賾流 發表於 2020-12-19 00:07:23

賢者的暈眩 故事大綱


全家遭遇強盜,倖存的十五歲邊境少女黑娜被蘇塔王國的青銀騎士搭救,將她帶到首都,語言不通的她因受妖精祝福被白銀賢者收為徒弟,一躍成為首都的話題人物,同時銀霜城中的陰謀段亂也漸漸興起。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4-4-3 01:53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19 00:11:40

第一集 楔子+第一話 鄉下孤女



冬之牙與寒冷雙翼的掌權者
吾等謹以潔淨之心上告至汝足跡初履之地萬物戰慄匍匐潛藏於深水中的披鱗者沉沒抓住土壤的樹木足趾也僵硬等待因您的仁慈而柔順無聲
汝之眼於雨水中洞察日夜汝之歌眠於高山荒野融入獸群之影
雪白的噩夢風之敵者無溫的女士請聽您在地上的兒女訴說
在丘之旁在河之濱在空之下
吾等期盼您的到來以潔白裙襬被覆大地如樹尖新雪消蝕帶著年年的希望離去
無瑕的月光為您足尖所觸屆臨萬有交易形體誕生新的綠色孩子
星辰沉睡之時永恆的風將吹滅一切愚昧虛假尊貴高潔的人兒願吾以淚水與榮譽立足於此得誓
巫師之子不得與您抗衡伸手探取祕密大鍋的野望靈魂無時無刻悉聽吩咐
兩名戰士交刃流血兩種光明融於毀滅古老的黑色淑女黎明將因您的微笑而顫慄
               ──《銀鹿禱文》
第一集 楔子
夜幕懸垂在幽河北岸的黑森林上空,似飢腸轆轆的禿鷹,正在趕路的一個家庭被阻攔在道路上,驚慌的喊叫聲伴隨徒勞無功的反抗,一會兒就消失了。


地面還殘留著夕照的微光,景物模糊,影子黏稠。


不遠處有三具死屍,分別是一對中年夫婦,以及才十二歲的灰髮女孩,無辜農民遇上貪婪的盜賊,命運寫下恆常的悲劇。


唯一倖存的少女趴臥在路邊,手臂被扭到背後,粗暴的男人們正用膝蓋壓著她的腿,按住她的頭,並且用繩子捆住她的手。


──黑娜,別東張西望!我們必須在天黑前越過森林。


──可是,爸爸,人家第一次出門嘛!


土裡有顆銳利的石子,陷進她的臉頰,但她卻不覺得痛。


──救命!


死去的妹妹張著眼睛冷冷地看著。


──米雅!米雅!你們放開她!


──姊姊,救我!


死者最後的呼號被烏鴉啄碎了。


少女被拖進森林深處,和惡臭的貨物丟在一起,強盜在火堆旁飲酒唱歌,眼淚染溼前襟,她默默垂著頭。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魔法,她要變成黑色的河蜥,咬住這些殺人凶手的脖子,拖進幽河深處溺死!


一隻手粗魯地拉住她的頭髮,逼黑娜抬起頭。


好痛,原來她還感覺得到痛。


她惡狠狠的瞪著眼前的強盜頭子,強盜頭子發出淫穢的笑聲,輕柔地撫摸她的臉,然後一把將她推回貨物堆。


嘎嘎。烏鴉鳴叫著,無情的鳥眼閃著火光和饑餓。


四周終於完全變暗,火光將還在活動的人影映成魔鬼。


死亡是什麼感覺?她不想死,她好害怕,但她更痛恨這些殺了人還毫無悔意的惡徒。


她詛咒他們不得好死!


詛咒他們。


群鴉淒叫聲混著火焰,融入森林的語言,山谷深處的神祕吸引力拉扯著黑娜胸口深處的無名字詞,她正要像火星一樣爆開來尖聲喊出詛咒時,火焰變綠了。


惡臭濃煙中浮現鬼魅似的黑衣人,一劍刺穿了強盜首領,並踏著匪首的胸膛抽出劍刃,看也不看劃過身後偷襲者的眼睛。


在男人們憤怒的野獸嘶吼中,少女滾離貨物堆。


逃跑吧!躲進黑暗,林木和影子會保護她!森林這樣說。


但她逃不出三步就被抓住了,忽然闖入營地的黑衣人用斗篷蒙住壯漢,刺傷對手大腿,再用另一柄小刀在頸側給予致命一擊,轉眼間地上多了數具屍體,剩下捉住少女當人質的強盜。


黑娜被挾持著,隔著篝火和那名穿著青銀色鎧甲的路過騎士對峙,雙方緩步繞圈,尋找對方的弱點。


黑娜忽然轉過頭用力咬住強盜的手腕,她被推入火中,騎士擲出小刀,正中逃跑者的背心,最後一個強盜悶哼仆倒。


死亡的黑鳥們大笑,火焰盤繞在她的背和長髮上,忽然間少女被猛力拉起。


救了她的男人將她壓倒在潮溼的泥土上,割斷她的長髮。


火焰,還在燃燒。


第一話 鄉下孤女


灰白凍石砌起的銀霜城高巍聳立,聽說連焰龍吐息都無法灼燒的雄偉城牆是北方王都的象徵,黑娜敬畏地仰望著蘇塔王國的政教中心,也是人類最著名的繁榮城市。


「一等傳令兵漢克‧比留斯報到,緊急向吾王致意,請讓路。」騎士穿戴象徵傳令兵身分的青銀鎧甲與耳翼頭盔,跨騎於馬鞍上大聲喊話。


莊重的城門哨衛假裝沒看到漢克懷裡圈抱著一個陌生的灰髮女孩,舉起長矛示意並讓他策馬通行。


大街立刻迎面淹來流浪藝人的琴歌旋律,男女老少的討論叫賣聲四處沸騰。


「漢克大人,這就是銀霜城嗎?比我在老家看過的山還高大耶!」黑娜驚歎。


「人類築的城不可能高過山峰,小黑娜,但銀霜城還是很偉大的。」騎士這樣回答,寵溺地摸摸黑娜柔軟披散在肩膀上的暖灰色半長髮,部分髮絲還能看出焦黃乾枯的火烤痕跡。


「喔……」少女發出無意義的驚歎詞,騎士驅使馬匹緩步走入人來人往的王都內。


黑娜有點害羞地低下頭,不一會兒又禁不起好奇心抬起臉,發現人們的注意都在騎士身上。


一定是騎士大人非常英挺威風的外表,大家才頻頻注目吧?漢克是那個救了她的人的名字。


「漢克大人,這就是你說過國王陛下住的地方嗎?」


「黑娜,國王陛下住的地方叫皇宮,我想還有段距離。」


相較之下,騎士順便帶著的那個衣衫襤褸還赤足的農村女孩就沒那麼引人注目,畢竟漢克就算在黑娜眼中再帥氣偉大,在銀霜城居民看來漢克只是滿臉風霜的傳令兵。


在路上招牌掉下來都能打到某個貴族或騎士的銀霜城裡,漢克傳令兵的職業比他的騎士身分要有代表性許多,因此人人遇到他都難免問起幾句工作上的消息,但漢克只能回答無可奉告,有資格聽取報告的對象唯獨蘇塔王國的至尊。


「到了,小黑娜,乖乖在這裡等我,拜米爾是個好人,除了妳拉他的鬍鬚時,他可比太古巨獸神還要可怕。」漢克將黑娜從馬鞍抱下,只到黑娜肩膀高的老矮人正站在木雕野豬頭的旅館招牌下,黑娜看見那把幾乎有身子一半長的黑鬚鬚和翹鼻子上充滿喜悅的棕色眼睛。


「漢克‧比留斯,蘇塔的青銀燕子啊!看來你終於想開要給自己討個老婆啦!好!好!年輕人就是乾脆!可怎不給你的可愛老婆打扮一番?我家那婆子看到這麼慳吝的小氣軍人準會把你給攆出去!」矮人店主扠腰哈哈大笑。


黑娜雖然聽不懂這夾雜矮人語和蘇塔官方通用語的發言,但從對方擠眉弄眼的神色也知道矮人在調侃她和漢克的關係,不覺羞紅了臉。


「拜米爾,可別把你的鬍子給吹走了,等我匯報任務後再跟你解釋,請芬妮幫我照顧她,算是給老主顧通融一下,黑娜的事我可頭疼著。」漢克語罷乾脆地跨鞍上馬便要離開。


「漢克大人!」黑娜見狀撲到馬鞍旁邊,咬著嘴唇卻毫不掩飾徬徨不安的心思。


「放心,我晚上就回來了,豬牙旅店是軍人的天堂,芬妮釀的美酒正呼喚著我呢!」他隨口安慰幾聲就走了。


黑娜頹喪地耷拉著脖子,望著起了繭子的紅腫雙手,果然她身上一丁點淑女的吸引力都沒有。


拜米爾盯著少女半晌,忽然出聲問:「小黑娜欸唷,妳是幽河南邊的亞儂人吧?」矮人店主驀然換成黑娜聽得懂的方言,她張大雙眼拚命點頭。


「人類的亞儂話我老婆比較會說,她的部族離那裡很近,總之進來吧!漢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發生了什麼事?妳看起來不太好呀……」


儘管是初次見面的大鬍子矮人,聽見這樣溫暖的家鄉話,黑娜勉強偽裝的開朗還是一瞬碎裂,大眼裡湧出晶亮的淚水,啪答啪答掉在石板地上,染出深色圓點。


「快快,別站在門口,我老婆去批發香料,不花多少時間。」拜米爾帶著不斷抽噎的黑娜走進豬牙旅店,此時天色尚早,只有一桌提早投宿的客人正無聊地玩著花點牌。


很快地旅店主人的妻子──也是個女矮人的芬妮提著大包小包走進豬牙旅店,綁著滿頭辮子,臉上還有圖騰的嬌小性格婦人,聽說漢克來過的事情,不等騎士回來,立刻放下一切問起黑娜的身世,才知道她是跟隨漢克一路從南方上來的孤女。


亞儂人是王國南部一支半農牧的古老民族,但住在幽河邊的黑娜一家人基本上就是單純的農夫,過著貧窮但還算安穩的幸福生活。


前不久一場水災使得收穫化為烏有,當黑娜全家人正煩惱該如何過冬時,信差帶來了好壞參半的消息,住在幽河北邊小鎮的親戚過世了,留下少許財產給黑娜的母親,他們決定去那裡探聽消息,於是放下有待整理的家園,收拾好行李上路。


然後發生那場被強盜襲擊的悲劇。


正執行傳令兵任務的漢克選擇較冷僻的道路旅行,卻發現強盜肆虐的痕跡,他循著血跡找到藏屍處,決心要調查賊窟好向下個城鎮的治安官揭發,於是一路追蹤強盜腳印,發現他們還綁架了一名少女。


於是,情況不容許漢克退縮,他只能戰鬥到底,所幸結果尚稱順利。


抓著黑娜的強盜見事跡敗露,竟將黑娜推入篝火裡,造成她身上的燒傷迄今還未完全復原。


「漢克大人救了我,我很抱歉給他添麻煩,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漢克有任務在身,本就不該耽擱,但他也無法把這樣小的女孩子扔在荒涼森林中,甚至隨便丟給獵戶照顧,這麼做的下場或許不會好過她被強盜攻擊,漢克更不打算在沿途市鎮停留物色收養人家,因為這次的急件必須直接送達王都,與人接觸會增加洩密風險。


「所以漢克只好把妳也一起帶回銀霜城再想辦法嗎?」探聽出前因後果的芬妮歎息。


「妳就這樣跟他來了?不害怕嗎?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黑娜搖搖頭。


「我怕,一個人,怕遇到,那種人。」少女提到強盜時,嘴唇泛白哆嗦,想起那場慘劇讓她連句子都無法說得完整。


「不可以一直哭,爸爸媽媽和米雅不會活過來,漢克大人幫我埋葬他們,我說,我也要工作,我不能把事情都丟給漢克大人,但他不讓我拿鏟子,要我去休息養傷。」黑娜茫然地回溯當時的情況。


「小黑娜,妳還這麼年輕,不要逞強啊!」芬妮和拜米爾心疼地說。


銀霜城有句古代諺語:「半調子的好事招來怨恨。」指的就是這種情形。


身為軍人的漢克不該無視任務可能因此失敗的危險衝動戰鬥,但身為騎士卻不能見死不救,但既然都出手了,漢克還是有點無奈地帶著黑娜上路。


畢竟漢克從來沒想過丟棄黑娜,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讓一個燒傷又受了重大打擊的少女跟他趕路,但他不能停下來等。


幸好黑娜遠超乎漢克想像的堅強,連日騎馬顛波,傷口雖有上藥卻無法好好休息,這些黑娜都不叫苦,不愧是在大地上奔跑的孩子,隨著北上旅途的終結,傷勢也好轉了,最後甚至還能和漢克有說有笑,儘管是不願意耽誤傳令兵執行任務強裝出的開朗。


這就是黑娜跟著騎士出現在銀霜城的原因。


聽完了黑娜的故事後,芬妮將她摟入豐滿的懷中,低聲呢喃著輕撫黑娜飽受折磨因此更加瘦削的身子,少女終於放開喉嚨嚎啕大哭,將目睹親人慘死和頓失依靠的徬徨傷心發洩出來。


「我是個孤兒了……我該怎麼辦?我要幫大家報仇!漢克大人說銀霜城有許多厲害的師傅,我要……我要當刺客,殺光那些壞人!」黑娜垂淚抽抽答答。


「傻孩子,別想這些動刀動槍的血腥,漢克不是殺了那些強盜,幫妳把家人埋葬了嗎?妳該放下仇恨好好在銀霜城住下,找份工作學習一技之長,這樣妳家人的靈魂也才能真正安息。」芬妮和拜米爾對視一眼,走到一旁交頭接耳後又回到黑娜身旁。


「雖然這事還得看漢克的處理,但如果不能解決,咱們的店裡還不怕收留一個亞儂女侍。」


「謝謝妳,謝謝你們,芬妮夫人。」


「叫啥夫人,妳這孩子也太死心眼了,是芬妮!這死鬼,叫他鬍子就好。」


老闆娘熱情地拍拍黑娜肩膀,又抱了抱她,將她帶到閣樓暫時安置,才與拜米爾繼續忙碌的旅館工作。
※※※
青銀騎士從皇宮回到豬牙旅店後,始終提心吊膽的機密任務終於告一段落。


不久前還藏在漢克行李中的蠟封文件,此時正好端端地躺在蘇塔國王的書桌上,這些由一等傳令兵兼皇家騎士帶回的特種情報,可能促使國王臨時發布新敕令,直接影響物價波動和法案進度,最為關切的就是銀霜城裡號稱比螞蟻還多的商人了,平民也熱切期待新談資的輸入。


但這些八卦新聞和騎士無關,他還有更嚴重的挑戰要面對。


「你們想得太天真了,就算你們願意收留她,一個來路不明的孤兒根本不可能就這樣留在豬牙旅店。」拖到將近半夜才回來投宿的漢克喝著芬妮的特調蛋酒,聽見他們這麼說,無奈地將手蓋在眼睛上。


黑娜在閣樓裡臨時舖好的床墊上熟睡著,三個大人才能肆無忌憚地討論她的去留。


「要長期居留在銀霜城,必須擁有市民身分,加上名望人士當公證人,還有一份正當穩定的職業,不然移民處根本連理都不理你。就算花個幾個月回幽河地區調查黑娜的出生證明,又有什麼理由讓她留在這裡?」漢克馬上考慮的是走合法程序的困難。


「如果她不滿三歲還好談,可小黑娜都快成年了,她算有謀生能力,城內的公立孤兒院只收容軍人遺孤。」


但謀生能力有很多種,就算黑娜願意出賣勞力,這個年紀的少女卻會被許多與正直無關的人覬覦剝削。


加上她背上有傷痕,漢克知道這是迷信,但王國裡對身上有不自然傷痕的女性,總認為她們被黑魔法詛咒或者怪物附身的印記,這樣的女子到哪都不容易生活,最後總是流落妓院或富人的玩物居多。


「如果沒有任何人幫她,她只會被趕出銀霜城,也許最簡單的方式是把她送回故鄉,但小黑娜說幽河那裡已經沒有能依靠的親戚,我也不懂這樣是否對她好?幽河那邊離中央太遠了,本來就有拐賣人口的傳聞。」漢克悶悶地灌了一大口泡沫蛋酒,才又接下去:「芬妮應該也知道亞儂人的習俗,他們對孤兒可不友善。」


矮人老闆娘沉默的點頭。


「所以我才煩惱啊。」漢克受過正統騎士訓練,其中也包含嚴格的品德教育,無法眼睜睜旁觀一個天真無邪的孤女落入火坑。


「連通用語都不會說,也沒有絲毫讀寫能力的邊荒女孩,有哪個市民願意充當黑娜的監護人?」面對相熟的矮人朋友,青銀騎士吐出真實心情。


「我不會在銀霜城待太久,不能一直緊盯黑娜的事情。我和亞儂人傭兵混過,雖然會說他們的語言,我想銀霜城裡除了你們大概不會有其他人家剛好還會說亞儂語了,那可是偏遠邊境方言,總不能找博學的精靈來當她的監護人……」


漢克猛然抬起頭。


「等等,有個傢伙……我怎麼就沒想到?他或許有辦法。」


「不,還是算了……」漢克自言自語一陣後,把蛋酒喝個精光。


「我還是去問朋友看看,有沒有人想收養黑娜,或者認識附近城市的好人家能夠託孤,有機會讓她當個裁縫學徒也好。」


「漢克,你還真是善良。」拜米爾撫摸著黑亮的大鬍子說。


「乾脆把黑娜留在身邊,先訂個婚,等三年後你們再成親,我想小黑娜一定會答應的,還是你心儀的對象是貴族小姐?」


「拜託,我還不想定下來,而且你這愛指使別人結婚的習慣怎麼還沒改?」漢克又一次摀住臉。


「有貴族小姐心儀我也不敢要,算起來我一年有三季都不在銀霜城,居無定所,結婚是給自己找麻煩,就算口頭上給小黑娜一個方便身分,她要當真了我會很困擾。」


三人沒留意到一抹小影子蹲坐在樓梯上,正悄悄聽著他們的談話,芬妮為了讓漢克與丈夫能用更嫻熟的亞儂語和黑娜溝通,因此他們方才的對話全是以黑娜的母語進行預演。


她又給人添麻煩了。


黑娜望著手心。


可是,好害怕被丟下的感覺。


好害怕一直以來對她很親切的漢克,忽然翻臉對黑娜說,她讓人厭煩得要命!


