有抱怨的聲浪,卻似乎只有軍方完全沒有傳來任何不滿的聲音,他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哥哥把全國軍隊的統合工作攬到自己身上,而且還做得很成功,讓各邦軍隊之間毫無嫌隙地同時並存著。

  ……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啊。

  又過了一二個月,統合工作大致完成後,基爾伯特開開心心的留了張短箋給路德,通知他自己跑回東普魯士的但澤去了。

  「帝國戰爭學院裡的年輕小鬼頭都好生嫩啊!這種程度哪能帶兵打仗嘛!不過讓本大爺來番魔鬼訓練之後,每個人帶軍隊的能力都會跟本大爺一樣強啦哈哈哈哈哈! 你老哥」

  「了解,不過請不要過度操勞你和年輕軍官們。 路德」

  ……他也只能這樣回覆他了。

  然後兄弟倆就這樣,一個在柏林,一個在但澤,分隔兩頭的辛勞。

  這樣的生活累嗎?當然累,甚至有時路德會累到想回去當那個哥哥身邊的嬌小孩子,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成長與求知就好,再大的風雨,都有人替他撐著頂著……

  可是當路德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了人民,路德就覺得自己的辛苦是值得的;雖然他不懂自己究竟能做多少,可是他知道,他所能做的就是這些。

  即使對他而言,這樣千篇一律的工作,似乎讓他有種無法滿足的空虛……

  路德維希停下忍不住工作,摸了摸胸前的鍊墜──加冕典禮之後,基爾伯特就命人幫他把鐵十字勛章改成項鍊了。

  不自覺的握緊鐵十字,感受它那近乎貪婪的冰冷,掠奪自己的手溫。

  回想起那日的景象,還有傳承千年的驕傲。

  路德維希長長地深呼吸一下後,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1888年,第三任皇帝,威廉二世即位。

  1890年,帝國首相俾斯麥辭職。

  「呦,威斯特,大白天就在睡覺啊?」

  午餐後,路德難得下午無事,就到花園裡散散步,結果忍不住,在涼亭裡小睡一番時,卻被難以置信的聲音喚醒。

  「──哥、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眼前的基爾伯特穿著一身戎裝,大概是因為他最習慣這身服裝吧?而且哥哥看起來……像是從未遠離過一般,嘻嘻笑著,兩隻手上還各拿一只裝滿啤酒的啤酒杯!而且他背後還有四五個人各抱著一桶!

  「剛回來啊,反正我在但澤待夠久了,也有人可以接手我的工作了──竟然還要本大爺訓練個十年才有像樣的傢伙出來,結果院長還說什麼是我太強了,他們才會看起來那麼弱──哼哼,真正的強者只有親父大人一個好嗎?看來那個院長也是老人癡呆了啊!」豪邁的把路德的份塞進他手裡,基爾伯特才大口大口把自己的啤酒喝完,然後又從旁邊的啤酒桶中再倒一杯。

  「既然這樣,哥哥為什麼不先通知我一聲,我就會先把哥哥的房間整理得更整齊一點……」路德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杯子,和他的哥哥碰杯,然後兩人一同仰頭。

  「用不著嘛,反正還沒整理好,我就先去你那兒睡啦!照你這樣講,老頭子、早死的,甚至是那個乳臭未乾的小鬼頭,果然都沒有找人好好照顧本大爺的房間是吧?」又是一口喝盡,然後又倒了滿滿一杯,「但澤的啤酒喝起來味道是很令人懷念啦,不過果然還是柏林的口味比較對本大爺的胃口!」

  「不是的…是僕人們怎麼整理,我都覺得整理得不好,後來都是我自己趁著有空的時候弄的,我只讓他們不要讓房間積灰塵而已,所以…所以哥哥還是不要先住進去比較好。」路德的喝法比較穩重,一次半杯,而他緩緩道來的事實裡,還有些他不想讓哥哥知道。

  「嗯?是嗎?我想也是啦肯定是你那三個上司的命令對吧?尤其是新上任的那個小鬼~明明是第三個坐在王位上的態度還那麼囂張啊?八成看我們每個人都不對盤吧?想必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是他那死老爹的化身,哼哼、這代的霍亨索倫家代溝比較嚴重喔,連俾斯麥都趕走了,看來比當年的親父還討厭他家的死老頭嘛。」基爾伯特一口就是一杯的豪邁,從他口中也可窺見一斑,一邊喝酒,還能一邊毫不在乎地批評現任的威廉二世。

  ……而且每講一句,都是一針見血的狠。

  「呃、哥哥,這樣批評上司不太好吧……」路德緊張的制止,畢竟上司最大,要是哥哥剛回來就和皇帝槓上,那日後的日子會很難過啊。不過,他又發現一個問題。「而且這樣說來,不會是因為威廉二世干涉,哥哥才會從學院中辭去教職吧……?」

  「怎-麼-可-能──威斯特你忙到腦袋燒壞了嗎?」基爾伸手抓亂路德梳理整齊的髮型。「本大爺可是普魯士啊,那小鬼跟本大爺講話是要看我臉色的!什麼時候輪到他來對我大小聲還干涉本大爺的去向的?本大爺只是想喝酒才回來的!在但澤沒人敢陪本大爺喝酒,讓本大爺好無聊啊!」接著基爾看準了路德喝完的時機,直接把自己的啤酒倒進他的杯子裡,勸他多喝點。

  「咦?可是,哥哥,等一下啦,萬一喝醉了──」

  「哥哥找你喝酒,你敢說不要嗎?威斯特,我說喝就喝啦,本大爺是誰?本大爺可是你親哥哥欸!就算天塌下來也有本大爺罩你!而且要是不喝的話啤酒會哭喔,這麼好喝的啤酒要是沒人喝它就太可惜了啦──」基爾伯特得意洋洋的放話,把杯子倒滿後,轉身又是和路德碰杯,一口喝乾!

  「來!乾杯!」

  「啊、呃…乾杯。」

  數小時後──

  基爾伯特一手托腮,一手輕晃著半滿的啤酒杯,表情好笑的看著眼前的弟弟。

  果然壓力太大了嗎?

  只見路德抓緊著啤酒杯,好像它是個致命死敵似握得死緊,同時口中碎碎叨唸不已。

  「都是群畜牲兼無用之輩…什麼大公、什麼國王、什麼公爵……統統去死吧…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囉囉嗦嗦……不知道我正在為了全帝國而努力嗎?回去啃豬腳吧!還有那個威廉一世,說起來就更不爽了……生的兩個兒子,一個很有用結果很早死,另一個很沒用結果看起來會很長命……混蛋到底是誰生的啊…要生也不會生個俾斯麥出來啊……腦袋又清楚手段又強硬……」

  說到這邊,路德維希再度把杯中啤酒一飲而盡,然後又繼續充滿怨氣的碎碎念。

  「啊不對俾斯麥也不行啦…搞那什麼孤立政策……害我現在要煩惱的事情跟山一樣高…結果現在迫害天主教人士……教皇可是個囉唆老頭啊…萬一法國趁機發動戰爭怎麼辦……步兵的新武器還正在實驗階段啦…萬一來不及全面換發的話打起仗來肯定會死的啦畜牲……明明前天才剛接到報告說騎兵的裝備必須要換新…結果昨天又跑來報告說社會福利的預算不夠用……啊啊為什麼讓人鬱悶的事情就跟山一樣高……」

  現在的路德,髮型凌亂不堪就算了,雙頰紅通通的非常惹人注目,眼神卻是完全相反的陰沉一片,加上那連續不斷的抱怨……

  「──總而言之,我德意志帝國‧路德維希就敬您奧托‧馮‧俾斯麥老人家,眼神明亮腦袋清楚提早走人,不用再受那個威廉二世的氣啦!祝您老人家長命百歲,活得跟歷代普魯士君王一樣健康勇壯啦!」路德豪邁地把倒光的啤酒桶一丟,站起身來挺直背脊舉高拿杯的右手,用嘹亮的聲音發洩怒意後,把手上的啤酒一飲而盡。

  ……路德維希,二十歲,今天非常難得的,醉到一個慘不忍睹的境界。

  「哈哈哈哈哈,本大爺也在這裡祝腓特烈親父一杯啦!恭喜他的子孫有個雖然辭職了很可惜但還是這麼棒的好首相!親父您要是在天上看到記得代我們説説威廉二世幾句啊!」他的哥哥大笑著,不過坐著敬酒,然後把路德拉回座位上,又倒了杯酒給他。「好啦好啦,威斯特,咱們一起敬親父一杯吧!上帝那個小氣鬼肯定讓他在天堂沒酒喝啊!親父絕對想喝酒想喝得要死!」

  「好…沒、沒問題!」

  『敬腓特烈親父一杯!』兄弟難得異口同聲,非常開心的朝天空舉杯,然後一口解決。

  ……於是基爾伯特非常肯定,他這時趕回來是對的。

  前年不是沒想過要回來,只是想想這個鐵血宰相作風強硬,有他陪著路德應該沒問題,加上現在國內局勢又挺穩定的就沒管他;結果聽說新皇即位後和老宰相風波不斷,搞到最後宰相引退,他才擔心地回來看看。

  老宰相的退位意味著路德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畢竟對新皇而言,謹守本分和規矩的路德就像俾斯麥留下來的監視者一樣,是個無所不在的阻礙,就臭小鬼的個性來說,絕~對會處處找威斯特的麻煩。

  後來在路上打聽到的消息果然也差不多,越接近首都,他收到的消息就越讓人不安:就他聽來,根本就是新皇處處惹麻煩、威斯特跟在後面收拾,結果新皇還毫不留情地壓榨威斯特的工作能力……

  甚至剛剛跟護送自己的禁軍聊了聊,發現自從俾斯麥辭職之後,威斯特的睡眠時間還越來越晚……。

  「基爾伯特殿下,還請您多加勸告路德維希陛下,請他比起國事,還是多煩惱自己的身體一些吧。」護送他到花園之後,禁軍軍官大著膽子,向這個尊貴的國家進諫。

  「哼哼哼當然沒問題,本大爺可是隨時隨地都跟小鳥一樣帥的普魯士呢!」甩甩手送走軍官,基爾伯特冷笑起來。

  他,普魯士,不但是史上最強、打遍天下無敵手,隨時都會一鳴驚人的國家。

  同時也是深具騎士風範,絕對「睚眥必報」的普魯士。

  非、常、好……欺負他、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的弟弟是吧?

  「威斯特,你喝了兩桶半的啤酒囉。」回想完方才的場景,基爾伯特終於回過神,和顏悅色的對他的弟弟說道。

  於是不知道何時停下了碎碎念,幾乎要趴到桌上的路德,神色恍惚的看著他。

  「兩桶、半……沒有吧?明明就是哥哥喝得比較多…唔、嗝…」結果他的胃很不給他面子的,讓他打了個酒嗝。

  「總而言之呢,大白天的就喝酒好像不太好對吧?咱們回宮裡去囉。」小心地掰開路德握著酒杯的手,免得引起他的劇烈反抗後,基爾伯特起身繞到他身旁,「來,抓著我。」

  「為什麼我要抓著你……明明就是哥哥喝得比較多…」又打了個酒嗝,已經趴在桌上的路德歪著頭看著基爾伯特伸出來的手,沒有接過的念頭。

  「好、好,就當本大爺醉了吧,本大爺現在需要威斯特扶著回去喔。」

  換作是平常,對象是安東尼奧或法蘭西斯的話,早就和另一個惡友,一人拖一腳,把他丟到最近的水池裡去了,哪來這種幾乎近似於溫柔的對待啊?

  因為現在這個人是威斯特嘛!

  「好吧、真拿你沒辦法…哥哥要回去的話……我扶你回去……」路德眨眨眼,又揉了揉,最後晃了晃腦袋,好不容易才起身,抓著基爾的手臂,準備架在自己的肩上。

  但是老實說,還是只喝了一桶半的基爾伯特來弄比較快,結果一路上,淨是基爾伯特在哄騙著威斯特,說服他現在是他的哥哥在依賴他,而他正在靠著自己的力量回房間,路德則喃喃說著自己還沒醉,都是為了哥哥才不喝的,誰叫哥哥醉了只好陪著他回來之類的醉話。

  ……一路上的衛兵,全都邊聽邊忍笑,同時還覺得有點驚訝;不只是為了醉鬼的酒醉話,更是為了路德難得的失態:路德維希這樣毫無防備的模樣,他們或許是第一次看到啊。

  真的是個,有生以來,絕無僅有的世界奇觀啊!

  衛兵們這下可得意了,因為他們有了件可以講給孩子聽的奇聞軼事。

  因為從剛剛開始,威斯特已經哈欠不停,基爾伯特決定把弟弟弄上他的床,讓他好好睡一頓休息一下,然後,基爾伯特幫他把被子蓋好,稍微檢查完,他才安心的準備回房,準備看看父子三代皇帝把他的房間弄成了什麼德性。

  「哥哥…你要去哪裡……」路德趴在被窩裡──上半身撐不起來只好趴著──口齒不清的問話。

  「本大爺的房間啊。」然後好好想想他要怎麼「連本帶利」的「回報」現任德皇。

  「唔、好吧……沒事……」路德眨眨眼,又要準備睡了。

  「什麼沒事?威斯特你本來想做什麼?」基爾走回床邊追問。

  「沒有啦……只是突然……想和哥哥一起睡覺…」路德一邊打呵欠,一邊說,「而且哥哥的房間…我還沒有整……整理好…最近太忙了……對不起……」

  「什麼嘛,這種小事,只要你開口說了,我就會答應啦。」基爾伯特愣了下,想起弟弟以前總是小心翼翼、不停道歉的事,就拿他沒辦法的笑了,繞到床的另一邊去,脫掉鞋子,脫掉外套,然後拎起棉被一角。「既然你說還沒整理完,不好意思讓我睡,那本大爺今天就勉為其難和你擠一下啦,不介意吧威斯特。」

  「不介意啊…哥哥……晚、安…」看著自己的哥哥和自己分享同一張床,路德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晚安,威斯特。」說著的同時,在他的額上輕輕吻了下。

  然後在睡著之前,基爾伯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他會想盡辦法,把威廉二世那個臭小鬼給整得死去活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整到最後讓他哭爹喊娘!

  把他弟弟當作普通的公務員來虐待是吧?把他弟弟操勞成這副模樣是吧?

  ……誰敢這樣做,誰就要有隨時被報復的覺悟!

  2.

  今天絕對不是威廉二世的好日子。

  基爾伯特返回柏林的隔天早上,皇帝威廉二世的寢室傳出了慘叫聲。

  「朕的寶石呢?!朕的寶石都到哪兒去了!!」這位貴為一國之尊的皇帝,方起床便發出憤怒大於驚愕的慘叫聲,全都是為了他那愛煞了的美麗寶石們。

  明明昨天睡前還在床頭的呀,明明他昨天可是百看不厭直到睡前,才依依不捨地放到床頭的寶石櫃裡的呀──而且不用說,那個櫃子上也是綴滿了寶石,珠光寶氣的非常華麗,同樣令他愛不釋手。

  可、可可是,今天起床一睜眼,寶石就全不見了!甚至寶石收藏櫃上鑲嵌的寶石也一顆不剩!

  是誰?是哪個傢伙幹出此等滔天大罪?!竟然從他眼皮底下偷走他最珍愛的寶石!!

  「侍衛!禁軍!都在做什麼!?睡覺去了嗎?竟然讓朕的寶物在朕的床頭──咕啊啊啊啊啊!」

  他怒氣沖沖的下床,卻陡然讓怒吼拔高成為駭人的慘叫。

  「陛下!怎麼回事?!」「陛下!您有沒有受傷──」

  侍衛們連爬帶滾的衝進寢室,喊聲的同時卻愕然了。

  「嗯……?誰在慘叫…啊…?」

  雖然已經八點了,可是宿醉未退的路德依然死在床上爬不起來,但作為軍人本能,他還是被慘叫聲驚醒,當他勉勉強強的睜開眼睛,想知道情況時,他的哥哥勸阻了他。

  「威斯特,什麼慘叫聲啊?是你在做夢吧。」一大清早就起床吃早餐,還做完餐後運動的基爾伯特,正坐在一旁,悠哉的補寫昨天沒寫完的日記,順便紀錄今天名為「晨間運動」的作戰過程。

  ──當然這件事沒必要讓威斯特知道。

  「啊…那聲慘叫……是夢喔…」宿醉太嚴重,現在頭很痛的路德,用著夢話似的嗓音問道。

  「對啊,是夢喔。本大爺可不知道那慘叫聲打從哪來的,所以肯定是威斯特又做惡夢夢到的喔,威斯特繼續睡吧,要是有人找你,本大爺會叫醒你的。」很好很好,繼續睡覺吧小威斯特,宿醉中腦袋運轉不靈活正好,就不會起任何疑心了哈哈哈哈哈。

  「好……謝──…」路德試圖揚起一抹微笑,表達感激之意,不過人還沒達成目標,他再度沉沉睡去,陷入幾乎可說是昏迷不醒的程度。

  但是現在的他,自從成為帝國以來,恐怕就沒有睡得這麼熟過了,不但表情非常平靜,甚至可說毫無防備。

  「真是的,果然醉慘了嗎?連聲謝都說不好啊。」基爾伯特笑著擱筆,起身把路德身上的被子拉緊一點。

  不過,和這溫柔的動作完全相反的是,他的表情帶著一抹惡作劇完成的陰險笑容。

  「痛痛痛痛痛、痛死朕了!」被絆倒的皇帝陛下跌坐床邊。

  而他最珍貴的寶石,正散發著眼花瞭亂的光芒,除了在他的鞋子裡璀璨外,也有不少在達成「絆倒威廉二世」這個任務後,滾落在地毯上。

  然後,他引以為豪的徽章收藏的玻璃櫃,玻璃上被人用墨水塗著:穴鳥威廉的羽毛收集櫃!(只有小威廉才可以用喔!)

  裡面的徽章排序也被惡整過,而且還排成一個頗為像樣的穴鳥圖案。

  不只如此,穴鳥的尾巴還加上了從其他地方偷來的寶石點綴,湊成一幅非常美麗的「穴鳥-孔雀」馬賽克鑲嵌圖。

  當皇帝為此火冒三丈時,他的衰運還沒結束。

  威廉二世除了收集寶石,還喜歡收藏軍服與其它裝飾華麗的衣物,不只用於觀賞,也用於穿著,而且每天要換過四次服裝,徹底滿足他的虛榮感。

  但是可憐的皇帝,今天要換衣服之前,可得經歷不少風波了。

  如果他想穿軍服,就得等僕人把所有的飾帶都弄回正確的上衣肩頭。

  不知道是誰,把它們編在一起,掛在牆上,連成一行字跡美麗的德文單字:「孔雀!」

  如果想要穿其他服裝,也要等著僕人把它們的裝飾品統統找回來。

  像是有個頑皮的妖精在和他惡作劇似的,一夜之間,衣服上的飾物統統消失不見,而且藏在花瓶裡、抽屜與桌子的空間中、掛在雕像上頭、夾在諸多衣物之間,甚至還藏在床底下,或者裝飾在其他親王或公主的床帷旁……

  整座王宮,因而掀起了抓鬼遊戲。

  啊啊,威廉二世真的快氣炸了,因為他完全沒有能穿的服飾可換,藏在週遭的小飾品像是在嘲弄他似的無所不在,於是他下令宮中所有人手放下手邊一切事物,馬上幫他找出一套他能穿的像樣衣服來,否則所有人什麼事也甭做了!

  慌亂一陣後,僕人回報:皇帝專用的普魯士王國制服還可以穿,上頭的飾帶也沒有被偷走──…

  重點是那套該死的制服款式跟俾斯麥那老渾蛋的文官制服款式一模一樣啊!

