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涼 發表於 2021-3-28 21:01:55

[產科醫鴻鳥│鴻四] 暗湧 [G]

#靈魂伴侶AU


  ——「四宮。」

  這句話——不能這樣說,它實在太短了,最多只算是一個詞——寫在他的腹側。

  初時只是淺淡的痕跡,位置太過隱密,他也不再是需要人幫他洗澡的年紀,因此從沒人見過,就連他自己也未曾留心。

  直到某次他著了涼,半夜發起高燒,景子媽媽擔心地將他抱到自己房裡照顧。她輕手輕腳扶著他坐起身,掀起他汗濕的上衣時,發出了短促的驚呼。

  語氣一向和婉的婦人少有這麼大的反應。「我要死掉了嗎?」他細聲發問。那時小小的孩子燒得糊塗,以為自己病得太重,就要被死神帶走。

  「不會就這樣死掉的。櫻還會長大,會變得比現在還要強健。」景子媽媽柔聲說道。柔軟乾爽的織物蓋了下來。他的手被牽起,輕輕安放在肋骨下緣。「你摸摸看?這是櫻被祝福的證據。」

  他的身體的確一天一天結實起來,曾經一摸就能碰到骨頭的身體也覆上一層薄薄的肌肉。

  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年紀大了點。他老是聽人這麽說。還小的時候身子瘦弱,等到身體好一些了,又過了會被領養的年齡。尋常夫婦總怕這些已知世事的孩子懂得太多,反倒與自己生份。他理解了之後就不再覺得失望。這種事不能怪罪任何人,何況他也習慣了所處的環境。他想自己已從育幼院的輔導員那裡得到足夠多的關愛了,他也喜歡被年紀更小的孩子圍繞,充當他們可靠的哥哥。物資雖然貧乏了些,倒也能從分享中得到滿足。

  小學快畢業的時候,育幼院少見地得到一筆贊助,有個財團邀請院童去他們海邊剛落成的度假村住一晚。這群孩子沒什麼機會出遠門,聞言興奮得好幾天都睡不好。

  諷刺似地,他在出發當日久違地又發起燒。

  他已經知道這種程度的感冒不會讓他死掉了。病痛沒有帶走他的生命,只是從他身上奪走其他東西:生養他的母親、組成新家庭的機會,或是和其他孩子一起去看海的心願。

  留下來照顧他的輔導員就在門外,只要出聲就會進來察看。

  可是撒嬌也不能讓他好起來。他悶悶地想。那麼讓人看著他痛苦又有什麼用呢?

  敷在額間的濕毛巾被他身上蒸騰的熱氣磨去涼意,身體也因出汗變得黏膩。他想不管不顧地踢開棉被,同時亦明白那樣做只會讓病情反覆。乖巧的孩子終究做不來太任性的事,於是他拉過被子,試圖把自己裹得更緊一些。

  他在此刻感受到擦過腹部的沁涼。比他的體溫低得多,卻不刺骨,像是他在夏季喝過的不多不少只加了兩顆冰塊的冰茶。絲絲涼意從字痕冒出頭來,帶走了他渾身燥熱的不適。他知道根本沒有人進來,但毛巾好像被換過水一樣散發宜人的溫度。他下半張臉埋在被窩裡,恍惚間覺得自己聞到了鹹腥的味道,耳畔響起平穩而規律的聲響。像海,像他曾在書上看過的那樣。他暈暈乎乎地想著,在浪花拍打岩石的聲音中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回來了。孩子們都惦記著沒去成的他,嘰嘰喳喳地分享旅程所見。「好可惜櫻哥哥沒有看到海。」幾個孩子指著照片嘆道。

  我搞不好去過喔。他隔著睡衣摸了摸印痕的位置,在心裡悄聲回答。

  往後他的身型不斷抽高,那個印記卻未變化,只是小小地、輕輕地劃在身側。他藉著鏡子以彆扭的姿勢看過幾次,「四宮」兩個字本就長得方正,這個人的字跡又格外工整,即使透過鏡子的反射也極易辨讀。他只在班上最認真的學生筆下看過那種字,一筆一畫都很仔細,生怕出了錯字就會散架一樣。