想留在銀霜城,她已經無處可去,留在這裡,至少能保有見到那名青銀色騎士的可能,哪怕是說說話,讓她能夠在瑣事上幫點忙,甚至做些小玩意送他,黑娜就心滿意足了。


「總之,如果你們沒有更好的方法,明天起我就先帶黑娜去買幾套衣服,然後四處套套關係吧!」漢克說,倒也沒有真的絕望,畢竟這還算他能力範圍內能應付的挑戰,辦法不是一天就想出來。


「唉,你們人類為何有這麼多偏見隔閡?在我們看來,所有同胞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啊!」拜米爾語重心長地說。


「我也不懂,或許是想要長久在一起,人還是只能選擇氣味相似的同類。」漢克沉沉的表示。


「你又犯傻了,拜米爾,我臉上的印記不也是一樣?」芬妮覆上丈夫的手。


一對矮人夫婦不留在矮人建立的城市,選擇人類王都落地生根總有些緣由。


「我真的不覺得那有什麼大不了,就跟化妝差不多。」老矮人愛戀地望著妻子臉頰上出生就帶有的圖騰印記,這也是曾經在矮人部族間造成仇恨與戰爭的元凶。


芬妮對黑娜的親切熱情也是因為她曾經是被排斥追趕的一員,對孤獨潦倒感同身受,結果人類對他們反而比矮人族友善。


「總之,暫且走一步算一步吧!」剛剛開始就沉默著不繼續說話的漢克忽然以矮人語總結,芬妮和拜米爾知道他已察覺黑娜在偷聽的事。


「唉呀,看來我也退步了。」矮人老闆娘歎息。


「黑娜已經是這個年紀,你也不能把她當洋娃娃哄了,盡量實話實說讓她自己決定比較好,那孩子的眼中有火,她會活下去。」


「但是你給我盡最大努力把這孩子留在銀霜城,我很喜歡她。」芬妮補充。


平常笑瞇瞇一臉憨厚的中年矮人女性這樣和藹地對漢克要求,反而讓漢克暗暗冒出冷汗,他並不相信芬妮比自己晚發現黑娜在偷聽,她卻刻意裝作不知道。


漢克的刺客技術全是向眼前的女矮人學習得來,要是得罪芬妮,就算對方是銀霜城的高級官員,她還是可以趁月黑風高潛入宅邸綁架目標,把人剝光只剩一雙鞋子,倒掛在市民廣場上的那三人高的噴水池雕像下。


那時對官僚主義一向沒好感的漢克還很開心地和矮人夫婦邊喝蛋酒邊談論那則有礙觀瞻的新聞,他可不希望下個被吊上去的換成自己。


※※※


黑娜第一次穿上專業裁縫親手製作的衣服,雖然只是縫上蝴蝶結緞帶的普通茶色亞麻連身裙,她還是露出上氣不接下氣的緊張表情。


漢克只花三枚銀幣打點好的兩套替換衣服,對黑娜而言就是不得了的嬌寵了,但女裁縫說要將她身上換下的破爛衣服拿去丟掉時,黑娜還是將那堆磨穿縫補多處的舊衣緊緊抱在懷中,漢克並未阻止她保留過去的回憶。


最貴的是那雙皮鞋,花了一枚金幣,上頭還有皮雕的玫瑰圖案,黑娜連怎麼穿都不懂。


「在銀霜城裡,『職業』和『身分』很重要,前者代表一個人的能力,後者代表那個人的經歷,只要兩者相得益彰,就能得到敬重。」漢克這樣告訴她。「比如說,我的職業是傳令兵,身分則是皇家騎士,妳懂了嗎?黑娜?」


這些都是漢克努力得來的成果,因此他在銀霜城內自在出入,沒有人會覺得他不是這裡的一份子。


但是黑娜不一樣,當人們不能一眼看出某個人的職業,只好從身分開始猜測,在銀霜城裡不穿鞋行走的只有獸人和精靈,而他們的種族外貌與氣質一目了然。


如果黑娜不能表現出大家共有的習慣,她立刻就會被當成外來者及過客,沒有融入王都生活的必要和興趣,自然大家就會將她當成外人。


「現在的妳既沒有職業,身分也很可疑,除非有戶好人家願意收養妳,光靠我的保證是不夠的。」漢克看著黑娜,盡可能溫柔地告訴她事實。


「我知道……」黑娜低下頭,笨拙但堅決地撥弄鞋子,但還是不得其法,漢克於是半跪下來教她穿鞋。


「小黑娜,習慣就好,城裡的農夫很少,而且也沒有人赤腳,因為冬天會很冷啊。」漢克揉揉她的灰髮,倒是真把她當小孩子看。


「嗯,穿久就習慣了。」黑娜昂起臉,默默希望她可以把這雙勒得腳發疼的皮鞋穿得久一點。


「妳現在真的好可愛。」漢克從不吝於讚美女孩子,哪怕是沒有任何身分背景的黑娜,他覺得連通用語都不會說的她就像路邊的小野花般惹人憐愛,不惜於為她花上一點金錢和時間,可惜騎士卻不可能一直照顧這朵灰色的小野花。


黑娜酡紅著臉低下頭,有如漢克的讚美是一陣狂風,吹得她人仰馬翻。


接著他們騎著馬到處去拜訪銀霜城和城外鄰近住家,尋找漢克以往有交情的故友,可惜因為漢克職業關係聚少離多,有的早已失聯,成功認出彼此且不是舊仇的,除了敘敘早就模糊的往事,部分漢克看見對方現況連開口都有困難。


結果銀霜城也沒有比外面容易到哪去,青銀騎士表面爽朗談笑著,心中仍不免有些唏噓。


男人們對跟漢克出去喝酒聽他分享冒險事蹟或軍團遷徙的故事興致盎然,卻沒人敢接下黑娜的責任。


「你要找巴克斯?他最近剛成家了,老婆可是個醋罈子。」


「我?不行不行,單身漢怎麼能當小女孩的監護人,傳出去我還要做人嗎?」


「軍校的約翰學弟?他跟精靈去旅行了。」


「勸你最好連人都別讓托瑪斯看見,對,別去找他,偷偷告訴你他是戀童癖!」


繞了一大圈除了聽見熟人互揭瘡疤外毫無收穫,漢克頹喪得連騎馬的力氣都沒了,牽著黑娜一手拉著韁繩,黃昏將兩人影子拖得很長,聽不懂對話的黑娜在人前只好一直笑著、笑著,直到臉頰發酸為止。


一大一小的影子面面相覷,漢克率先哈哈大笑,黑娜跟著笑起來,把那些疲累和失望都吐入塵土。


「對不起呀,小黑娜,我不能當妳的監護人,因為我的職業和身分都有為國王效命的義務。」


漢克往年來開銷率性自在,也沒留下多少積蓄,反正食衣住行都有國家資助,津貼和薪水不是被他拿去喝酒玩樂,就是像現在幫助黑娜等一些偶然遇見的不幸人們,不知不覺在一些小地方花光了,他從未作長住久安的打算,在在都是監護人的負面示範。


「不用了,你真的為黑娜作了很多,我一輩子都償還不起,漢克大人,我……」黑娜捏緊裙襬。


「我還是回幽河去比較好,那裡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起碼大家聽得懂我的話,我也知道他們說什麼……」


漢克皺起眉頭,為黑娜早熟的話感到悲哀,又為她不相信他能讓事情完美解決有點不滿。


「雖然我討厭去找那個人……那樣看起來很像走後門……」漢克搔搔下巴上的鬍渣為難地說。「不過妳的問題只要那個人願意幫忙就完全不是問題了。」


但是每次想到那個人的事情,就一併想起許多酸甜苦辣的回憶,大部分都像是作了一半就驚醒的噩夢般讓漢克不願回想,坦白說他不想留駐銀霜城部分也是因為對方這幾年一直待在王城不遠處的山上。


「小黑娜,如果我說要帶妳去見一名巫師,妳會害怕嗎?」漢克在黑娜面前蹲下來略微仰視她,歪著臉露出調皮的微笑,黑娜則因此心臟快要炸開,哪裡還能清楚思考?


「怎麼說,我和那個人曾經是同學啦,但那是在妳出生前的事情,那個人應該早就忘記了。」


連藝高人膽大的漢克也會遲疑退卻,黑娜更好奇他口中的神祕朋友了。


「被法鐸大陸的『晨星學會』譽為『白銀賢者』的天才,現在又是蘇塔王國的首席皇家巫師,海亞奇斯‧溫‧西爾,連國王都要給他面子的人。」


其人其事花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但漢克會覺得尷尬不是沒有道理,因為首席皇家巫師的連串聲名事蹟太響亮,是人都不可能忘記,但漢克是個和對方專業八竿子打不到的軍人,平常也不在銀霜城活動。


十幾年沒交集,偏偏同窗過又是不爭的事實。


小時候有陣子交情挺好的,現在裝作不認識也說不過去,因為只要每次他回到王都,走到哪裡耳朵都會灌入白銀賢者的新聞傳聞緋聞,甚至是三合一的驚爆加料祕聞,顯示人民對這個偉大巫師的愛戴程度。


會讓一個騎士和巫師有同學情誼的原因其實一點都不奇怪,只要他們都曾經是皇家幼年學校的學生。


這在蘇塔王國是很自然的常態,為了讓將來都要為王室效命的優秀人才培養友誼──或競爭關係,總之有好有壞,但不會毫無認識,亦即所謂的人脈與菁英教育。


皇家幼年學校只收十到十六歲的學生,最大的好處是只要資質通過考核,不分貴族或平民子弟學費開銷都由國家支出到畢業為止,漢克就是受惠這項政策的學生。


「雖然很久沒聯絡,那位大人大概還是一點都沒變吧!」


為了讓黑娜在會見首席皇家巫師時不被對方奇怪的打扮言行驚嚇到,也可能是自我心理建設,漢克又努力回想當時在皇家幼年學校時的情景。


「小黑娜,反正巫師總是難以捉摸,我們見機行事好了。」末了,騎士很沒底氣的說。


「漢克大人一定沒問題的!」黑娜深信青銀騎士無所不能。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38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19 04:18:39

第一集 第二話 白銀之望

第一集 第二話 白銀之望



漢克只記得還是巫師學徒時期的海奇亞斯。
巫師學徒和正統的皇家幼年學校學生不同,他們一開始就跟隨自己的老師──自然也是某個巫師學習神祕奧妙的魔法知識,但老巫搞研究都來不及了,當然不會管這種通識教學上的瑣事,於是也把剛收下來還未累積通識學力的小學徒丟到皇家幼年學校去上課。
巫師學徒有他們的專屬服飾,通常是印著其老師的代表徽記,外表也相當好認,連大人都不敢去招惹這些年紀輕輕就已深不可測的小孩子。
「我們等等要去見的那位大師,從小就是全國公認的天才,他跟我們不一樣,本來就沒必要上學,所以離開皇家幼年學校後,他就一直在銀霜城外的森林自修,然後外出浪游,直到成為白銀賢者光榮歸國,國王送了他那座隱修塔為止。」
漢克對黑娜簡單解釋白銀賢者海奇亞斯的生平,黑娜聽得一愣一愣。
至少黑娜知道,巫師比傳令兵更厲害,他們正要去拜訪這個又強又神祕的巫師老大。
漢克後來考上騎士學院順利畢業,又在軍校深造兩年,被遴選為直屬國王麾下的一等傳令兵,過程雖然艱辛,但和其他人相比又算是順利了,起碼他的努力得到紮實的收穫。
但漢克和海奇亞斯實際相處時間只有皇家幼年學校的短短一年,除了海奇亞斯毋須參加他們的畢業考,就是他只花一年就超越學校教師,造成舉國轟動。
剛好坐在海奇亞斯旁邊的漢克被巫師學徒抓來當小組報告的作業組員,海奇亞斯本身就是個優雅靈敏的少年,漢克也不是腦袋裡只有肌肉的笨蛋,兩人在課業上合作的一年帶給他相當大的收穫。
然後就沒有了。
正常普通到讓這個老練軍人覺得無法厚著臉皮上門關說的幼年同學關係,差不多就是這樣而已,這當然是現在漢克已經看開,懂得對方根本是不同世界的存在,只是小時候還有些較勁的心思而已。
「見面不難,海奇亞斯雖然身分高貴,畢竟是巫師,巫師都喜歡離群索居,所以他單獨住在銀霜城外的台地森林,國王為他搭建的高塔裡,周圍環繞著迷宮庭院,只要走得過去見見他倒是不違法的。」漢克試圖把前景描述得比較理想。
實際情況當然不這麼簡單,只是不知為何漢克覺得只要他願意前往,自然能如願見到海奇亞斯。
也許是以前海奇亞斯比漢克提早離開皇家幼年學校時,親口對漢克許諾,有事可以找他幫忙的印象太深刻,讓漢克知道,原來不是所有巫師都自私冷酷,討厭和人有交集。
但是漢克還是隱隱約約覺得和這種神祕人物深入來往不是好事,也就作為兒時的溫暖回憶銘記在心,不曾刻意親近。
「漢克大人,就是對面山上那座白色的塔嗎?」黑娜的聲音打斷自從走上拜訪首席皇家巫師路途後就不斷陷入回憶沉思的漢克思緒,讓他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講稿又四分五裂。
既然是軍人,還是直來直往吧!和一個巫師文謅謅無異自暴其短。
望著黑娜明亮的五官表情,漢克這樣下定決心,面對國王都沒那麼緊張。
「走吧!黑娜!還得爬山呢!」
兩人終於騎馬走完整修得清爽平整鋪上白貝殼沙的山路,抵達綠油油且泛著藍光的美麗庭園,巫師的白塔就聳立在庭園中央,一隻翅膀燃燒著金色火焰的小鳥在綠樹上空盤旋,飛向漢克和黑娜。
「漢克‧比留斯,黑娜,隨我來。」火焰小鳥用悅耳清脆的聲音以及標準的亞儂語呼喚道。
黑娜驚訝地瞪大眼睛,漢克則是因為已經有心理準備,倒是十足冷靜,還能反過來對黑娜小開玩笑:「如何,我說過巫師都是些神奇人物。」
「他居然知道我們要來,還知道我們的名字!」黑娜也興奮地回應。
借助火焰小鳥的導引,漢克和黑娜很快穿越迷宮,儘管漢克覺得皇家巫師對這種小事不感興趣,但無所不知的海奇亞斯應該也能給出一些不同答案才是。
白塔入口站著一個人,黑娜不得不揉揉眼睛,原來不是那人會發光,而是他有一頭直垂到大腿上的銀白長髮,身上白袍也是閃閃發亮的高級絲織品,加上膚色白皙,深刻而明亮的紅眸宛若寶石,巫師散發著高貴嫻雅的絕塵氣質,黑娜下意識停住腳步。
好美的一個人,像是霜雪和透明河水塑造成的精靈。
「海奇……巫師大人。」漢克差點直呼其名,將多年後再見的震驚吞入腹中。
「直呼其名亦可,漢克。」巫師歪了下頭,談不上親切,但也毫無架子地說。
銀髮巫師讓漢克想起印象中少年時期的海奇亞斯,那樣理所當然,不將彼此的身分差異放在心上,不冷不熱的模樣。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青銀騎士說。
「怎會忘記?你讓我印象深刻。」巫師挑了下眉,這個玩世不恭的小動作在他做來竟無任何違和感。
「都是過去的誤會了,別在小孩子面前說這件事。」彼此都是三十歲的大男人,漢克尷尬地陪笑。
「好久不見,本來不想麻煩你,關於黑娜的事情,我想找個人收容她,讓她能留在銀霜城。」和皇家巫師相對,不知為何更加頭皮發麻的漢克趕緊將黑娜一把抓到身前來介紹,太久沒實際會面,忽略白銀賢者的外表本身就極具攻擊性。
「進來說。」海奇亞斯一揮長袖,原本陰暗的塔內立刻亮起點點幽光,漢克和黑娜跟著走入巫師居住的高塔中。
一樓空空如也,地上畫著奇妙的圖騰,巫師直接引他們走過螺旋狀通向上層的狹窄斜坡,路面鋪著天青色毛織地毯,挑高的梯道導出強烈的上升感,令人有些暈眩,進入被薄紗與珠簾分成兩區塊的二樓,奇妙的是,從外面絕無法想像塔內空間如此寬敞。
「小女孩,妳可以去我的研究室玩,只要不碰任何東西。」海亞奇斯頭一句話出乎意料是對著黑娜給建議。
「咦?」黑娜立刻手足無措。
「這樣不會有問題吧?」漢克趕緊介入詢問。
「只有不入流的巫師才無法控制好自己的財產,害怕被人窺探。」海奇亞斯自負地表示。
「還是你喜歡讓一個孤兒站著親眼看人大剌剌地分配自己的命運?她會一生都記得這個場景,你是要她感激你?還是要她因服從恐懼以至於不敢表示意見?」
漢克想起這幾天他正是這樣做,有些羞愧地轉移視線,但巫師直接而冷酷的話,不禁讓漢克從頭涼到腳。
果然一點都沒變,天才海奇亞斯的毒舌功力。漢克在心中歎氣。
巫師對騎士說話時倒是換回了通用語,還是老樣子,特別在語言和援例反應上聰慧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一直以來,海亞奇斯在洞悉人心上擁有神祕的才能,而他會被稱為白銀賢者,正是他把這種才能做出公平廣博的無私運用,對國王和養牛農夫都使用相同態度,這也是海奇亞斯讓人難懂的地方。
「既然海奇亞斯大人都這麼慷慨了,去玩吧,小黑娜。」漢克轉頭一笑。
黑娜從語氣和二人表情猜出那是嚴肅的話題,雖然當面說她也聽不懂,但這是第一次黑娜被驅離漢克身邊。她不知道是聽不懂漢克常說的語言,還是他們不想讓她在場,哪種距離要更大些?
黑娜溫順地走向藍紫薄紗的另一邊,每走幾步總控制不住回望漢克,騎士一直保持笑容,她才沒入了薄紗後的世界。
※※※
其實和白銀賢者的高塔比起來,黑娜覺得銀霜城更不可思議,那麼多巨大苛細的華麗建築,五花八門的住民,反觀白銀賢者的高塔就跟小時候聽媽媽說過的巫師故事一樣奇幻神祕,黑娜目不暇給。
雖然很興奮能參觀巫師的住處,黑娜又覺得還是豬牙旅店比較吸引她。
堆放在一起的古書,琳瑯滿目的瓶瓶罐罐,玻璃瓶裡裝著發光的草,還有很多五顏六色的小石頭和卷軸,全被並列在長桌上,有如百寶箱,卻不如預期地要讓黑娜驚奇,因為她不懂那些東西到底有何用處。
黑娜和妹妹也會蒐集一些她們相信有魔力的樹枝或布片,被河水琢磨得渾圓的石子,對小石子許願,當成寶貝珍藏,睡覺也放在口袋或胸口相信可以保平安。
隨著年紀長大,黑娜漸漸不覺得幻想遊戲有趣,現實生活和種種必須煩惱的義務,大女孩開始要分擔的家事雜務牽掛了她的心思,只是黑娜仍會盡量找時間陪米雅玩耍,加上父母也告誡她絕不能獨自到河邊去,兩姊妹可以就在菜園子快活地玩家家酒,怎麼也不會膩。
但是再也沒有會讓她掛念的家,熟悉的面孔對她大笑和生氣了。
黑娜繞著長桌走了好幾圈,又跑到窗戶邊看向遠方,很快感到無聊。
「漢克大人還要和那個巫師談多久呢?」黑娜揪著胸口的衣料喃喃自問。
一個人這樣站著,在巫師的房間裡,彷彿會想起許多恐怖的事情。
吹入高塔的風有些冰冷,銀霜城秋天就已經和幽河的冬天一樣冷了,臨冬節時城裡還會積雪,潑水成冰,到時候還得仰賴白銀賢者和冬精靈談判,請求祂們減緩對銀霜城的侵襲,這是漢克告訴黑娜的王都傳統。
黑娜咬著嘴唇,忽然決定從這種脫離現實的寧靜中逃離。
她發現長桌上有個約人頭大小略呈橢圓的石球,但石球被托在纖細的金架上,感覺是中空的,看上去給人相當輕盈的錯覺。
她好奇地湊近石球,仔細一看石球竟有些微微透明,上頭由奇特的細小凹痕構成複雜花紋,乍看類似灰白雪白交融成的素色彩蛋,黑娜鬼使神差伸出手。
她按住某個剛好容納指尖的小凹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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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奇亞斯,我不認為把黑娜送回幽河是好事,你也清楚那裡靠近邊境,地形開放,又有許多外族蠢蠢欲動。」既然皇家巫師直言無須拘禮,漢克也就本著軍人對王國情勢的掌握直白討論起來。
「對一個孤兒來說,銀霜城不見得比幽河好生存。」巫師冷靜地表態。
「黑娜是個大孩子,她知道的事情足以讓她在幽河生活,但在銀霜城她卻是一個嬰兒,沒有父母帶領她成長。」連通用語都不會說,更別提如何起步學習了。
「所以必須為她找個保護者……」漢克不改初衷,仍然固執己見道。
他想,或許會剛好有一對缺乏兒女的老夫婦願意慈祥地對待黑娜,將她視為己出。
「比留斯,你知道銀霜城的古諺怎麼說嗎?一半……」
「一半的好事招來怨恨。我知道。」騎士搶過巫師的教訓。
「不,取決於你如何定義另一半,找到一戶人家收養黑娜,在你看來事情是結束了。可是,一半的意思也可以代表整個人生,她是個亞儂人,而你將要破壞她與生具來的氣質與力量。」
「在戰場上,能活下來就是奇蹟,誰會去分你我是什麼地方的人?我可不懂這種事情。」漢克搔搔下巴說。
「你該看看小黑娜跟我旅行的樣子,她比一些嬌生慣養的貴族嫩兵還堅忍。」
「我只是問你,難道沒有辦法解決嗎?如果她自己也想留下來,難道我們這些大人沒有能力實現她的願望嗎?」這是青銀騎士的想法。
漢克並非濫發慈悲心,而是和黑娜相處過,著實欣賞這個單純但是絕不柔弱的小女孩。
「這件事……」海奇亞斯剛起了話頭,薄紗珠簾後傳出尖叫聲,兩人立刻從椅上站起,漢克率先奔入巫師的研究室,海奇亞斯隨後跟上。
漢克撩起薄紗立刻傻眼,一頭雙翼滿是暗金雪白交融火焰的凶暴大鷹正繞室拍動翅膀,一會兒撲到天花板,一會兒又降落到桌上,用銳利的鐵爪釘住桌面,燃燒羽毛到處飄散。
「黑娜!妳在哪裡?」漢克本能拔劍應對。
「對不起……漢克大人……」微弱的應聲從桌下飄出來。
「海奇亞斯!你不是說不會出事!」漢克顧不得忌諱巫師的身分,厲聲質問。
「這沒有道理……」海奇亞斯疑惑地呢喃著,卻還是伸出手。
「肅靜!瓦肯禮,回到你的巢穴去。」巫師一臉漠然對那頭裹滿火焰的大鷹下命令,結果那頭奇幻生物化為白金色的液態火焰一下子竄回石球裡了。
「那到底是什麼生物?」漢克望著鬧出大騷動的火鳥和毫髮無傷的房間愕然問,語調還有些發麻。
「北方山脈祕境裡棲息的火之雀,野精的一種,也可說是小隻的元素精靈。」
但巫師的解釋對漢克與黑娜而言有說等於沒說。
「黑娜,妳到底對瓦肯禮做了什麼?」海奇亞斯對著桌子下說話。
少女發抖著爬出來,滿眼淚光。
「對……對對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沒關係,我不怪妳。」
「我不小心摸了一下那顆球。」黑娜心虛的說,巫師明明警告過她不能亂碰東西。
但手指觸到冰涼石球意外感覺很好,凹痕裡並沒留下粗糙的鑿痕,反而像是被人用天鵝絨細心地打磨到光滑無比,黑娜正覺得很好玩時,指頭按住的地方忽然發亮了。
她不懂當時為何毫不緊張,反而順著凹痕用手指描繪整個圖騰,水藍色的幽光也跟著滋長,就像用手指沾著光替石球彩繪,黑娜感到難以言喻的自信飄然。
然後,她就把發光的圖騰完成,火精也飛出來。
「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漢克瞠目結舌。
「你也試看看。」為了驗證問題出在自己或黑娜,巫師很自然轉向青銀騎士如此要求。
「什麼?我可不會半點魔法!」漢克馬上拒絕。他完全不想去摸那詭異的魔法石球。
「我應該加上防護法術了,任何人都無法碰到才是。」巫師一雙紅眼睛深深看著黑娜,他看到的只是個平凡瘦小的灰髮農家女孩,將臉蛋低垂埋在髮絲陰影中躲避著。
「用劍也沒關係。」
「這可是你說的。」漢克半信半疑以雙手握住劍柄,用力朝石球揮砍下去。
「嗡」的一聲,劍鋒在砍上石球前就碰上一層透明無形的硬膜,被強力反彈回來,引發的震動險些連劍身也折斷,毫無心理準備砍上這麼堅硬的東西,漢克虎口一陣疼痛,他驚訝地望著桌上看似無防備的擺設。
「她真的只是被你從強盜手裡救出來的亞儂少女,不是某個巫師的後代嗎?」海奇亞斯走向黑娜,伸手抬起她的臉蛋打量。
「我……我才不是……巫……巫……那個,我們家真的很普通啊!」黑娜被那修長微涼的有力手指托住下巴,半強迫地抬起臉孔與巫師相對,不由得加重呼吸,又聽見海奇亞斯那樣質問著她,立刻泛淚否定。
「確實未感覺到任何特殊魔力。」白銀賢者垂下目光,思考片刻又說。
「黑娜,將長桌上那枚試管拿給我。」
「巫師大人,我做錯了,對不起……我不會再這樣,可不可以走了?漢克大人……」黑娜無助地看著騎士,拚命用眼神哀求他帶自己離開。
「小黑娜,妳身上的確有些奇妙的事發生了,放著不管也不太好,或許海奇亞斯能幫妳處理,起碼要確定那對妳無害呀!」漢克蹲跪在黑娜面前,輕撫著她的頭髮。
「相信白銀賢者,他不會害妳。」
漢克這樣保證了,黑娜才遲疑地照著指示拿起試管交到巫師手中,只是簡單得眨幾次眼睛就結束的過程。
「有感覺到什麼不尋常嗎?」海奇亞斯問。
「沒有。」
「比留斯?」
「我也要嗎?」漢克勉強跟著做,但他仍然在將要碰到物品前就被擋住了。
海奇亞斯站在少女和騎士之間,表情高深莫測,秋風微微吹起他銀白的長髮,使他看來像是雕像般不真實。
「有必要研究一下。」
※※※