  將要七竅生煙的皇帝氣得眼前發白,一句話都不說,一旁的僕人則是等了好久好久,才聽到一句惡狠狠的命令。

  「拿來!我換!」

  像是要把見到的每一個人都給五馬分屍再剁成肉醬似的,威廉二世一整天,不管對誰──內閣大臣也好,外國大使也好──都是那副怒氣沖天的嘴臉。

  不過也有士兵私底下說,皇帝陛下現在看起來,還真的頗有鐵血宰相的幾分氣魄。

  「統統都是你做的對吧?笨蛋先生。」羅德里希優雅的端起茶杯,問。

  皇帝到最後氣得不管所有政事,直往布蘭登堡門外揚長而去,路德維希因為宿醉睡得正沉,於是政事暫由宰相代理,外國使者就由基爾伯特來應付。

  包括其他國家的來訪招待。

  「不只灌醉路德維希,還禁止所有人去吵醒他,接著再跑去惡整當今皇帝──那個皇帝不也是你的上司?笨蛋先生,你的行為實在太囂張了一點。」

  「惡整當今皇帝?你在說什麼啊?墮落貴族,本大爺只是童心未泯,想來玩個藏寶遊戲而已,拜託大家之後,大家也答應了啊~本大爺哪知道他們會拿皇帝的寶貝來當寶藏藏呢?」基爾伯特依舊放蕩不羈的在大白天喝酒,不過這次他的表情狀盛滿足。「而且是威斯特自己酒量不好,別人吵不起來,只好讓本大爺來叫醒他,結果他還是起不來啊~」

  「……請記得說謊前要打草稿,笨蛋先生。」羅德里希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剛才可是親耳聽到基爾伯特對著迷迷糊糊想起床的路德維希說:「威斯特威斯特,威廉二世說他今天出城訪視,首相隨行就兩人出去了,因為他們說所有政務都還在內閣的討論階段,書面報告還沒完成,結果都沒有我們的事了耶!那威斯特你繼續睡吧!有事本大爺會馬上叫你起床喔!」

  就平常的路德維希來說,聽到這話肯定會二話不說的起床,讓所有政事開始更有效率的運作。

  不過他現在又醉又累,對於親愛的哥哥的說法,當然是全盤收下,接著繼續睡覺。

  都怪基爾伯特的那番話,那裡頭有哪一句話主旨是叫人起床了?先讓太陽打從西邊升起吧。

  「什麼啊~說實話還需要擬稿子嗎?小少爺,本大爺可是帥得跟小鳥一樣的普魯士欸!哪有說謊騙人的時候了?」基爾伯特繼續喝他的酒,似乎真的心情好到極點。

  「……」羅德里希決定當做什麼都沒聽到,他不要繼續聽一個惡徒淨說滿口胡言了。

  但是看在路德平常工作這麼辛苦的份上,還是略幫小忙好了。

  「既然是全體僕人幫你的忙,代罪羔羊就找那幾個總管吧,就說他們過度縱容,也可以趁機解雇他們,至於基層僕人,就少扣幾芬尼當作懲罰;然後你把幾個冗官裁掉,理由是指使此一無理行動。後天我家裡舉辦音樂會,這是邀請函,如果還有客人的禮貌的話,就請提早一天到達。」羅德里希手腳麻利地拿出兩張皇家信紙,命人送上墨水瓶和鵝毛筆,用著漂亮的字跡寫下繁複而慎重的禮節辭令,接著摺好、蓋上隨身封印,交給了基爾伯特。「剩下的還需要我提醒嗎?」

  「哼哼、本大爺可是天資聰穎的普魯士哪!墮落貴族,比起你來還不知道要聰明幾百萬倍呢。」基爾伯特將兩張紙隨手拆開,看也不看內容地擺到下人手上,吩咐他們拿給首相看。

  「是嗎?可是就我看來,基爾伯特你也只有這種程度而已吧?你家那位上司明明有著誰都能超越的聰明才智啊。」

  「你說什麼?明明就是本大爺比我家上司聰明,我家上司比你聰明才對吧?小少爺,你感冒了嗎?」

  「基爾伯特先生,你的發言內容已經構成污辱行為,作為一個國家,我有向你宣戰的權利。」

  ……隨侍的僕人早就逃得遠遠的,畢竟這些話不是他們該聽的,也不是他們敢聽的。

  也真的幸好,威廉二世沒聽到這些話,否則王位就得再易主一次了。

  之後的事情也無須多說,端賴基爾伯特的威勢,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

  而且等到路德發現的時候,早就過了二個星期之久,不只木已成舟,他也不可能真的處罰他哥吧?

  「哥,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當作惡作劇來看的話,還太小看了它的精巧計謀和惡意程度──寶石工匠直到昨天才把收藏櫃恢復原狀,到今天為止,還有好幾件飾品仍在失蹤名單之列,威廉二世穿了整整三天的普魯士軍服,還被柏林居民引為笑談。

  「你之前對每一個上司不是都很忠心耿耿嗎?為什麼只對他這麼惡劣?哥哥你真的有這麼討厭他嗎?」路德維希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諒解──甚至基爾伯特在他心底的美好形象還急速崩壞。

  「……」正在喝啤酒的基爾伯特停下動作,然後回過頭,深深地看著路德維希。

  看得路德是心底發毛。

  而且那沉默而意味深長的注視,一點也不像基爾伯特會有的行為,因而讓路德非常不安。

  最後當他不安到想開口說話時,基爾伯特用著他最傲慢與最尊貴的語氣說話了。

  「本大爺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那個愚蠢的威廉二世是本大爺的上司,威斯特,本大爺的上司現在只有你一個;假如你生病了,本大爺願意犧牲一切來讓你康復,更別提當你被人折磨的時候了,本大爺絕對不會容許這種行為,而且不只是回報對方你的傷痛,本大爺更要讓對方嚐到百倍的折磨──而且本大爺只是給那個小皇帝一點教訓而已,要不是因為他是你的上司,本大爺還會給他更加殘忍的教訓。」

  「路德維希,你要記好,本大爺是你唯一的哥哥、唯一的監護人與唯一的騎士。除此之外,本大爺誰都不承認。」

  路德維希完全傻住了,眼前的哥哥,就像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騎士,冷酷而殘暴,絕不施予他的敵人絲毫憐憫,只在他們手中掠奪希望,一旦遭受抵抗,就是殺伐、殺伐、再殺伐,直到獲得勝利為止!

  而這樣強悍的騎士,竟然是他的哥哥……

  「兄長……」

  「怎樣?突然用敬語?想喝啤酒啊?」

  「我剛剛突然覺得兄長好帥。」

  普魯士未做停頓,下顎輕抬,如同他的漆黑之鷲,兇猛地眺望遠方的極限。

  然後,得意的笑了。

  「跟小鳥一樣帥的本大爺當然隨時都很帥!」

  3.

  1914年,WWI爆發。

  當這場戰爭爆發後,意味著某件含有深遠影響事件的發生……

  「嗚哇啊啊啊啊~我想在死前吃一盤美味的義大利麵啦~~!」

  「我有個問題…你…你就是我的敵人,據說是羅馬子孫的那個傢伙?」

  正當發生了這樣愉快的相遇之時──

  「啐──被困在這種鬼地方。」基爾伯特與一個伍(三人)正待在法國境內的一處壕溝裡;只要一探出頭,就會被火力強大的機關槍槍口瞄準──他們形同被釘死,一旦敵人突然發動大規模攻勢,很快就能殲滅他們。

  但是,與他們相隔十公尺以內的敵方只擁有一個機槍班(六人)的火力,所以也無法輕易地殲滅他們。

  雙方就這樣互相僵持著。

  對致命的攻擊感到疲憊,對頻繁的戰鬥感到困乏,明明不願被對方殺死,卻沒有力氣結束掉這致命的廝殺。

  這是現在的戰鬥中場,也是現在的戰爭描繪。

  一個不小心就和部隊失散了啊,回過神身邊只剩一個伍的兵力用來突圍……基爾伯特心情不爽的替自己的步槍裝子彈,確定上膛完成後,他做手勢示意其他人靠過來:「對面確定只有六個人對吧?除了那個維克斯機槍之外還有人看到其他機槍或步槍嗎?」

  「我剛剛好像看到有三個人揹著恩菲爾德步槍,長官。」一個士兵報告道。

  「那現在呢?背著還拿著?」

  於是士兵端好槍,起身試探,當他故意把拿起槍口的時間拖慢了一點,馬上四道火線飛過他頭頂。

  這名士兵很快地露了面又退下來:「拿著,長官。」

  「看來警戒心也很強,現在是午餐時間哪,難得有英國佬不休息的。」基爾伯特點點頭,然後拿出他的兩只手榴彈:「我們被釘在這裡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了,動作再不快點會被他們殲滅,我現在從這個壕溝繞過去、從他們的側翼攻擊,你們先用步槍牽制他們的注意力,子彈要是用完,就對他們丟手榴彈,丟得越多越好,然後馬上離開壕溝往後面撤退,我方部隊應該在後面不遠的地方,你們先跑,我把這個班殲滅就來。」

  「遵命,長官。」

  「祝你們好運啦,跑的時候不要遲疑。」說完,基爾伯特便把手榴彈交給他們,離開了。

  槍聲很快地在背後響起,同時雙方的彈幕一同交織成致命的火網,他只能彎著腰越跑越快,如同對著敵人扣下板機般絕不存遲疑。

  畢竟,那三個年輕小夥子的命握在自己手上哪……

  一聽見手榴彈的爆炸聲,他一躍而起,手持步槍衝過壕溝之間的距離,然後擺好架勢。

  敵人還正因手榴彈的攻擊而有些手忙腳亂,看見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基爾伯特扣下板機。

  他沒有猶豫與瞄準的時間,因為他正在戰場上。

  附近陣地裡的敵軍見到他,可能會馬上衝過來,可是他也不能管,因為他正在執行任務。

  一定要用這五發子彈輪流殺害不同的人,因為他只有五發子彈和六個敵人……

  而最後一個敵人剛要扣下板機時,被基爾伯特的手槍射殺。

  然後他也轉頭,逃走。

  背後是死神挾著子彈咻咻飛來,眼前是盟友穩穩安坐地平線上。

  如同過去許多個在馬背上奔馳的日子──

  我又一次的在無盡的大地上奔跑,為的是在這世界上活下去。

  究竟這個世界值不值得本大爺活下去啊?

  每當戰鬥之後,得了空閑,基爾伯特總會忍不住看著身上的繃帶,這樣想著。

  當然啦,這個世界真是美好到炸,有著冰涼的美酒和可愛的東西能夠好好享受。

  自家的北邊有魚能夠下酒,東(南)邊有音樂可聽,南邊有小義家可去遊山玩水,西邊有美食可吃,你瞧,四面八方皆有可享受之物,不管到哪裡都能像在天堂,這世界真的很美好吧?

  只是相反的東西也像山一樣高,比如說東邊住著自我中心的波蘭與狡詐如狐的俄羅斯,自個兒的家裡土壤貧瘠,雨量不豐,溼地沼澤太多,在馬鈴薯傳進來之前人民老是挨餓;因為東南西北一點兒像樣的屏障都沒有,以至於三不五時就有人闖進來,趕都趕不完,煩都煩死了;結果內憂外患,前邊有虎後邊有狼,不只他一路走來活得好辛苦,也害得威斯特的統一,來得這麼晚,來得這麼痛苦。

  ──所以,對於普魯士與德意志民族而言,想要活著、就得先向這個世界宣戰。

  雖然基爾伯特也得承認,若不是這些挑戰存在,他哪能活得這麼開懷自在。

  因為我是為戰爭而生的國家,也願意為戰爭而死,我的爭強好鬥使得我頑強、我強悍,甚至到最後,我比奧地利那個相同出身的小少爺還更加享受與擅長無盡的戰爭。

  因為我無法否認,在擅長戰爭的同時,我也熱衷於戰爭,不管是持劍或手握步槍,騎馬或乘著裝甲車,身上穿著從盔甲變成野戰服──我都能享受,享受當一個軍人的滋味。

  生為軍人,就是意味著隨時隨地都在與人爭鬥,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被生死的極端逼到無路可走的窘境,而軍人的工作就是花費九牛二虎之力從死神手中奪回自己與戰友的性命,接著踐踏他人的所有與自尊,然後驕傲地宣告自己的勝利。

  這一切的一切,我總是一直、一直地熱在其中。

  只要是戰爭,我就樂於一馬當先。

  所以,活在這世上,遇到的一切──不管是愉快的事,或是痛苦的事──我都能坦能接受。

  即使如此──

  只有這樣而已嗎?我只能從戰爭中取得自己的認同感與存在感而已嗎?

  每當如此自問,答案都會是「Ja」,因為除了戰爭以外,我一無所有其他能足以自傲之事。

  可是儘管答案已經滿足自己的理智,大腦卻還是不滿足。

  因為我同時也質疑著,這樣的日子會不會在哪一天劃下句點?

  是不是有哪一天,這個世界只需要「和平」,而且也只能「和平」?「戰爭」這種行為會不會被拋棄?會不會不得不被否定?因為除了「和平」以外,人們將一無所求?

  要是真到了那個時候,我還值得活下去嗎?我還可以活下去嗎?

  ……明明這個世界,口裡祈禱著和平,卻在同時進行殺戮啊,哪裡會有只需要「和平」的時候呢?

  所以我會思考著、懷疑著自己的本質和這個世界的本質。

  因為不可否認的是,正因人們需要和平,才必須打仗,所謂的戰爭與和平其實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面……

  結果,思考到這個程度的每個人,都會發現一件何其悲哀的事實──

  這個世界與生活在這世上的人是多麼愚蠢,因為所有人都在與目標相反的方向追求與方向相反的目標。

  ……為什麼,本大爺會覺得這個世界會在變得如此愚蠢的同時,也變得如此悲哀?

  ……到底本大爺…值不值得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啊!哥!你真的又受傷了!」威斯特猛的衝進營帳,看著基爾伯特的手臂就是一頓說教。「我一轉身哥你就受傷……而且還是被射穿左手臂!要休養很久就算了,可是那是你的左手臂啊…」

  「威斯特你太大驚小怪了吧?本大爺只是在撤退的時候倒楣了點,才一隻手臂算不了什麼啦!而且因為我的關係,有三個幸運的小夥子可以繼續待在軍隊裡面,又多了三個可能活到戰後的幸運兒呢──」用三角巾吊著左手臂,以傷兵身分服役中的基爾伯特哈哈大笑,結果又被路德打斷。

  「還說!我聽到的時候心都快涼了!一個人、一個人欸!竟然用一把步槍跟一把手槍和一整個機槍班對拼!你至少帶一個人跟著你突襲!而且你先前還帶著手榴彈,如果讓他們丟準一點的話哥哥你根本──…」

  「威斯特──本大爺現在是傷患啊──能不能稍微『溫柔對待』本大爺一點啊?而且本大爺還是你哥,還沒有吃到桌上的那顆蘋果──它放在那裡一個早上了,都沒有人削好切好拿給本大爺吃吶──」雖然很想告訴他,自己是老兵了,總不能叫那些才活個一二十年的小夥子賣命吧──萬一他們賣命賣不好,把自己的命一起賣掉怎麼辦?但是自己真的很想吃那顆蘋果啊,暫時別管那些三七二十一了。

  「……好的,哥哥。」路德似乎在這時才赫然發現似的,他說教的對象是一位名為基爾伯特、與他的兄長大人與傷患與老兵的普魯士「少爺」,於是路德乖乖聽話,轉身拿起那顆被普魯士覬覦很久的無辜蘋果,從腰帶刀鞘上拔出小刀,開始削皮。

  「所以我就說,哥哥根本不該那麼拼命,你看你現在左臂受了傷做什麼都不方便,而且要是傷口沒有癒合完全留下後遺症怎麼辦,以後可是會……」不過在削皮的同時,他依然忍不住自己對兄長的關心之情,繼續他剛才滔滔不絕的說教。

  而基爾伯特只是繼續笑著把他的疑問給四兩撥千金,滿懷喜悅的看著弟弟坐在他床邊、削蘋果給他吃。

  嘛、要是我的一生與我那只為戰爭而存在的價值,都是為了讓威斯特繼續活在這世上,那──

  或許繼續活下去,也挺不錯的啊!

  Chapter 5 威瑪共和國-普魯士邦

  1.

  1917年,德軍投降,WWI結束。

  對於這場戰爭,每個人都有著諸多的問題,可是這些問題的答案,還是讓他們想破了頭,也仍舊想不通。

  甚至對於戰敗國而言,無解的問題──如同「人生的意義為何?」這哲學難題一樣的──完全無法參透。

  ──到底是在哪一個環節出了差錯,才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

  是防衛型條約的錯嗎?讓政治情勢演變成兩條連鎖性詭雷,一發就不可收拾。

  是他們的上司的錯嗎?讓詭雷就這般醞釀各自的威力,直到將彼此炸得遍體鱗傷為止。

  是奧地利王儲夫婦的錯嗎?讓詭雷在瞬間引爆,不到三天就引發了這場世界大戰。

  還是說,是軍隊指揮官的錯呢?他們沒有能力在瞬間用高明戰略摧毀對方,造成一場場永無止境的消耗戰。

  難不成,是所有人都不肯讓步的原因嗎?這場戰爭明明有無數種解決的方法,卻沒有人願意選擇它們,只是決定非得將對方徹底摧毀不可,然後全心投入,最後讓彼此兩敗俱傷。

  事後──不管是戰勝方或戰敗方──有無數的人,點頭承認:這是場沒人願意重演的愚蠢戰爭。

  即使如此,在那時的當下,卻沒有人願意這樣說。

  但是,死者已經為此消亡,時間也無法再次重來。

  甚至不管時間重來幾次,這樣的局面大概也不可能被打破、或者被改寫。

  現在每個人與每個國家,他們所能做的,就只有「繼續活下去」這件事罷了。

  不管是不是背負著過去的重量,都只能這樣做而已。

  「Ve──德意志德意志,那我回家囉──要記得吃飯,晚上不要再加班了喔──」領完薪水,義呆依舊無邪的笑著道別,似乎完全無視於腳邊袋子的沉重。

  不過裡面可是裝滿了整整九億馬克的鈔票,是非常驚人的數量。

  「好、好,你也不要再迷路了,不要再把路名看錯了,要是真的走到陌生的地方,拜託你一定要記得打電話。」路德一臉苦惱的說教,同時揮手告別。

  昨天義呆在回程迷路,卻沒有打電話求救,一個人在街頭亂晃到八點多,他的哥哥怒氣沖沖地殺進路德家搗亂,最後路德和羅馬諾在街頭找了整整三個小時,已經回家好久的基爾伯特才追出來告訴兩人:義呆迷路到法蘭西斯家裡,用過晚餐後,法蘭西斯已經把他送回家了。

  之後,路德一回家就吃了半罐胃藥,看到這情況的基爾非常不爽,威脅他一天裡再吃這麼多,就要把庫存的胃藥全扔了。

  結果路德求情的理由竟然是,如果真的丟了,他不到二星期就會因為胃潰瘍送醫院。

  「Ve──德意志德意志,如果感冒了要記得休息喔──」「VeVeVeVeVe,德意志不可以太過操勞喔──」「德意志──我忘記說了──」

  也如同每一回離別的時刻,義呆每走幾步路,就一定要回頭再說幾句話,路德只得被迫站在門口,和義呆一起在街頭演出離情依依的「十八相送」。

  當十八相送到了快要聽不見彼此喊話的距離時,義呆才開開心心的拋下一句留言,便拐了個彎消失在街口:「德意志德意志,記得幫我跟普魯士問好──」

  路德聽完,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搖得有些痠痛的右手,接著抬起左腕看看時間。

  現在已經七點半了。

  「……那就繼續等好了。」他聳聳肩,決定繼續在門口罰站。

  到了七點四十五分,把雙手插在口袋裡,優哉游哉的基爾伯特在另一個街角出現,一臉愉快的打招呼。

  「本大爺到家啦,威斯特,今天有啤酒喝嗎?」

  「你回來了,哥哥。有的,我今天買到了一桶啤酒。」

  這時是史上赫赫有名的戰間期剛開始時的景象,當時沒人想過,這時期只是一個短暫的喘息時刻而已,每個人都只是單純地認為戰爭已經結束了,而且永不再有。

  用過晚餐,兩人協議好,那桶啤酒是之後二個星期的份,為了節約,兩人今天只能各喝一杯。

  「敬親父!」「敬腓特烈大帝!」

  「哥哥,今天政府內部情況如何?」擊杯之後,路德問道。

  「就那樣啊~還是一片混亂,幸好沒有影響到軍方,共和國軍今天也舉辦了軍事演習,席克特親自出馬視察咧。」

  「嗯,他老人家身體還好嗎?」

  「他身體硬朗得很,只要那些無趣的傢伙別把他推下台,他肯定可以繼續幹個五年吧。」基爾伯特喝法不如以往豪邁,不過還是喝得頗大口。

  「嗯──」

  戰爭結束之後,德國國內局勢,除了經濟狀況幾乎被沉重的負債壓垮,政體也在一夕之間由君主改制成共和,面對這樣的情況,由上到下、不論階級地位,容克貴族抑或普通農民,每個人都無從適從,加上敗戰的屈辱,因而國內一片兵荒馬亂,所有人當時所能做的,似乎只有想辦法活下去。

  路德和基爾也深受其害,一個月內總要發燒個幾回,身體疼痛個幾天,勉勉強強地撐過去時,就得工作來賺錢還債──因為他們原本就只能照上司的命令行事,而上司卻在朝夕之間更換數輪,無所適從的結果,就只能全心投入工作,對於政治,無能為力的他們只能裝聾作啞。

  不過戰爭結束後沒幾年,軍方派來了一輛禮車與一封公文,恭請他們出面工作──

  此時擔任軍事管理處處長(等於今天的國防部)的漢斯‧馮‧席克特決心面對現實,除了接受凡爾賽條約裡愚蠢而無用的裁軍命令外,他決定要在同時保住德軍最核心的骨幹,好讓德軍能在未來的某天裡,迅速地東山再起;為了完成這份艱辛的偉業,他需要人力支援。

  可是這份偉大的想法對於其他國家而言,不只艱辛而且荒謬:當時德國的全國軍隊總數不得超過十萬,不得擁有包括裝甲車在內其他更先進的軍備,也不得擁有航空武力。

  想要用這樣的軍隊保衛國土廣大、接壤國眾多的德國根本是癡人說夢,更別提要保存過去的德軍骨幹了,和過去的兵力相較,它的戰鬥力脆弱得只能稱之為憲兵隊,而不是一支用來保家衛國的軍隊,再加上無法發展現代武器的限制,它的衰弱程度更是慘上加慘。但這就是德國所能擁有的武力,與他淒涼的現況。

  儘管這份工作的現況黯淡無光,但兄弟倆都看出國軍的未來將與此緊密相連──過去的榮光能否傳承,端賴先人保存的成果如何。

  不必商量太久,久戰沙場的基爾伯特接受邀請,意氣風發地跟著迎接的軍官們走了,路德維希則在送走他們以後,回家繼續做鴿子時鐘。

  一個在家賺錢,一個在外工作,這樣的模式已經持續幾年了,不過兩人都沒有怨言,也無須怨言。

  但是……

  1929年,為期將近十年的世界經濟大恐慌開始。

  「兄長呢!他在哪?」路德維希幾乎撞開大門似的闖入總統府,一路直奔總統所在的辦公室,裡面的官員看到他都鬆了一口氣,趕緊帶他到充當臨時病床的沙發旁邊。

  「就在這裡,剛剛醒來過一次,但是又昏睡過去了。」沙發上躺著的、就是基爾伯特本人,他的臉色潮紅、還不時喘息著,和路德在電話裡聽來的一樣,病情極為嚴重。

  「請告訴我,兄長究竟發生什麼事?」路德邊拿開他額頭上的毛巾,邊伸手探溫,問道。

  「據其他官員的說法,早上普魯士先生出現的時候,臉色已經不太好了;至於在通知您之前,他正和總統先生談話,但在毫無預警之時,普魯士先生便砰然倒下了。」在旁的醫生如實以告,「官員打電話給您之後,也通知我前來,我的診斷結果是重感冒,普魯士先生必須在家好好休息,康復後也不能太過操勞;因為這很有可能是過度操勞引起的。」

  「好的,我了解了。那麼,興登堡先生,我先帶兄長回家,等安頓好之後,再換我來與您商討政事吧。」路德起身,讓醫護人員把他帶上擔架,好讓他開車載回去,再轉身向年邁的總統說道。

  「不了,德意志先生,您還是在家照護普魯士先生吧。普魯士先生對我們的意義至關重大,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是我們德意志民族的精神具體化,而您也是一樣,您是我們全體的象徵──你們二位非常重要,重要到無法言喻的程度。早上我聽到普魯士先生說,您最近也體調欠佳;趁這個機會,你們二位還是好好休息吧,我會派我的官邸僕人前去照料你們二位的起居。這是上司的命令,德意志先生。」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總統興登堡此刻年齡已近八十大關,他用著不可拒絕的語氣對路德維希下令。

  「……遵命,總統先生,也請您記得休息,不要為了國家要務而累壞了身子。」面對上司的好意,路德只得一鞠身,接受了。

  即使如此,不只基爾伯特,連路德維希的健康也是日漸惡化,在後面幾年,路德昏倒的狀況也不比基爾伯特少。

  再加上一旦經濟惡化,政治就會連帶受到影響,同時受到敗戰的屈辱惡化情勢,不只國人指責政府,就連政府對自己也失去了信心,造成國會頻頻改選,內閣也不斷改組;更糟的是,這樣解散再改選的時間一再縮短,結果在1931年到1932年之間,短短十二個月內,內閣就改選了整整五次!