  在仍徬徨苦澀的少年時代,刻在身側的一行字如為時過早的承諾。他甚至不太敢細想這個人是什麼來歷,總怕自己安了過多的期待。

  而當他見到四宮春樹,所有的不安躊躇都平穩地降落了。

  他終於知道那年夏夜的海潮聲從何而來,確認自己意識朦朧之際,去過誰的身邊一趟。

  他想那或許是某種預示,這個人在未來成為了他的心錨,而他有幸在相識以前就支取了一份慰藉。


  他打開冰箱的門,看見裡面一盒盒排放整齊的牛奶不禁莞爾。

  「你笑什麼?」四宮還側臥在床上,語氣軟軟的,褪去了平日尖銳的外殼,露出內裡柔軟的部分。

  「你怎麼還在牛奶盒上寫名字?」鴻鳥拿起一盒牛奶晃了晃,「這裡又不會有人拿錯。」

  「習慣了。」

  鴻鳥沒有回話,只是摸著腹側那片痕跡。和四宮的牛奶盒上寫了同樣的字。僅是這樣一個念頭就帶給他極大的喜悅

  他所擁有的全是自己以雙手開拓而來。唯有這一項,算是命運對他的厚恩。

  「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四宮藉著他的手啜了口牛奶,「沒有門診。」

  「那去看海吧。」

  「好啊。」四宮起身,在居家服外多套了件外套,小聲嘀咕道:「又看海啊。」

  「我太喜歡了。」鴻鳥眨眨眼睛,「可能永遠看不膩。」




  ——「鴻鳥サクラです。」

  娟秀漂亮的字體刻在他脛骨上。小學的制服短褲只長及膝蓋,因此在它還只是淺淺的白痕時,就很輕易地被發現了。

  小鎮的消息總是傳得飛快,於是那行字跡也沒能瞞過任何人,從小到大,見過他的每個人都知道他有個以花朵為名的靈魂伴侶。

  「我們家的名字取得好。」母親滿意地開口,「『春樹』和『櫻』,怪不得是命中注定。」

  這個人從此連同名字一併刻進了他的生活裡。闖禍的時候父親會嚴肅地訓誡他要成為能讓「小櫻」託付的男子漢;新年去神社參拜的時候,母親祈福的對象多了一個人;隔幾年重新修整庭院時,甚至多栽了一棵櫻花樹。

  叫做「櫻」的人實在有點多吧?他這樣向母親抱怨過,只能憑姓氏搜索也太困難了。

  母親的手還放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按著節拍哄他入睡。聞言並不惱,只是輕笑著說春樹太心急了。

  肯定是不一樣的。既然是被刻在彼此身上紀念的關係,那一定是最特別的。

  最好是。他在睡著前昏昏沉沉地想。如果這個人對我來說最特別,那憑什麼每個人好像都比我更認識他。

  他生來就比同齡人瘦小一點,母親總不准他擅自往海邊跑。待到他身高稍微高過院子裡的樹苗,才同其他玩伴一樣,得到了去海邊踩水的許可。

  北陸的海似乎永遠比別處溫度更低一些,他試探性地踏入一步,又一步。寒涼的潮水一陣陣湧上岸頭,比他想像中更洶湧。他心底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懼意,下意識就想逃跑。海水太冷了。春季的風也沒能將它拂暖。他踉蹌幾步想走回岸上,卻重心不穩地往浪來的方向跌去。好不容易站穩的時候,水位已經及膝,恰好漫過小腿上的字跡,風嗚咽吹著,聽在他耳裡像是孱弱的呻吟。拍在臉上的也不僅是苦鹹的氣味,還混和了藥水、消毒水的味道,聞起來像極了父親工作的醫院。舌尖嚐到一絲鹹味,應該是被強風吹到嘴角的浪花,他卻覺得是某個人的眼淚。

  巨大的孤寂感包圍住他。

  他深知這情緒來得莫名其妙,他的家就在走路十分鐘能到的地方,此刻卻禁不住地覺得自己好像是被遺棄的孩子。

  刺骨的風激得他打了個寒顫,一股熱燙卻從他的小腿往身上直竄。他愣了幾秒才發現熱意是從刻痕湧出,伴隨而來的是細微的麻癢,他幾乎僅用觸覺就能描摹出那行字。他從未有過這種感受,那道痕跡始終只是安安靜靜地附著在他的身上,此刻卻像在呼喊些什麼。

  「好嘛,我聽見你了。」他輕拍小腿,對著傳說中的靈魂印記小聲說道。

  然後潮水帶走了所有關於冰冷的記憶。從此他回想起家鄉的海,餘下的只有右腿那一片滾燙。

  直到更久以後他又回到故鄉,已經不再有追逐浪花的興致,這股熱意都不曾退去,每當海風摩娑著吹過,就細細密密地翻湧起熱浪。

  「海邊也沒什麼好玩的吧?」那天他提著被水濺濕的褲管進門時,母親笑著說。「只有頭幾次會覺得新奇,看久了就不覺得特別了。」

  不是這樣的,他在心裡小聲反駁。

  他仍然覺得那道字痕在發燙,即使已經多次觸摸,確認過那處的溫度並無不同。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上的印記與另一個人相連,他們分明不相識,身體卻早一步留下要與之相遇的預兆。

  於是他想,他再也不可能忘記那片海。

  但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場經歷,它隱晦得像是一場幻夢,似乎不能輕易向人提起。

  而更重要的是——他承認自己的私心——關於那個名字,他終於多知道了一些獨屬他自己的、別人不知道的事。


  或許是那日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他一直理所當然地以為靈魂伴侶的相遇是件大事,該有預警或倒數計時。

  因此當他與家人一起站在禮堂門口等待入學式開始時,對平淡的日常即將發生的改變也一無所知。

  刻意打理過的髮型仍壓不下天生的蓬亂。十八歲的鴻鳥走過來,靦腆地向他問好。

  然後時間停滯了幾秒鐘。他聽見母親的抽氣聲,聽見父親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喉嚨,當時只長到他腰際的妹妹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還探著腦袋想追問。

  他反倒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人。

  完全——不是大家以為的那個樣子啊。他想像了一下父母相熟的友人若是知道他們口中的「櫻」是個男孩子會是什麼表情,心情為此好得出奇。像是在與眼前這個人相識以先,就花多年的時間策劃了一場成功的惡作劇。

  似乎是太久沒有得到回音,高瘦的少年人有些侷促地開口:「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隨即欠身準備離去。

  「四宮。」他在對方轉身前急急回應。又發現只說了姓氏實在有些失禮,連忙補上全名:「四宮春樹。」

  這下雙方換了立場。

  「……你就是四宮?」對方的神色像是百種情緒都走過一遍,終於開口時卻只問了這個問題。

  他有些不知所措,尷尬地點了點頭。

  「啊、太好了。」鴻鳥細長的眼睛笑成彎月,「我終於知道你的名字了。」

本文最後由 千涼 於 2021-3-28 21: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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