起初還支持巫師找出奇怪謎題解答以免夜長夢多的漢克,在同樣被留在巫塔中三天三夜當對照組後,和黑娜爆出一模一樣的哀求,可惜依然不被接受。
漢克抬出再不去軍務處定時報到會遭到通緝的正當理由,從皇家巫師精細繁苛的研究鑑定工作中逃脫,隨即快馬加鞭離開巫師定居的高塔。
看見銀霜城的雄偉入口,青銀騎士差點沒連人帶馬感動跪下。
只要能避免再含一些奇怪的葉子數小時靜止不動,或者接受顏色詭異的藥草浴,就算丟臉地落荒而逃也值得。漢克在心中默默對黑娜抱歉,但是他真的受不了了。
如果漢克早知與海奇亞斯的再見會是如此收場,打從一開始就會死了找巫師求助的這條心。
漢克的確有軍人義務要履行,王都總是特別要求紀律問題,但他這一回城,大家都知道漢克過去三天在白銀賢者家中渡過,人人爭問密辛,導致漢克幾乎把軍務處當成避難所,連皇宮也不安全。
果不其然,又有新任務等著國王麾下的一等傳令兵,漢克習以為常投入緊湊的準備工作,又過了四天,實在擔心小黑娜,加上傳令兵任務裡也有要求助海奇亞斯的部分,漢克這才餘悸猶存再度拜訪白銀賢者。
「海奇亞斯,雖然我才剛回王都,但陛下忽然決定讓我擔任金雀花爵葛拉契夫大人的隨行護衛,拜訪鎮守東方要塞的大貴族,這次我會以皇家騎士的身分同行,你知道我還有其他工作。」漢克揮揮手。
「趁貴族們交際應酬時,我呢則檢視邊境的治安情況。」執行傳令兵任務時漢克的行動必須非常隱密,通常是單獨旅行,但國王有時也會像榨檸檬汁一樣,要能幹的皇家騎士代表國王以及貴族活動,而漢克則是兩種都很好用的人才。
「簡單地說就是當大使保鑣,沿途也會經過幾個軍隊駐紮點,順便交接中央與地方的情報流通。」這種工作沒人比漢克更駕輕就熟,沒點地方軍事人脈與對國土地理的熟悉也做不來。
「原來如此。」海奇亞斯交錯十指枕著下巴。
「這倒是很適合你的差事。」巫師看著漢克的表情,像是對他這些年的活動瞭若指掌,中肯的評議道。
漢克是騎士學院出身的特種軍人,原本就和宮廷關係密切,也理解儀容進退的重要性,是以純血貴族樂於和身為皇家騎士的漢克相處,但是傳令兵又在戰場上真槍實彈打滾過,派駐在外地飽經風霜的兵將也對漢克的本領服氣,不把他的鎧甲武器及頭銜當成裝飾品。
「我相信陛下開始樂意讓你多多露臉了,漢克‧比留斯,或許不久後你會有更多時間留在銀霜城。」白銀賢者用巫師特有的說話方式暗示漢克受到國王重用。
「我倒寧可不去想太多。」漢克搔搔臉頰。
蘇塔國王深諳漢克的重要性,加上漢克還年輕,軍階不高又非正統貴族,正是最好使喚的階段,因此也常常將他調派到王國各地協助不同軍團進行小型軍事任務。
漢克不以為苦,他知道幾年後少不了升遷機會,但現在輾轉征戰在所難免,因此有了「蘇塔的燕子」這個綽號,指他能回銀霜城過冬就是幸運了,但海奇亞斯言下之意是他馬上就會被重用,比漢克的預期還要快,這讓他有些不安。
「這次的任務是到烏爾嗎?」海奇亞斯拿著漢克規劃的路線圖和旅行計畫審視。
「有些遙遠。」巫師沉吟片刻。
「聽說王國東方有許多奇妙傳聞,這次我與葛拉契夫閣下輕裝趕路,不打算攜帶隨從,不知這樣規劃是否足夠安全?如果只是強盜山賊之流我倆都有自保能力,但以防萬一,還是想請問巫師大人是否有助於我等加強防備的方法?」
其實身為軍人誰沒有幾個迷信的幸運物?
許多騎士都會選擇將家人的手帕或一縷頭髮帶在身邊,只是漢克孤家寡人,倒不知拿何物當寄託,因此選了騎士學院畢業時,院長送給他的小匕首。匕首的象牙柄上鑲嵌著祈求幸運與勝利的黃金紅寶石,不比一個手掌長,鋒利好使又能象徵身分,必要時也能當作信物。
「你的『守護』可否讓我看看?」白銀賢者要求道。
漢克於是將院長贈他的黃金匕首遞出。
「沒沾過血,可以施放較深沉的祝福,你保護的很好,漢克。」海奇亞斯讚美道。
「守護」是蘇塔騎士對幸運物的稱呼,但他們有格外不同的信念,不只相信幸運物可以帶來好運,而是為了讓他們時刻不忘需要守護的對象而變得強大。漢克的「守護」並非親人的祝福,卻是來自對他來說有如父親的騎士院長,漢克也始終不忘當初成為騎士隨從時的誓約。
「我會製作護身符給你們佩帶,路線沒有問題,不過盡量避免在無人活動的森林或河邊露宿,以免冒犯妖精的地盤。」
「如此先謝過了,巫師大人。」漢克停頓片刻,還是忍不住追問黑娜的祕密。
「關於小黑娜的情況……」
「再過兩個月就是臨冬節,比留斯,你能在那之前回來嗎?」海奇亞斯交錯十指冷靜地看著漢克問。
「勉強抓緊時間的話……大概可以。」
「我會和陛下提及,請他勿延長你的任務時間,可以的話在那個日子之前回來。」
「何出此言?」漢克眉頭一皺,敏銳地聯想到巫師的真意。
「難道和黑娜有關?」
「黑娜告訴我,她的生日在冬天接近時,晝夜長短互換的日子,換言之,那是臨冬節的前夕,她又是亞儂人。」
「亞儂人怎麼了?他們是農牧民族,總不會使用魔法吧?」漢克追問。
「但是幽河在古代是『五巫之地』,曾經有五個大巫師在那裡聚會,雖然是千年前的事情了,但影響迄今仍能在該處的土地及生物上顯現。」海奇亞斯從垂落的銀髮中抬起暗紅雙眼,森然望向傳令兵。
「至於巫師們為何會選擇該處聚會,還有更古老的原因,幽河是自然精靈進入蘇塔王國的道路,特別是臨冬節前季節交替之時,有許多古老精神生命會從此通過,冬神、北風、黑暗精靈、雪精、靈狼和更多名字早已失傳的強大妖精……」
「極有可能是其中一個,不知因何緣故在黑娜身上施放祝福,導致她擁有和精靈族一樣的魔法天賦,這是我目前得出最有可能的結論。」
「怎麼會這樣……」漢克頹然靠著椅背。
「儘管說是祝福,但那樣的能力要在人群中生活,跟受到詛咒沒兩樣啊!」他想起小時候聽海奇亞斯說過,身懷異能的男女在人群中被恐懼甚至當成惡魔的種種故事。
「是的,所以無法將黑娜交給普通人家收養,她的能力不知何時會甦醒,而且連她自己也無法控制,屆時必然造成恐慌。她已經超過十五歲了,再晚差不多今年就會徹底蜕變,黑娜無法說出過去的生日記憶就是一個證據。」
「那樣的孩子被稱做『精靈兒』,因為能力太不穩定,無法透過正規訓練成為巫師,加上當初選中黑娜的自然精靈或許也會再來帶走她,人類不能和神靈為敵。」海奇亞斯淡淡敘述。
「那她會變成什麼樣子?」漢克連忙追問。
「恐怕會從遺忘自己是人類開始,最後變成某種妖精吧?」
漢克握緊拳心,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時從紗幕內響起一連串細碎腳步聲,珠簾破開,跑出來的少女讓漢克目不轉睛。
得知青銀騎士又來了,黑娜臉上洋溢喜悅,漢克也暗自詫異他不在的這幾天,海奇亞斯竟將黑娜照顧得很好。
黑娜長短不一的暖灰色頭髮在腦後紮成一條短短的辮子,露出可愛的心形臉蛋,瀏海也編到一旁用緞帶固定,漢克這才發現黑娜的眼睛不是他以為的草褐色,而是在燭光下相當耀眼的金綠,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
他還以為巫師那些研究鐵定會折騰死人呢!
「小黑娜!海奇亞斯這幾天都和妳做些什麼?」
少女臉上泛起紅暈,看了看銀髮巫師後才怯怯解釋。
「巫師大人教我唱歌、畫圖、認草藥,還有我和瓦肯禮很熟了喔!原來牠就是幫我們帶路的那隻金色小鳥!牠還可以變大變小呢!」從少女的語氣聽來,他們不但都在玩,而且玩得很開心。
但海奇亞斯是白銀賢者啊!漢克無論如何都很難想像,他紆尊降貴和一個沒受過教育的小女孩打成一片的畫面。
「看妳過得很好我就安心了,小黑娜。」無論如何,海奇亞斯的能耐還是超乎漢克想像的厲害。
「所以我們可以回去鬍子叔叔的旅館了嗎?」黑娜充滿期待地說。
顯然少女還不知道即將發生在她身上的冷酷命運,海奇亞斯冰冷的判決在漢克心中長出棘刺,即使再同情不忍,但按照海奇亞斯的說法,白銀賢者都無能為力的事,他又能怎麼辦?
「我得離開王都了,最快七天後就要走,因為國王的命令。」漢克在黑娜面前俯身與她平視,按著黑娜肩膀說。
海奇亞斯會告訴她真相嗎?巫師應該會說的,距離臨冬節還有兩個月,假使這就是黑娜作為人類能度過的最後時光,他多希望自己能陪在這個女孩身邊。
果不其然,聽見漢克的話,黑娜眼中的光輝迅速熄滅了,但她仍堅強地露出笑臉。
「這樣子啊……那漢克大人路上千萬要小心,希望你能順利完成任務,平安回來。」
「黑娜呢?」
「我想回家。」既然沒人說她可以留下來,黑娜很自然這麼說。
矮人夫婦雖然對她很熱情,但進入銀霜城後目睹的點點滴滴,黑娜知道這些人和她屬於不同的世界,黑娜不能給對她好的騎士添麻煩,甚至帶給他恥辱。
「海奇亞斯?」漢克問巫師,他是唯一懂得如何應付的人。
「黑娜不可放其回幽河。」巫師斷然道。
「我將收她為見習學徒。」
晴天霹靂的答案,黑娜還似懂非懂,漢克已經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不管是貴為首席皇家巫師和白銀賢者的海奇亞斯也好,其他巫師也罷,收徒都是件大事,不像漢克的騎士師傅可以一代代地教育不同學生,巫師和其弟子都是一對一傳承,收了徒弟通常等於讓對方陪伴自己到死或弟子因某種因素離開為止。
這不是可以兒戲的事情,應該是要很嚴肅地進行對吧?
「反正我本來就不打算尋找傳人,照看這個精靈兒也無妨。」巫師順了順長髮,對少女招手。
黑娜知道不可違背這位高貴賢者,偉大的巫師,所以順從地走近他。
「我可以收留妳,讓妳留在銀霜城,但是從此以後,妳必須稱呼我為老師,為了留在這裡努力學習,妳能辦到嗎?黑娜。」海奇亞斯凝視著少女的眼睛說。
突如其來的變卦,黑娜只能努力理解為,只要答應巫師的話就能留下來,留下來意味著她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到青銀騎士,還有自己不是一個人,她能繼續活下去。
黑娜點了點頭。
「我會努力的,不管是要我打掃房間、洗衣服、買東西,我會拚命努力去學習的!」
漢克總覺得不祥的陰影正在湧現,不管是巫師的決定,還是黑娜的決心,似乎都遠遠超過他能理解的範疇。
「那好,我們就從學習蘇爾達特語開始,這就是銀霜城的官話,也是大多數人族的通用語言。」巫師非常嫻熟地指定好學習的起點。
不過事情總算是有個好結果了,雖然不可思議,但海奇亞斯都不能照顧好黑娜的話,大概也沒有哪戶人家可以做到,漢克還是安心地拾起長劍。
「那麼,小黑娜,妳就安心地留下來吧!到任務出發前,我會再來看妳,要努力學習,還有聽海奇亞斯的話。」事到如今漢克也只能事事往好處去想,城裡恐怕又要因白銀賢者收了個來自邊荒又半大不小的亞儂少女當學徒的事激動好一陣了。
「我會的!漢克大人!真的很謝謝你!」黑娜緊握著雙手說。
「感謝妳的新老師吧!希望等我再回到銀霜城時,我們就能用另一種語言對話了。」漢克背對著巫師和黑娜策馬小踏步離開,同時舉起手搖了搖。
接下來,漢克也依約盡量從繁忙事務中抽空來探望黑娜以新身分在巫師白塔中學習的適應情況,以海奇亞斯的實力當一名通用語言教師可說不費吹灰之力。
漢克本以為海奇亞斯會像其他巫師一樣,把黑娜送到皇家幼年學校去,巫師學徒都有保送入學的特權,但白銀賢者拒絕這麼做,其實黑娜的年紀也快要不能入學了。
以黑娜的程度,去幼年學校沒有任何幫助,她得從一般學生還在牙牙學語階段的內容重新學起,如何和那些少年菁英競爭?換言之,海奇亞斯打算自己手把手教授黑娜基本知識。
但是漢克覺得,就是這種小地方才能看出海奇亞斯的確有賢者的氣度,對一個白紙般的小女孩,絲毫沒有任何歧視不耐的反應。
「所有語言和魔法的發動,始於聲音,每種語言都有對應的一組聲音的種子,唱誦咒語時若稍有誤差就會失敗,只是學習普通語言的人記住這些規則,也很容易透過旁聽對話而主動吸收新的內容,因此扎實的起點是成功的一半。」
海奇亞斯指著黑板上的音標圖案,對端著石板忙碌描繪同時聽得滿頭大汗的黑娜解釋,亞儂語的詞彙不多,句型也很簡單,因此稍微複雜的描述對黑娜而言就算是母語也聽得相當吃力。
「讓我們從最常見的母音『歐』開始。」
漢克本來還興致盎然地旁觀海奇亞斯像個小學教師般諄諄教誨的表演,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了這對師徒的可怕之處。
「歐。」
「啊喔。」
「歐。」巫師平常地示範。
「啊歐──」少女流下冷汗,但舌頭不聽使喚。
「歐。」
「啊──嗚喔──」差點被口水嗆到。
「多了一個音,試著喉頭用點力。」
「啊嗚!」黑娜很用力地擠出聲音。
這樣一成不變的師徒對話持續到漢克和國王使節離開銀霜城那天還不斷循環,到巫師塔外朝聖的普通市民紛紛傳說白銀賢者在塔裡絭養奇怪的野獸,每天都發出恐怖的嚎叫聲。
「漢克,你怎麼了?緊張嗎?」和漢克並轡而行的青年貴族含笑探頭問。
「是啊,我的胃有點疼。」漢克牛頭不對馬嘴地說。
真的沒有問題嗎?
但是青銀騎士不敢再想下去了,悄悄在內心禱告,希望等他回到銀霜城時,一切已經恢復正常,往後的旅程中,那令人難忘的音標教學還是不時於午夜夢迴盪漾在漢克的腦海。
歐──嗚啊──歐──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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賾流 發表於 2020-12-22 02:41:04