  最後在路德頻頻生病的期間,基爾伯特挺起背脊,走進總統府工作。

  「哥…不要去……」看著臉色慘白而西裝筆挺的哥哥向他告別,路德試圖起身阻止。「應該是我要去,哥哥你不該去的……」

  「別說笑了,威斯特,你這樣子去得成嗎?」基爾伯特只對他額頭一彈,路德就因吃痛而失衡,立刻向後倒回床上。「連本大爺的一根手指頭都打不過,你還是乖乖在家養病吧!別忘了本大爺可是你哥,當哥哥的哪有讓弟弟吃苦的道理?本大爺可不想成為全世界的笑柄!好啦,不准亂跑!也不准下床煮晚餐!本大爺傍晚就回來,傍晚見!」

  於是基爾伯特離開屋子,前往總統府。

  他在街頭走著,舉目所見,淨是蕭條的景象。

  婦女帶著孩子在市場挑三揀四的購物,不祇要節省支出,還要藉此餵飽全家人的胃;男男女女在街頭大排長龍,賭那微乎其微的機率,求得一個工作賺錢養家;許多商店都因休業而拉下鐵門,剩下還能營業的商店老闆則是看著帳本發愁;小孩們全都沉默不語,小小的手裡珍惜地握著一塊麵包不放,因為那可能是他們一天份的糧食。

  ──多久沒見過這種悲慘的景象了?

  基爾伯特依稀記得,最後一次看到這種景象,已經好久好久了──久遠到在接威斯特回家住之前了吧?

  原本以為,這樣的景象……已經不會再出現了。

  普魯士深切地注視著這樣的景色,在等紅燈之時,為此咬牙切齒。

  不該這樣的,身為德意志民族,不該這樣垂頭喪氣的。

  他們應該做的,是自信地在路上昂首闊步,談笑風生,如同威風凜凜的騎士,抬頭挺胸、身懷榮譽感的活下去。

  而不是如同一群喪家犬,被沉重的現實壓彎了背脊,竟得朝別人低聲下氣、打躬作揖!

  於是隨著綠燈亮起,基爾伯特挺起背脊、抬起下巴。

  他永遠會是驕傲的普魯士,因為他有權利驕傲,因為他是全德意志民族的自信來源。

  也從來不曾對任何困境低頭!

  絕對!

Xantia 發表於 2021-4-3 01:50:40

  2.

  1932年,普魯士邦邦政府被解散。

  正埋首於工作的羅德里希接起電話,只聽見威尼斯諾驚天動地的哭號。

  「奧地利先生,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普魯士快要死掉了啊啊啊啊啊啊!德意志跑去請醫生不在家,可是普魯士好像快要不行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普魯士要死掉了啊嗚嗚嗚嗚嗚──普魯士不可以死掉啦嗚哇──」

  「冷、冷靜一點!笨蛋!不要再哭了!我會聽不清楚你說的話!你說路德維希出門了,那普魯士現在在哪裡?」電話沒有來電顯示這個功能啊!不告訴我你在哪裡的話,威尼斯諾你再哭下去我也不能幫忙啦!

  最後好不容易在掛掉電話之前,得知基爾伯特就昏倒在他自己家中,羅德里希匆匆電告伊莉莎白之後,草草收拾一下就出門了。

  「怎麼回事?基爾伯特身上發生什麼事?」等到羅德里希趕到時,一身疲憊的路德維希已經回到家,開門迎接他。

  「是巴本總理……他解散了普魯士邦邦政府,把所有行政、立法和司法事務改由中央掌管……結果兄長在命令發布的同時咳出血來、昏倒了……現在醫生正在檢查兄長還有沒有其他病痛……」路德一邊安慰著哭個不停的威尼斯諾,一邊悶聲說話。

  「是嗎…現在已經下午兩點了,你們兩個吃過飯了嗎?多少吃點吧。」羅德里希嘆口氣,起身往廚房走去,「我已經通知了伊莉莎白,她待會會來幫忙,路德維希你還有事情沒做完的話,就趕快去吧。基爾伯特交給我們兩個照顧就可以了。」

  「不、不行,奧地利你明明也很忙碌的。」路德一驚,趕忙起身。

  「用不著介意這種小事,同樣是日耳曼的後裔,我幫忙是應該的,伊莉莎白也只是為了幫忙我而來的。路德維希,你別忘了,在必要的時候,你的求助對象,並不只有那個病倒的笨蛋先生而已。再者,既然大家都自顧不暇,那就更需要彼此幫忙吧。好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擔心家裡的事了,交給我們吧。」

  被比他年長的羅德里希這樣一說,不知道要怎麼反駁的路德維希只得乖乖出門工作。

  而羅德里希望著他離家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真不愧是兄弟,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要自己硬擔下來……果然是兩個笨蛋先生……」

  ……聲音,與爭執。

  其他都、漆黑一片。

  現在的我、正在作夢嗎?

  『……普魯士……不允許……存在…容克貴族……軍國主義…』

  『德國軍官團……戰爭…毀滅…秩序……責任……源頭……』

  『NAZI …Führer(元首)……死去…罪孽……存在…不能夠……』

  『普魯士是我的邦國!我決不允許他消失!』

  「威斯特!」

  基爾伯特猛的驚醒,一股腦地坐起身。

  然後他才發現,他剛才確實在作夢,他本人則躺在客廳沙發上,身上還蓋著毛毯。

  啊對厚……威斯特在廚房做午飯,自己則感覺有點累,在客廳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哥哥,怎麼了嗎!?」威斯特衝了進來,不只身上圍著圍裙,連手上還拿著湯勺。

  「沒、沒事……只是想問問看,午餐什麼時候好?本大爺等得肚子好餓啊!」那個夢早在醒來的時候就忘了,基爾伯特看著弟弟著急成那樣,決定隨口搪塞過去。

  「……與其說無聊,倒不如說是哥哥急著想出門吧?」路德滿懷無力與安心地垂下肩膀,「我已經快弄好了,到時候會一起帶出門,請哥哥放心;而且現在才十一點五十分,離十二點還有十分鐘,不用那麼心急。」

  「哼──還不是因為威斯特不讓本大爺出門,本大爺整天都關在家裡沒事幹快無聊死了!」基爾伯特起身趴在椅背上,雙手咚啪咚啪地拍著椅背製造噪音。

  「因為哥哥你只要一出門就會發高燒到誇張的溫度啊!在那種情況下我怎麼敢讓你一個人離開家?!總而言之,午餐快打包好了,車子也會在十二點準時到家門口,請哥哥再稍等一下,可以嗎?」路德嘆口氣,不等基爾伯特回答,就轉身回到廚房。

  不久,午餐打包好了,和別人借的車子也開到家門,兄弟倆準備好便出門了。

  「哇喔──Meserdens的最新作品欸!威斯特!你先吃,本大爺先開開看!」看著眼前漆黑色澤而具有俐落造型的汽車,基爾伯特興奮的開口。

  「哥哥你剛才不是在喊肚子餓?還是你先吃飯,我先開車吧!等哥哥吃完飯,再換你開。」路德不為所動地把野餐籃交給基爾,走到駕駛座的車門前。

  「嘿嘿嘿,一言為定。」拎著野餐籃,基爾伯特開心地走向副駕駛座。

  現在是孟夏,這時的柏林一向天氣晴朗而涼爽,於是路德便約了個日子,和一名高級官員借了車,準備與哥哥一齊出門,除了讓基爾伯特散散心外,能夠隨時盯著他、也讓路德比較安心;兄弟倆在帝國崩潰後,挑了棟離史普雷河不遠、附有庭院環繞的三樓大屋安身,因此從家門口出發,沒多久就是史普雷河的美麗景色。

  「哇喔──午餐還挺好吃的──!沒想到威斯特你的廚藝也進步啦!」

  「啊…以前抽空去和奧地利學了幾道……」

  「雖然非常不爽小少爺那副德性,不過本大爺還是要說──威斯特幹得好!」

  把午餐吃得一乾二淨之後,基爾伯特把座椅往後一放,雙手枕著,側眼看向外頭的波光粼粼。

  「午餐吃飽了就不太想動……威斯特想吃飯的話要馬上告訴我啊!」

  「知道了,哥哥。」說話的同時打檔,過橋去。

  「唔哇──以前還是我騎馬帶著你東奔西跑,沒想到現在會讓你開車載我兜風,時間過得真快──」河水在陽光下泛著灰藍色的光,其間還有刺眼的陽光攪渾了眼睛,讓人搞不清楚到底河水是藍色還是灰色,沒想到史普雷河過了一二百年依舊,他自己卻變了。

  「嗯……說到兜風,記得有次騎馬出來野餐,結果跑太遠,碰到大雷雨呢。」雖然他得時時注意路況,無暇分心欣賞美景,不過能讓哥哥看到這樣的風景,那也就夠了。

  「對對對、那次真的好刺激啊!剛淋溼的時候,你才剛吃飽在睡午覺呢!還好馬跑得快,否則那次的雷就硬生生劈在我們前一刻還待著的山坡上──結果雨也下得很大,要讓威斯特你不淋溼著涼還挺困難的,讓本大爺費了不少苦心啊。」

  「哥哥你還說啊,結果你自己,帽子沒戴、外套沒穿,全都包在我身上,一回王宮,哥哥你馬上就感冒發高燒了!那時候俾斯麥才剛上任,他差點急得要跳腳……」

  不自覺地,兩人聊起天來,談論往事,回想過往,隨著車子越開越遠,他們在回憶的路程上也越走越遠,從今年的趣事講到初識的印象,從初任的首相談到今任的總統,還有每一個春天的初芽與冬天的初雪,每一回夏天的出獵與秋天的收穫,在那些日子裡,他們相處的每一天──…

  然後,不知不覺地,基爾伯特聲音漸低,等路德發現,基爾伯特就那樣躺著,已經睡熟了。

  「……午安,哥哥。」路德在路肩停車,把外套脫下,蓋在他身上,然後才打檔迴轉,啟程回家。

  一直等到家之後,路德維希才把哥哥搖醒,讓他先進家門,自己才把車開去還給別人。

  一路上,他考慮著,如果天氣不錯,或許該多帶哥哥出門走走。

  畢竟他們兄弟倆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很短很短。

  而且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段珍貴的時間,可能只會越來越少。

  3.

  1933年,威瑪共和結束,第三帝國成立。

  這個被人稱作「第三帝國」的家國在浩浩蕩蕩的氣勢中成立,挾著人民如山如海般的信任感,每個人都認定,如同上一個世紀的德意志帝國,它在誕生之時便注定擁有與眾不同、睥睨群雄的命運──而且,絕對不會重蹈覆轍,因為這個國家正是由一名幾乎是奇蹟化身的男子領導他們走向未來!

  既是由奇蹟領導,又怎可能走向破滅?

  只是,基爾伯特對於這個帝國,擁有一種奇妙的不安感。

  那股不安感,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就是從、元首登上元首之位的隔日──

  「唔……」此刻,才剛醒轉,已經與他為伴好長一段時間的發燒昨天夜裡離去,所以昨夜的基爾伯特難得地睡得安穩。「…現在幾點啦?威斯特大概已經去上班了吧?真是有夠麻煩的感冒,老是揮之不去……」

  「嗚!咳咳、咳咳咳咳……」正打算探身拿床頭櫃上的水杯時,突如其來的肺在作怪,基爾伯特立即一頓猛咳。

  「哥哥,你沒事吧?」威斯特的聲音?從房外?原來他剛好在家啊……

  咳夠了之後,眼前果不其然的出現一杯水。

  「來。」「謝啦。」

  喝完,交給威斯特,然後基爾伯特才把視線轉到路德身上……

  「威斯特?!你怎麼會一身軍裝?」明明昨天早上出門前還穿著西裝的啊?!基爾伯特驚訝地打量路德維希──眼前的他穿著軍官用的長大衣,領口下露出了穿得一絲不苟的軍服,鐵十字正在頸下耀武揚威,腰際的槍套也插著手槍──路德維希準備得,像是隨時要背起長槍與行李上戰場似的裝備齊全。

  路德維希只是難得的笑了,無邪的笑容宛若孩童。

  「哥哥,對不起,我竟然一直到元首登基了才想起來,我明明就是繼承了日耳曼爺爺與普魯士先生的光榮而生的德意志帝國,也就是軍人之國、最強之國,可是我竟然屈服在凡爾賽條約下,讓你辛苦了這麼多年,所以現在,哥哥就好好休息──然後我會成為一個最偉大的國家給你看,接著我們再像過去那樣,一起生活。」

  不只是他的笑容很難得,甚至連他那吻在自己額上的道別吻,也同樣的難得。

  「哥哥,再見,小心照顧自己,我晚上就回來。」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地扶住自己的頰,就像以前一樣,一個溫柔又輕巧的吻,落在自己額上。

  「……再見。」基爾伯特愣愣地看著路德的笑容,目送他離開房間。

  指尖忍不住輕撫剛才被溫柔對待的額。

  無法言喻的感受。

  一股奇妙的不安感襲捲了他。

  咳嗽再度襲來。

  1938年,德國與奧地利合併。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先走了,不過,羅德里希,有件事麻煩你注意一下。」

  「嗯,是什麼重要的事嗎?」

  「哥哥最近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的,作息也不太穩定,就拜託你代替我多注意他一點了。」

  「好的,總之就是要盯緊那個笨蛋先生不要亂來就對了吧?我了解了。」

  羅德里希對於和路德維希合併這件事,一點意見也沒有。

  而他的人民可是全力贊成。

  雖然德國在國際間的評價算是日漸下滑,因為他的上司從最初的「修正凡爾賽條約」路線──所做的一切還能讓人接受──開始,到了最近,侵略週遭的意圖越來越明顯,威嚇的低吼也越來越兇猛;他目前的所作所為,已經足以讓每個不分國家的人民,惴惴不安地打開每天的日報,如果看不見德國侵略週遭的新聞,才能讓他們鬆了一口氣。

  所以他還是想不透,到底現在德國為什麼會受國內人民這麼歡迎的原因。

  …算了,畢竟他只是個國家,而不是做決定的人民或者上司,他們決定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不過──

  除了不安以外,奧地利也止不住自己對那個上司的迷惑。

  那位,德國家的上司──

  羅德里希可以承認他確實很有領袖魅力,也很有政治手腕,但是就是哪裡怪怪的。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

  雖然,「那個男人」貴為現今的德國元首,可是畢竟還是從自家的人民裡誕生的,他應該坦然接受甚至歡迎他,結果正因那股疑惑,羅德里希就是一點好感也沒有,只能懷著奇妙的態度面對這個人。

  雖說如此……但是這個男人,對於昔日的出生國可是一點感情也沒有,明明高喊著亞利安人萬歲,卻惡意的排斥同為日耳曼家族的他……只為了「血統不純」這個理由……

  ……唉,算了、想這麼多做什麼呢?

  羅德里希搖搖頭,輕輕嘆口氣,舉目放眼四周。

  ──大概是自己不小心迷了路,在巷子間繞得太久了,才會有這些怪念頭產生吧。

  反正自從搬進路德維希家之後,他也失去了干涉政事的權力……想想,這樣也好,不用與「那個男人」朝夕相處,或許還比較幸福(;想到這裡,羅德里希便小小的為路德默哀了下)。

  況且,路德家住起來真的很舒服,不輸他在維也納的居所。

  當初兄弟倆挑的大屋,不是只有「風景好又空房多」這個優點而已,而是「每一間房間的窗外都有美景可欣賞」的程度,加上路德待他也不薄,讓羅德里希自個兒挑房間也就算了,他還允許羅德里希自由地使用家中的各種物品(已經放在兄弟倆房間的不算)去為自己的房間擺設,最後還准許他在搬來時,把他最愛的鋼琴一同帶來!

  ……因此,雖然路德維希偶爾會抱怨奧地利成天在家彈鋼琴有點吵,可是就原因來說,他不該在一開始就答應讓奧地利把他的鋼琴搬來的。不過,事到如今,就算上司說虐待奧地利也是OK的,路德維希也不可能真的叫少爺把鋼琴搬回去;畢竟認識到現在,路德已經可以確定,叫奧地利一天不彈鋼琴,大概就像讓他一天不碰啤酒一樣的痛苦吧。

  總而言之,除了鋼琴有點吵,還有節儉到太過火、導致某些慘劇發生之外,對於路德維希而言,羅德里希搬進來,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因為這樣才有人照顧基爾伯特。

  「又來了。」下午一點半,出門購物後終於安然回來的羅德里希嘆息。

  明明早上出門前,那傢伙還好好的躺在床上啊……

  現在的屋裡是一片悽慘:廚房被翻得一團亂,很多東西都變了位置;餐桌上三四個空盤雜亂地堆在一起,幾滴醬汁或食物殘渣落在桌上無人清理;客廳的沙發上,抱枕與毛毯不復整齊地擺放,甚至還有二三樣掉到了茶几上或地上;而暫時沒有主人在的臥房裡,不但棉被沒有摺好,還有不知何時讀過的書雜亂地堆在床頭櫃或床上……

  作為一個食客,羅德里希很認命的開始把各處恢復原狀,然後才把自己的買來的食物依序放進儲藏櫃裡,接著開始製作果醬塔時,似乎原本就在後院玩鬧的人這才從後門進來廚房找食物吃。

  「呦,小少爺動作真慢,出門購物還要弄這麼久。本大爺已經餓啦。」基爾伯特大剌剌的用把果醬刀挖起一大杓果醬放進嘴裡,「嗯~味道不錯嘛!你有買麵包回來吧?放到哪去了?本大爺要搭這果醬吃。」

  「笨蛋先生,果醬和麵包都是明天的早餐,瓦斯爐上放的是剛熱好的德國香腸,我買了酸菜你可以搭著吃。」羅德里希手快腳快地奪走果醬罐,然後把它放到安全的地方,接著指著瓦斯爐上的鍋子說道。

  「什麼嘛~身為食客講話還這麼大聲,總有啤酒吧?別告訴我你沒買,小心本大爺跟威斯特告狀!」基爾伯特皺著眉頭,拿著一只盤子端在右手,左手把鍋蓋掀開後,握著把手粗魯地一翻,把香腸統統倒在盤子上,接著隨意地加上羅德里希遞來的酸菜和芥茉醬,充作不知是午餐還是早午餐的替代餐點。

  「吃香腸又配啤酒?!又吃肉又喝酒,早上你才剛退燒,等等又惡化的話我可不管你!」羅德里希不敢置信的說教,然後把放在簡易冰庫裡的綜合果汁拿出來,「小義家的水果榨成的綜合果汁,我早上才弄的,配這個吃吧。」

  「啐──本來就不關你這墮落貴族的事啊!啤酒到底在哪裡?」但是基爾伯特完全不甩他的好意,開始在廚房裡四處走動,大有搗亂的意圖在。

  「笨、蛋、先、生,你希望我和路德維希打小報告,說你睡到中午,然後隨便吃一頓之後,就跑去河邊爬樹看風景直到剛剛嗎?」羅德里希把整壺的綜合果汁分裝到幾個空玻璃瓶的同時威脅。

  「本大爺聽不懂墮落貴族在說什麼~」

  「我會告訴路德維希說,我發現你背後黏著一片樹葉,而且還是河邊才有的樹上的。」忍無可忍的羅德里希索性下了最後通牒,同時把分裝好的瓶子遞給他。

  「──啐、小少爺你要是敢把這件事告訴威斯特,本大爺明天就讓你好看!」拋下一句沒什麼用的威脅,基爾伯特又從後門出去了。

  然後,和路德一樣具有苦勞命屬性的羅德里希,很認真的煩惱起,到底自己先前結錯了哪一次婚、或者插手了什麼不該管的事,現在才得讓他照顧非常之刁鑽、粗暴的普魯士。

  ──跟天然呆又笨手笨腳的小義比起來,這傢伙根本就是有史以來,最無敵的孩子王兼破壞王。

  「…為什麼我會當『這種人』的保母呢……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其實認真來說,少爺您從誕生到現在,唯一犯的一次錯誤,大概就是認識普魯士吧。

  下午三點,羅德里希終於趕在下午茶的時間,把果醬塔完成,沏了一壺茶,他打算一同端到後院享用,然後忽然發現:明明基爾伯特人就在後院,但院子裡未免安靜得太過分了?!