第一集 第三話 學徒叛逃

第一集 第三話 學徒叛逃

「我最討厭老師!嗚嗚嗚──」


白銀賢者的見習小學徒就這樣奔出了巫師的白塔,奔出了神祕繁複的庭園,從白金焰鷹的視野中離開,同時將眼淚滴在通往銀霜城的路途上。


由於沒有坐騎,加上不習慣穿鞋子,礙手礙腳的學徒長袍加兜帽斗篷不時妨礙少女加快速度,黑娜足足走了一天才重新進入銀霜城的雄偉大門,沿途有許多好心人幫她指路,還送黑娜麵包和水果。


黑娜和海奇亞斯的同居生活早已成為王都內外最新最強大的新聞焦點。


同樣地,跟著黑娜回到銀霜城的,不只有沿途人家的善心,還有關於首席皇家巫師海奇亞斯到底對黑娜做了何種好事,導致她灑淚回城的熱情揣測,於是有了以下的新傳聞。


──賢者也是男人,有正常的需求。


城裡的花花公子們非常開心銀髮巫師也有桃色緋聞,他們受夠道德人士老是拿海奇亞斯獨身守節的清高舉止當藉口非難自己。


──海奇亞斯大人有如晨星般凜然不可侵犯,村姑意亂情迷,告白被拒。


不分男女暗中癡迷地崇拜著白銀賢者的一群狂熱支持者,認為問題出在破天荒竟能與偉大巫師同食同住的超級幸運兒身上。


──小學徒弄壞珍貴的寶物,遭受叱責,被趕出白塔。


這邊有比較著重合理性的推理,但立刻被狂熱信徒攻擊,白銀賢者絕非如此小氣之人。


或許謠言比長著一千雙翅膀的風飛得還要快速,但黑娜從巫師塔走到銀霜城的旅程並未遭受困難,相反地人人都認識她衣著上專屬於白銀賢者的徽記,怕黑娜挨餓受凍,或者擔心她的安危自願伴護一段路的大有人在。


黑娜順利走回她朝思暮想的銀霜城。


「老師他欺負我!」


在王城裡多次迷路,終於被好心人帶到豬牙旅店,黑娜蹲在廚房火爐旁抱著膝蓋,就在芬妮面前抽噎個不停,二度控訴她對白銀賢者的憤怒。


「我就知道那個白毛巫師不是好東西!老公──拜米爾你這死鬼!快給我下來,小黑娜回來了!」矮人老闆娘直接對著低矮的廚房天花板大吼,上方正是老闆夫婦的房間,為的是把著迷於精靈文字的丈夫給喚出房門。


半分鐘後大鬍子矮人才匆匆忙忙從樓上衝下來,鼻子上還卡著金框眼鏡。


「歡迎歡迎,小黑娜,妳這是怎麼啦?」


「我……我……」黑娜哽咽著,愈想愈心酸,不覺又用手拚命揉著眼睛。


「別揉,眼睛會被揉壞,是不是海奇亞斯虐待你?」


黑娜拚命點頭。


芬妮大怒,瞪著她本來就很大的眼睛。


「他怎麼虐待妳?不給妳吃?不給妳喝?讓妳捱餓受凍還給妳一大堆工作?」


黑娜搖搖頭,老實說出她在巫師高塔中過的生活。


「老師每天都給我吃很新鮮的魚、麵包和水果,還有牛奶,塔裡很乾淨哦,本來就沒什麼灰塵,老師也都自己洗衣服整理房間,日用品都有人送過來,他說平常工作盡量自己做,不能有利用魔法偷懶的念頭,否則遲早會引發戰爭。」黑娜談到這裡不顧眼眶還懸著淚水,目光閃亮地說。


「呃……」芬妮沒想到那個大巫師還挺會管教小孩的。


「那他到底做了什麼,讓妳這麼討厭他?」


聽到芬妮這樣問她,黑娜本來飛揚的神采又一瞬黯淡下去。


「本來很快樂,可是老師最近太過分了,每天都只要我背文章,又臭又長的誰曉得意思是什麼?不能做別的事,只能一直背文章,我受不了啦!嗚嗚!」黑娜一想到就委屈,她怎麼可能記住那念完一次起碼要五分鐘的祈禱文,還是用她尚不熟悉的文字寫的長篇大論。


「我就是記不起來嘛!」


「那他罵妳了嗎?」芬妮又追問。


「沒有,老師從不罵人,可是他做的事比罵人更可惡!」


「他對妳做了什麼事?」芬妮更加吃驚,和拜米爾對望一眼,整件事的謎團愈來愈詭異了。


「他、他不說話、不理我,他說除非我能達到他的要求,不然他不會給我新的事做!三天耶!他真的把人家當成空氣,什麼嘛!」黑娜氣惱地說,雖然很尊敬巫師,但明明就住在一起,隨時都能看見對方,但視線卻對不上,這種感覺非常差!


在幽河邊長大的亞儂少女,黑娜習慣直來直往的相處方式,像漢克還有芬妮和拜米爾,她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回應對方,但海奇亞斯的態度,黑娜卻會解讀成「被討厭了,討厭到連話都不想說」,對一個樣樣都勝過自己的大人,黑娜不知該怎麼應對,最後黑娜的終極反應就是離家出走。


「是他不對,一個男人心胸居然如此狹隘!」對象是芬妮一向討厭的巫師,芬妮立刻毫不客氣地站在黑娜這邊跟著數落白銀賢者的不是。


拜米爾搔搔鼻頭又抓抓鬍子,這件事上如果跟著附和老婆,老矮人私心覺得白銀賢者未免有些委屈,站在男人的角度看,這樣根本就不奇怪呀?不過就是各做各的事情。


「可是,白銀賢者不也沒規定黑娜何時得背好功課,表示他相信黑娜自己的努力不是嗎?」拜米爾被芬妮瞪了一眼,識相地將意見吞回肚子裡。


「聽說漢克這兩天就要回到王都了,小黑娜應該很高興吧?」


「真的嗎!」黑娜果然忘了所有不愉快,一心期待青銀騎士歸來。


「就這麼留下來吧!海奇亞斯什麼鳥的別理他,馬上就是臨冬節了,城裡會很熱鬧哦,來過冬的商隊擺出各式各樣的市集,行會也有各種精彩表演,整夜點著火把熱鬧,還有馬戲團!咱們這邊也很缺人手!」芬妮這樣安慰著少女。


黑娜跟著奮力點頭,隨即感到心虛不安,然而馬上就能和騎士重逢的欣喜,比從海奇亞斯手下逃出來的問題重要多了。


總之她不能待在一個連話都不屑對自己說的人身邊,而且兩個月沒見到漢克了,這樣的思念讓黑娜在奔向銀霜城時恨不得長出翅膀。


起碼待在芬妮和拜米爾的店裡,她覺得更加接近漢克,因為這是他喜歡歇息的旅店,青銀騎士在這裡有許多朋友,現在他們又告訴她這個好消息,黑娜更是打定主意要在這等漢克回來,不回去海奇亞斯那邊了。


天有不測風雲,當晚豬牙旅館就來了個預期以外的客人。


夜深人靜,拜米爾打算關門打烊時,門口卻踏入一道耀眼的人影,矮人老闆眼睛一花,還以為是個迷路的精靈,但精靈通常不屑住在出入複雜的旅店,何況還是矮人開設的鬧哄哄下層階級特愛逗留的館子,格調不怎麼高尚。


他再看得更仔細些,才確定應該是個人類,然後還是個大名人。


一頭銀白長髮如同其封號般閃閃發光,精雕細琢的五官讓人近看感覺毛骨悚然,以為並非活人,遇見精靈或許好些,起碼美則美矣多少還能看出不同個性,但訪客的感覺……該如何描述呢?或許那就是只能用「巫師」形容的詭異氣質。


還有,雖然來人不怎麼壯碩,但還是擁有矮人必須仰望的身高,但是對方相當客氣,稍微彎背低頭,使得俯瞰動作顯得不那麼高傲。


「夜安,拜米爾先生。」那人客氣地說。


敏銳地察覺門口異動,芬妮立刻來到丈夫身邊,初一看瀕臨打烊才踏入豬牙旅店的客人也是愣住了,但是她很快回神。


「巫師大人是來找黑娜嗎?」芬妮雙手扠腰單刀直入詢問。


海奇亞斯點了點頭。


「黑娜不想和你走,即使你是白銀賢者也不能勉強那個孩子。」不顧拜米爾在旁邊拚命暗示那樣對皇家巫師說話太無禮,芬妮仍用比身高高上好幾倍的氣勢質問海奇亞斯。


「我明白。」


「哦?」芬妮已經徹底站在小女孩這邊,倒是要看這個巫師如何耍弄花樣。


海奇亞斯又前進數步,他沒完全束起的髮尾正垂在老闆娘面前,芬妮從那透著光的銀色有些僵硬地往上看,直到看見那張冷靜的臉孔,目前正擔任黑娜導師與監護者的人物。


「請問還有空房間嗎?」


巫師泛起微笑,那張原本冷凝的五官也瞬間變成了某種一言難盡的存在,簡單地說就是效果很恐怖。


「有的,歡迎。」


據說,拜米爾從來沒聽過芬妮用那麼溫柔的語氣招待客人,連他們剛戀愛時私底下相處都沒有過,真的很恐怖。

※※※
不知是否是巫師的預測如此精確,還是這巧合就是他所製造,海奇亞斯到來前的晚間,剛好就有一位客人退房走了,他也就順勢接收前者的空房。


黑娜還躲在廚房裡不敢上來認師,拜米爾早已忍不住欣喜準備好大批資料主動貼近白銀賢者,聽說對方也知道自己更是大喜過望,親熱程度遠超過老闆娘,光是聽他將海奇亞斯從頭讚到腳的內容,根本想不出本人是個大鬍子老矮人,還會以為是個熱戀中的少女。


「拜米爾先生是優秀的皇家學者,我亦久聞大名。雖然今次是為了小徒的問題,能夠與先生會面也是欣悅之事。」巫師客氣而高雅地說。


「哎呀,巫師大人太過客氣,俺的身分上不了檯面,平常也都保密居多。」拜米爾抓著鬍子笑得樂呵呵,這就是他能在銀霜城取得市民權的祕密。


實際上,矮人老闆真正身分是皇家學者,並隸屬於軍務處,主管密碼翻譯和通訊系統研發顧問。


專精密碼和外族語的人類學者在蘇塔王國中並不多見,加上不是所有種族都擁有完整語言文字得以和人類交流,涉獵相關學問的人多半是巫師,身為外族矮人的拜米爾才會被王國以皇家學者名義聘用,還在首都定居。


由於拜米爾的實際工作內容敏感,因此大都獨立文書作業,拜米爾也未曾公開身分,平常就和芬妮一起經營旅店,店內工作大都是芬妮料理。


「巫師大人到底想拿小黑娜怎麼辦呢?不只是孩子難教這個問題吧?」趁著芬妮去張羅讓巫師得以舒適過夜的一切所需,矮人老闆呵呵笑著問。


「您會在敝店落腳,可不是被俺老婆的嗓門嚇壞。」


像海奇亞斯這類涉獵廣博的學者,絕不會從表象去判斷像拜米爾這樣傻呼呼還有些遲鈍粗魯的存在,其真正的能力水準。


矮人是相當聰明的種族,許多時候甚至比精靈更聰明,後者只是長壽而善記,人類自然又更追不上這種矮小卻機敏,擅長與環境和天敵搏鬥的頑強生物,矮人的知識甚至無需仰賴書籍,他們可從觀察中自由提取,這是相當偉大的天賦。


海奇亞斯手上正拿著一張古老而刮痕斑斑的羊皮紙卷,聞言側頭微笑。


「情況尚未明朗,等比留斯回來,有許多需要你們協助之處。」


大鬍子矮人用力揉揉鼻子攤開手。


「俺個人大大歡迎您,不過,巫師大人下榻在這裡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後,不曉得蘇塔的青銀燕子還飛不飛得進來哩?」拜米爾打趣道。


「我會處理妥當。」海奇亞斯自然有辦法應付自己引起的騷動。


再稍後,黑娜總算鼓起勇氣端著芬妮泡的花草茶上來面對已經找上門的白銀賢者,其實腦袋冷靜下來後,黑娜就對離家出走的魯莽行為有些後悔,再想到要面對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海奇亞斯就更加害怕,她害怕的不是責罰,而是巫師對她表示失望。


為什麼才兩個月她就變得這麼貪心了?不是只要能留在銀霜城就很好了嗎?


有點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知道目前待遇還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幸運,可是過於順遂的幸運反而讓黑娜害怕,不知何時會轉換成厄運,而她只會看著破碎的蛋殼懊悔哭泣。


「老師……對不起,您生氣了嗎?」黑娜忍著發紅的鼻尖不敢去擤,不止是因為銀霜城的寒冷空氣,白銀賢者不適合勞心勞力為了黑娜這樣不起眼的麻煩擔誤時間。


她想哭。


「沒有,黑娜,或許我對妳是太嚴格了。」海奇亞斯明亮平靜的紅眼睛,讓人想到爐灶深處躍動的火焰之心,那是冬天時黑娜最愛凝視的溫暖畫面。


「茶快涼了,請用茶。」黑娜驀然發現她居然就這樣對著巫師發呆,連忙將手上的熱飲遞給海奇亞斯。


「老師,是我太笨了,我不可能當上巫師。」黑娜難過的說。


她學這些咒語或深奧文章要做什麼呢?她根本沒想過要當巫師呀!黑娜完全不能想像自己變成像女性版的海奇亞斯。


其實她想逃避的不是老師的作業,而是覺悟不夠堅定的自己。


「『冬之牙與寒冷雙翼的掌權者,吾等謹以潔淨之心上告,至汝足跡初履之地,萬物戰慄匍匐,潛藏於深水中的披鱗者沉沒,抓住土壤的樹木足趾也僵硬等待,因您的仁慈而柔順無聲……』」


海奇亞斯毫無預警地念出讓黑娜頭痛的祈禱文開頭,對黑娜有如噩夢的冗長字句在海奇亞斯輕柔有力的念誦下化為水晶音符,黑娜聽得入迷,巫師的祈禱散發不可思議的波動,讓她連指尖也微微發抖。


等到海奇亞斯毫無停頓,流暢地念完那篇祈禱文,黑娜仍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但她雙眼迷迷濛濛的,彷彿眼前不是巫師,而是其他存在。


「巫師,不是聰明的人想當就能當上,得要有天賦才行。同樣地,也不是不想當就可以不當,黑娜,妳理解嗎?」海奇亞斯平淡地說。


「可是,我沒辦法像老師一樣。」她只能擠出這句話。


「我本來無意逼妳,但我們沒有時間了,只有這篇《銀鹿禱文》,妳一定要牢記才行。」海奇亞斯溫和但堅持地對她說。


「為什麼?」黑娜其實想問的是,難道不能挑比較短的嗎?


「因為妳必須學會用人類的方式和冬精靈對話不可。」海奇亞斯盯著他的小學徒,但現在的黑娜遠遠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巫師對『冬天』說話的內容,已經有許多人類巫師吟誦過這篇《銀鹿禱文》,就算『冬天』不知道妳是誰,也會知道妳是人類,是巫師的一份子,臨冬節那天,妳就可以跟我一起唸這篇文章了,黑娜,我相信妳做得到。」


「我知道《銀鹿禱文》是很重要的功課,老師都這麼說,我不會再無理取鬧了。」黑娜將拖盤夾在腋下對海奇亞斯深深一鞠躬。


「真的很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我會和芬妮阿姨說一聲,明天一早我就跟老師回去用功,一定能趕上臨冬節!」被海奇亞斯這樣開導完畢,黑娜更是臉上衝出熱氣,羞慚不已。


「不必,就在這裡學習,換個環境說不定有幫助,妳還是孩子,大概不適應離群索居的生活。這幾天皇宮也會時常派人找我安排儀典諸務,待在城裡比較省事,就留到比留斯回來吧!」巫師慷慨地說,黑娜一聽他的決定,快樂得簡直就像炸開的煙花,撲過去拉著巫師長袖想要表示感謝,卻只能張著嘴巴。


她真痛恨自己從前沒上過學,連意思都不知道怎麼表達,又怎能期待老師聽得懂?


海奇亞斯摸著黑娜柔軟蓬鬆的暖灰色半長髮,大概是匆忙趕路的緣故,只是凌亂地束在腦後,此刻散了好幾縷在頰邊。


「老師,我喜歡你。」黑娜用著不純熟的通用語言說,在溫暖的旅店內恢復血色的雙頰此刻更是紅暈渲染。


「我喜歡芬妮和拜米爾,喜歡漢克,和銀霜城裡對我好的人,我喜歡這裡。」


「我不想讓你們失望,請不要討厭我,我以後不會這麼任性了。」黑娜只能盡力用她能記得的最強烈的話去表現她亟欲展現的誠意,她沒想到海奇亞斯竟會追上來,還遷就黑娜,光是他會在芬妮的店住下來,就讓黑娜覺得很震驚。


因為海奇亞斯是那麼偉大的巫師,距離對他根本不是問題,一個法術大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他會這樣做卻是為了就近照顧黑娜。


不知為何,黑娜就是懂,白銀賢者用他自己的方式對她好,從他讓她叫他老師那一刻開始,他就認真地把黑娜當學生教育起來,黑娜才會生出巨大的惶恐,擔憂她無法肩負起唯一的巫師學徒責任。


透過流言蜚語,黑娜知道以初入門的巫師學徒來說,她已經不年輕了,不但沒有家世背景,也沒有做學問的天分,以往學到的就只是怎麼操持家務,將來出嫁可以當個好母親而已,她甚至連怎麼和男孩子調情約會都不懂。


巫師的學問對黑娜這樣一個幽河少女來說,又是比和異性相處,學會困難的烹飪配方又要更加艱深不知多少倍的挑戰。


對黑娜來說,鏡子裡穿著巫師學袍的自己,陌生得有點讓她害怕。


※※※


銀霜城的國王傳令兵漢克‧比留斯一心挑戰在期限內達成任務目標,死催活拖著他所護送的貴族使節回宮呈報消息,不顧人家想慢慢來順便營造人脈的纖細心情,以及主人家送客未盡的無禮倉促,為了滿足白銀賢者海奇亞斯的私人指定,日夜縱馬狂奔。


臨冬節前天,青銀騎士終於及時抵達銀霜城,第一件事是在豬牙旅店落宿,令漢克吃驚地是海奇亞斯和黑娜也在,但當時他只能草草梳洗過打聲招呼,立刻又飛向皇宮覆命,真正能夠見面談話已經是黃昏後。


「漢克大人!」黑娜站在心上人面前又羞又喜,只能一個勁地喊著漢克的名字。


因為她實在太高興了。


這時,白銀賢者從樓上下來,絲質長袍邊滑過木板樓梯的摩擦聲,緩而穩重的腳步,以及隨著行進微微飄起的銀髮仍是無須宣告地吸引了眾人目光,四周一時變得安靜許多。


「老師!」黑娜連忙摸摸頭髮,努力將表情收斂得比較正經,以免讓白銀賢者覺得黑娜還是那個不知自制的鄉下野女孩。


「比留斯,你遵守了約定。」海奇亞斯望著騎士說。


「勉強趕上了。」漢克苦笑。


拜米爾跟在芬妮旁邊咬耳朵:「老婆,這兩個人有點奇怪,好像瞞了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你又知道多少了?」芬妮翻了個白眼。


但是海奇亞斯為何要留在銀霜城?正確地說,為何要留在黑娜身邊?不遲鈍的人通常都看得出來,何況是前刺客菁英的矮人老闆娘,因為,這對年齡相差懸殊的師徒甚至就睡在同一間房間。


這種事情就一般常識上不太好,但據說巫師師徒關係超越世俗,本來就沒有男女之別,不管到哪裡都是一樣,而且海奇亞斯的身分和名聲,其實也很難讓人誤會,實際相處更是如此。


加上黑娜信任對方,外加沒有多餘房間,就只是加鋪軟墊當床讓少女和白銀賢者同室而眠。


芬妮當然有去監視過,情況果然如她想像的坦蕩蕩,大賢者一直都把學徒當成孩子教養,除了複習功課和閒聊以外,沒有任何出格舉動,而且總是寵溺地容許黑娜撒嬌,並巧妙拒絕因黑娜的純真無意中太出格的逾矩動作,簡直就是典範的雕像化身。


但是,仍可以看出,海奇亞斯非常專注,甚至令人感到緊張地把關心放在這個少女身上,讓人不由得跟著小心,彷彿那個祕密即將破殼而出。


海奇亞斯走向漢克,一手搭在青銀騎士肩膀上,青年因而側目注視著對方使人目眩的臉孔,白銀賢者那雙深紅眸子閃著沉著的光輝。


「比留斯,跟我來,有些話想對你說。」


漢克點了點頭,兩個男子遂並肩走出豬牙旅店,另覓地方密談,留下目瞪口呆的黑娜三人。


開門邁步前,海奇亞斯忽然轉身,望著仍然滿頭霧水的小學徒道:「繼續複習《銀鹿禱文》。」


黑娜垮下臉,看著那頭銀蛇般蜿蜒的長髮髮尾一閃消失在門外,隨即原地蹲下抱著頭歎氣。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4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3 13:15:32

第一集 第四話 冰霜暗旅

第一集 第四話 冰霜暗旅


臨冬節本身是迎接從冥府暫時出來遊行的鬼魂們通過故鄉的死者專屬節日,同時也會集中禮拜各種令人敬畏的神靈與妖精,一年四季裡再也沒有比這一天還要浩大的慶典儀式。


不同的種族,不同的移民,在銀霜城匯流的複雜信仰,這一日人們向各式各樣的神明、思念的逝者作私密的祈禱及感謝。


傳說,在日子交替到凌晨三點前這段時間,是冬天的各種精靈和死者通過銀霜城的時段,人類絕對不能觸犯其行進,這些神祕存在各有各的通路,有的從屋頂上方飛過,有的卻會依著牆角或街道忽快忽慢地走。


由於海奇亞斯鎮守於此,首都居民和過客生活間充斥著多族信仰祭祀,銀霜城變成了醒目的地標,這個日子是當真具有魔力,因此城民知道要嚴格遵守禁忌,因為他們處在「異物」必經的途徑上。


臨冬節前後日子也嚴格禁止進行魔法召喚和降靈術,這些都是自然環境會變得相當複雜而靈異的緣故。


「欸,老公,你說海奇亞斯到底想在我的店搞什麼鬼?」芬妮一手握著滿把的細小三角形碎片,那是被刻意剔下的野玫瑰刺,巫師特地交給矮人夫婦使用,叮囑他們灑在門窗縫隙上。


「黑暗默禱開始後,請二位務必不要離開臥室。」海奇亞斯當時特別看著芬妮說,彷彿巫師早就知道她在暗中偷窺,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飽覽群書的老矮人拜米爾拍拍妻子勸道:「臨冬節的禁忌確實連我們都不能隨意碰觸,這次行動和黑娜脫離不了關係,白銀賢者也是為了保護我們,妳可別隨便跑去刺探啦!」野玫瑰有守護功用,花刺是為了防止惡靈入侵的象徵,這點人類習俗拜米爾還是清楚。


矮人老闆娘咬牙坐在床沿瞪視著逐漸暗下的天色,這時候已經進入宵禁時間了。


「黑娜不會有事吧?」


「漢克會守在小黑娜身邊,老婆,妳要保護我啊!」身為文質彬彬的皇家學者,拜米爾趕緊貼向厲害的妻子,矮人部族自古就和地下世界的傳說糾纏不清,自然知道惡靈的可怕與難纏。


「去死啦!」滿把花刺被直接丟到大鬍子上,拜米爾跌倒同時還因為刺到屁股不停哀叫。


隨著夜幕的加深,籠罩銀霜城的黑暗也更加濃重,黑娜坐在書桌前抄寫筆記,青銀騎士靠牆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同時倚著長劍,絲毫未曾鬆懈,儘管有時候偷偷望去,平和放鬆的清晰五官會讓人以為漢克已經睡著了。


黑娜將椅子連屁股偷偷後移,站起來用雙手捏著斗篷肩部想要披到騎士身上,擔心他會因此著涼。


銀霜城入冬後非常冷,騎士大人真的沒有騙她。


黑娜靠近時,漢克同時張開眼睛抬起臉,嚇了少女一跳。


「你沒睡著啊?」黑娜有點心虛地縮回手。


「海奇亞斯叮囑過,要我代替他陪伴妳,從慶典開始到結束為止,我自然不敢違抗白銀賢者的指示。」漢克打趣道。


「小黑娜,妳最近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黑娜歪著小臉盯著青年,表情難以形容。


「漢克大人,為何你和老師說出相同的話?」黑娜垂下眉毛,低著頭可憐兮兮地回到書桌前。


「我之前已經把《銀鹿禱文》記熟了,可是這幾天不知為何,又常常忘記,所以老師本來說要跟我一起祈禱,後來就不帶我去了。」


黑娜猛然轉過上半身,抓住椅背邊角看著漢克,下眼瞼馬上掛了兩顆淚珠。


別說堂堂白銀賢者的弟子,就算哪個巫師學徒唸祈禱文還要看小抄都是一件非常爆笑的事情。


「老師他是不是生氣了?我最後還是沒達到他的期望。」黑娜難過地說。她以為只要肯努力,一定能達成目標,前幾天也真的很有希望,但是為什麼?她對祈禱文的內容卻像是沙灘上的足印,不但沒有加深,印象反而一波波淡去?


連白銀賢者就在她面前念誦的嗓音也像是做夢者的呢喃,傳入黑娜的耳朵裡,不像以前那樣刻骨銘心。


剛開始時,海奇亞斯隨便說什麼,甚至一聲咳嗽都能瞬間打動黑娜的注意。


只是,老師的聲音,還有別的時候,身邊人們的聲音漸漸聽不清楚了,卻不是聽力出問題,因為風聲、鳥聲和老房子的木頭聲響卻像放大了數十倍,整個街道,整座城市彷彿共鳴著,唱出一首複雜卻小聲的歌,然後加入其他無數支大歌裡。


黑娜甚至知道隔壁街角有隻小狗跑過,那樣輕微的足音,可是不知為何,她就是清楚,也不覺得混亂。


「海奇亞斯不是那樣的人。」漢克主動走上前去,遲疑幾秒後才輕輕摸著黑娜的髮旋。


「他需要專心工作才把小黑娜交給我照顧,蘇塔王國雖然參加臨冬節祭典的巫師很多,但是代表出面的只有白銀賢者,其他巫師也都是待在各自的地方加入祈禱或冥想而已。」漢克解釋道。


「所以老師的責任很重大了?」黑娜問。


「是的,妳是他的第一個學徒,以前白銀賢者也是單幹呀!海奇亞斯可能認為一個人比較習慣吧?妳把海奇亞斯交代的功課做好就很足夠了。怎麼當好巫師,這方面我這個軍人是不懂的。」漢克有條理地哄著黑娜。


「可是我覺得漢克大人已經懂得比我多好多啦!」


「傻孩子,因為我是成年男人啊!大人要知道的事情多得不得了,可是我不討厭和黑娜在一起喔!託妳的福,我可以不用穿奇裝異服被迫參加那些吵死人的慶祝活動,有藉口可以提前開溜,等到晚點再去吃東西就好。」漢克搖著穿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掌,放蕩不羈地歎氣。


「是這樣嗎?」黑娜看起來開心了一點。


「對了,住在這裡還適應嗎?」


「很好呀!黑娜沒生病,一直都很健康。芬妮和大家都對我很好。」除了那些偶爾令她迷惑的神祕聲音。


黑娜坐回書桌前作勢用功,覺得她不能再給這些好人添麻煩了。


一旁,漢克看著少女纖細背影的目光卻更加深沉。


少女看起來不像在說謊,黑娜對她的異狀毫無意識,漢克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唉。」「喔!我猜對了!」「可惡,這個字為什麼那麼長?」「唉……」又回到祈禱文的第一句。


正在做功課的黑娜因為祈禱文的繁複內容不時露出各種令人莞爾的困擾表情,當時漢克一度覺得海奇亞斯太過多慮,但是下一秒他卻看見黑娜面無表情地靜止了。


巫師學徒手持羽毛筆動也不動,筆尖懸在空氣中居然一點顫抖也沒有,漢克完全感覺不出正坐在書桌前的那人還有呼吸。


黑娜明明就在眼前,漢克卻覺得他和石像共處一室,一轉眼黑娜又恢復正常,這個變化快速得像是錯覺。


異變時的黑娜完全是陌生的另一種「東西」,不是他認識的小女孩,而是漢克叫不出名字,本能想要拔劍相向的異形。


漢克強忍疑懼,攜帶海奇亞斯給他的護身符,繼續忠實地執行看護黑娜的任務。


騎士畢竟是慣常在生死關頭打滾的老手,情況還未完全失控前,漢克仍是按兵不動。


漢克用更謹慎細緻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觀察黑娜,據白銀賢者所言,黑娜是被某個無名強大的冬精靈標下記號的魔法之子,會出現異於常人的狀況也在預料之中。


那樣瞬間變異的情況隨著午夜逼近逐漸頻繁起來,持續時間也從眨眼般的瞬間逐步拉長成兩三秒。


黑娜誦讀著《銀鹿禱文》的聲音像是一千個人同時說話,帶著金屬的多重回音,令人膽寒。


「噹──」大教堂的鐘聲開始起頭,全城的鐘隨即跟上,一處處、一聲聲地追上重疊,融匯成巨大的示警之聲,午夜了,豬牙旅店和銀霜城開始迎接冬季最深沉的黑暗。


有陣子無人開口的旅店房間,漢克坐在角落警戒著,黑娜努力地將祈禱文的內容,連同每個字都竭力模仿白銀賢者優美的筆跡刻印在心中,一時間只聞書寫的沙沙聲。


黑娜忽然往桌面趴下,整個人不省人事,漢克嚇了一跳,同時拿捏不定是要趨近檢查她的情形還是退後一步警戒,然後黑娜又抬起頭來揉揉眼睛,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派平常。


「好想睡覺哦!」黑娜有點困惑地說。


平常老師不會讓她熬夜的。


但是現在是臨冬節,黑娜也不能睡,她的生日就這樣悄悄地度過了,想起早已不在的家人,黑娜忍住感傷,卻更覺得疲累。


不能睡著,要等到海奇亞斯回來,她也要像白銀賢者一樣念誦這篇祈禱文。


不能睡……


眼皮卻不由自主沉重起來。


※※※




「黑娜,真的太累就小睡一會兒無妨,我在這裡。」漢克以為讓她睡著就不會出現那種奇怪的反應,沒想到弄巧成拙。


在沒有意識的睡夢裡,人的靈魂往往更加脆弱,更容易被妖魔與精靈捕捉影響。


因為是喜歡的人這麼說,黑娜反而強烈地覺得不好意思,偷偷在大腿上捏了一把,努力振作精神。


「我沒關係,不知道老師現在怎麼樣了?主持臨冬節順不順利?」黑娜玩著羽毛筆半禿的尾端,怯怯地找著話題。


「海奇亞斯嗎?那個人沒問題的,畢竟他可是我國的大賢者啊!」漢克看著黑娜說。


「嗯!」黑暗中,矇朧燭火照亮黑娜的笑容,宛若閃閃發光的星子,多少讓漢克感到安心。


他看看懷錶,已經凌晨一點半了,默禱儀式也進行到中間,或許是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保護黑娜,也監視著她的變化,連漢克都沒發現時間流逝得這麼快。


少女血色變淡的嘴唇和眼睫毛下的青影讓漢克看了有些心疼,但他必須執行和海奇亞斯的約定,如非萬不得已,絕不輕易讓黑娜離開視線。


兩點鐘,少女最後還是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漢克反而輕鬆,本以為進入黑暗默禱時段那種奇怪的變化會鬧得更凶,結果少女安分地睡著,矮人夫婦也發揮了強大的自制心遵守海奇亞斯的忠告,不出房門一步。


「叩叩叩。」但是此時卻出現了不該存在的敲門聲。


「唰。」漢克立刻握劍站起,全副武裝的他幾乎是瞬間就嗅到危險的氣味。


樓下的大門外,一個錯過時間的旅人正在敲門,聲音其實很小聲,但是在寂靜中卻穿過飯堂,爬上樓梯,傳到漢克耳朵裡。


這時候城裡街道上不會有活人,漢克很清楚這一點。


不排除是提早慶祝的瘋狂醉漢,一些不信邪的外來者,或者其他更加莫名其妙的突發意外,漢克其實每年都會聽說這種鳥事發生,因為在黑暗默禱時間,連城衛都不會出來巡邏,還是有些不法之徒會趁機想要搞點狂歡活動好表示自己與眾不同,就算是這樣,銀霜城官方最快也會等到三點結束後才開始處理違法行為。


「叩叩……碰碰碰!」那人不肯死心。


這麼響亮的敲門聲,芬妮不可能沒聽見,再鬧下去門板大概撐不住,海奇亞斯並未說漢克不能離開房間,也就是整間豬牙旅店其實還算他和黑娜的活動空間,萬一那人闖到店裡來,他也不能蜷縮在臥房裡,遲早要面對面處理,那麼不如現在就先下樓預作準備。


起碼不能讓芬妮和拜米爾違背海奇亞斯的指示先出面,而且對方萬一闖進來也表示破壞了臨冬節的規矩,把危險帶給他人。


漢克又看了一眼安分睡著的黑娜,默默推開房門走下去,一樓沒留燈火,因為黑娜勉強也算是參加禱告的巫師學徒一員,她的房間才破例點了支蠟燭可供辨識祈禱文。


藉著玻璃窗透進來的月光與雪光反射,和對豬牙旅店布置的熟悉,漢克還是在昏暗的室內輕巧地移動著,青銀騎士來到門前,對方不屈不撓持續敲門想進來,漢克側身貼著玻璃窗想偷看門外到底是何人在騷亂,烏雲剛好飄過來,薄弱月光消失了,四周漆黑如墨。


漢克聽見自己壓抑的呼吸聲,長時間緊握堅硬劍柄的手心有些刺痛,敲門聲暫時停止,可能是發現有人下來了?


但是漢克沒蠢到開門喝問,破壞臨冬節的禁忌,他只知道如果來人真是急需庇護的人,就會主動開口求援,但對方除了敲門以外別無動作,明顯這是怪異所為。


他只是在等,把前線拉到樓下,萬一敵人破門而入,漢克則決不讓其越雷池一步。


騎士繃緊肌肉,視線不離豬牙旅店大門。


門後的存在似乎也感受到青銀騎士正隨時準備展開戰鬥,因此也無輕舉妄動。


臨冬節中發生任何異象都不奇怪,只要人們不自亂陣腳,基本上保持鎮定等待就沒事了,看見奇異的光芒不要去追逐,聽見可疑的說話聲要當作沒聽到,因為,那都不屬於人類國度的事物。


走吧!黑娜不是你們的!


白銀賢者會告訴你,他已經收下了精靈兒,給予她更深更長遠的,屬於巫師的印記,她是巫師的學徒了,不要來搶他們人類的孩子!


漢克在心裡憤怒地這樣想。


「啪搭!」奇怪的聲音,有如門前天花板忽然滴下液體,濺在他的靴子前,漢克感到寒氣撲面,接著比原有黑暗更濃厚的一塊影子赫然從門縫下擠進來!


漢克本能朝後跳,那塊黑影原本薄得像紙,探入室內後卻像發酵的麵皮般腫脹起來,往上挺立變成一片薄薄的人形。


不見五官或其他特徵,但黑影膨脹得愈來愈大,並且被霧氣包圍,隱約有些閃光之類的碎亮點在內部游動,漢克親眼目睹怪物成形。


沒有邀請還硬是闖進來,那個冬精靈如此想要黑娜嗎?


漢克再不猶豫,立即拔劍朝怪物攔腰揮砍,長劍沒入影人身體,卻像是砍入一團空氣,黑影漸漸出現重量,趁機滑過漢克的劍,一溜煙竄上樓梯朝黑娜正睡著的房間飄去!


「黑娜!」糟了!


※※※


漢克急忙衝回二樓,黑影轉眼消失,它已經入侵黑娜的房間。


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已經這麼努力在防備了!


難道他們就拿這些異類沒辦法嗎?


漢克踢開房門,雙手握劍打算見到影人就砍!


密閉的房間裡,少女坐在椅子上,頭髮無風卻自行飄揚,原本暖灰色的半長髮已經完全變成深黑,流動著青藍色的星點碎光,雪白發亮的皮膚,完全不像人類。


即使漢克馬上追過去,情況明顯已經來不及了,黑娜……不再是他印象中的小女孩,她的身軀被異類侵占,如此無聲無息而迅速,距離黑暗默禱還有一個小時才結束,原本以為快能成功守住她了──


劍尖無力地垂落地板,漢克再怎樣也不能把黑娜當成敵人攻擊,巫師卻沒說過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漢克只能咬牙怒瞪侵入黑娜身體的影人怪物。


那有著黑娜外表的異族並未在意身後的騎士,附身後似乎正在適應這個人類少女的身體,她低頭看著書桌上擺放的紙張,那是《銀鹿禱文》的抄錄內容,異族伸出有著雪花飄舞的指尖碰觸字跡,少女散發的光芒照亮整間臥室,使燭光相形黯淡。


「黑娜──」漢克大喊,明知他不像海奇亞斯那樣有魔力與法術,對這種情況攻擊又怕傷害到她,他還是希望喚醒黑娜的神智。


「黑娜」先是停了一停,慢了數秒才轉頭看著漢克,彷彿他只是個陌生人。


「黑娜!妳忘了我嗎?我是在森林裡救過妳的漢克啊!」無法靠近她,但也不感到驚駭,只覺得很難過的漢克這樣說。


「還有海奇亞斯呢?妳忘記自己答應要當白銀賢者的學徒了嗎?黑娜!妳是人類呀!」他只是覺得這個少女的遭遇太寂寞了,黑娜留在白銀賢者身邊的生活愈開心,她對漢克愈是崇拜小心,聽見海奇亞斯述說精靈兒的必然命運,漢克就覺得更悲傷。


即使黑娜成功拒絕給她下了魔法祝福的冬精靈誘惑,她也無法擺脫這個宿命,無法以一個普通女人的身分過活,她的傷疤,她的天分,如果不是有海奇亞斯的包容,也許變成妖精反而要幸福些。


但是,她現在已經擁有可以依賴的歸宿了,不需要選擇離開人群。


「黑娜」的身子幾不可見地僵了僵,但隨即恢復不曉人事的出神模樣,她緩緩轉對漢克,瞳孔被湛藍光芒遮蔽。


「黑娜!」漢克又叫了聲。


少女任發光點遊走的奇異黑髮飄浮在空氣中,雙手卻探到書桌前鎖起的玻璃窗上,打算從窗戶離開豬牙旅店。


原來白銀賢者說過異類會帶走黑娜,並不是誘惑的歌聲或暴力,竟然是直接支配她的身心離開。


當窗鎖自行鬆脫,玻璃窗卻被人搶先唰拉一聲從外部打開,驚得「黑娜」頓時像片被狂風吹起的落葉,毫無重量地飄到牆邊。


漢克立刻把注意移到從窗外強行突破的存在上。


伴隨著雪花和冰寒氣息探入的是一雙蒼白的手,以及在滿室微光中閃爍如星的漫長銀髮,那人以比精靈更瀟灑的姿態攀跪在窗櫺上,探入上半身注視著房裡眾人,長髮被風吹起後緩緩飄落大腿。


漢克還沒見過有人跳窗子可以跳得如此優美……


「海奇亞斯!」漢克下意識失聲喊出入侵者的名字。


巫師不是正在帶領臨冬節的祭典嗎?