  惴惴不安的他從廚房的窗口探頭,發現日耳曼的第一暴亂者就坐在桌椅邊,正逗著小鳥玩。

  於是羅德里希這才安心的端著盤子到後院去。

  「太慢了太慢了~明明就是個食客動作還敢這麼慢~」發現羅德里希出現的基爾伯特不耐地敲桌,羅德里希則是不為所動地放下盤子,好整以暇地倒好二人份的茶。

  「如果沒有你中午時把房子弄得一團亂,我原本可以更快的,笨蛋先生。」冷冷的反嗆一句,然後羅德里希安安靜靜的喝茶。

  「所以說本來就是你偷懶才會弄得那麼慢嘛──吃起來不錯,有幫威斯特留一份嗎?」已經把頂嘴當成習慣的基爾伯特也回嗆了句,然後才問問題。

  「當然有,你這笨蛋先生,我可是連小義的份都做好了。」因為義呆跟路德是朋友,結果義呆後來就時常進出這家中,同時包括路德維希的房間。

  「哼,那又──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不知是嗆到還是單純的咳嗽,總之基爾伯特又咳嗽起來;因為咳得太嚴重,他下意識地側身弓腰,扶著桌畔,咳嗽不止。

  「……」在基爾伯特開始咳嗽的同時,羅德里希立即一語不發的繞過桌子,輕輕拍著基爾伯特的背,同時拿起第二只茶壺倒了杯水預備著。

  ──其實當初路德口中,所謂「照顧」基爾伯特,這句話裡有很多方面的意義。

  比方說,守著他的身體情況,不要再惡化。

  雖然德國經濟已經在這幾年來急速好轉,政治局勢也已經安定下來了,但是基爾伯特的健康就是一直好不了,而且還微妙的往更加惡化的局勢演進。

  這些,路德和羅德里希都看在眼裡,除了多加照護外,也偷偷跑去向法蘭西斯或亞瑟請教,畢竟這兩個國家過去也是從苦日子裡爬出來的,或許會清楚這狀況是怎麼回事。

  但是,他們兩人都兩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

  「可是,這搞不好跟路德家那個新上司有關係。」法蘭西斯和亞瑟討論了好一陣子,才這樣對他們說。「羅德里希,你應該也這樣覺得吧?路德家的上司──真的和我們碰過的歷代獨裁者,不太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在哪?他不就只是個野心勃勃的上司而已嗎?」路德維希皺著眉頭問道。

  「哥哥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憑感覺說的──那個人啊,雖然口口聲聲說是愛著德意志民族、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國家好,可是哥哥我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法蘭西斯聳聳肩。

  「唉、反正為了世界和平,也為了你家好,多盯著那個上司一點。我覺得,如果有事情不如他的意,他搞不好會不惜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來達成目標吧?」亞瑟也是表情彆扭的說,然後思考了下,再繼續說道:「普魯士的事,你就想辦法讓他好好休息吧,畢竟他從以前到現在都在和別人打架,從來沒有好好休息過,可能就因為這樣,他才會因為操勞過度而病情惡化吧。」

  「說的也是,那就先謝謝你們了。」羅德里希微微躬身,道謝。

  不過在回程,兩人倒是得出一個結論:要讓基爾伯特休息比讓他戰死還困難。

  作為一個為了戰鬥而生的國家,與其叫基爾伯特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還不如拿把匕首讓他自裁還比較快些。

  「……那,羅德里希,總而言之,兄長就和你一起待在家裡吧。」路德維希嘆口氣,「他若是在工作時昏倒,上司看到了也會把他趕回家來的,所以還是這樣做吧。兄長就拜託你照顧了,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不會,我知道你平常光是照顧小義就忙不過來了,要是再把照顧那個笨蛋先生的事丟在你頭上,你可能就忙不過來了,反正我除了照料你們兩個的屋子外,同時看著基爾伯特讓他不要亂跑還不成問題。」羅德里希只是一本正經地應道。於是工作分派就這樣定了。

  只是,羅德里希在同時陰鬱地想到一個路德維希還沒想過的可能性。

  剛才法國和英國說過他們和他也有同樣的想法,加上現況來說……

  「好點了嗎?基爾伯特。」好不容易,咳嗽總算止了,羅德里希直起身,將手帕和裝著水的杯子遞給基爾伯特。

  「唔、反正死不了的。」飛快的將手帕草草擦過唇畔與手心,基爾伯特抓起杯子一飲而盡。

  「嗯。」羅德里希坐回位子上,兩人暫時無語。

  此時已經是八月下旬了,季夏時分的氣溫開始比七月的溫度為低,樹葉開始點點滴滴地在林間斑駁,枯竭的黃褐色正準備大幅沾染現今的豐沛墨綠,它與秋天一同打算,在數月之間,將青翠之都盡數染成黃金之都,同時在空中上演一齣美麗而蒼涼的飛葉季;由北而來的寒風將蕭蕭地傳遞孤寂與荒蕪的氣息,除了吹在人的臉上,也將吹進每個人的心裡……

  ──即使如此,此刻大部分的樹林依舊蒼翠,鳥兒與其他的小動物還是活躍不已。

  附近的居民不時在街上相遇,平靜的招呼聲接連不斷;馬車與汽車同時在街上行走,躂躂的蹄聲與引擎的隆隆交相響起;幾個孩子在不遠的巷口玩耍,天真爛漫的笑聲如輕巧的水聲在空氣中流過。

  今天的下午,也如同每一個過去數年的下午,非常的和平。

  羅德里希若有所思的讓視線越過矮欄,考慮著一些家務事,基爾伯特則是仰頭,遠眺著或許旁人見不到的神祕事物。

  「喂,小少爺。」「嗯?」呼喚聲突的把羅德里希從晚餐的菜色拉回現實之中,他看向呼喚他的方向,發現了對方現在不太對勁:基爾伯特一反常態地,不笑了,但也不會很嚴肅,在他的臉上,就只是一個極為普通的表情罷了。

  不過那是對於常人而言的普通,真正的基爾伯特,露出這樣的表情時,反而是「不普通」的。

  「你覺得我們這樣的日子,還能夠持續多久?」基爾伯特的雙眼,不管在何時,都能在其中看見艷紅的意志,不管它是否染上憂鬱的藍色、轉為鮮紫,又或是色澤變淡、退化成蒼藍,他的雙眼總是澄澈、熾烈得如同火焰一般。

  「多久?只要不發生大事的話,就會一直持續下去啦。」心思還陷在「晚餐究竟要不要烤德國豬腳」的這個問題裡的小少爺,單純地挑了一個最簡單的答案作為答覆。「──照著現在的局勢演變,到了很久很久以後,這個世界就會變成一個不用打仗,人們也能夠只透過交換,便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世界了吧?」

  「是嗎?小少爺你認為『未來』會是一個和平的世界啊?或許真的是如此也說不定吧。」基爾伯特挑挑眉,站起身,「本大爺現在要去睡午覺,晚餐時間記得叫本大爺起床,否則的話,本大爺就把你的瑪利亞采爾燙成跟小義一樣的心型捲呆毛。」

  「什…」羅德里希正要發作,卻聽見走到後門的基爾伯特留下一句意味不祥的話語。

  「但是作為一個騎士而生,本大爺這輩子最希望的,就是光榮地戰死在沙場上,次一等的,代替主人而死也行;所以就算看不到那個世界的到來也無所謂,只要威斯特能夠活到那時候就好。」

  聽著這樣的話,羅德里希愣住了,不知如何回應的他,只能轉頭、傻傻地注視他離去的後門。

  「……基爾伯特……」

  為什麼要說出那樣近似於遺言的話呢?

  難道你,就和我們一樣,也對那位上司感到極端的不祥嗎?

  當時的羅德里希沒有追上去問個清楚,但是後來也沒有發問的機會了。

  4.

  1939年,德國入侵波蘭,WWII的歐洲戰場開打。

  1941年,德軍登陸北非,「向日葵行動」開始,稍後,德軍發動「巴巴羅沙行動」,向蘇聯開戰。年底,「珍珠港事變」發生,美國向軸心國宣戰。

  1943年,北非戰線失利,德軍殘部投降,義大利半島戰事開打。

  路德在戰爭開打時,立即加入了軍隊的最先鋒並參與戰鬥,此後,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前線作戰。

  直到1941年,他應義呆的求援,到了北非去;基爾伯特則晚了一些,直到西線戰爭正式爆發時,他才以參謀顧問的身分進了柏林的指揮總部,可是當德國對蘇聯本土發動侵略,他旋即申請加入前線。

  身為食客的羅德里希,則是以「僕人」的名義留下來照料兄弟倆的房子,其實照理說,他也該上前線去的,只是攻擊波蘭的前夕,兄弟倆都面色鐵青的出門去,回來時,告訴羅德里希,說他只要留在家裡就夠了;因為除了基爾伯特還需要休養一陣子外,路德會因為戰損人員身分而得到休假的機率很小,到時偌大的房屋無人整理,基於諸多考量,羅德里希還是留在家裡最好。

  不過那位上司究竟是用什麼心態讓他留在後方的呢?羅德里希決定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慢了一年才上戰場的基爾伯特也什麼都不說,只是把握時間休息、練靶、鍛鍊身體,不時到參謀本部去開個會,真的閒到發慌的時候,才會跟羅德里希一起又拌嘴又搗亂地整理庭院。

  這樣一來,三人聚在一起的時間就非常的少,少到幾乎沒有,但是他們也會不時寫信,報告自己身邊的狀況,順便確定對方還安好著。

  鑒於上一回的戰爭陰影,他們沒有人敢確定戰爭到底什麼時候結束,但是他們也只能盡力地活下來,以及讓身旁的同伴活下來。

  即使如此,勝利女神這回依然沒有眷顧他們,戰事只是變得越來越艱困。

  盟軍因為美國的加入而日漸強大,再加上蘇聯的反擊,身處歐洲內陸的他們由攻擊者轉為防禦者,形勢日漸不利,他們逐漸被雙面圍攻……

  結果在不知不覺間,他們的戰爭不再是為了勝利而打,而是為了保命而戰。

  但是,現在的他們…只能繼續渴求活下去而已了。

  只因為…他們……一定要活下去。

  最後,當路德維希回過頭來,才發現威尼斯諾,在不知不覺間,他與他走的路已經遠遠的分開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德意志,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在一個下著小雨的秋天,威尼斯諾如同往常般的哭泣,只是他這次的眼淚,比起過去都讓路德覺得更加疼痛不堪,痛得像是每滴淚都是把刀子,都要狠狠地插進他的心窩似的。

  因為威斯尼諾,將要從軸心國之中出走了。

  「哥哥、說…他受不了戰爭……他要向…同盟國投降了……哥哥他…他是我重要的哥哥……我、我沒辦法拋下哥哥,可是我也不想打內戰…德意志,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一邊抽咽,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道,威尼斯諾的眼淚這回是真實的,從他心裡的悲傷流出,甚至威尼斯諾知道他明明沒有資格哭泣,必須要停下來,卻依然做不到,只能不斷地哭著。

  明明最痛苦的人是德意志,是他唯一的朋友,德意志才對,可是他卻──

  為什麼自己總是這麼沒用?每次都只能依靠身邊的人才能過活,可是卻也沒辦法長進,就只能這樣毫無用處下去……

  義大利鮮少生氣,但這次他對自己發怒了,卻依舊束手無策的痛哭失聲。

  但是路德維希看著這樣悲傷的威尼斯諾,出口卻是溫和的安慰。

  「沒關係……我瞭解的,威尼斯諾,你有必須投降的理由,也還有投降的空間。」他瞭解,對於威尼斯諾而言,羅馬諾是他唯一的親人,而且也是不可取代的存在。雖然路德維希也是他唯一且重要的朋友,但是逼著威尼斯諾為了自己而和哥哥起內戰,像軍人一樣禁慾無情如路德維希,他也沒有辦法如此殘忍。

  所以,路德會坦然接受這樣的理由,然後原諒他的朋友。

  不過……究竟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要這樣照顧總是笨手笨腳的威尼斯諾,然後近乎無條件地原諒這個唯一的朋友呢?

  或許是因為……義大利很快樂,全世界就會很快樂……吧?

  明明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弱得要命,而且還處處受人欺負,但他還是可以對所有人笑顏逐開,不加思索地接受所有人的善意,然後把那樣的善良帶給大家……

  威尼斯諾本來就和他這個幾乎為了戰鬥而生的國家不一樣,他必須以戰爭去換得和平,義大利卻只要成天傻笑地打發時間就行了。

  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威尼斯諾只要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就可以了,不管他惹了多少麻煩,製造多少破壞,全都因為威尼斯諾光是存在著,就會讓人感到輕鬆……

  路德維希可以毫無怨尤地接受這樣的事實,然後原諒這個除了善良以外、一無是處的義大利。

  「那麼,你暫時得和羅馬諾一起自立自強了啊,兄長、羅德里希和我都暫時沒有空來救你了,所以你要記得,乖乖待在家裡安份一點,不要再亂跑、到處找漂亮的女孩子,也不要為了買義大利麵而出門迷路,麵條在家自己做就好了,麵粉和雞蛋可以打電話叫,知道沒有?還有,要活下來啊,戰爭結束之後再見面吧!這是身為隊長的我,最後的命令,聽到了嗎?」

  「嗚、嗯…收到!德、隊長!」

  兩人在街頭互相舉手為禮,然後各自轉身不再相送。

  自此,德軍在義大利的防衛,單純為了阻止盟軍登陸歐洲為主,而不再以協防友國的名義進行。

  1944年,東線戰事崩潰,不久後,諾曼地登陸。

  路德維希在西線戰事開始時,結識了當時最赫赫有名的「鬼師」師長隆美爾──這名師長因為戰功赫赫而成為德軍的英雄人物,個性樸實、平易近人,路德很快就喜歡上這位從不擺架子、總是與部下一同出生入死的將軍;他的上司也對這名單因戰功出名的師長頗為賞識,經常將路德與隆美爾排在同一組作戰。

  例如在北非戰線,就是由他負責率領德義聯軍,後來在疲憊不堪的北非戰線崩潰前,兩人雙雙成為戰損人員,先一步回到歐陸,也一同短暫地參與過義大利的防禦工事佈陣後,就被調到西歐,負責指揮大西洋堡壘的防禦工事準備。

  這時,兩人終於不堪戰爭的負荷,各自休假返家。

  「請您好好休息,德意志先生,在家發生什麼事情請隨時打電話給我。另外,請代我向普魯士先生與奧地利先生問好,我們之後再見。」敬了一個漂亮的舉手禮,隆美爾的笑容非常真摯。

  「我會謹記在心,您也辛苦了,隆美爾元帥,請代我向您的夫人祝賀,祝她生日快樂。」路德同樣舉手為禮,他知道元帥素重家庭,這回也是為了他的夫人生日,他才這麼期待這次的假期。

  目送對方遠去,路德長長地吁了口氣,表情沉重。

  他知道家裡一定會有人在,但是他不確定,到底有幾個人會在。

  「你回來了。」羅德里希極度冷靜的注視著眼前的人。

  「我回來了。」路德維希吊在左臂的三角巾剛拆掉,全身上下都有些繃帶包紮著,整個人看起來疲憊至極,不過在進到家門後,他依然謹守禮節,先在沙發上坐得好好的,然後才往後一躺,吁出長長的一口氣。

  「最近家裏有發生什麼事嗎?你過得還好嗎?」

  「沒有,我與其他柏林市民一樣,有得到配給,生活還過得去。」羅德里希為他端茶,同時端上一些小餅乾──盡他的能力與配給的食物額,所能準備的唯一的茶點。

  疲倦的路德,看著羅德里希與桌上的點心,大略猜到了他實際的生活情況如何之後,決定不加追問──至少上司沒有為難到羅德里希過日子就好,他一直在擔心,上司會用種族政策的藉口,把他趕離兄弟倆的屋子。

  如果羅德里希真的被趕走,要去哪裡找他回來?路德維希也不能確定,上司的脾氣隨著戰事惡化,越來越變幻無常、也越來越暴躁;所有的政策和軍務,漸漸地都只能由他指揮、由他決定,旁人能夠給建議的空間越來越小,幾近沒有轉圜的餘地。

  對此,雖然路德沒有什麼怨言──「效忠上司」是基爾伯特教導過他的良好美德之一──,但對於他所關心的人們和國家,路德祈禱他們不會因而受到傷害。

  至於說到他所關心的國家──

  「嗯。那,兄長有沒有寫信回來?我已經有一個半月的時間沒有收到信了。」路德試探性地問道,希望自己可以聽到預料之外的答案。

  「沒有……基爾伯特寫回來的信,最後一封寄到家裡的日期是二個月之前。」羅德里希淡淡說道,臉色卻一反常態的不怎麼好看。「信也沒多寫什麼,抱怨了下蘇聯有多討厭之後,就草草結束了。字跡也不像他的,應該是口述信件。」

  「這樣嗎……那兄長最後一次休假回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路德腦中不妙的警訊升高,剛剛與上司見面時,不是沒有打聽過哥哥的近況,但是除了基爾伯特所在的東線,目前正在逐步地崩潰與撤退之外,他沒有聽到其他任何音訊。

  原本以為回到家,就能接到一些私人信件的──

  「去年的五月,待的時間比你四月回來時還要短,才待一個星期而已,那時他說東線的戰事吃緊,放心不下就早早離開了。」只是那時的基爾伯特,身體狀況看來也很讓人擔心,感覺他也是瘦了一圈……

  路德聽完,沒有猶豫太久,起身,抓起衣帽架上的外套一穿又準備出門了。

  「我到參謀總部去一趟,先不要準備我的晚餐,我會派人傳話告訴你我什麼時候回來。」

  那個笨哥哥──…

  路德心亂如麻地出門後,路上碰到一台官員的車,立刻坐上去,要求把他載到參謀本部,之後,他什麼招呼也不打地,一路直奔上司所在的辦公處。

  結果路德才開了道門縫呢,上司暴跳如雷的聲音就傳過來了。

  「投降?撤退?想都別想!告訴所有東線的師長,不是打贏就是犧牲,只有這兩條路選!誰敢逃走就槍斃他!把這道命令傳下去!不管是誰都要遵守!」

  「遵命!」

  「請、請等一下,請問普魯士、基爾伯特今天有跟您聯絡嗎?」路德趕緊進門,直接質問他的上司。

  「哼!別在我面前提起那個軟弱的傢伙!」上司幾近暴跳如雷,「就是那傢伙竟然從前線向我提出撤退的建議,還說什麼這只是戰術性撤退……一派胡言!軟弱的人民!軟弱的國家!失敗主義份子!只會像劣等人民一樣哭哭啼啼地尋求幫助……我等偉大的德意志帝國不可能會輸!隨時都可以出其不意的打擊敵人…幹掉那些該死的布爾什維克份子!征服那些劣等人種!我德意志民族才是最後的贏家……」

  「…不對,不是這樣的,元首,普魯士會提出這項提議,肯定是有他的考量在,所以就算不馬上考慮撤退,至少也讓普魯士先回參謀本部向您解釋──」路德聽到這些話,雖然第一時間知道上司又陷入了他的狂熱思想與無可理喻的樂觀之中,不過他還是想試試看,能不能說服他──

  「德意志!你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被那些該死的失敗主義份子洗腦了?」

  說服無效。

  「德國你給我聽好了!德意志…不,我們亞利安人可是世界上最尊貴、最偉大的人種!哪有可能被那些既該死又低賤的斯拉夫人和野蠻民族打敗?那些民族不但既該死又低賤,而且還偷偷地潛進我國,污染我國民族尊貴的血液……現在那些高喊失敗主義的愚蠢傢伙,就是這些人的後裔,他們統統都該死、都該下地獄去!所以在東線的傢伙們一個都不用管,就讓他們繼續為我國的東線防守到死吧!如果那群無能的德國人無法戰勝敵人,就不是高貴的亞利安人了,不是亞利安人種的人,就統統都被斯拉夫人殺光吧!然後我們偉大的亞利安人就會出現,把這些賤種統統送進集中營!如果那些東線的失敗主義份子也有活著的,當然也要一起進集中營!」

  什麼?

  ……好吵,好刺耳。他所說的話,真的好刺耳。

  這個人真的是那個我們曾經尊敬過的元首嗎?為什麼我認不得了?

  他竟然說要拋棄普魯士,拋棄哥哥?讓哥哥在東線上白白送死?

  如果沒有哥哥在的話,「我」哪有可能存在?