「『無溫的女士,請聽您在地上的兒女訴說,在丘之旁,在河之濱,在空之下,吾等期盼您的到來,以潔白裙襬被覆大地,如樹尖新雪消蝕,帶著年年的希望離去。』」巫師發出低沉的聲音,漢克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誦讀《銀鹿禱文》。


「『無瑕的月光,為您足尖所觸,屆臨萬有交易形體,誕生新的綠色孩子。星辰沉睡之時,永恆的風將吹滅一切愚昧虛假,尊貴高潔的人兒……』」


海奇亞斯忽然停下朗讀,定定看著此刻黑髮飄揚的少女。


「帶走黑娜,就少了個未來會歌詠『他』對妳的思念的人類孩子了。」


聽見海奇亞斯這麼說,「黑娜」忽然流下兩行淚水,淚水滑到下顎,變成破碎雪花飄散。


她朝海奇亞斯伸出指尖,白銀賢者仍停棲在窗戶上,半在屋內半在屋外,保持一種臨界而危險的平衡姿態也伸出手,直到兩人手指交握。


「瞧,同伴們在等待妳一起走。」他溫柔地對附身在黑娜身上的冬精靈說。


漢克不敢動彈,不管是黑娜奇怪的反應或白銀賢者忽然現身,他只是小心地防備更多危險怪物出現,同時轉動視線打量巫師肩膀後的街景。


街道上似乎有些朦朧的黑暗影子就跟在海奇亞斯身後,明明距離不遠,光是看著那個方向精神卻沉重起來,彷彿有淡淡黑霧蒙住視野,無法清楚辨識那些生物的真正型態。


漢克恍然間明白巫師為何不進到屋子裡的原因,他如果進來,恐怕那些存在也會跟著進入豬牙旅店,光是黑娜身上那個已經夠麻煩了。


海奇亞斯握住少女的手,她黑髮裡的光點更耀眼了,皮膚散發的光芒使黑娜整個人就像一盞燈……是星星!漢克這樣想,那光輝太過不可思議,明亮卻不刺眼,卻帶著讓人想一直凝視下去,甚至靈魂也想跟隨而去的誘惑力。


海奇亞斯也被光輝籠罩,他有力地握住黑娜的手。


「明年請再來吧!聽聽人類的歌聲,絕望和希望,然後,我們之中沒有牽掛的一部分將跟隨妳離開。」海奇亞斯對異族說。


「黑娜」點點頭,淚水讓那雙發光的眼顏色變淡了些。


「你是那個人的……」她沒將話語說完,歎息一聲後,黑娜失去意識倒在海奇亞斯伸出的肘彎中,同時卻有一個高大纖細的透明黑色影子,帶著周身青藍色的碎光穿透巫師身側往街道飄去。


窗外頓時颳起大風雪,家家戶戶玻璃劈啪作響,蹲跪在窗上的巫師看起來就像是會被吹到遠方,但巫師還是以單手穩穩地抓著旅店窗戶,黑娜掛在他的右手上。


海奇亞斯對一臉青白的漢克開口說話。


「比留斯,沒事了,黑娜拜託你照顧,我必須善盡地主之誼,將這些客人送離銀霜城,為他們指引新方向。」巫師頓了頓,低頭看著黑娜,她的髮色和肌膚顏色此刻已經恢復,看起來非常疲累的模樣。


「海奇亞斯,到底怎麼回事?」回過神來的漢克趕緊接過黑娜,發現她還活著,生命跡象也很穩定,這才鬆了口氣。


那是他熟悉的黑娜,怪物已經從她身上離開了。


漢克滿頭大汗,全身肌肉緊繃抗議,先前時間彷彿靜止一般。


「當慶典開始時,回報國王前還有一點空閒,那時再過來解釋。」


「好,接下來的工作也務必小心。」漢克抱著黑娜,對輕盈地從二樓窗戶跳下去的海奇亞斯說。漢克按照海奇亞斯的暗示,嚴密地關上門戶,再把野玫瑰刺灑過一次。


他透過窗戶看見海奇亞斯踏著街道積雪,一轉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4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4 05:03:18

第一集 第五話 金色小樹

第一集 第五話 金色小樹


黑暗默禱的最後一小時終於過去,鐘聲響徹整座銀霜城,夜空開始冒出一朵朵豔麗煙火,人們爭先恐後地從房屋裡跑出來找親友報平安,然後拿著蠟燭或提燈開始前往各個城市集會點參加行會或團體所舉辦的慶祝活動。


「憋死我啦!」矮人夫婦也從臥室走出來,拜米爾抓抓他那蓬蓬的大鬍子,一臉苦悶,對樓下那桶預備已久用來慶賀冬天開始的蜜酒蠢蠢欲動,芬妮則冷冷瞪著他當作警告。


前幾個小時雖然聽見不少動靜,但是巫師有言在先,警告他們不得出手,雖然幾次都險些忍不住衝出去,幸好矮人夫婦最後還是克制住衝動,多虧拜米爾告訴妻子他們聽到的打鬥聲可能是妖精故意製造出來,引誘他們上鉤的幻象。


不管實際上是不是幻象,就結果來說他們遵守和巫師的約定,也保住了自己的平安。


芬妮趕緊到巫師的房間觀看,發現黑娜在床鋪上熟睡,漢克仍戒慎地守在一旁。


「沒事了。」這是漢克對他們的回答。


雖然一頭霧水,但是豬牙旅店馬上湧入許多歡樂客人,帶著空洞的胃和乾渴的喉嚨,大吼大叫要店主夫婦出來供應美食好酒,芬妮趕緊抓著老公下樓幫忙。


「待會兒有空我會送點吃喝上來。」騎士這一晚也夠辛苦了。


「感激不盡。」漢克仍繼續留在房間裡,傾聽著樓下熱鬧喧騰,同時等待巫師回來解釋。


「叩叩。」


混在吵鬧聲中,那兩聲敲門顯得格格不入,漢克站起來去開門,本以為是芬妮拿飲料食物上來,門一開卻是巫師帶著風雪氣味的冷髮與沉靜的臉孔。


兩人個頭相當,因此一開門就看見海奇亞斯的臉,饒是反應一流的漢克也嚇了一大跳。


「你是怎麼上樓的?」


他以為白銀賢者過境那些各種族都有、正鬧個不休的客人必定要引起騷動。


海奇亞斯只是勾了下嘴角,沒有回答。


對這個能在千軍萬馬中自在散步的巫師問出這個問題相當好笑,雖然清楚海奇亞斯是巫師,但漢克可是靠常識維生的軍人啊!不小心還是會大驚小怪。


「請你看看黑娜現在的樣子。」


解除被冬精靈附身綁架危機那時場面過於混亂,海奇亞斯馬上就離開了,漢克惴惴不安地等待,他需要海奇亞斯當面對他保證黑娜沒事,漢克才能放心。


海奇亞斯走到床邊坐下,低頭看著少女沉睡五官,並伸出右手,在漢克的注視下輕觸著黑娜的額頭。


彷彿得知喜歡的老師已經回到身邊,少女原本略為凝重的眉心總算放鬆,但仍因虛脫的疲倦,遲遲沒有醒來。


「沒有發燒,還好,讓她睡到自然醒,請老闆娘弄些容易消化的食物給她,小心不要著涼即可。被妖精意識浸染過的靈魂,還未學會巫師的自保方式,這幾天黑娜會比較虛弱。」


海奇亞斯具體地將如何照顧黑娜的方針告訴漢克,顯然他身為白銀賢者的任務還有得忙,一時半刻走不開。


「黑娜她……妖精的祝福有解開嗎?」漢克踟躕半晌說出疑問。


漢克總認為還是普通生活最適合像黑娜這種個性的女孩,因為黑娜的事和海奇亞斯再度重逢,知道更多關於巫師面貌與這支神祕族群的生活方式,他更是這麼覺得。


巫師的學徒必然只有成為巫師這條路可走,而那些沒有成功當上巫師的學徒下場如何,往往無人知曉,不是死亡就是下落不明,總之沒有回頭路。


海奇亞斯搖頭。


「那是解不開的,如果解除得了,叫它詛咒亦無妨。不管人類覺得有益或有害,起碼對影響黑娜的冬精靈來說,祂希望她變得幸福。」白銀賢者淡淡地說。


「……是啊。」漢克苦笑。


「其實黑娜並不是我在蘇塔王國見過的第一個遭遇如此的女孩。」


所以漢克才會有點固執地,不如說遵循前例,選擇後遺症最小的做法。


「她們如果不知道該依賴誰時,就只好依賴身邊最近的人。」


然後苦惱於被擾亂的人生,忘記如何站起來。


巫師仍然靜靜地看著他,傾聽著。


「如果不是精靈兒,黑娜也不會被你選為學徒,所以那個妖精的魔法,或許也有點祝福的效果吧?」漢克搔搔額角。


「比留斯,你是個好人。」巫師說。


「被白銀賢者讚美,明朝我走路都有風了。」騎士打趣道。


但他神色一肅,未因海奇亞斯是友好的巫師就放過他,軍人總是對陰謀和隱瞞的氣味特別靈敏,漢克習慣把握任何疑點。


「你認識那個冬精靈嗎?」


怎會那麼剛好,海奇亞斯要黑娜死背那篇《銀鹿禱文》就派上用場?而那個黑色影人怪物貌似針對海奇亞斯說了很奇怪的話,雖然是只有巫師才聽得懂的非人語言,但是看起來他和冬精靈之間有點淵源。


海奇亞斯嫻雅地交疊雙腿,將手掌放在膝蓋上,十指相扣,一雙深紅的眸子看向漢克,緩緩露出意義不明但讓人心跳加速的微笑。


「這很奇怪嗎?比留斯,我認識所有臨冬節會經過銀霜城的異族,否則又如何招待祂們?」


騎士歎了口氣,他又被巫師打敗了。


距離天亮還剩兩個小時,正是夜間狂歡的高潮時段,但為了以防萬一,兩個男人還是守在小房間裡觀察黑娜的情形,沉默使氣氛有些無聊。


喧鬧聲變得朦朧,不像漢克剛剛聽見的震耳欲聾,顯然是海奇亞斯進來以後又施了隔音魔法之類,因此他不大不小的音量此時就非常清晰。


「《銀鹿禱文》是法鐸大陸魔法師留下的早期文書之一,相傳是蘇塔王國建國前居於此地的第一位巫師,在冬夜的森林裡遇見化為白鹿的夜妖精所寫的文章。」海奇亞斯頓了頓,說出下文。


「因為歷史悠久,代表性也比較高,不過主要是這篇文章本來就是巫師學徒的入門功課,簡單易懂。」


漢克聽巫師這樣說有點傻眼。


「千年來無數巫師反覆一再歌詠《銀鹿禱文》,也因為《銀鹿禱文》並沒有明確的指稱對象,漸漸變成對異類示好的代表文。精靈族甚至將它編成一首曲子用歌唱的方式演繹。」


「那是巫師給冬精靈的情書嗎?」漢克追問。


海奇亞斯理所當然的點頭。


「我不能理解你們巫師在想什麼了……」騎士靠著牆壁無力地說。


「其實我還拿了一些圖騰和祈禱文測試黑娜的反應,不過她對《銀鹿禱文》的反應最大,因此也算是賭對了。」海奇亞斯若無其事的剖白。


「《銀鹿禱文》致敬的夜妖精是冬精靈裡脾氣最溫和的異族。」


「夜妖精特別喜歡引誘死靈,所以才會以白鹿姿態出現,那妖精從黑娜的傷痕進入她身上,因為傷痕連結了悲哀的回憶,黑娜也無法抗拒才會暴露缺口。讓這位貴賓經過銀霜城其實對人類也有好處;


「比留斯,你大概不知道被你殺死的盜匪和敵人亡靈也跟著你們秋天的足跡追來了?不過因為我給你的護身符,就算在靈魂力量最強的臨冬節,你也看不見亡靈。」海奇亞斯歪著頭,帶著溫和愜意的微笑說。


「現在亡靈們都跟『那一位』一起離開了。」


「……」


「總之事情順利解決就好。」再和海奇亞斯談這種巫師話題,漢克覺得自己會脫水而死。不知道是不是神經過敏,他覺得巫師好像有點故意?


「對了,海奇亞斯,你不是還要謁見陛下回報儀式完成,現在這樣和我們待在芬妮的店可以嗎?」


「等近午再去即可,現在皇宮裡的貴族與嘉賓正擠得水洩不通。」海奇亞斯也不打算去掃興或蹚渾水。


「原來如此,辛苦你了。」漢克伸伸懶腰,感到熟悉的氣息接近。


果然,好不容易從流水般不間斷的客人要求中擠出空檔的老闆娘來送食物了,可能海奇亞斯進來豬牙旅店後有和芬妮打過招呼,她放在托盤裡的熱蜜酒與烤香腸都是兩人份。


「那麼,還有少許時間,就讓我們一邊休息一邊敘舊吧!」漢克率先拿起散發酒香的溫暖陶杯。


「同意。」


酒杯互撞,迸出一聲清脆的音響。


翌日清晨,漢克從微醺的瞌睡中清醒時,豬牙旅店一片悄然無聲,巫師不知何時又無聲無息離開了。


他不用下樓確認,按照歷年常識判斷,樓下一定有許多躺得東倒西歪的旅客,每年黑暗默禱剛結束時都會混入一兩隻狂歡到後來看見門沒關好就闖進來的珍稀種族,光看畫面就是件有趣的事。


銀霜城如許安靜,絕大多數人民包括遠道來訪的嘉賓都累了,正在休息或者靜靜地品嘗清晨冰冷透明的空氣,只有北風仍獵獵吹襲著。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一些零星的小節日或例行事項,蘇塔王國的居民便開始減緩活動,預備度過漫長黑暗的嚴冬了,這也是青銀騎士一年來少數能夠放鬆的假期。


打算回鄉的旅者會在冰雪封閉道路前離開,也有留到來年春天的外族,銀霜城都會為客人備妥一份豐厚的補給禮物送他們上路,漢克有時也會擔任前導者,帶一些身分比較特殊的外族客人走一段路再折回王都。
※※※


漢克望著微亮的窗外,街道還是曖昧的深藍色。


「漢克大人?」一聲帶著濃重鼻音的呼喚響起。


沒想到黑娜這麼快就醒了,漢克趕緊轉身。


「黑娜!妳還需要休息。」才經過幾個小時而已,按照海奇亞斯的說法,黑娜就算昏睡上一天一夜也不稀奇。


「我睡著了?結束了嗎?老師呢?」黑娜果然掛意白銀賢者的事,張開雙眼發現竟躺在溫暖的被窩裡,她就覺得糟了!但是坐起來之後卻感到渾身筋骨痠痛,像是走了整天的路,隨即又感到睡意洶湧襲來。


黑娜用右手貼著臉頰,想要撐住沉重的頭顱,睡眼迷濛地看著漢克,發現他就守在身邊又微微臉紅。


「臨冬節已經圓滿落幕了,海奇亞斯現在應該在皇宮。」


「咦?」黑娜張大金綠色的眼睛。


「妳好像感冒了,可能是不適應銀霜城的氣候,他要妳好好休息。」


漢克還是忍不住編織善意的謊言。


他伸手在腳旁摺疊好的斗篷中掏了掏,拿出一個紫色小緞袋遞給黑娜。


「差點忘了,雖然晚一天,海奇亞斯要我轉告妳,十六歲生日快樂。」


他看少女的表情亮了起來,繼續補充。


「因為之前的任務太趕,我來不及準備給小黑娜的禮物,所以想等妳恢復健康以後,我帶妳出城去祕密的地方溜冰如何?」漢克對他雙手空空有點不好意思。


「別這麼說,漢克大人為我做了這麼多,黑娜真的很開心!只要看到你就非常非常開心了!」


黑娜想起兩個月前的約定,用著不甚流暢的通用語對漢克說,只是內容就只好選簡單強烈的句子,但已經是相當驚人的進步了。


果然看學生的變化就能知道教師的實力。


城裡的少女不可能用如此樸拙且直接的方式表達感情,騎士微笑以對。


喜歡、戀慕,厭惡無感之類,總是有許多細緻繁複的表示方法,曖昧的言語讓人無法親近,又像誘惑人更進一步刺探。


即使漢克並不會對黑娜這個年紀的青澀少女想入非非,但同樣具有騎士身分,又時常可以見到蘇塔王國的統治者,雖然只是一等傳令兵,但已經相當接近王室親隨的性質。


漢克在某些人眼中也算是有點身價,不少人猜測將來他一旦受到國王重用或者不幸戰爭爆發就會是三級跳的將領階級。


漢克並不是沒有吸引少女的條件,剛好相反,矯健的身形,威嚴的鎧甲、武器與駿馬,與來去如風的行動,隔了一截的年紀和略帶風霜的氣質,為皇家騎士增加不少神祕感。


對養在深閨的貴族小姐們,漢克也常常收到芳心暗許的小禮物,但他一律裝傻,以軍人資歷來說還是年輕小輩的漢克只想乾脆無負擔地生活。


雖然拜米爾老是叨念他應該早點結婚,其實漢克並不喜歡和那些故作老成的少女來往,擔任她們的聯誼對象和異性朋友。


將巫師的生日禮物遞給黑娜時,漢克不期然這樣想。


有個人在銀霜城等待自己平安回來的感覺原來這麼好,漢克外出遊歷時,也可以不帶心理壓力地挑選適合小妹妹的友誼禮物,單純只是期盼她的笑顏。


對沒有親人,從小孑然一身的漢克來說,認識黑娜就像擁有可愛的妹妹一樣。


雖然這個「妹妹」目前在蘇塔王國最有名的白銀賢者底下當學徒,漢克默默希望黑娜以後不要變得像海奇亞斯或他見過的任何一名巫師那副樣子,一臉對世界感到很無聊的表情。


「我可以打開嗎?」黑娜捧著紫緞小口袋,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望著漢克。


「打開吧!那是海奇亞斯特地製作來送給妳的生日禮物。」


幾個小時前和巫師對飲閒談的記憶回來了,漢克慢慢想起關於巫師那個禮物的細節。


黑娜依言小心翼翼拉開袋口的黑色繫繩,讓裡面的神祕物體輕輕滑到掌心,那是一顆雞蛋大的水晶,形狀也和雞蛋一樣圓滑,但卻是澄澈透明,美麗無比。


特別的是,水晶中央鑲入一棵金色小樹,從樹梢到根系都非常完整。


「妳試著對這顆水晶說通用語看看,像『柔拉』,天空的意思。」漢克提示黑娜道。


黑娜依言照辦,水晶中央的小金樹竟緩慢旋轉起來,同時飄下散發藍光的細細雪花。


「好美喔!」黑娜驚喜地望著那個精緻的魔法玩具。


「只要妳用正確的『蘇爾達特語』灌溉它,這棵小樹還會長大茁壯然後變老凋謝,海奇亞斯說,有它在妳就能好好練習國語了。發音如果不正確,就不會下雪。」


漢克大概知道黑娜為什麼會在巫師的白塔裡過得很開心了。


「我會的!我會的!黑娜現在就來練習!」


「呃。」漢克本想要她先吃點東西繼續休息,但連插話的空間都沒有,黑娜立刻陷入無視周遭的狂熱狀態,大有不吃不喝不睡也要讓那棵奇幻金樹快點長大的氣勢。


很久以後漢克才知道,人類的話大概要連續念誦文章或唱歌一百年,這種魔法金樹才會變得有點像是神木的樣子,但是體積大小不會改變太多,還是便於玩賞的型態。


白銀賢者似乎弄了不少這種魔法玩具當成送給各族使節的紀念禮物,除了長壽的精靈族欣然接受並感到有趣外,其他情況已經不知該說是紀念還是整人了,但也是金錢買不到的寶貝就是。