  等到路德回神時,他已經愣愣地在地表上換了個位置。

  旁邊都是驚惶的人,幾把散倒的椅子。

  偉大的元首,臉上掛了彩,在不遠處被他人扶起。

  所有人似乎都在對他講話,可是他聽不懂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維持著伸出右拳的姿勢,他一直被人向後拉著,不知要拉去哪兒。

  夠了。

  「放開我!」路德維希一個俐落的動作甩開制服他的人,轉身離開參謀本部。

  接著在路上徵收車輛,把他帶到最近的裝甲部隊駐紮處。

  抵達之後,他向該部隊的最高指揮官強制徵收了一輛小型卡車,還有幾天份的口糧和汽油。

  「幫我向總部報告一聲,隨便元首之後把我調到哪去都行,反正我從今起只跟著部隊行動,不再參與參謀總部的議事。」

  出發前,草草口述了這道指令後,路德維希便離開了柏林,往東而去。

  一路往東。

  路德維希瘋狂地開車狂飆,累了就趴在方向盤上休息,醒了先隨便吃點東西,然後就繼續開車直衝,幾乎要離開布蘭登堡邦的時候,他才向附近的部隊連絡。

  「您向我詢問前線的普魯士先生的下落嗎…但是,德意志先生…元首幾天前已經下令,一旦發現您,就得立刻將您逮捕,遣回柏林了。」這個部隊的最高指揮官剛好是附近這個師的師長,他結結巴巴的報告,不確定該怎麼做──夾在國家與元首之間,讓他左右為難。

  「元首還下令逮捕我這個國家?」路德除了沒時間整理頭髮外,已經有陣子沒刮鬍子了,長了點點鬍渣的他看來格外狼狽不堪。「他應該是巴不得我和普魯士一樣死在戰場上吧?叫我回柏林是打算親手槍斃我嗎?」

  「那個,德意志先生,雖然這裡只有我們兩人,還是拜託您小心點,而且屬下是黨衛軍,請、請拜託您考慮屬下的困境。」師長縮縮頭,面有難色。

  「說的也是,那你就不要回報總部說我在這裡吧,因為我從沒來過這裡。」路德點點頭,用水隨意抹了幾下頭髮。「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我走了。祝你好運。」

  「也祝您好運,德意志先生。」師長趨前與他握手,將一樣神秘物品塞進他的手裡。「休假中的隆美爾元帥對您出走一事毫不知情,因此現在無人防備的大西洋防線亟需您的支援。」

  「收到。」路德維希隨後匆匆離開,連對駐守陣地的衛兵也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了駐防地。

  等到他把車子開上馬路,才把手裡的東西拿起來看。

  那是一個小小的紙捲,展開來,寫的是一個部隊番號與地名,以及E.R.的縮寫。

  「……感謝你了,永遠無敵的鬼師師長。」路德轉頭檢查身旁座位上的地圖,繼續前行。

  「元首下令以抗命與逃兵名義逮捕德意志先生。」

  「據說德意志先生往東而來,目前行蹤不明。」

  師長告訴他這些消息的時候,基爾伯特還不太相信,以為這只是個戰時的玩笑,拿來給士兵放鬆用的。

  但是看師長緊張兮兮、甚至不敢公開情報的時候,他就相信了。

  後來連續幾天,每天總能看見一封從總部傳來的緊急公文時,基爾伯特開始火大。

  那個笨蛋死腦袋肌肉格鬥派在想什麼?他基爾伯特是這樣教他當一個軍人的嗎?

  可惡──如果是來找他的話,一見到他就要給他來個過肩摔,讓他好看!

  「咳咳、咳咳咳……」基爾伯特忍不住咳起來,乾澀的聲音在喉管裡迴盪。

  「普魯士先生,您沒事吧?」一旁的師長忍不住問道。

  「沒,小毛病,上戰場前就有了,本大爺隨時都好得很。」基爾伯特無所謂的擺擺手。

  「可是您也一陣子沒睡了,手臂又骨折,現在還發著低燒,還是去休息一下吧?」師長依然停不下關心,雙眼直盯著基爾伯特左臂的三角巾瞧。

  昨天為了掩護士兵撤退,基爾伯特爬上一棵喬木用步槍狙擊敵人,結果在躲避敵軍子彈時,就這樣從樹上掉下來,摔斷了左臂。

  基爾伯特可是左撇子啊,萬一現在就得打遭遇戰,只能用右手持槍的話……

  「哎、本大爺說沒問題就沒問題,況且現在元首都說了要死守,我要是不待在這裡指揮陣地怎麼行?師長你才需要休息一下吧?你沒受傷的臉色看起來都比我這個受了傷的人臉色還差。」

  「可是──…」

  「晚上好,哥哥。」鬍子沒刮,頭髮沒梳,渾身髒亂的路德就這樣旁若無人的闖進了重要的指揮總部,然後外貌悽慘地打招呼。

  接著在基爾伯特還沒反應之前,路德一拳打昏了他,接著把他丟給一旁的士兵。

  「把普魯士帶到離這最近的休息場所去,在他睡滿三個小時以前不準讓他離開他的『床位』。」路德冷淡的下令,接著轉向了師長。

  「德、德意志先生,您怎麼會在這裡?!元首對您下達了逮捕令啊……」營長嚇得面色發白,慌了手腳。

  不過路德只是面色陰沉的走到指揮桌旁。

  「等到我的目的達成之後,我會第一時間向最近的SS部隊報到!現在,報上你的名字和階級,然後我們來擬定作戰計畫,作戰目標有兩項,首先要讓部隊撤退到另一個能更有效防禦俄軍,等待補給重整軍備的據點,第二項就是我們還要趁機引誘俄軍分散,然後給他們迎頭重擊,進而減少這一帶的俄軍數量。」他看著地圖,開始思考戰略。「身為一個軍人,不光是為國家戰死就是種光榮,還得先死得有意義,才能稱之為光榮。」

  「遵、遵命!」

  結果當氣呼呼的基爾伯特醒來,他所在的師部已經天翻地覆。

  「哥哥,先慢點發脾氣,能不能先陪在師長身邊幫忙指揮?我要在前線帶部隊進行分組任務,無暇注意整個師的行動,哥哥你的經驗比較豐富,應該更能比我勝任。」路德這時已經刮完鬍渣、洗了把臉,也梳過頭髮,雖然顯露疲態,卻比之前的狼狽模樣相差已遠。

  「威斯特,你打算幹嘛?」聽見作戰行動即將開打,基爾伯特只好壓抑怒氣,先搞清楚他的弟弟想做什麼。

  「讓這個師稍微往後撤個幾公里,遷到後方比較安全的高地,同時圍剿追擊的俄軍──元首不該叫你們死守,他簡直瘋了。」路德似乎已經準備好自己的作戰裝備,這時他正在幫基爾的手槍檢查、填裝子彈,「而且哥哥你已經超過一年沒有休假了,竟然連個戰術性撤退的要求都被駁回,這根本不公平。」

  「根本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現在是戰時,本大爺可是軍人,上司的命令就是絕對!」一旁放著軍糧和水,為了戰鬥,基爾開始進食。

  「那哥哥你說得出來,這一師的人們死守在這裡,有什麼意義嗎?有補給又怎樣?難道你們有更好的策略可以攻擊俄軍嗎?」把子彈裝滿,路德將手槍交還。「況且盲目地遵循上司的命令行事,根本不是德意志軍官的風格,至少我知道老毛奇絕對不會贊成這件事。」

  「……哼,既然敢把話說得這麼滿,你的戰略可要真的成功,把蘇聯給趕得遠遠的啊!」看在路德是來幫助他們的份上,把他丟還給上司說教的日子就延一延吧。

  「我知道,哥哥、不…普魯士先生。」

  後來,在五天之內,他們所在的這個師,往西撤到一個較為安全的戰略高處外,還趁機殲滅了俄軍一個半師的兵力,然後再花了兩星期,讓其南北兩側的兩個師,同樣後撤,也減輕了一些德軍的壓力;這次漂亮的後撤事件,很快地被露在報紙上,因為鼓舞人心的效果甚大,元首甚至還改口說,他半個月前發出的逮捕令,是為了對俄軍示威。

  即使如此,它依然沒有改變路德來此的目的。

  「那麼,普魯士先生我帶回去了,對總部的說法,就以『戰損人員』的名義報告上去吧,半個月後他本人就會銷假重新服役了。」依然是開著來時的卡車,路德維希正經八百地向師長報告道。

  「遵命,德意志先生,普魯士先生與您的戰功,還有這次的休假,我會如實的呈報上級。」師長也向他正經八百的敬禮道。

  「謝謝,辛苦您了,祝您好運,再會。」

  「祝您好運,德意志先生,德國永遠不敗!」

  ──那要犧牲多少人,才能換來這個不敗?

  德國本人苦笑著,沒有對這個祝福表示意見。

  然後路德轉身,載著被他暫時弄昏的基爾伯特回去了。

  想當然耳,基爾伯特醒來時根本是氣炸了。

  「你個混帳!放我下車!載我回軍營!現在馬上!本大爺哪需要休假!?喂、威斯特你聽到沒有?!馬上停車!」要不是怕出車禍,基爾伯特早揍下去了。

  但是可恨的威斯特,還是穩穩地往西直駛,甚至還完全不擔心油料補給似的,用著當初進軍法國的氣勢狂衝。

  「元首才沒有命令普魯士留在前線,所以我現在假期滿了,要回本部銷假,順便載你回去養傷,不是剛好?」路德發現前面的路段有緩升坡,於是握好方向盤,打檔,接著上坡,踩油門。

  「一點都不好!他說的是叫我們死守到底,不准讓那個冷凍法國人逼近柏林一步!哪裡有准我後撤的命令來著?快點停車!本大爺要回軍營!你不用回去我要回去啊!」基爾伯特繼續大吵大鬧,也無法真的朝威斯特的臉頰好好地揍上一拳──對方是他唯一的親生弟弟,要揍他不如先揍自己算了──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混帳,養了這種不聽話又不像個軍人的弟弟!

  「……」路德一直沒有回話,任由他的哥哥對他大發脾氣,等到開到坡頂,他才換檔,踩煞車,然後很苦悶地趴在方向盤上。「哥哥,算我拜託你,跟我回去養傷,不要再讓我或羅德里希更擔心了好不好?」

  「…咦…?」基爾伯特愣住了,停下所有動作,看著這個唯一的親人。

  「我是一個半月,羅德里希則是二個月,我們兩個已經超過一個月沒收到你的信了,如果不是我來,你會有空閒寫信嗎?而且你最近一次的休假是在一年又兩個月以前,只有一個星期,馬上就重新投入戰場,根本沒有好好休息……現在上司下令你和部隊一起死守,你不但沒有抗命,還乖乖的照做……哥哥…你有認真地想活下來嗎?我們兩個人都擔心你擔心得要命……」他的表情深深埋在臂彎裡,完全看不見,但是基爾伯特還是看得到,路德的背正在微微發抖。「結果我從柏林一路衝過來找你,我看到什麼?我看到你擅用的左臂骨折,整個人正在發低燒,看起來不知道有幾天沒睡好吃好,竟然還要和士兵繼續作戰,甚至還有可能戰死或被蘇聯俘虜……」

  「……威斯特…」弟弟的忍耐和擔心大概已經到極限了,基爾的表情露出不忍,暫時忘了要安慰他。

  「…義大利……去年、就在去年,和我分道揚鑣了…他說為了他的哥哥,他沒有餘力和我一同作戰下去…所以……所以如果,要在勝利和你之間選擇的話,我要選哥哥這一邊……就像之前一樣,就算打輸了也還有你作伴……要是撐到最後,是我打贏了那群人…可是你卻死掉了的話……那還有什麼意義……」

  他的聲音裡,漸漸出現隱忍的嗓音,似乎越來越遮掩不住痛哭的衝動。

  「我知道哥哥是個軍人沒錯,可是哥哥也是……我所保護的邦國啊……」

  「……」左手帶傷不好活動,基爾伯特伸出右手摸他的頭,然後把它搞亂。

  「──哎、好啦好啦,反正你那個上司,明著稱讚你、等你回去之後,大概又要對你說教說個沒完,而且八成會連本大爺一起罵,既然我們兩個都要捱罵,那本大爺就勉為其難的讓你載回柏林吧。」

  「……嗯。」聽見基爾伯特隱含歉意的保證,路德才抬起頭來,繼續開車。

  「……對了,威斯特,你剛剛真的哭囉?臉上一條一條的。」

  「那那那,那個是開車開太久了,眼睛乾澀才會流淚啦。」


Xantia 發表於 2021-4-3 01:52:33

  5.

  1944年,7月20日,元首遭人用炸彈暗殺,行動失敗,10月14日,陸軍元帥厄文‧隆美爾被懷疑牽連其中,奉命自殺。

  明明已經深夜,羅德里希卻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不明就裡的開門一看,卻被嚇傻了。

  「小少爺,還看什麼看?!快來幫忙啊!」負責載兩人回家的汽車在黑夜中揚長而去,基爾伯特則扶著身軀比他壯碩的路德維希走路,看來有點吃力,路德本人卻醉得不醒人事,渾身乏力地靠在自己的兄長身上。

  「……怎麼會這樣?」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醉醺醺的路德丟上客廳沙發、讓他躺好,羅德里希先倒杯水給基爾伯特,接著趕去燒了壺熱茶,等水開之前,他回到客廳問道。

  「……」基爾伯特滿臉沉重,轉頭看看沉睡中的路德維希,似乎不太想說,等到脫下野戰服,披在路德身上後,才滿不情願的開口。

  「小少爺你知道七月的炸彈謀殺案吧?總部那些人,不知道怎麼查的,竟然查出隆美爾有參與謀殺的嫌疑。」

  「……他不可能做那種事吧!?」羅德吃了一驚,他知道這名同時身為德軍與國民偶像的陸軍元帥,不只性格秉直、連他重視忠誠與榮譽的程度也是有目共睹,就算因為北非戰線的潰敗使他受到諸多批評,可是現在卻要羅德里希把這名元帥跟那樁謀殺案聯想在一起,他壓根辦不到。

  「當然不可能!可是元首還是要他選擇,看是要上法庭還是自殺……不管是哪種方法,都是該死到極點!根本沒一條路是打算放過他嘛…結果元帥選了自殺,對外宣稱心臟病發……哎、其實只有高層才知道這些事。威斯特這小子則是一直被蒙在鼓裡,直到今天葬禮結束,他才發現真相──這對他而言打擊實在太大了,聽到消息後動也不動的、不管誰叫他喊他都沒應聲過──最後本大爺乾脆灌醉他,否則看他這副樣子本大爺也怪悶的。」基爾伯特抓抓頭髮,滿臉煩躁。

  「……這太殘酷了…但是,如果隆美爾被迫自殺,那……元首有懷疑到你們兩個身上嗎?」羅德里希原本還在驚愕當中,但他猛然想起這兩人──尤其是路德──都跟這名元帥的感情不錯,萬一多疑的元首懷疑到他們身上,兄弟倆可就大難當頭了。

  「放心吧,那群人沒有供出威斯特或本大爺的名字,況且我們兩個現在也沒有什麼實權在手……他再多心也不會懷疑到這種程度,不過本大爺幫我們兩個申調到後勤部隊去了,待在後方專職訓練新兵,總是安全點。」基爾伯特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這樣啊,知道了。」羅德里希點點頭,起身去廚房關火,端著盤子回來泡茶。

  然後在喝茶的時候,基爾伯特像是想到什麼,走到路德身邊,從自己的軍服裡找出一些文件,放在桌上。「哪,給你的。」

  「這是什麼?」羅德里希疑惑地拿起來看:裡頭多半是證明文件,還有幾封信件,署名均是幾位有名的軍方高層。

  「一堆有的沒的,反正你明天就收拾一下,帶著這些紙回維也納吧。有了這些,路上沒人會找你碴,火車也能讓你免費坐,威斯特已經打點好你的行程了,那些紙裡面應該有一張備忘錄,告訴你最快的回國路線。」基爾一邊說,一邊倒茶。

  「……什麼?我回維也納?就在明天?」羅德里希抬頭看他,紫棕色的眼裡盛著不可思議。

  「我跟威斯特討論過了,以後柏林的空襲大概會越來越嚴重,死守著這個地方也沒什麼用了,趁還來得及,你先回國吧。要是萬一,真的像隆美爾或其他軍方人士預測的一樣,我們會打輸這場戰爭的話,那至少不要讓你在盟軍攻破柏林的時候,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再說,元首遲早會用『種族政策』的理由,把你送進集中營或者類似的玩意兒──之前是有我們擋著,現在就不一定了──他的腦袋在想什麼,已經完全沒人知道了。」基爾伯特聳聳肩,拉拉雜雜地說出一大串理由。「總而言之,小少爺,戰爭打到這種程度,你難道不想回國去嗎?那就讓你走啊,反正現在『那個下士』也沒有心力顧到你的下落,要是他真的問了,我們兩個會幫你矇混過關的。」

  「……可是,你說要放棄這個地方,那不就表示、你們之後,就失去這個家了嗎?」不知道該說什麼,羅德里希悶悶地發問。

  「萬一打輸了這場戰爭,不管是我或威斯特都有被消滅的可能咧,這種時候,還提什麼家不家的,保命比較要緊吧!」基爾伯特啐了一聲,冷笑。「況且還擔心我們兩個?小少爺,你倒不如擔心一下,回維也納之後,你還有沒有地方藏吧?雖然我們兩個把你偷偷送回去了,可是『那個下士』如果心血來潮、認真的找起你來──到時候啊!我們就不知道得到哪去,才能把你給救出來了!」

  「──真是的,別小看我了,笨蛋先生,如果有必要,我也能到小義家避避風頭的,『那個下士』就算再怎麼神通廣大,他還是不可能贏過『我們』的。」羅德里希撇撇嘴,冷淡的回道,然後檢查過所有文件,才仔仔細細的摺好。「所以你們明天就要拋棄這個地方了嗎……早知道就不要把我的鋼琴搬來了,哪知道戰爭結束之後,它還在不在。」

  「連這種時候了,都還在意你的鋼琴,真不愧是個墮落貴族啊,小少爺。」基爾伯特凶狠地笑了,眼裡散著不知是嘲諷或是諷刺的光芒,可是卻又不可思議地有些溫暖。

  「音樂即生命,我這回就勉為其難地,把你的話當作稱讚收下來吧,笨蛋先生。」羅德里希瞇了瞇眼,才指指路德維希,「好了,聊夠了嗎?還是趕緊讓路德維希回房間睡覺吧。」

  「哼,墮落貴族要到現在才想到啊?該不會連你也喝了酒吧?」

  在那之後──

  當俄國軍隊已經陳兵奧得河的同時,另一方的三國盟軍則進度稍緩,本部猜測,他們打算讓俄軍先攻進柏林──不只是因為德國人與俄國人之間的仇恨,比德國人對上其他國家還要深的關係,再加上俄軍的人數壓倒性的多,對於寡不敵眾的德軍而言,是個極端的威脅。

  就是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路德好不容易說服基爾,拜託他在放下訓練工作後,不是回到前線作戰,而是留在柏林近郊協防。基爾伯特原本不肯答應,可是想到威斯特的身體狀況惡化之時,或許會需要自己的力量……於是兩人決定,他們各自在柏林東西的郊區帶領部隊,分頭進行準備工作。

  可是看著前線逐日地淪陷,基爾伯特就感到心急。

  真想問問那些指揮官在做什麼,怎麼沒有好好防守,好好反擊──想打就認真打,想逃就認真逃啊,現今德國軍官素質低落成這樣,真是讓他憂心。

  不過,雖是如此,他們現在已經幾乎彈盡援絕,不只沒有餘力支援前線,也毫無其他辦法可想了……再加上那個發了瘋似的「下士」,成天用著莫名奇妙的樂觀,強迫筋疲力盡的軍隊做出不可能的死守或者反擊任務,難道他還不知道,現在的德國是有多麼奄奄一息嗎──

  真想偷偷偽造文件,命令軍隊趕緊撤回柏林啊,畢竟這道命令多少還能夠整裝再死守或者爭取謀和的機會。

  ……雖然他也很清楚,謀和的機會早已小得微乎其微。

  當德國本土日漸奄奄一息的情況,誠實地反應到路德身上時,它逐日演變成令他幾近崩潰的打擊。

  1945年的三月初,他開始發低燒,食不下嚥。四月初,他不時昏倒在地,稍後,路德放下防禦工事,回歸指揮桌旁,與親信們一同忍受元首的暴跳如雷。

  可是越接近四月底,情況就更加惡化,他開始發高燒,斷斷續續地昏迷不醒。

  ──現在的柏林靜悄悄地,只有冒死出來打水與尋找食物的人們例外:他們畏畏縮縮地躲在瓦礫間,帶著水桶與其他容器,乞望能夠逃過空襲、趁機找到一些能夠餵飽家人的飲水與食物;除此之外,街上都是屍體,連軍人也堅守陣地,不肯出現在太過空曠與危險的道路上。

  基爾伯特只能在經過街道時,強迫雙眼直視前方,刻意地不去看那些慘況──不能閉上雙眼,否則他得蒙著眼睛走路。

  當他順利完成自己設定的任務目標:抵達總部、探望威斯特時,看護人員告訴他,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可是路德在持續昏迷的狀況下,旁人除了保護他不被空襲所傷外,束手無策。

  ……既然如此,身為普魯士的他待在這裡也沒有用處,回到陣地去吧。

  可是返回陣地時,基爾伯特才發現自己的低燒,也越來越嚴重。

  在這種時期,路德幾乎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他只記得自己的意識,在清醒與昏迷間不斷交替,周遭發生了什麼事,更遠之外有什麼消息,他一概無法知曉。

  昏倒之前,他用力握緊刺刀,讓感覺幾乎切斷手掌的疼痛逼著他清醒,不會馬上暈厥。

  「不要讓,本部知道…我昏倒的事……」基爾伯特咬著牙,聽見旁人保證之後,他鬆手。

  世界就此陷入一片漆黑。

  路德維希最後一次昏迷前,他記得他起了身,和身旁看護的人談話,無意間聽到了一則消息,許多高層幹部先後離開柏林,至於元首則下落成謎,雖然應該還沒離開柏林,可是也已經不常見到他本人了,還據說他最愛的情婦伊娃,正陪在他身邊,兩人正一同躲在市中心的地下碉堡裡……

  那麼、哥哥的消息呢?其他部長與元帥們呢?他們都到哪去了?