後來還是芬妮硬把黑娜勸去吃早餐,過程中黑娜不斷喃喃自語。


漢克於是深深有感,這段時間似乎看見不少白銀賢者私底下的真面目,和他小時候印象中的海奇亞斯相對照,性情居然沒改變多少。


耳朵裡依然灌入來來往往人群熱情頌讚銀髮巫師的高談闊論,漢克心想,人果然活在幻覺中比較幸福。


※※※


日子蹁躚舞至十二月。


白銀賢者在火爐前為他的小學徒上課,雖說是上課,但對象是一個今年才開始學通用語的十六歲南方少女,有許多生活常識要從頭教起,因此真正屬於巫師該學的知識,海奇亞斯也只是從傳說故事開始點點滴滴告訴黑娜。


「十二月的冬神是一位女性,沒有人知道她的長相,連巫師也無法直視,因為她的雙眼是兩顆耀眼的星星,冬神手裡捧著一堆土,土堆上種著一棵小樅樹。『冬天』非常珍惜她的小樹,她會走遍世界各地,尋找各種生命之水澆灌那棵樹。」


海奇亞斯穿著長袍,斜倚著鋪有毛皮的長椅,那是用一整塊紫珊瑚雕磨出的奇妙家具,還鑲著會在晚上散發螢光的海珠,並不像人類工匠的製作風格,聽說是人魚送給巫師的禮物。


「老師,我有問題。」坐在羊毛地毯上的黑娜舉手打斷海奇亞斯的講述。「冬神不只一位嗎?」


「即使在我們對話的這個瞬間,冬神也有許多位同時存在。讓冬天下雪下雨的,讓冬天放晴的,讓冬天颳起暴風雪的,讓冬天的動物冬眠或甦醒的,任何讓冬天像是冬天的存在,我們都可以將祂當成冬神。」海奇亞斯更仔細地解釋。


「但是,每一天,或者將時間拉得更長來說,每一個月會有一位力量最強的存在輪流登場,通常我們只要稱呼那位是『冬天』即可,巫師會用各種名字稱呼這些冬神。現在代表冬天的存在可以影響整座法鐸大陸,但她在十二月才會出現。一月是所有冬神的聚會,基本上到處都是嚴寒天氣,也就沒有顯著的差異了。」


「就像是,比如說三月的冬神,因為我們幽河那邊的小草已經發芽,但是銀霜城還在下雪,所以祂比十二月還要弱嗎?」黑娜舉一反三地問。


「也可以說,留到三月或四月還不走的冬神,某種意義上是最麻煩的,所以才要舉行各種祭典,提醒不同的精靈離開或到其他地方活動。」巫師施施然回答學徒的提問。


「黑娜懂了。」少女又想了想,才吐出一口大氣回答。


「那最強的『冬天』來了嗎?」白塔太過溫暖安全,因此黑娜不覺得緊張恐懼,反而對海奇亞斯像是提起老朋友般介紹的十二月冬神抱著興奮期待的心情。


「現在才到國境邊緣而已,等她走到銀霜城時,會有許多巫師跟著我們去迎接這位冬天。」海奇亞斯補充細節。


黑娜在心中藉助海奇亞斯的描述想像十二月冬神的長相,似乎有個存在帶著背後令人窒息的黑暗緩緩走來,中心卻充滿刺眼的銀光,黑娜看見永恆的冬天女人用纖細雪白的冷手捧著冰霜翠綠小樹。


不知為何,想像這一幕讓黑娜渾身顫慄,那處黑暗裡瀰漫著誘惑的魔力。


「黑娜。」海奇亞斯的聲音響起,少女這才大夢初醒張開眼睛。


「妳要練習冥想還太早了,不小心的話,靈魂會離開身體。」


「對、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


雖然聽不懂白銀賢者的意思,但黑娜知道老師說她剛剛那樣陶醉不太好,決心日後一定要更加小心,別再這樣得意忘形。


「等妳身心都準備好,我會指示妳巫師如何透過安全儀式步驟進行冥想,與異類對話溝通的訣竅。」海奇亞斯說道。


黑娜覺得氣氛實在是太尷尬啦!於是又問白銀賢者另一個問題,希望將海奇亞斯的注意力從她的失態中引開。


「什麼是生命之水呢?」


空氣中傳來輕微的馬蹄聲與嘶叫,黑娜想起來這是巫師的結界回聲通知有訪客接近了。


「妳帶著瓦肯禮去迎接使者,不用請他們進來沒關係。」海奇亞斯習以為常地說。


「是的,老師。」終於感覺自己有點像是巫師學徒,可以替老師辦點小事的黑娜高興地站起來,挺胸大聲回應,穿過薄紗簾幕跑進海奇亞斯的工作區,嫻熟地召喚出棲息在石球裡的火精。


名為「瓦肯禮」的北方火精用老鷹外表張著暗金與雪白火焰飄飛的翅膀懶洋洋地落在黑娜肩膀上,有點不太高興的感覺。


黑娜憑直覺知道瓦肯禮心情不好,隨口安撫幾句,走下塔準備一探究竟。


此時夜晚正颳起漸漸厚重的風雪。


「什麼?我代表老師參加宮廷舞會?」等使者離開以後,白銀賢者隨口對學徒吩咐的一句話卻引起爆炸效果。


「明天比留斯來這裡,我會拜託他帶妳進城找裁縫訂製參加舞會需要的正式禮服。」海奇亞斯繼續盯著手中的羊皮紙,頭也不抬地說。


「老師難道不親自出席嗎?我不可能參加那個啊!」黑娜慌亂地說。


別說宮廷舞會了,她連踏進城內人家的客廳都會侷促不安。


「最近工作量比較多,我不想浪費一個夜晚去皇宮交際應酬。此外,黑娜,國王以及貴族們也好奇妳的事很久了,與其讓國王特地召見妳入宮,不如透過熱鬧的舞會出席,眾人比較不會一直把焦點放在妳身上。」


「嗯……可是……」黑娜也知道老師說得有道理,但是海奇亞斯不去舞會,黑娜就像被拋在大海中央,船隻卻開走了。


「比留斯會充當妳的伴護,另外我會找個同伴跟妳一起參加宮廷舞會,妳就當去見見世面,不必太過緊張。」海奇亞斯依然把國王特使前來傳遞舞會邀請函當成跟買麵包差不多的日常雜務等級看待。


和漢克大人一起參加宮廷舞會嗎?


黑娜下意識伸手蓋著發燙的臉頰,聽起來似乎不那麼恐怖,但某種意義上卻又更緊張了。


「我怕……會給老師和漢克大人丟臉……」黑娜跪坐在巫師衣角旁邊緊張發抖。
「人家只會跳圈圈舞。」繞著火堆轉圈圈那種。


「黑娜,妳的舉止與性情目前為止都符合我對學徒的需要,認真並且努力誠懇,宮廷貴族雖然有他們的一套規矩,但如果貴族用他們的規矩嘲笑一個無辜純真的人,那麼其人也不配得高貴之名。」海奇亞斯說。


「老師,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妥……」黑娜期期艾艾。


「到時候我會抽空教妳一點簡單有用的應對方式。」海奇亞斯摸摸少女頭髮,然後又投入嚴肅的文書工作中。


黑娜只好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和瓦肯禮玩耍,暫時逃避面對現實。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5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4 21:05:30

第一集 第六話 宮廷舞會

第一集 第六話 宮廷舞會


「這麼冷的天氣,你的腳不冷嗎?」雖然黑髮少年似乎不歡迎她,但黑娜直覺對方遇到麻煩需要幫助。


與其說黑娜觀察能力過人,其實是現在少年的表情就跟她已逝的妹妹米雅一模一樣,明明很困擾卻喜歡裝得若無其事。


初時少年並未馬上回話,黑娜因此多了點時間打量他的外表。


跟目前走進皇宮裡一路看見的貴族裝扮相比,黑髮少年素淨多了,他穿著灰與白為主的斜紋短袍,淡綠色腰帶,柔軟的長褲布料裹著少女般纖細卻有力的雙腿,看來很靈巧的模樣。


黑娜以為他如果不是被冷落的落魄貴族之子就是某個貴族的跟班,因此不能進入宴會廳,望向少年的目光多出幾分同情。


「我高興。」半晌黑髮少年終於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黑娜很自然問出口。


黑髮少年眼睛睜大了些,仍讓黑娜等了等他以後才傲然回應。


「帕雷亞.貝洛夫。」


「帕雷亞……我知道!」黑娜說完以後立刻埋頭找起口袋裡的水晶石。「帕雷亞……帕雷亞……」


黑娜回過神來,見對方不解地盯著她,立刻快樂地解釋。


「對不起,我是說,我知道這個字。」白銀賢者送給小學徒的生日禮物,黑娜總是貼身攜帶,黑娜認為美麗神奇的水晶一定能帶來幸運,二來她也必須時時透過水晶石溫習蘇爾達特語字彙。


「這顆水晶是誰給妳的?且慢,妳說妳的名字是黑娜,難道妳是白銀賢者的少女學徒?」帕雷亞很快推測到黑娜的身分。


黑娜點點頭。她知道老師收學徒的事情已經變成銀霜城頭條新聞,而且還每日更新版本,因此對陌生人聽過她的名字這種事習以為常。


「先別說這個了,你看,帕雷亞的意思是『雪森林』,這是個很棒的字!」黑娜一股腦兒往噴水池邊坐下,帕雷亞不得不收回險些被黑娜裙襬壓住的左腳。


這女孩不懂得保持距離嗎?


接著黑娜立刻將水晶石遞到少年鼻子下,急著分享她的特殊發現。


「可能是和雪還有樹有關,每當我說到這個字,水晶裡的雪就會下得特別漂亮,也會比較慢才消失。」


「是嗎?」此時帕雷亞端正的臉孔上泛起難以捉摸的神情。


「像『黑娜』就很普通。」黑娜有點抱怨的說。


「妳知道我是什麼人嗎?」帕雷亞問。


見帕雷亞居然沒被水晶石裡的神奇落雪金樹吸引,黑娜不太高興,認為他小看老師的藝術傑作。


「不知道,你是什麼人?」黑娜順勢問下去,在溫室裡遇到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少年,黑娜也很好奇對方的來歷。


「我,不能說謊,所以我此刻不願意回答妳的問題。」這名叫帕雷亞的少年語氣一肅,直視黑娜的漆黑雙眸令她縮了縮肩膀。


「我明白了,那你今年幾歲可以說嗎?」黑娜又問了另一個她想知道的部分。


「十五歲。」


「噢,我十六歲。」黑娜的嘴角翹了起來。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既然我年紀比你大,你應該要聽我說。」黑娜又湊得更近,帕雷亞露出想起身離開的表情,但他還是沒有付諸實行。


「傷到腳的話要快點找醫生,把腳一直泡在冰水裡會凍傷。」黑娜冷不防抓住帕雷亞的右小腿,將他的右腳拉出噴水池,果然腳踝微微發紅並有些腫脹。


「你是不是扭到腳沒辦法參加舞會才躲在這裡呀?」


「我對跳舞沒興趣。」帕雷亞眼中閃過惱怒,不知是因黑娜說中心事抑或被她碰觸,但少年似乎竭力維持表面的風度。


「那麼──好吧!我扶你去找醫生,皇宮裡總是有很厲害的醫生,不像我以前生活的地方,要找醫生要得走五天路,平常這種小傷只能靠自己好。」黑娜熱心地提議道。


帕雷亞就算不是大貴族也不可能像黑娜那樣是赤腳在河邊跑大的農夫子女,黑娜不忍心看這個嬌生慣養的男孩子得到很難好的凍瘡,整個冬天都不良於行。


「黑娜小姐,您的仗義相助敝人深感榮幸,但我不打算現在求助醫師,跳舞是我的義務,目前在下只是稍微賴此憩息,植物有助於神思安寧。」帕雷亞相當警戒讓黑娜再碰到他光溜溜的小腿。


「停一下,拜託你,我……」黑娜慌張地說。


「我的通用語很爛,你可以說得簡單點嗎?」少女悲哀的祈求。


「我必須參加舞會,請別說出去。」帕雷亞不由分說地下達指令。


看來用說的行不通了。黑娜這樣想。她也無法用詞不達意的破爛通用語實力說服這個銀霜城少年。


「那你想試試我們幽河鄉下人治療扭傷的土方嗎?我堅持。」或許是幸運之神光顧,黑娜忽然想起海奇亞斯對她的額外囑咐,如果遇到溝通困難的貴族,就在語尾加句「我堅持」,由女性來說通常相當有效。


白銀賢者自然沒跟小學徒深入解釋,在銀霜城人類貴族的繁文縟節中,那句話差不多等於「閉嘴」的意思。


帕雷亞艱難地首肯,黑娜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她剛剛發現種植「矮人之心」的地方,直接拔下一大把,對窮人來說這是萬用傷病藥,因此黑娜才會不假思索就在品種琳瑯滿目的溫室中發現她最熟悉的藥草。


黑娜有模有樣地拿出手帕擦乾帕雷亞的扭傷腳踝,再將藥草葉用雙手揉碎後敷在少年腳傷處。


在這個過程中,帕雷亞一直注視著小心翼翼為他治療的少女,驀然換了個新話題。


「妳既然是巫師學徒,為何沒進入皇家幼年學校讀書?」帕雷亞認同黑娜的程度有待加強。


「老師有跟我提過那間學校。」但黑娜非常感激海奇亞斯沒把她送進去,坦白說,她不敢去那種皇家──開頭的地方上課。


「我沒上過學,年紀也太大了,老師說他會教我。」黑娜本能知道跟著海奇亞斯的生活最開心,不會受歧視,帕雷亞提到皇家幼年學校時理所當然的口吻讓黑娜馬上變得緊張,深怕白銀賢者改變主意。


「你是皇家幼年學校的學生嗎?」黑娜問。


既然漢克大人畢業自那間特殊學校,黑娜對皇家幼年學校還是很好奇,有機會當然想知道祕辛。


「嗯。」帕雷亞應聲。


「那裡好玩嗎?」黑娜將微溼的手帕對摺成三角形,覆在藥草渣上然後固定住帕雷亞的受傷腳踝順口說。


帕雷亞聽到黑娜那句「好玩嗎」蹙起眉頭。


「我相信那是所好學校,對學生的要求相當嚴格。」


「那就是不好玩了。」雖然黑娜只是小聲自言自語,她索然的回答還是沒逃過帕雷亞的耳朵。


「好了,我還得去找漢克大人,希望你不要太過虐待自己的腳。」黑娜想起最初的目標還沒完成。


「慢著,黑娜小姐,既然蒙受妳的幫助,希望我有這個榮幸跟妳預約第一支舞作為回報。」


「耶?」灰髮少女愣住了。


這次換黑娜看著旁邊花草支支吾吾,半晌金綠色眸子才怯怯轉向少年帕雷亞,臉頰也變得更紅了。


「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今天是我第一次參加舞會,我好怕會踩斷你的腳。」


黑娜立刻站起來準備開溜。


「很高興認識你,晚安。」


帕雷亞無言地看著這時候客套話說得異常優雅流利的巫師學徒。


頭頂上忽然響起淒厲的鳥叫聲,光線瞬間變暗,黑娜嚇得捏緊禮服裙襬,帕雷亞立即穿好靴子,玻璃溫室裡響起急促腳步。


「別亂跑!」萬一黑娜受驚亂竄,腳受傷的帕雷亞將無法就近保護她。


「別怕!有我在!」黑娜也很快鎮定下來握緊拳頭,準備隨時給壞人一擊。


「……」


幸好過了一會兒,魔法光芒又重新飄在一起,溫室照明恢復了。


須臾綠意中走出一名陌生騎士,趨近帕雷亞面前彎腰親吻他左手中指的狼徽戒指,然後開始一連串慎重緊張的對話,兩人遣詞用字超出黑娜的理解能力,她只能勉強猜測皇宮好像出事了。


「我明白了,暫時不需要護衛,你先回到崗位上。」帕雷亞說完,陌生騎士又匆匆離去。


「皇宮裡有不速之客,水落石出前請妳和我一起留在溫室比較安全。」帕雷亞道。


「怎麼了?」黑娜趕忙問他。


「有不少人目擊白衣幽靈出現,舞會可能得延後開始,必須先查清楚這件事以及危險程度。」


「幽靈?」黑娜驚訝地說。


「一般人應該看不見幽靈,而且臨冬節已經過了,老師說死者靈魂大多數都會回到它們應該待著的地方。」


就算對巫師的魔法一無所知,小時候黑娜也常聽說人類看見鬼魂表示大限將至,看不見很正常。


「沒錯,所以還會留下來或者刻意出現在人群中的鬼魂通常帶著惡意,或者是被黑魔法控制,可能會有人因此受傷。」帕雷亞沉重的說。


「那怎麼辦?」黑娜號稱巫師學徒,但她半點魔法也不會,而且居然連帕雷亞都懂得比她多。


「這是巫師的責任,其實不算什麼大事,妳最好跟我一起留下來等,溫室裡種了很多驅魔用的神聖藥草,周圍也有巫師的守護法術,目前應該較為安全。」帕雷亞說。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黑娜自責道。


代表老師來參加宮廷舞會,結果只能當累贅,漢克大人不知會不會有事?


「說到幽靈,我還沒看過真正的幽靈呢!」看到那種存在好像會縮短壽命,不管是不是迷信,黑娜寧願看見美麗的人魚或可愛的獨角獸也不要幽靈。


「妳沒看過嗎?我還以為巫師學徒一定能看見。」帕雷亞側頭看她,訝異的語氣就像聽到魚兒不會游泳。


「我回去再問看看老師好了。」黑娜尷尬的說,雖然她壓根不想看見幽靈。


尤其是來去如風的白色幽靈……等等!


黑娜腦海裡浮現經常搧著雪白暗金的火焰翅膀在巫師塔內外飛來飛去的瓦肯禮,晚上猛一看的確有點像那種東西,瓦肯禮說過要替黑娜找到漢克的下落,萬一火精貪圖方便變回原形移動──


黑娜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有個同伴現在在外面,不能放他不管。」假使是誤會,那黑娜最好馬上找到瓦肯禮叫他住手!