  思考著昏昏沉沉的事,路德只記得他最後一眼,看見的是灰色的水泥牆板。

  被人驚醒,因為陣地正在後撤。

  發現他清醒的軍官,鎮定地告訴基爾伯特,他打算讓部下帶著主要部隊先撤退,他自己帶著剩下有所覺悟的人斷後;而普魯士,最好也跟著他的部隊後撤。

  「屬下並非小看您的戰力,而是您在這裡戰死或者被俘,也不會讓蘇聯停下腳步,所以還是請您先作戰術性撤退吧。」

  除了堅定的聲音外,讓基爾伯特對這名軍官更加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冷靜得幾乎絕情的眼神──即使準備赴死了,依舊是那麼的清澈而乾淨。

  「我明白了,祝你好運。如果可以的話,在部隊撤離後投降吧。」他也變得軟弱了嗎?竟然對人說這種話呢。

  「屬下會將此建議列入考慮,祝您好運,普魯士先生。」

  ──淨說這種好聽話!其實你是絕對不會投降的吧?

  基爾伯特在昏睡前,迷迷糊糊地想著。

  ──因為你的眼神,跟我的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都是視死如歸的眼神。

  路德維希感覺好累、好累。

  可是,還是想捎信給基爾伯特。

  累死了──!本大爺累得只想睡他個三天三夜,什麼都不管!

  不過要是可以的話,希望可以收到威斯特的消息之後再睡。

  因為……

  不管戰火燒得有多麼旺盛,我都還是想……再見你一面。

  「Good Morning.你醒啦。」

  路德明明只是眨眨眼皮而已,還來不及習慣明亮的光線,額上就多了槍口的觸感,還有相當刺耳的招呼聲。

  ……他果然昏迷了很久很久。

  「…我醒了沒錯,現在幾月幾日?軍隊投降了嗎?我在哪裡?」他躺在床上,先舉手作投降狀,等槍口移開,德國才坐起身來,揉揉眼睛。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清醒過,現在任何微弱的光線對他而言都太過刺眼。

  「四月二十五日,柏林軍隊尚未投降,你在盟軍指揮所,英國他人在外面,正在和其他人討論補給問題,HERO我剛好進來看你退燒了沒,結果你正好清醒了呢。」明明是涼爽的夏季,美國還是喜歡在野戰服外穿著空軍的皮革外套,模樣依舊爽朗,刺眼到讓路德想揍他一拳──

  雖說如此,當美國一派輕鬆的倒了杯水,遞給路德時,他沒有拒絕。「護送你的士兵招供說,元首打算在戰敗前先殺掉你,但是他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決定冒死帶你逃出來──剛好蘇聯雖然日夜圍攻柏林,可是在前天凌晨時還沒將柏林南邊的道路封鎖──結果一直到昨天深夜,你們一行人才被HERO我的部隊發現,今天早上你才抵達這裡,聽說一路上都在昏睡狀態,德國,你也真是了不起呢~。」

  「……」路德只是默默聽著,一言不發地喝下水,等喉嚨比較能說話了,他才問道:「那普魯士呢?你們也有發現他嗎?」

  「啊?普魯士?蘇聯剛剛打電報告訴我們囉!他已經成為蘇聯俘虜了,聽說也和你剛剛一樣昏迷不醒呢。」絲毫不曉得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阿爾輕浮地將這個情報告訴了路德。

  「所以我就說了嘛,蒙哥馬利你稍安勿躁,等艾森豪的部隊……」英國正在和其他人進行「理性談話」,突然聽到營帳裡傳來重物傾倒聲及怒吼聲。

  「放開我!」「喂!德國你先冷靜點…嗚哇!痛痛痛痛痛!超痛的耶!」

  「發、發生什麼事?」英國連忙衝進帳篷裡,看見美國正把德國押在地上,德國則是拼了命想掙脫。「德國!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嗎?你現在已經──」

  「笨蛋!搞不清楚狀況的是你們!為什麼要讓蘇聯抓到普魯士?!放開我!我要去找蘇聯,把普魯士換到這邊來──」深知基爾伯特與伊凡一向交惡,路德激動不已,一心只擔心著哥哥的安危。

  可是……

  不管路德維希再怎麼努力,都是困獸之爭;只因為現實一向殘酷,只因為那都是命運女神的安排。

  「……很遺憾,德國,那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不管你做什麼事,都不會改變這件事實,甚至可以說,憑你現在,已經救不回普魯士了。」英國冷靜的宣告,路德則是無法接受。

  「為什麼?!你們做了什麼?!蘇聯他做了什麼──」

  「啊、這件事你不知道嘛~英國、蘇聯和我在這之前,已經在雅爾達達成初步協議,德國及其首都柏林將由美、英、法、蘇分區佔領,各自輔導該區的戰後重建,同時集中逮捕納粹份子及其他戰犯一同進行審判──」美國接口了,他滔滔不絕的解釋了雅爾達密約裡的幾項重要內容給德國知道,德國則是鐵青著臉色聽下去。

  ──所以呢?!這些跟普魯士有什麼關係!?哥哥到底怎麼了!?

  「然後呢,普魯士他──」

  這回換英國說話了,他殘酷地宣佈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條協議。

  「作為德國軍國主義、容克貴族和德國軍官團的發源地,普魯士這個國家,將不得以任何形式繼續存在,應於戰後予以消滅。」

  

  

  ……什麼……?!

  

  

  “Ich heiße Preußen, Gilbert Beilschmidt. Wie heißen Sie bitte? „

  「威斯特,等一下吧!我很快就會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國家,然後變成一個真正的歐陸霸主。」

  「在更遠的西方,還有一條河,就是萊茵河。萊茵是我們共同的父親哦,威斯特,假如沒有他的撫育,我們不可能會在今天立足於此。」

  「我,非常期待你會成為怎樣的國家喔。」

  「希望你能牢牢記得,你是代表著怎樣的國家,繼承著怎樣的意志,我,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現在就把我的責任交給你,我最親愛的弟弟,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你要記好,本大爺是你唯一的哥哥、唯一的監護人與唯一的騎士。除此之外,本大爺誰都不承認。」

  

  

  

  「威斯特,等我打完仗,再出來散步吧!」

  

  

  

  騙人的…

  那是,騙人的吧?

  「……不可能…會發生那種事的……不可能的……」德國皺緊眉頭、喃喃自語,同時緩緩低頭,不讓其他人看見他的表情。

  「普魯士一直都是我的邦國啊……他怎麼可以消失…怎麼可以……」

  英美兩國什麼都沒有說,帶著複雜的表情望著他。

  怎麼想都、不可能的嘛!

  正因為是他,所以才不可能的嘛!

  他們說的人可是、可是……

  不管什麼時候,總是強悍又狡猾,榮譽心與自尊心勝過一切,只對上司效忠,身為軍人唯一的榜樣,獨一無二的普魯士。

  那個銀髮紅眼,總是自言自語著「本大爺最帥了!」、「一個人也好快樂!」的基爾伯特。

  從他睜開眼睛到現在,不管發生什麼事,一直都在他身旁守護他的哥哥。

  ──怎麼可能就這樣,從地圖上,被幾個人的意見,憑空消滅?

  Chapter 5 二戰結束

  1.

  1945年,4月30日,「他」與妻子伊娃‧布朗自殺。5月2日,柏林的德軍部隊投降,柏林之戰落幕。5月8日,德國投降。7月4日,美軍和英軍開進柏林。8月4日,法軍進佔柏林。

  1946年,10月1日,紐倫堡大審結束。

  此後,德國都是以戰俘身分,待在同盟國的陣營裡。

  在這裡,美國和英國總是為了大小事件拌嘴拌個沒完,軍官與將軍們早已對此習以為常,士兵們哈哈大笑,開賭盤下注賭今天是哪一國佔上風;只有法國倒是出乎意料的悠閒,當德國清醒時,就會來探望他。

  而且連德國都還沒開口問他,法國就先自個兒滔滔不絕起來了。

  「啊德國你不要想太多喔,哥哥我這次可是看在過去跟普魯士那傢伙的感情不錯,才勉強出手幫他照顧你的喔。哥哥我絕對沒有什麼先跟你套好交情再趁機跟你多要幾塊領土或賠款的意圖喔。啊哈哈話又說回來,美國這次幫大家太多忙了,結果他說什麼HERO拯救地球是應該的,當然就不應該跟大家要求回報,不過一定要站在他那邊、跟他一起反對邪惡的共產主義──因為HERO才不接受反對意見呢──所以囉,只好拜託德國你趕快康復吧,因為非常剛好的,你是我們歐陸國之中最年輕的國家,既然年輕人就是要交給年輕人來對付的話,之後哥哥我和英國那傢伙就得拜託你站在我們這邊應付美國囉。」

  還說什麼這些好意不用我回報咧……

  你們想要什麼回報,這不就全講了嗎……

  德國不知該如何作答地看著對方,不過還是默默的接受對方的好意。

  「今天柏林派人來討論投降了,談判才剛開始,有記者在做轉播報導,需要哥哥拿收音機來讓你聽實況轉播嗎?」法國在他身旁削蘋果,外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爭著擠在廣播旁邊,收聽最新情報。

  「不用了,謝謝你。」德國搖搖頭。「倒是義大利和日本怎麼了?在柏林的消息很不靈通,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收不到國際消息了。」

  「……義大利投降已久,現在正在復甦中,亞洲戰事還沒結束,中國和美國各自在陸上或海上對付日本,聽說是場消耗戰,因為日本就是不肯投降。」法國沉默了下,似乎要先稍微想過,才能道出他所知情的一切。「如果你還想要更詳細的情報,哥哥我可以找點報紙來,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體力全部看完。」

  「請幫我拿來,反正在這裡清醒了也沒有事情做,我一點一滴的看,總是看得完的,謝謝你。」德國老實的向他道謝。

  於是法國起身,笑了笑,搖搖手表示不用在意。

  然後德國疲憊地向後一靠,腰身抵在低矮的床頭上。

  現在他已經一無所有了,只剩下領土與人民……

  而先前的成就──不管是建築物或者榮譽那些……早就被數不清的空襲給摧毀殆盡,也即將被人踐踏在腳下,棄如敝屣。

  甚至連政府也是,早在數天前、它就已經隨著元首失蹤而崩解……

  仔細想想,他這樣也算是即將滅國了吧,等到投降之後……

  想到這裡,德國的面色沉重起來。

  ──等到投降之後,又要付出大筆賠償了嗎?這次要真正地、確實地處決所有國內戰犯了吧?畢竟元首可是這次戰爭的真正主謀,同盟國是不管怎樣都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可是,即使如此……

  他的眼神一低,看向胸前的鐵十字。

  初來乍到時,英國不顧他的反對,堅持應該將它奪走,美國對此不表示意見,而且還和國內將領開會去了,可是當法國悄聲在英國耳邊說了幾句沒人聽得見的話之後,英國便作罷了,只是要求他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絕不能讓它公開露面。

  只要能夠不奪走它,路德都會認為交換條件簡單至極,因而立即同意。

  不過,英國與德國,各自堅決地奪走它與保護它的理由,非常的簡單。

  只因為這是,普魯士的尊貴徽記。

  普魯士……

  基爾伯特……

  哥哥……

  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能看著你的堅強背影,在戰場上奔馳,不管是騎著馬還是指揮戰車,你都是最一馬當先的人,甚至在色當之役戰勝後,你勇敢地在馬背上站直身軀,高舉著普魯士國旗,炫耀我軍的光榮──那模樣意氣風發,不管是誰的丰采、氣勢,在那時統統都得輸你一截;甚至打從和你住在一起以來,除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外,我從來沒看過你輸給別人,你總是那麼地強,總是不分場合與時間,一個人唯我獨尊地、不可一世地,哈哈大笑。

  可是,你,這樣獨一無二的強悍騎士,卻是專屬我一人所有的:從小到大,不管我遇到多大的困難,你都會陪在我身邊,只要有你在,我就很安心,知道天就算真的塌了,你都會在我身邊……俾斯麥退位時是,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時是,就算是慘不忍睹的經濟大蕭條時期,也是……

  可是現在,他們要從地圖上,徹底抹銷你的存在。

  當他們解散普魯士邦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哥哥我回來囉!可得好好感謝我啊!因為我可是帶了將近半個月的份讓你好好看個夠……哎呀?德國,你竟然在哭?」法國在大肆搜刮之後,終於從士兵與記者手上拿了整整十七天份的報紙回來,正要炫耀時,卻發現那個不苟言笑的德國軍人不但在哭,而且還哭得連眼淚也停不下來。

  德國原本只是一動也不動的任由眼淚滑落,發現法國進來後,開始手忙腳亂的要擦淚。

  「我,對不起…馬上就…會好……很抱歉我失態了……」弄得滿臉是淚的他,想拿袖子擦掉眼淚,卻在袖子濕透了之後,眼淚還沒有擦乾。

  「沒關係沒關係,你也說了嘛,你在這兒,閒閒沒事做,就慢慢忙吧。哥哥我什麼都沒有看到喔,而且美國和英國他們都為了投降談判都離開部隊了,身為同盟國之一,就是得負責指揮部隊嘛,那哥哥去忙啦,之後見吧。」法國輕鬆的笑著,放下報紙之後,很快地離開營帳。

  在那之後,德國依然止不住眼淚,直到筋疲力竭為止。

  此後每一項戰後處置問題,德國一直沒有參與,甚至紐倫堡大審開始時,他也淡漠的參與了,在審判期間,他一直對任何殘酷的指控無動於衷,只會在要求他發問時,冷靜的陳述他的所知,絲毫沒有隱瞞。

  他這麼做,沒有一絲一毫是為了脫罪的抗辯。

  ──而是因為,任何事情都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最終結果出來,德國無罪,他只是奉命開戰、奉命殺人,不像其他兩名元帥,除了參戰之外,還下達不少殘酷的命令折磨敵人或戰俘。

  大審結果引發不少討論,可是德國本身依然沒有什麼意見。

  因為德國,他自己對於他自己,已經再也沒有什麼事物需要守護。

  因為德國本土,早已一無所有。

  然後,等到他終於有體力自由活動,也能夠自由行動,德國離開了軍營,在附近散步。

  同盟國的三人對他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英國倒是在他離開前,認真地和他約好,在某日某時前要向他們報到,正式參與重建工程。

  於是德國走上柏林街頭。

  ──往昔美麗的街頭,獨特的建築,幾乎被空襲給摧毀殆盡。戰時遍布滿地的屍體與瓦礫,早已收拾得一乾二淨,現在已經看得見完整的路面,建築物的殘骸也正在堆疊、集中,據說柏林還剩下兩百多萬的人民,再加上投降後回到家園的德軍,只要同盟國的人持續給予糧食與清水的配給,他們就能順利地進行重建工作。

  空中不時有運輸機飛過,發出隆隆的聲響,坦克車已經撤退到柏林之外,只有裝甲車和卡車載著物資和人員在街道上呼嘯而過,三三兩兩的人推著手推車或背著幾樣重物在街上走著,更偶然的,會看見一家大小全員出動,帶著少得可憐的行李,準備離開柏林;盟軍士兵們態度也很輕鬆,三五成群地漫步,在外套裡藏著食物與酒,打算待會帶去黑市兌換幾根香煙解癮,軍官們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幾個指揮部裡聊著未來的發展。

  創造總比破壞還要辛苦上萬倍,德國深知這個道理,也冷漠地看待這一切。

  因為他真的好疲憊,對一切事物都只能無動於衷──他早已沒有額外力氣再生出額外的感情去應對。

  帶他行走的雙腳好痠,他曉得,他瞭解;他也知道自己的肚子餓了,空乏的胃袋正在發出虛弱的求援聲;腦袋裡一片混沌,諸多思考與情感既麻木又渾濁地攪成一片,宛如空氣般充塞在他腦海裡,又像是塵埃般、靜靜地躺在他的腦袋底層;體溫則是略高,但情況總算比投降前的高燒不退還要好上太多。

  ──他真的好累好累了,只想就這樣躺下,長眠不醒。

  為什麼活著要這麼地辛苦──

  人們一向啼哭著出生,掙扎著離世,他們所有費盡一生心血與無數努力才能得到的美好事物,都會在轉瞬之間消滅。

  至於身為國家的他,背負著眾人的期望而生,為了人民而活的同時,也為了他們而戰,但是在保護他們的同時卻又失去了他們,最後他是為了什麼而生,又為了什麼而活呢?

  ──難道他活在這個世上,只是為了和他的人民一同消逝嗎?

  此時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疑惑地張望四周,才發現他的雙腳已經把他帶到全柏林的中心──

  布蘭登堡門。

  大門本體的損壞甚少,雖然表面的砂岩被炸落甚多,卻沒有損及結構,使得城門仍舊屹立,但是頂端的女神與銅馬車幾乎被炸毀,幾面刺眼的蘇聯紅旗取代她而佇立,炫耀似的飄揚著。

  德國看著殘餘的布蘭登堡門,什麼話也沒有說,附近活絡的黑市交易並沒有引起他太大興趣,旁人也沒有對這個憔悴的青年投下太多注意,於是他得以不受干擾的,慢慢地走到城門中心。

  『布蘭登堡門的中央大門一向最為寬闊,為的是讓王室及國家貴賓的馬車隊能夠出入。』

  基爾伯特曾經告訴他的話語躍上心頭;同時,他禁不住地,將手放上那砂岩的表面。

  而屹立了長達近乎二個世紀的城門,漠然不動,靜靜的接受這比空襲還要溫和許多的撫觸。

  抬頭仰望,發現高聳的門楣染上了歷史的顏色與空襲的灰燼,變得有些污濁不堪。

  可是,儘管它失去了最頂端的女神像,外表也骯髒不已,這座城門還是屹立不搖。

  它在霍亨索倫家族最為興盛時站穩腳跟,沉穩地見證德國的起伏。

  當城門聳立不久,王室敗走柯尼斯堡,它沒有一同遠去,就只是站在這裡,迎接拿破崙的到來;當朝廷回歸,它也站在這裡,迎接王室到來。

  之後,普法戰爭結束,帝國成立,卻又在轉瞬衰滅時,接著新德國腳跟不穩地站起、卻又狼狽地傾倒時,城門只是無動於衷地看著。

  甚至最後,戰爭的陰影隨著第三帝國出現,然後席捲全歐,很快地、戰爭隨著第三帝國覆亡而消失時,它依然身處原位,在廢墟之中挺立。

  布蘭登堡門,它不只身為柏林的中心,同時也是德國的驕傲。

  『這座布蘭登堡門啊,當初是腓特列親父,為了慶祝和平的到來而建立的喔!』

  來自往昔的聲音,普魯士的話語在心底遙遠的飄蕩著。

  德國終於在這歷史的遺跡裡低下頭來,像是不堪這一切沉重的負荷似的。

  1949年,9月20月,德意志聯邦共和國,現今所稱的「西德」成立,以波昂(Bonn)為首都。10月7日,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現今所稱的「東德」成立,以柏林為首都。

  在那之後,德國終於全心投入戰後重建的工作,在當時,美英法與蘇聯之間的對立越來越嚴重,時常逼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卻又忌於戰火方歇,只得各自壓抑下來,各退一步算是了結。

  德國因為身為美英法的戰俘,自然較常與三國討論復甦問題,他們也多少尊重他的意見、鮮少發生爭吵,可是他和蘇聯的談話,卻總是不順利──蘇聯總是態度強硬,而且幾乎不給任何討論空間,很多事情都是他說了算,儼然把他在德國的佔領區當作自己的領土一般地看待,每次討論到最後,總得逼著德國把其他三國給帶來,才能逼著蘇聯作出讓步。

  最後,兩方不可避免地分道揚鑣,德國在國內分裂的情況下,痛苦地跟隨了西方的腳步,搬到了波昂,協助西德成立。

  緊接著,不久過後,蘇聯也成立了東德,然後使用粗暴而殘忍的方式,把兩個德國給遠遠地切割開來。

  1961年8月13日,東西柏林邊境遭到封鎖,年底,柏林圍牆正式修築完成。

  當德國得知東德築起封鎖線時,他才剛開會結束,而身在波昂的他,在第一時間就斷了到柏林去的念頭──再怎麼擔心西柏林的人,他也還有其他的人民要顧……除了拜託美國他們查看情況之外,另一件要緊的事就是問清楚,到底蘇聯打算做什麼。

  「不做什麼,只是想請你放棄法西斯與資本主義而已,只要你離開漢堡胖子、紅茶眉毛與紅酒渾蛋之後,和我們成為一家人之後,大家不就可以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起了嗎?」用電話聯絡時,經過層層轉接,好不容易接通了蘇聯,對方卻只是用天真而憨厚的聲音提議著冷血而殘酷的未來。

  「……很遺憾地、我的答案是不行,我不能枉顧所有人民的意願這樣做──過去我為此犯下第一次錯誤,現在我不能再犯第二次錯了。」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這樣,被人分成兩半,而自己的一半卻留在他人手上,任人宰割,但是他更不想,把整個國家交到任何其他一個國家的手上,任人宰割。

  「是嗎,那,我們就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了喔,關於東西德和東西柏林之間的問題,就這樣算了吧,畢竟我們蘇聯可不提供讓步這種服務呢──雖然我知道大家一定會覺得很可惜,因為沒辦法和你生活在一起呢──不過,只要你改變心意,歡迎隨時來找我喔,大家也會很高興的。」說完,蘇聯便聲再會也不說地掛了電話。

  「……那番話,是什麼意思?」電話斷線後,德國傻傻地看著話筒,搞不清楚對方的意圖。

  只是覺得,有些不祥。

  可是雖然不祥,德國所能做的,也只有持續投入復興西德的工作而已。

  2.

  歷經長長久久的暈厥後,基爾伯特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結果是痛覺深刻而真實地告訴他,他還沒死。

  但是因為疼痛而瘋狂尖叫這種事,普魯士可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窩囊到這副德性。

  可是他現在也無暇管到自尊或榮譽那些事,因為真的太痛了!

  那個疼痛比空氣還要如影隨形,不管動與不動都會痛,痛得失去任何感覺,痛到全身癱瘓、動彈不得,痛得想要昏過去,下一秒卻又因疼痛而清醒,繼續尖叫。

  事後想起,或許那就是人類所謂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吧,可是基爾伯特只知道他那時痛得想要把自己全身拆毀:不管做什麼都行,就是不要讓他再痛了!

  ──最後不曉得是誰,賜予他慈悲:這人硬是往他身上扎了和現在的疼痛相比,完全不痛不癢的一針,可是這針注射的似乎是龐大劑量的嗎啡,因著嗎啡的強效作用,讓基爾伯特立即阻斷所有痛覺,然後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結果清醒之時,睜開眼見到的卻是蘇聯。

  第一想法是拔槍自衛,卻發現自己連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全身癱瘓,幾乎動彈不得。

  「好啦,不要這麼激動嘛!普魯士,柏林已經投降了喔,還好上司只顧著找德意志的上司下落,完全忽視了你的存在,我才能順利地把你從上司的部隊手中救出來的喔。」發現他的動作,蘇聯只是很輕鬆地笑著。「而且你現在的處境也很危險喔,還好是我運氣好找到你呢,德意志好像在幾天前就被德軍殘部給送出柏林了──不過說實話,他被美國他們找到也沒關係啦,因為他的處境比你安全多了。」

  「你在、說什麼笑話……什麼叫做運氣好,本大爺被你找到…哪叫做運氣好……混帳……」喉嚨乾得要死,但是蘇聯完全沒有倒水給他的意願。

  「嗯、那個啊……對了,你和德意志都不知道呢。」蘇聯一臉天真的拍掌,才輕笑著道出普魯士的死刑:「你啊,被其他國家當作德國軍國主義、容克貴族和德國軍官團的來源,要被同盟國從地圖上抹消呢,從此以後,你不會被人再當做一個國家而存在了,而是成為一個歷史名詞喔。」

  普魯士瞪大了眼,腦袋空白了幾拍。

  過去的夢靨與現在的字詞浮現、糾纏,這些念頭在眨眼間迷離,接著在腦海裡炸裂開來。

  ──從此以後,他……

  不再是一個國家,而是歷史名詞……?

  只因為那樣,所以他被抹銷,不被承認存在……

  他們現在否定的那些,過去曾使他成就了他自己,也成就了威斯特的一切,卻得在戰敗之後,遭到抹消與湮滅嗎?

  為他帶來一切,卻又使他失去一切的,那些、全部都……

  「……什麼,時候的事?」他乾澀的喉嚨,在自殘的情況下,擠出了聲音回問。

  「早在雅爾達密約時,我們就這樣決定好了喔~所以啦,普魯士,等到德軍正式投降之後,你就不再是個國家了,以後在整個德國內,都不會有你的名字存在了喔。」蘇聯像是剛剛想到的一樣,這才倒了杯水,把普魯士抓起來,用著不算很溫柔、但是很小心的方式餵他喝水。餵完之後,剛好有人找他出去,於是蘇聯又把普魯士放回床上,準備離開了。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沒有殺了我?」普魯士趕在他離開前,追問。

  「嗯?因為我想要朋友啊,不管是你或是德意志,我都希望你們兩個可以成為我們的朋友,跟我們這個大家庭生活在一起喔。失禮了~」蘇聯把水管甩在背上,帶著淡笑離去。

  普魯士愣了下,然後理解了他的意涵。

  「…畜牲……」殺了自己算了……「之後打算用我來威脅德意志…然後統一德國嗎……」

  說什麼笑話!

  即使全身上下都纏著繃帶,遍體鱗傷,虛弱到令人不忍的程度。

  普魯士還是蠕動著,手指摸索到床邊,幫自己打了針嗎啡後,開始試圖翻身下床,逃走。

  不過他總是在一次次的逃脫中,發出聲音讓守在外頭的士兵發現,然後被抓回床上。

  奇怪的是,明明仇恨甚深,他卻從沒有為此受罰,或者被毆打,就算他一天逃走了六、七次,士兵也不曾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把他上銬,或者把他綁在床上,而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病人似的,放任他做出任何行為。

  普魯士滿腹疑問。

  為什麼他們會這樣做……

  但是蘇聯從那之後,就不曾出現過,看守他的士兵也從來不肯回答他的任何問題,只是接受他提出的要求,滿足他的意願,如此而已。

  可是這樣的行為反而讓普魯士加深了他原先的懷疑,逃走的想法一天比一天熾烈,直到──

  「……紀錄,普魯士自從清醒之後,在這三天內,他嘗試逃走了總共二十次,就算他還是幾乎全身癱瘓、發高燒與受傷的狀況也一樣。」

  「所以啦,我們如果真的殺掉了普魯士,就會滿足了西方那些資本主義份子的要求,把整個德國都變成了德意志,也就是他們所有,如果把普魯士留下來,把他吹捧成東德本人,那我們就有了優勢,也可以把他當前哨站,向其他國家宣傳共產主義了啊。」

  「可是就算如此,一旦其他的同盟國發現這傢伙還活著,或許會根據戰後條款抗議我沒有處決他,到時候很明顯的是我方不利啊。」

  在他某次昏睡後,勉強醒轉之際,他聽見對話聲,半睜眼一瞄,發現房間裡多了好多人,蘇聯和看守他的士兵正在和一個他曾聽說過,卻沒親眼見過的人談話。

  他聽著對話,大概曉得了他們在討論什麼。

  沒錯,他是普魯士,一個已經不該存在的國家,可是他還是存在於這裡。

  就算如此,身為普魯士的他,卻絕不可能成為德國的替代品,也不可能成為蘇聯口中的東德。

  就算是這樣,他們好像還是打算讓自己活下來,然後試圖做些什麼……

  真是笑話啊,昔日的光榮被人踐踏至支離破碎之後,卻還得被人端起來,經過包裝與美化,用於欺瞞與宣傳;明明什麼都不剩了,卻還得成為一個虛弱的宣傳形象,接著為此而活……

  這是如何諷刺──

  普魯士軟弱地呼吸著,眼底失去了火花,靜靜地思考著。

  最後他什麼話也沒說,閉上雙眼,繼續沉睡。

  反正現在連逃走都做不到的他,就連自裁也做不到。

  如果榮譽被剝奪殆盡之後,卻還是死不了的話,那就懦弱的活著吧……

  「那就不要讓他們知道就好了……」蘇聯瞄了眼虛弱的普魯士,繼續笑著說道。

  「……但是,你堅持要留著他,是為了什麼?」

  「因為,他很有用。」

  最後,普魯士保住一命,存活下來了。

  在那之後,藉著蘇聯上司的命令,他被送回東普魯士的柯尼斯堡,一個幾乎等於是他的出生地的古老城市,他在那裡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受的傷也因而穩定且緩慢地康復中──雖然普魯士完全想不透,像他這樣一個定義相當曖昧的存在,為什麼還能活下來。

  根據他所收到的資訊,現在德國境內已經沒有一個地名或者政體,還以普魯士為名了,可是他卻還存在在這裡,用著虛弱不堪的身軀,勉勉強強地活著。

  到底是為什麼……?

  「呵呵、普魯士不用想那麼多啦!反正能活著就是件好事嘛!不過,普魯士,我的上司希望你能基於救命之恩,幫他做事──因為普魯士你很強嘛。」蘇聯手腳麻利地為他削蘋果,瞇著眼睛,溫柔地笑著。

  普魯士看著他的動作,對此不置一詞。

  明明性格冷血無情,卻總是一副天真和善的模樣──蘇聯這副心口不一的德性,讓普魯士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過,加上,蘇聯又是共產黨組織──在腓特烈親父的教育下,普魯士對這種反重商主義的意識型態可是排斥至極。

  ──總的來說,他、超、級、討、厭、蘇、聯、這、傢、伙、的。

  「哼,如果老子拒絕的話,就要實踐戰後協定,把本大爺滅了對吧?」雖然現在的他已經能夠下床活動,不過還是嚴重缺乏能夠走動的體力,因而一直被醫生嚴格要求他非得待在床上恢復體力不可。

  「看我家上司的意思囉~」蘇聯只是笑了笑,聳聳肩,把切好的蘋果放在床頭櫃上。「水果是美國送的,他家真的很大呢,什麼都有。」

  「哼。」普魯士老實不客氣地拿起一片,大口啃了起來。「喂,蘇聯,既然你弄得到蘋果,那也弄得到消息吧,德意志呢?他怎麼樣了?」

  「德意志嗎?也和你差不了多少啊,滿身是傷,還沒有辦法參與戰後重建工作,而且最近在紐倫堡舉行了對於德國戰犯的審判,我有看到他出席喔,真的沒什麼精神呢──啊,我不能把你帶去那邊喔,上司會罵我的,再來、現在其他同盟國要是看到你,大概會把你推上絞刑台吧。所以啦──」

  「你想把我藏在這裡,為你的軍隊出力是吧?老子會幹,不過,交換條件是,定期把德意志的消息告訴我,你可以不用告訴他老子在這裡,還有、只要老子在這裡為你賣命一天,你就不許對德意志動手、把他變成紅色聯邦的一員!怎麼樣?你滿意了嘛?」三兩口將盤中水果掠奪乾淨,普魯士舔舔嘴唇,把自己的未來賣給了紅色鐵幕。

  「嗯,成交。」相對於殺氣騰騰的普魯士,蘇聯的笑容卻是那般樸實,純真無邪,彷若雪夜裏的一點火星般灼灼。

  不過對於普魯士而言,那是專司毀滅的火星,會在一夜之間,把他珍視的一切,摧毀殆盡。

  所以,他要用自己僅剩的力量,守護住他能守住的一切。

  柯尼斯堡最終被蘇聯定名為加里寧格勒,並成為蘇聯在波羅的海周邊的軍事重地之一,有很長一段時間,加里寧格勒被視為高度軍事機密而禁止外國人進入。

  「混帳──難怪那個冷凍法國人會答應得這麼爽快!竟然叫剛康復的老子作這種苦差事!蘇聯那個他媽的王八蛋!」

  「普魯士!不准說哥哥的壞話!馬上給我回崗位上工作!否則我就跟哥哥告狀!把你送到西伯利亞!」

  「哼!我怕白俄羅斯妳這個兄控幹嘛?有本事就來抓住本大爺啊!」

  「可惡──敢跑就不要被我抓住!普魯士你這傢伙──!」

  抱怨歸抱怨,普魯士也得很不爽的承認,蘇聯那傢伙對自己還不錯。

  現在改名為加里寧格勒的柯尼斯堡原本就位於波羅的海旁,位置又偏北,所以比起遠在內陸的蘇聯、烏克蘭或白俄羅斯那幾國,他更常遇見波羅的海三國與波蘭那幾個傢伙;至於更南邊的東歐諸國,不知為何,極端地少見,普魯士也無意深究這一點。

  總而言之,遇見這幾個傢伙之後,常常聽到他們的抱怨,比如說拉脫維亞今天被壓還是被拉,愛沙尼亞又被掠奪了多少資源,立陶宛今天又為了什麼事情差點哭出來,波蘭和白俄羅斯又打了幾次架等等……反觀普魯士本人,倒是輕鬆得不得了。

  他在加里寧格勒的工作,主要就是督導建設與訓練,這個地方被蘇聯當成軍港,幾乎所有的工程設施都是為了串連市內與對外的網路暢通,然後將之改造成一個易守難攻的碉堡;除了環境之外,使用環境的人員也是極端重要的,所以他也要監督軍官與士兵在此的訓練過程,讓他們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軍人,在戰爭機器裡完美地扮演好身為螺絲釘或其他零件的職責……

  這些工作當然不輕鬆,可是對於軍國主義至上的普魯士而言,這種工作他幹了將近一輩子。

  所以,對於急切地渴望繼承法西斯與共產主義、並將之傳播至全世界的蘇聯而言,普魯士的重要性遠遠勝過德意志。

  雖然不爽於自己的知識必須受到蘇聯的掠奪,可是一想到德意志會為此平安無事,他就能心甘情願地繼續做這些他不喜歡的事。

  不過對於一個沒有實體的國家而言,活著仍舊是件過於辛苦的事。

  「嗯,我回來了~聽說普魯士他感冒了,人呢?」俄羅斯笑容滿面地打開家門,把嚴酷的風雪關在門外之後,對著瑟瑟發抖的三小國問道。

  「啊、俄羅斯先生您回來啦…工作辛苦了……」立陶宛臉色發青地笑著,外人看了大概會以為他面部抽筋了吧。

  「是,普魯士他人在他三樓的房間裡,他要求一個人休息,叫我們不用照顧他。」愛沙尼亞剛從樓梯上端著臉盆走下來,他的笑容雖然比較自然,可是也會人以為他大概是顏面神經失調吧?

  「啊……然後普魯士先生的狀況好像真的很糟糕,因為他開始在嚷嚷一些冷凍法國人不要接近我之類的夢話了呢……」正準備端食物上去的拉脫維亞同樣笑得很討好,不過照常的,他說的話總是比他做出來的表情還更加誠實。

  「俄、俄羅斯先生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拉、拉脫維亞你保重……』其他兩國連忙藉口做菜而逃走,留下天然立身流的拉脫維亞一人面對險境。

  「吶、普魯士,感覺還好嗎?」昏昏沉沉間,普魯士感覺床邊多了個人影,睜眼一看,才發現是蘇聯,不知何時來了。

  「當然很不好。」懶得再看他,可是睜眼又閉眼,這兩者的感覺都是同樣的難受。

  「感冒了怎麼不說?我剛從海參港回來,本來可以帶人參回來讓你進補呢。」

  「反正不過是感冒而已。」連跟他辯的力氣也沒了,普魯士放任意識浮沉,隨便大腦選句最簡單的答覆回話。

  「不可以喔,我們現在可是住在一起啊,所以、是家人喔!家人生病了,怎麼可以不關心?」蘇聯還是那般的語氣柔和,但是不管何時,都會讓人對他的溫柔語調感到恐懼。

  「與其說是家人,不如說是僕人吧……」普魯士不會怕,但是會厭惡,所以下意識地敵視他。

  「為什麼這麼說呢?普……」蘇聯還想再說,可是白俄羅斯開始敲門。

  「哥~哥,你為什麼要跟那種傢伙待在同一個房間裡?」

  「……」蘇聯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衝去鎖門。

  「……老子可不想捲入你們的戰爭。」普魯士沒什麼特別的反應,翻了個身。

  「……你不想也得想了,普魯士。」在開著暖氣的室內,蘇聯額畔緩緩流下冷汗。

  白俄羅斯已經要抓狂了──她如果抓狂起來,簡直要人命哪。

  「哥哥…你出來嘛……那傢伙得的可是感冒,會傳染給哥哥的啊……」門把轉過幾轉,確認上鎖之後,她開始撓抓門板。「來、哥哥…不要得了感冒,趕快出來吧……」

  「那個、白俄…哥哥有話要跟普魯士說,妳能不能先下樓,我很快就下去了,真的。」如果現在讓白俄衝進來……呃!

  「什麼嘛,那傢伙到底做了什麼事,讓哥哥不肯出來?那傢伙到底有什麼好的啊?哥哥…你趕快出來啦…我想跟哥哥一起吃飯……」門板爬抓聲越來越大聲,蘇聯開始冷汗直冒。

  「……」普魯士繼續無動於衷地縮在床上,最後蘇聯繞過床,蹲在他眼前的床邊。

  『想點辦法啊!』他小聲的求救。

  「不要…本大爺感冒了,一點都不想動腦筋……」高燒到連下床都做不到,還叫他想辦法?這傢伙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

  「啊…難不成是哥哥打算跟普魯士在一起?不可以啦,我才不允許這種事……是普魯士引誘哥哥的嗎?那、哥哥你快把門打開,我要把普魯士給丟到窗外去……」門把開始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看來白俄羅斯準備要用蠻力破壞門把、衝進來了。

  『她現在打算對你動手了耶!普魯士!你到底想不想辦法啊?』蘇聯開始臉色發白,聲音開始接近懇求。

  「麻煩死了……要對你妹妹動粗也無所謂嗎?」普魯士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眨眨雙眼,紅色的鷹眸開始有點光彩。

  『稍微粗暴一點也無所謂!暫時擺脫掉她就可以了!』

  「那好,照本大爺說的做……」普魯士掙扎著坐起身來。

  「哥哥!我進來──?!」白俄終於破壞門把,接著門被用力一拉,她跌了進來。

  這時普魯士把床單往她身上一蓋,暫時阻絕了她的視線與行動能力。

  然後蘇聯一把抱起普魯士,從房間裡逃之夭夭。

  「可惡──難不成普魯士誘拐了哥哥,想跟哥哥私奔嗎?!我不會允許的──!」白俄在視線與行動都重獲自由後,站起身來憤怒地宣告,然後她也追了出去。

  「普魯士、你聽到了嗎?白俄竟然說我和你私奔了耶。」兩人此刻正躲在隔壁房間,蘇聯笑笑地說道。

  「……一點也不好笑,你到底要不要去跟她解釋一下?本大爺聽到樓下三國的慘叫聲了。」

  「啊哈哈,沒關係啦,家人之間打打鬧鬧的很正常啊。」

  「波蘭好像也回來了,要是他為了立陶宛跟白俄打起來,結果拆了屋子,這樣也很正常嗎?」

  「……普魯士,你先回去休息吧。」

  1964年11月30日 雪

  雖然本大爺今天又感冒發燒,可是本大爺依然很帥。

  (中略)

  嗯……感謝腓特烈親父在天上的守護,沒想到我竟然可以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中存活下來。

  ……就這樣,兄弟分散,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互不往來的過活。

  而時光如潮水,一日一日的平順流去。

  於是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兩個國家繼續活下去。


Xantia 發表於 2021-4-3 01:52:58

  3.

  路德其實不常寫日記,不過遇到一些特殊日子,他還是會多少寫一些,然後藏起來、不肯再看。

  1965年10月27日陰

  羅德里希拜訪了伊莉莎白家,得知她最近還過得去。

  同時羅德里希告訴我,他也有向她打聽哥哥的下落。

  伊莉莎白答道,她有試著打聽過:聽說戰後,哥哥似乎在大病之中,被蘇聯送離德國了。

  但是當他出了德國後,就不知道究竟到了哪去,現在人在何方。

  聽說,那是蘇聯內部的機密事項,沒有外人可以得知。

  路德維希‧德國

  1968年2月4日雪

  今天是寄出第二十七封信後的一個月了:這封信也跟所有的信一樣,我試著在收信欄寫上「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普魯士」,地址欄寫上「東德-東柏林」後,就用國際信件寄出去了。

  可是那封信也像之前一樣,沒有退件,沒有回信,不曉得收信人究竟有沒有收到信。

  這樣的信,從三年前,伊莉莎白打聽到哥哥最後的消息之後,就開始寄了。

  我沒有在信裡寫很多,只是希望哥哥收到信可以回我一封,還有保重而已。

  畢竟,雖然德國裡已經沒有以普魯士為名的邦國,但是波蘭境內還有。

  總而言之,今天又寫了一封,是第二十八封。

  預定明天上班時順便寄出。

  路德維希‧德國

  1970年5月2日晴

  今天是柏林投降日第二十五週年,希望沒有很多人還記得這天,我在事前請了假,到了西柏林來。我沒有通知任何人說我要來這裡,所以我一個人開著車,離開西德國境,然後再度進到西德境內。

  在西柏林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好。

  記憶中的樹林,過了幾十年,幾乎都長回來了,一些建築也被重建了,原本離開前,像是廢墟的城市,變得非常熱鬧。

  我經過西柏林市政府前,剛好看到市長正在舉行記者會,不過沒有人認出我。

  所以我慢慢地走,來到布蘭登堡門前的廣場。

  布蘭登堡門就在柏林圍牆的後面,而士兵與標語就在那裡看守著。

  我遠遠看著城門,它今天也還是非常漂亮,一如往常、屹立不搖。

  勝利女神像也還立在門頂,只是圓環裡與圓環上依舊空蕩蕩的,沒有老鷹與鐵十字的影子。

  我在那裡待了一陣子,然後摸摸藏在衣服裡的項墜後,才離開了廣場。

  今天待在廣場的時間,總共三小時又四十七分鐘。

  二十五年過去了,也還是沒有哥哥的消息。

  如果沒有人見過他的屍首,那哥哥一定還沒有陣亡。

  他肯定是還在哪個地方,每天都過著「一個人也好快樂」的日子吧?

  路德維希‧德國

  基爾伯特有寫日記的習慣,而且持之以恆,如果有哪一天漏寫了,他絕對會找時間補回來。

  不過,住在加里寧格勒時,他卻鮮少描寫自己的生活。

  1968年12月25日晴

  莫名奇妙的發燒又感冒,所以本大爺今天雖然也很帥,可是卻得躺在床上度過。

  蘇聯沒有來探病,非常好!

  可是卻來了白俄羅斯。

  ……呿!

  她說德國今天也跟之前一樣,沒出什麼大亂子,然後用凶器威脅我趕快康復,起床工作。

  哼哼、本大爺是誰啊?又不是從小被威脅大的!而且就算本大爺康復了,也不可能會乖乖去工作的啦!她難道不知道這點嘛?

  話又說回來,就算妳告訴我威斯特現在過得很好又怎樣?他現在還是被切成兩半啊!

  聽說打從七年前開始,威斯特家就不只分裂成東西兩國,還多了那堵莫名奇妙的圍牆……

  吼──越想越氣──

  ──媽的總有一天要斃了蘇聯那個王八蛋!

  本大爺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把威斯特養成今天這個樣子,全都被他毀了!

  搞什麼分裂啊可惡幾苦修,要把當初支離破碎的德國領土統一可是花了本大爺快一個世紀的功夫哪!結果竟然給我說分裂就分裂,而且還在戰後領土分了一堆給波蘭,本來就很小的領土現在就……

  可惡啊──!總有一天要槍斃他勒死他砍死他淹死他活埋他支解他……

  哼!

  蘇聯果然是個無人能比的混帳!

  嗯,在天上守護我們的腓特烈親父,請不用擔心我的感冒,本大爺很快就會康復了。

  不過拜託親父,請降詛咒在蘇聯身上。

  他把威斯特拆成那副德性已經讓本大爺快看不下去了!

  1970年5月8日陰

  算算日子,才發現今天已經是德軍投降的第二十五年了,日子過得好快。

  今天蘇聯還是很欠揍,所以跟他炫耀了下加里寧格勒的天氣真棒,比當年史達林格勒的鬼天氣好多了,哈哈哈、本大爺今天也好帥~

  結果蘇聯身邊竟然多了個鐵鍋娘,咕哇──嚇死人了,怎麼好幾年不見,那招鐵鍋技還留著啊?!只是打個招呼而已嘛,就用鐵鍋砸過來!真是暴躁的鐵鍋娘!幸好本大爺躲得快!

  然後本大爺就決定給他翹班啦~

  陰沉的白俄羅斯當然會追過來,不過她怎麼可能找得到一個人最快樂的本大爺呢?哼哼。

  於是下午的時光過得非常愉快,本大爺舒舒服服地睡了一頓好覺,再回去吃晚餐休息!

  哈哈哈哈哈~今天的本大爺不但好帥而且也好厲害~

  可是晚餐之後,士兵拿了蘇聯留下來的東西給我,竟然是威斯特寄到東柏林的信,而且滿滿一大包,郵戳最早可以從1965年開始算──所以說蘇聯真的很討厭,竟然把寄給我的信扣留那麼久,威斯特寄來的信會寫什麼痛罵你上司的事嗎?真是大驚小怪。

  不過我說啊,威斯特你只寫著我的國名跟名字,也不寫地址,郵差哪寄得到?而且你這樣一直寄一直寄,總有一天KGB的人會跑去找你碴,懂不懂?

  欸?本大爺在幹嘛啊?威斯特又看不到這段。

  算了本大爺要去睡覺了。

  腓特烈親父晚安,感謝您今天也守護著我和威斯特,今天本大爺還是很帥,聽說威斯特家裡也沒有出亂子,所以明天一定也會是個愉快的一天。

  (沒有年份與日期或天氣,不知何時寫下,也不知在何處發現的一頁。)

  威斯特啊,我隱隱覺得你好像有在看我的日記的樣子,不過我沒問過你,因為我也懶得知道有沒有,就隨便吧,這頁你看不看得到本大爺也不曉得,看不到就算了,就當作本大爺在自言自語。

  ──當初啊,本大爺說本大爺是你的騎士,會為你犧牲一切,只要能讓你過得好就行了,本大爺自己會發生什麼事都無謂,就算要犧牲自己的性命也無所謂……

  但是現在想想,這樣的說法有點太傲慢了。

  其實我想當的,不是你的騎士。

  而是你的哥哥。

  也想像過去那樣,兩人繼續在一起生活。

  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非常的幸福。

  但是我們已經失去了那樣的幸福……

  所以本大爺會繼續犧牲一切,讓威斯特你繼續過得幸福。

  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普魯士

  4.

  1989年,「東歐野餐」,不少東德人藉著奧匈邊境開放時,利用共產國家互免簽證的機會,從匈牙利離開鐵幕之下。

  1989年7月15日多雲有小雨

  向外交部及移民署徹底確認過了,目前的東德移民裡沒有任何一人的名字是「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就算有,也不是外表白髮紅眼,目測年齡大約超過20歲的青年。

  奧地利告訴我,匈牙利因為她的國內政權交替問題,現在聯絡不上她,不過正在逐步脫離鐵幕的她,應該可以告訴我究竟哥哥去了哪裡。

  ……即使如此,哥哥、為什麼我寫的每一封信,都是石沉大海呢?

  如果沒有此收件人,應該會被退回的,但是它們卻這樣憑空消失了。

  ……信件和你,去了哪裡呢?東德?其他蘇聯國家?還是俄羅斯本土?

  還是說哥哥你已經……

  (路德維希沒有把這一篇日記完成)

  1989年11月10日晴

  這是今天依然很帥的本大爺!

  現在是早上!剛剛聽到廣播!!

  聽說昨天深夜開放了柏林圍牆!!!!!

  威斯特!!!太好了!!!你的領土就要重新合而為一了!!!

  親父!!你在天上肯定有守護著威斯特吧?!

  真是太棒了!!!!!

  Ah-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

  Alles fur Deutschland!!!!!

  1989年12月13日陰

  問遍移民局與柏林警察局和外交部,依然沒有找到哥哥的消息。

  腓特烈大帝…俾斯麥首相……拜託你們了……

  路德維希‧德國

  「咦?普魯士,你真的沒有離開?」蘇聯不知為何,在當年的十二月中旬尾聲來到了加里寧格勒,當他看到普魯士還在時,難得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離開?老子離開這的話,能去哪裡啊?」普魯士正躺在一台坦克上曬太陽,冬日陽光不強,勉勉強強、從大氣裡送來的熱量,足夠讓普魯士在這冬日寒氣之下舒服得快要睡死。「今天難得出大太陽,不在坦克上做日光浴的話,老子就找不到好地方曬太陽了啊!」

  「……我是說,你不去柏林……找德意志嗎?」

  「啊,那個啊?」普魯士起身,輕鬆一躍,便落在蘇聯面前。他蹲下,半跪著,表情充滿譏諷與自信。「本大爺可是普魯士──說到做到的普魯士喔,雖然你把我關在加里寧格勒這個陰森的地方,不過你從來沒有失信過,讓本大爺每天都知道威斯特過得怎樣,所以啊,本大爺也乖乖地待在這個地方,等到你想讓本大爺離開這裡為止。」

  「你…但是……你……」蘇聯終於非常難得地,在此時被一聲響雷硬生生的直擊,他依然呆愣著,說不出話來。

  「再說,本大爺永遠都不是東德,也不是加里寧格勒,而是普魯士,本大爺以生為普魯士為榮,決不為我所做過的一切後悔──那既然本大爺是目前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魯士,當然沒有辦法從你眼皮下溜走嘛!所以本大爺當然得等著你放本大爺走啊!」說完,普魯士非常自信地瀟灑起身,雙手叉在胸前,「怎樣?想要放本大爺回東德啊?本大爺當然很樂意啊!本大爺也是想見見威斯特,想得不得了啊。」

  「……」

  兩個國家,在此,相對而沉默。

  同樣跨越近乎千年的歷史而來,一個卻消滅了,一個還存在著。

  火紅而兇猛的雙眼,直視著鮮紫而無情的雙眼。

  然後,蘇聯開口了。

  「……普魯士,你走吧。」

  到了最後,他僅僅露出那樸實而有害的笑容而已。

  「既然賣了這個人情給你,以後我去你家觀光時,要記得招待我哦。」

  1989年12月17日晴又小雪

  幹嘛在我離開加里寧格勒的時候就下起雪來啊!這鬼天氣是怎麼回事啊!

  還有蘇聯為什麼不管在什麼時候都這麼死纏爛打啊!?

  以前的時候就是,二戰之後也是……

  現在要回去之後,竟然還說要來我家玩!?!?!?

  這傢伙真的是……幾苦修!!

  而且現在放我回去,還說什麼要做人情給我!!!!!

  幾苦修幾苦修幾苦修幾苦修幾苦修!!!!!

  哼!反正本大爺現在已經啟程回德國了啦!

  不知道威斯特現在在哪……啊算了沒關係,總之先回柏林再說,阿德隆飯店應該已經蓋回來了,不怕晚上沒地方睡嘛!

  本大爺要回家啦哈哈哈哈哈哈!!

  腓特烈親父,感謝您在天上的守護!

  本大爺今天也好帥!

  而且今天這一天過得真是太棒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1989年,12月22日,布蘭登堡門重新開啟。

  路德在清晨就來了。

  他在西德這邊的廣場緊張地等待著,卻不知為何而緊張。

  而他身處的廣場,隨著城市逐漸清醒,聚集的工作人員與民眾也越來越多。

  最後,當活動時間接近,西德總理與西柏林市長在隨扈的環繞中出現,路德心急如焚地在群眾中看著他們揮手致意,挑動熱情的反應。

  於是,時間到了。

  中間的大門準時地解除限制,以前的東西德總理走過重新開放的布蘭登堡門,熱情的擁抱對方,接著,剩下的隔離區被完全拆除,人民們蜂擁而上,爭相著在廢墟上跳舞。

  ──這是多麼令人狂喜的一刻──

  歷經幾十年的痛苦與分離,終於在此刻得到慰藉和結合。

  下午四點半,狂喜的人潮漸散,打算在別的地方另起一波慶祝的熱潮。

  路德仍舊像早上一樣,只是這回他是失神地在布蘭登堡門附近徘徊,路過的人看見他那失意的模樣,都會拍拍他的肩膀,希望他能打起精神。

  怎麼可能打得起精神?路德維希茫然自問。

  在一個多月前,柏林圍牆倒塌了。

  在今天,布蘭登堡門也開放了。

  想必,兩德統一會是不遠的事吧!因為鐵幕打開了。

  可是,哥哥……哥哥卻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找不到人影……

  從1945年的4月開始,直到現在,已經四十四年又八個月了,哥哥他就像是被眾人所遺忘,被埋沒在歷史裡的往事一般,不管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大事,哥哥總是不見蹤影……

  哥哥不是我的騎士嗎?為什麼不在我身邊?為什麼消失無蹤?

  哥哥不就是我的哥哥嗎?說好了會一直保護我的,可是現在,你去了哪裡?

  同盟國的人告訴我,說你死了?

  不可以,我絕對不允許……

  明明就一起熬過了戰火,撐到了戰爭結束的。

  明明就告訴他了,他們要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的過日子。

  可是哥哥怎麼可以就這樣,自己消失不見……

  ……到底是為什麼?

  他已經找得這麼久,這麼累了,為什麼還是找不到?

  難道上帝真的不存在嗎?難道哥哥……

  路德頹喪至極,走回當初西德總理出發的起點,蹲在門柱之後,把頭埋進臂彎裡。

  「啊──啊,什麼嘛,竟然把鐵十字跟老鷹雕像拿掉!有必要討厭本大爺到這種地步嘛!?哼,算了,本大爺一個人也很開心啦!才不希罕這個呢!咦咦咦咦咦~阿德隆飯店還沒蓋回來?!這算什麼啊!?真是太過分了!西德的傢伙們在幹嘛啊?那麼豪華又漂亮的飯店幹嘛不蓋回來啊?就算沒什麼人住,炫耀給蘇聯看也很不錯啊!啊啊~應該不是威斯特說不要重建的吧?那到底是誰啊?欸、慢點慢點,如果這家飯店現在沒有了,那本大爺今晚要住哪啊?」

  由遠而近,一個既吵鬧又傲慢的聲音,從東德的一邊,由布蘭登堡門的中央大門通過,一路碎碎唸著,很快地就通過了它,然後聲音在路德身旁站定。

  「算啦,只得找別的旅館住了,西柏林這邊的旅館應該會比東柏林的舒服一點吧?嘖、早知道就問問蘇聯那傢伙,威斯特的電話幾號,結果現在竟然找不到地方住……乾脆殺去市政府睡一晚算了,要是告訴他們說:『本大爺就是普魯士!讓本大爺借住一晚!』不知道他們會露出怎樣的表情欸?八成是個跟蘇聯那傢伙一樣的笨蛋表情吧哈哈哈哈哈──欸?」

  「……」基爾伯特這時轉頭看向腳邊的人,而他腳邊的人也抬頭看他。

  於是,一道視線由上而下,另一道視線由下而上,紅色與藍色,同樣睜得大大地,互相瞪視。

  「哥、哥哥……?」路德的眼角早就有些泛淚,但他仍舊不敢置信的問。

  「……」把一包行李扛在左肩,基爾伯特看著他,挑挑眉。

  „Guten Abend, Ich heißen Gilbert Beilschmidt, Preußen. Wie heißen Sie bitte?“

  (晚安,我叫做基爾伯特‧拜爾休米特,普魯士。請問您的名字是?)

  „Guten Abend...Ich heißen Ludwig, Deutschland......“

  (晚安…我叫做路德維希,德意志……)

  „Hm, Herr Lugwig. Wo ist Ihr Haus?“

  (嗯,路德維希先生。請問您的房子在哪?)

  「因為本大爺今晚還沒找到地方睡欸,威斯特。」基爾伯特也像路德維希一樣,眼角泛著淚光,但他還是用著那張兇猛如鷹鷲的笑臉問道。

  「……」

  「──痛痛痛痛痛!太緊了啦!抱得太緊了啦!威斯特!本大爺會被你勒死啊!」

  「歡、歡迎回家!哥哥!」

  基爾伯特感覺到自己的背上漸漸溼透,不過他還是伸手回抱,輕拍著弟弟顫抖的背脊。

  「我回家了,威斯特。」

  1991年,老鷹雕像與鐵十字勳章重回布蘭登堡門的勝利女神像手中長杖頂端。

  

  Bonus-

  【德國人模擬器-駕駛篇】

  系統提示:

  你是一個德國人,現在你剛在日內瓦開完歐盟會議,準備回到柏林。

  自家車廠新推出了一款休旅車,你基於好奇心,決定買一台來開開看。

  普魯士人在這次會議中與你同行,前往古老的霍亨索倫家族發源地旅行,然後在你會議結束時前來與你會合,和你一同回去。

  普魯士人出現了,就意味著法國也會出現,然後他們約好了要回柏林一齊品嘗特有的德國甜酒,於是法國人也坐上了你的車。

  法國人和普魯士人出現了,意味著西班牙人也會跟來。

  西班牙人跟來了,受他照顧已久的一個很討厭你的義大利人也會來。

  他的兄弟──第二個義大利人因為不想一個人回家,所以也坐上了你的車。

  你買的車子是八人座,在還有空位的情況下,你詢問奧地利人與匈牙利人要不要坐你的車回去,寄託著不可能的希望,你祈禱奧地利人可以讓其他乘客安靜一點。

  可是當奧地利人知道了車上乘客的名單後,微笑的婉拒了你的提議。

  另一個匈牙利人則是面帶微笑的要你好好保重,路上不要出車禍。

  於是你在出發前吃下了一把胃藥,祈禱真的不會出車禍。

  出發不久之後,你安安靜靜的開著車,往德國國境前進。

  坐在你左邊的普魯士開始轉頭和第二個義大利人聊起天來。

  法國人也加入他們兩個,聊天聊得很開心,你稍微安心了一下。

  西班牙人和第一個義大利人在最後座聊天,話題好像是繞在蕃茄身邊轉。

  車子開上了高速公路,因為身在瑞士,於是你只開到定速110km,穩定的駕駛。

  但是過了中午,兩個義大利人和西班牙人習慣性地開始打瞌睡。

  然後你得握緊方向盤,轉頭叫他們三個人不要開始脫衣服裸睡!

  法國人對他們的行為臉紅心跳,還發出一堆奇怪的狀聲詞,不知道打算做什麼。

  普魯士人拿出手機,似乎打算拍下什麼奇怪的照片。

  這時候狀況開始有點小失控,你被迫把車停到路肩,然後拖著兩個還清醒的人下車,把他們訓話一頓,再回車上,強迫三個快要睡昏頭的人把衣服穿好,然後一起到最後一排睡成一攤。

  法國人在重新出發前,從車子後面拖出毯子幫他們蓋好。

  普魯士人則是狂拍了好幾張他們的睡容照,你決定當做什麼也沒看見,抓了兩把胃藥,吞下。

  回德國的旅行第一天,還算是蠻安穩的,可是你還是在下榻的時候,去附近的藥局再買了一罐胃藥。

  第二天早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五人都喝啤酒喝到不醒人事,在車上倒成一團,你還得不時停車讓他們下車吐個痛快。

  到了中午,你原本已經買好了午餐,讓他們在車上享用,可是義大利兄弟大吵大鬧,想要去餐廳吃飯,於是你很無奈的下高速公路,找了家餐廳讓他們吃飽,再繼續旅程。

  下午,五個人都很有精神吵鬧。

  惡友三人組坐在最後一排,回憶他們以前種種的光榮戰績順便大吵大鬧,你的車子不用開音響,就能比放音響的人還吵鬧。

  義大利兄弟坐在第二排,哥哥繼續外強中乾地威脅你禁止再誘拐他的弟弟,弟弟則是好言勸慰,可是行動在哥哥想要弟弟稱讚他的時候破功,結果哥哥大吵大鬧地打開車門揚言要跳車。

  所以你不知道在今天的第幾次停下車,因為被公路警察攔下來,用公共危險罪開了一張罰單。

  第二天結束時,你統計一下,發現你總共吞了半罐胃藥。

  第三天開始時,如同第二天早上的旅程一樣,不過五人組這回喝的是法國人帶來的紅酒而宿醉,你們走走停停,這時你開始有點不耐煩,因為你原本預計今天就能越過德瑞邊境,然後一路飆回柏林。

  可能是因為這三天都一直關在車上,五人組開始覺得無聊。

  為了排解無聊,法國人開始捉弄義大利人裡的哥哥,西班牙人為此和他吵起架來,戰況越演越烈,義大利人裡的弟弟想要平息戰火,不過似乎只造成了反效果。

  被拋在一旁,坐在你身旁的普魯士人開始喊著「本大爺一個人也好快樂」,讓車子的吵鬧程度倍增。

  於是你絕望地一口氣吞下半罐胃藥,希望可以趕快開車回家。

  到了晚上,你決定嚴格禁止五人喝酒,普魯士人原本很有意見,可是聽到你說明天會越過德國國境之後,他就無條件贊成,除了硬是要你讓他再喝五杯啤酒之外。

  你知道普魯士人的酒量很好,所以讓他喝了五杯,其他人也打算照實仿效,可是都被你阻止了。

  那天晚餐,普魯士人和你只吃了一點食物,其他四人繼續無知地大吃大喝。

  你聳聳肩,覺得他們應該不會暈車。

  第四天開始,五人早上依然很有精神地繼續大吵大鬧,可是你急著想越過瑞士邊境,所以你繼續吞胃藥,繼續趕路。

  過了中午,你無視義大利人兄弟的大吵大鬧,強迫他們吃下你準備的食物,然後一路開到國境,瑞士人沒有對你盤問太久就讓你們通過。

  下午十二點三十分,你如願以償地過了瑞士國境,回到德國。

  這時你查看地圖,發現身在伍騰堡的你,離柏林有一千多公里遠的路程,但是你已經和上司約好,今天晚上會用電話和他商討國是,於是你決定趕緊加快腳步上高速公路。

  上了高速公路之後,不但可以趕路,還可以趁機測試新車的性能,簡直一舉兩得。

  於是確認過其他人都綁好安全帶之後。

  你非常開心地加速到時速一百八十公里。

  在自家的零限速公路上狂飆。

  普魯士人一派悠閒的坐在你左邊,開著車窗吹風。

  同時問道怎麼不再開快點,他明明看到儀表板標明最快能到二百公里。

  法國人緊緊抓著把手,問你什麼時候要慢下來。

  你以為他在問你什麼時候會抵達柏林,所以回答他最快是晚上八點。

  所以法國人被嚇昏了。

  義大利兄弟開始大哭,可是因為普魯士把車窗打開,所以你完全聽不見。

  西班牙人一開始被嚇到,不過他很快也適應了。

  還有餘力幫你安撫兩個被嚇哭的義大利人。

  雖然一點用也沒有。

  經過第一個城市,你把車速放慢,三個人同時問你說他們還活著嗎?

  你回答還活著,現在慢下來只是剛好到了限速區域,然後又說過了城市,你就要繼續飆車了。

  三個人一起哭了出來,普魯士人好心地從車頭的置物櫃裡拿出胃藥跟安眠藥讓他們選一種。

  接下來的路上,原本很吵鬧的後座完全安靜了下來,你終於感覺如釋重負。

  於是你安穩地從伍騰堡一路開回了柏林,在晚上八點時抵達家門。

  只是你後來聽見了傳聞,說是以前惹火過你的話,最好不要坐你的車。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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