「黑娜小姐!」帕雷亞不贊同的看著她。


黑娜提著裙襬直直衝向溫室門口,帕雷亞規勸未果,只好用不穩的腳步跟上去。


他們離開後,溫室入口門窗上赫然浮現一張死白的女人臉孔,對著黑娜背影詭譎地笑著,轉眼消逝無蹤。


※※※


漢克打了個寒噤。


臨冬節過後的銀霜城更冷了,偏偏皇家騎士禮服相當華而不實,不知是否為了強調騎士們美好的體格,還是要展現他們對環境考驗的訓練有素,不但露出胸口和手臂小腿,布料也有點薄,刺繡很多但是材質毫不保暖。


此時漢克非常想念他那套傳令兵專用青銀鎧甲的防寒設計,但舞會怎容人穿鎧甲入場?騎士們最多佩劍而已。


「你覺得冷嗎?」比漢克還要高上一個頭的精靈貴賓好意問他。


精靈族普遍比人類高大,連女性也不例外,和漢克一同參觀皇宮的某位精靈領袖已經可說是文質彬彬的中等身材了。


「不,我只是覺得氣氛不太對。」漢克隨口說。


「哦,人類戰士的直覺嗎?我們也耳聞過一些蘇塔騎士的事蹟。」精靈領袖發揮好學不倦的精神準備開始訪問漢克戰士直覺的重要性。


「您過譽了。」漢克客套完後倒真感到不對勁。


為了不引起客人的憂慮,他只是看了看宴會廳的方向,卻是精靈首領主動先提起疑點。


「會場那邊停止奏樂,但充滿許多焦躁的聲音。」


「蒙達希克,我們差不多該去舞會露臉。」漢克道。


黑娜也在皇宮,差不多是孤立無援,海奇亞斯並未參加舞會,漢克空不出手來接人時,巫師說會給黑娜找臨時伴護,漢克依舊放心不下。


「那麼走吧!」精靈首領回應。


一陣陰風吹熄牆上大半火盞,只剩幾朵微弱的火焰持續飄搖,走廊盡頭赫然浮現白影,漢克還未看清那人怎麼移動,白影瞬間又靠近一段距離,近到兩人都能看見那是一名穿著寬鬆白袍的女子,款式是貴族女子下葬時所著的素色長衣,灰白長髮如霧氣飄揚。


她像是一開始就站在那裡,卻離騎士和精靈首領愈來愈近。


「什麼人!」漢克喝問。


漢克無法辨識她的長相,明明連蕾絲花樣都能看清楚的距離,女人的臉龐卻被黑暗籠罩著。


「止步。」漢克不得不拔劍威脅對方。


被他這一喝,白衣女子倒真停止前進,取而代之的是舉起手臂指向漢克,伴隨著這個動作,陰冷的憤怒泉湧而出,令人血液結冰。


「漢克,讓我和她談談。」精靈首領說。


「這名女子恐怕不是生人,劍對她起不了作用。」


「不行,太冒險了!萬一你被那個亡靈纏上或詛咒怎麼辦?」漢克不同意,仍然擋在蒙達希克前方,緊張地鎖住白衣女子的幽影。


「親愛的朋友,我雖然不比長輩活得要久,但過往的日子也看過許多類似存在,她被你激怒,其中必有緣故。」精靈首領道。


不過自己動手總是比較快,名叫蒙達希克的精靈在說話同時便伸手輕抓住騎士握劍那手的手腕,順勢將劍身往下壓,邁出步伐越過漢克身側。


或許精靈的力量對亡靈有嚇阻功效,蒙達希克才走出一步,白衣女子便露出瑟縮反應,附近響起物品被連續砸碎的聲響,漢克再一回神,白衣女子已消逝無蹤。


走廊彼端又冒出一個黑衣巫師,看見精靈首領和漢克也只是訝異地頓足,匆匆對精靈首領行禮後又急著趕往某個目的地。


「慢著,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剛剛有個白衣女子的亡靈接近我們!」漢克攔住那名皇家巫師詢問。


「你也看見了?」中年巫師吃驚道。


「王有危險嗎?」漢克又問。


「今晚外賓雲集,需要保護的對象太多了,我必須掌握情況。」


中年巫師露出受到冒犯的不悅表情,漢克也清楚大部分巫師只會和巫師說話,再者就是地位或年紀智慧遠高於他們的生物,比如精靈就是典型受到尊崇的種族。


平常漢克也是完全不和巫師打交道,海奇亞斯則是近期例外,但現在沒時間打官腔了!


「國王陛下非常安全,吾等正應召前往討論解決之法。」中年巫師勉強這樣保證道。


「你瞧,我不喜歡話術,我身邊這位貴賓也不喜歡隨便的回答,我知道巫師有巫師的規矩,你只要告訴我們那個亡靈的危險性有多高就好。」漢克抱胸低頭看著中年巫師的臉,知道這個動作會讓對方不快,但足以使巫師明白漢克不是可以隨便應付的菜鳥騎士。


「無法以法術驅逐,目前應該不會造成傷害,請你們切勿激怒那些靈魂。」中年巫師蠕動嘴唇,不情不願的說,好像還得要漢克伸手把那些句子從對方喉嚨裡拖出來才有辦法聽清楚。


「萬一你們解決不了怎麼辦?」他忍不住多嘴問。


「既然有『那個人』在,最後也不會造成傷害吧!只不過我等不想因為這種小事打擾那位閣下。」中年巫師用有點酸的語氣說完匆匆離去。


「看他的表現好像不是第一次遭遇這種意外,難道死靈在皇宮出沒很普通嗎?我可是第一次看見。」漢克皺眉說。


「所謂的那個人是?」精靈首領好奇問。


漢克頓了頓。


「我想是指海奇亞斯,他是陛下親自邀請並加封的首席皇家巫師,在人類習俗裡,就像新月節的火雞,大家都想拿箭射牠。」漢克聳聳肩。


白銀賢者在民間以及宮庭中的聲望,和在皇家巫師團體中的評價是兩回事,皇家巫師們甚至不直呼海奇亞斯的名字。


「我聽說人類巫師總是很有趣,他們對自然之力和異族的智慧非常謙虛虔敬,但是,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別『人』。」這邊精靈領袖用客觀描述的語氣說。


「這也是常待在城裡的朋友告訴我的事情,不過海奇亞斯的情況從小就是那樣,倒是不足為奇。」漢克補充道。「只是他說得也沒錯,有賢者大人在,的確不用太過擔心。」


蒙達希克神祕地笑了笑,漢克則是從不期待能理解精靈的想法。


另一邊,帕雷亞跟在黑娜裙襬後,暗暗訝異女孩子的腳步竟然可以如此輕捷有力,和他的男性同學不相上下。


帕雷亞的刻板觀念中,巫師學徒通常是文雅而不擅長體育的少男少女。


「妳的同伴叫什麼名字,今晚裝扮如何?我們可以請人幫忙找。」


「他叫瓦肯禮,穿著白衣白褲,頭髮也是白金色的,我想很好認。」前提是瓦肯禮有保持人形,黑娜不用研究就知道,火精可不喜歡變得跟人類一樣,大概跟黑娜迫不及待想把腳上這雙勒得人腳痛的舞鞋脫掉是同樣道理。


「還有一個人,其實我本來就是想找他,你知道漢克大人嗎?他是國王的傳令兵,也是皇家騎士。」跳舞的事已經不重要了,黑娜只想馬上看到青銀騎士,皇宮太大太複雜了,即使遇到友善的帕雷亞,黑娜還是很不安。


現在又聽說有亡靈出沒,黑娜很害怕,但她還是有身為海奇亞斯學生的驕傲,不願畏畏縮縮。


「漢克‧比留斯?」帕雷亞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我現在就不會在銀霜城了。」黑娜說。


但漢克大人好像對救了她的事情相當低調,可能和當時他正執行軍事任務,本身也不喜歡出風頭有關。


黑娜不想回憶那些傷心事,而她的語言能力則沒好到可以描述青銀騎士的義勇事蹟。


因此雖然很多人都好奇黑娜如何成為白銀賢者的學徒,但關鍵環節如黑娜遭遇強盜,家人不幸無一倖存,她被冬精靈標記的事還是不為人所知,海奇亞斯判斷最好不予公開,以免節外生枝。


另一個比較隱微的麻煩是,雖然青銀騎士當時所為是義舉,但他和一名未婚少女單獨旅行,甚至為了治傷對她有親密碰觸都是事實,傳出去對皇家騎士以及黑娜本身名譽的負面影響,就長遠來看問題很多。


如果黑娜只是一名村姑,事情就單純多了,但如今她是海奇亞斯的學徒,也是蘇塔王國中首席皇家巫師唯一的傳人,名譽枷鎖只會更重。


黑娜雖然搞不清楚大人們的諸多考量,但她被帕雷亞那句不能說謊的宣言打動了,加上她不願意否認受了漢克許多恩惠,再多感激都是不夠的。


「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帕雷亞點點頭,熟稔的語氣像是他也認識漢克。


「匡噹!」


某種陶瓷或玻璃製品被摔破的聲音讓兩人緊張地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這附近有個方便大型宴會臨時補充用的小酒窖,要去看看嗎?」帕雷亞有些遲疑,因為偶爾也可能看到不該看的畫面。


「酒窖?」黑娜吞了口口水,聽起來就像是幽靈徘徊的地方。


「或許我們應該找騎士同行較為安全。」帕雷亞看著黑娜,那句話完全就是為黑娜說的。


「既然有聲音,是人弄出來的可能性更大吧?或許有人正在爭執?我們有兩個人,只是看看應該還好。」黑娜說,她沒笨到相信帕雷亞的提議,如果有騎士或其他了不起的大人在場,一定是要黑娜乖乖坐著別亂動。


「皇宮你比我更熟,帶我去。」


黑娜倒不是刻意命令,只是她一心急就忘了修飾句子,帕雷亞也知道這點,歎氣應允。


「亡靈可能附身在活人身上做壞事,或引發紛爭,我也不想什麼都沒做。」他說完帶領黑娜走入一條較不引人注目的走道。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5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6 00:17:32

第一集 第七話 很久以前有位公主

第一集 第七話 很久以前有位公主


帕雷亞在進入地下前就從牆壁取下火把作照明之用,果然建在地下的通道就沒那麼光鮮亮麗了,可說伸手不見五指。


酒窖門虛掩著,卻從門縫透出耀眼光芒,帕雷亞和黑娜更加狐疑,繼續小心翼翼湊向門板往內偷窺。


渾身環繞白金色火焰的軍裝少年躺靠著板條箱,坐倒在一地空酒瓶中,四處瀰漫的濃郁酒氣連偷看的兩人都無法不皺眉。


「海奇亞斯這狡猾的混帳!人類都不可相信!嗝……」


「再來一瓶!酒呢?」瓦肯禮小聲嘟囔著,除了他靠著的箱子附近還有幾瓶未開封的葡萄酒以外,整個酒窖空蕩蕩。


眼看瓦肯禮一時半刻不會清醒,黑娜拉拉帕雷亞的袖子,兩人輕輕拉好門,退離酒窖。


「那就是瓦肯禮?」


「對不起請你當作沒看到……」黑娜萬分羞恥的要求。


明明答應要幫她找人,卻跑到酒窖偷喝酒,瓦肯禮太過分了!


而且瓦肯禮一副趾高氣昂很有經驗的模樣,誰曉得他是率先丟臉的那一個?就算是黑娜也知道不可以亂動別人辛苦釀造收穫的成果,何況是這樣闖進倉庫大吃大喝。


「他不是人類?」雖然很明顯,帕雷亞還是忍不住問。


「呃,瓦肯禮是……老師的……的……朋友?」黑娜本來想說寵物或收藏,但好像都不太對。


「懂了,我不會追究的,只是酒窖裡的酒幾乎都不見了,這件事很奇怪。」帕雷亞同樣想掩飾尷尬,搔著臉頰轉移話題。


「不是瓦肯禮喝的嗎?」


「那樣一來,至少會留下瓶子和包裝。」
「唔,為什麼酒會不見呢?會不會有人假裝成幽靈,其實來偷酒?」黑娜還在擔心幽靈的問題。


「搬空國王的酒窖,還真是大膽的小偷。不,亡靈出現這件事已經有巫師確認了,基本上應該不會有錯,只是不知道那個……或那些亡靈現在躲到哪裡?」帕雷亞被黑娜的異想天開惹起淺淺笑意。


「啪嚓。」火把瞬間熄滅,黑娜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在黑暗中奔跑,那隻手細緻卻冰冷有力,不是帕雷亞的手。


冷得不屬於活人的手。


「黑娜!」


一開始黑娜還能聽見少年呼喊,但轉眼帕雷亞的聲音就變得模糊不清。


黑娜想要尖叫,但聲音卻凍僵了,回過神來她已經站在某處被頹圯石牆包圍的破落花園。


皇宮裡竟然有這種破舊凌亂的角落,還是她已經被帶到亡者的世界了?


瀰漫著枯亡氣息的小花園中心有座長方形石台,一眼望去像是為了施行黑魔術才建築的血腥祭壇。


枯萎的藤蔓和玫瑰枝葉忽然自行纏住黑娜手腳,將她捆縛在祭台上,她仍然發不出聲音,全身密密覆蓋著植物殘骸織成的網,黑娜嚇得掉下眼淚。


冰冷的手按在她的脖子上,眼前漸漸浮現一名白衣女子的輪廓,原本只是由霧氣組成的單薄形體,竟在黑娜驚恐的注視下愈來愈像真實存在的人物。


確定黑娜動彈不得後,白衣女子鬆開雙手,居高臨下傾身打量獵物。


「妳是……鬼?」黑娜很清楚現在尖叫也沒用,這裡太偏僻了,她哽咽著問那名臉孔朦朧的白衣女子。


「為什麼要抓我?我哪裡得罪妳了?」黑娜一陣委屈。


「奚何汝身為巫師學徒應對進退如此無禮?」白衣女子一開口就是典雅且脫離時代的老蘇爾達特口音,想當然黑娜完全有聽沒有懂,只覺得女鬼森冷強硬的語氣是在詛咒自己快點死掉!


「我什麼都不知道!老師!漢克大人!瓦肯禮──」十六歲的少女哪裡有過應付鬼怪的經驗,黑娜強裝出的鎮定不到幾秒就破功,她開始胡亂叫喊!


女鬼會不會把人開膛剖肚或吸血?拜米爾叔叔告訴黑娜在白銀賢者誕生之前,銀霜城有過好多恐怖的鬼故事,黑娜當時光是聽說邪惡巫師的可怕事蹟就快嚇暈了,渾然忘記她自己就是某位巫師的學徒。


「住口!不要呼喚那個人!」白衣女子生氣了,這次伸手準備改摀黑娜的嘴。


不知為何黑娜就是知道女鬼口中的「那個人」是指海奇亞斯,靈機一動,黑娜猜測對方或許衝著白銀賢者來,只因為她是海奇亞斯的學徒又好下手,黑娜才會被擄到這處荒廢的花園中。


黑娜猛然一側頭,沒讓女鬼成功摀住她的嘴巴。


「我不管妳跟老師有什麼仇!抓我來威脅他太卑鄙了!老師不會輸給妳的!放開我!放開我!妳這個可惡的幽靈!」黑娜用盡全身氣力掙扎,下意識用母語大叫。


「閉嘴,小女孩,我不……不是要傷害妳。」


出乎意料,女鬼竟然用生硬的亞儂語對黑娜命令。


「妳會說我們的話?」除了白銀賢者以外,黑娜目前為止只和漢克還有矮人夫婦用她的母語自在地對話過。


黑娜在海奇亞斯的指示下開始拚命學習蘇爾達特語,為了黑娜的進步著想,除非真的溝通不了,黑娜也別想常常聽熟人跟她說亞儂語。


原本已經不抱期待了,現在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聽見魂牽夢縈的語調。


即使是從一個鬼魂口中說出來,黑娜錯愕之餘,又無法不產生一絲親切。


「像妳這樣的粗魯女孩,怎會成為那個人的學徒?」那張陰暗模糊的臉又湊近黑娜,嚇得她不停顫抖喘氣。


白衣女子看著黑娜根本無法好好對話的驚懼狀態,略加考慮,揭起臉上的黑暗,原來那層黑暗之於女鬼竟像是面紗之類的偽裝。


黑娜又被鬼魂的真正長相嚇了一次,翡翠色的雙眸,細長挺直的鼻樑和鮮豔如血的唇瓣,蒼白肌膚仍然缺乏血色,仍是張極為美麗的臉龐,褪為雪白的長髮使她更加夢幻脆弱。


非常漂亮高貴的女鬼,而且直觀的印象和黑娜差不多大,同樣是十六七歲的少女。


「冷靜下來了嗎?巫師學徒。」少女鬼魂問。


這時黑娜開始覺得荒謬,鬼魂問她冷靜了沒?


「妳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妳認識我的老師?」黑娜連續深呼吸,才能將句子流暢地說出口。


白衣女子頷首,那是真正的貴族才能如此自然做出來的優雅動作。


「我……關心他。」經過一段漫長沉默,白衣女子道。「那個人已經獨自生活非常久了。」


得知女鬼原來是關心海奇亞斯,黑娜臉色稍霽。


「妳叫什麼名字?」


「利希妲。」


「妳怎麼會說我的家鄉話呢?」利希妲的容貌是典型北方人輪廓,黑娜不覺得她生前和自己是同鄉。


「我的父親、祖父還有一些老臣子都會說亞儂語。」由於亞儂語詞彙句型有限,利希妲於是夾了蘇爾達特語進去,一人一鬼勉強可以聽懂對方的意思。


原來鬼魂的爺爺老爸和手下會說她的語言,黑娜聽完女鬼的回答不再那麼緊張了。


老師說得沒錯,語言真是奇妙的魔法,當你聽得懂對方的話,就比較不會把對方當成怪物。


「妳怎麼認識那個人?他為何要收妳當學徒?」利希妲雖然一開始不太高興,但發現黑娜是連通用語都說不好的化外之民後,便和帕雷亞一樣流露教養良好的同情,讓黑娜問她問題,也盡量用黑娜聽得懂的語言說話。


這可能是黑娜不再那麼害怕這個貴族鬼魂的原因,因為目前為止有非常多的陌生人,不管他們是不是貴族,一旦發現黑娜聽不懂蘇爾達特語,不是把她當成白痴就是啞巴,避之唯恐不及。


「其實是漢克大人帶我去找寄養家庭……」黑娜於是一五一十說起。


「妳說的漢克是皇宮裡某個粗暴、頑固而且喜好暴力的男人嗎?」利希妲等到黑娜告一段落才反問她。


「怎麼可能?漢克大人很少待在銀霜城,更不用說是皇宮,而且他很溫柔,妳一定是看到名字很像的爛人!」黑娜立刻激動的為青銀騎士辯護。


利希妲目光沉著地盯著黑娜耐人尋味的反應。


「這麼說來,妳莫名其妙就當上白銀賢者的學徒,一切都是那個人決定的?」利希妲向黑娜確認情況。


「那個人平常怎麼待妳呢?」


黑娜癟著嘴,躺在冰冷祭台上非常不舒服,她覺得很詭異,白髮飄飄的幽魂再怎麼友善,到底也不是活人。


「既然妳說不會傷害我,為何要綁住我?」


「我祖父說過,幽河地方的亞儂人,性情純真,體質堅忍強健,是一等的戰鬥人才,可惜不太服從紀律。對他們要如同野生動物般小心翼翼,但相處得好,他們也會像野生動物永遠忠心於你,所以他為了和亞儂兵交談,學會亞儂語。」利希妲說著,看向黑娜閃著不馴光芒的金綠色眼睛。


「至於妳,亞儂女孩,如果我放開妳,我猜妳會馬上逃跑,而且跑得不會太慢。」


被看穿了!


雖然前面那一大段聽不太懂,但黑娜大概知道,利希妲不想讓她跑掉。


「既、既然妳可以飛得那麼快,又何必擔心我逃跑?」黑娜不甘願的承認。


「因為我不喜歡跑跑跳跳追人。」利希妲乾脆地說。


「如果我回答妳的問題,妳就會放我走,還有保證不對我的老師不利嗎?」


「我保證。」


利希妲捧起黑娜的右手,在她中指指背上輕輕吻了一下。


「為什麼要親手?」黑娜嚇一大跳。


「這是承諾時的禮儀,表示絕不對面前之人說謊的意思。」


「原來如此,我剛剛好像也看別人做過。」黑娜總算安心了,剛剛心臟跳得好快,她還是第一次被人吻手,就算對方只是個美麗少女幽靈還是怪怪的。


「所以妳想知道老師的事情?」經過一連串蘇爾達特語混亞儂語的艱難溝通,黑娜勉強做出結論。


好不容易氣氛有點愉快,豈料她才剛說出這句話,利希妲卻忽然撇過頭去,四周空氣轉眼變得冰冷刺骨。


「妳幹嘛生氣?是妳自己先問我又不說清楚。既然妳關心老師,想知道他的事很正常呀!」黑娜無辜的說。


利希妲不語良久,才慢慢轉回臉孔。


「是我不對,才剛許下承諾卻無法誠實。我太久沒和像妳這樣的小女孩相處了,不,也許是從來沒遇過。」利希妲的嗓音揉合難以辨識的感慨與遺憾,更多是亡者特有的死寂平靜,令黑娜雞皮疙瘩直冒。


「好吧!就告訴妳也無妨,不過我平常都跟老師住在一起,雖然有很多關於老師的謠言和新聞,但大部分都不是真的,我覺得他真的很厲害,人也很好,和漢克大人一樣好!不過他有時候會不理人……」黑娜想起她被海奇亞斯用又臭又長的祈禱文和無視處罰虐待的回憶。


「那不是老師的錯,是我什麼都不會,我太笨了!一天到晚分心!老師會做很多不可思議的寶貝,比如這顆水晶裡的樹會動……」黑娜掏出她用來學通用語的生日禮物對利希妲展示。


剛剛才在帕雷亞那邊碰壁過,黑娜希望同樣是女生,利希妲的審美能力能更好一些。


「她的名字叫『利希妲』。」黑娜對水晶石說。金樹發出比往常更柔和的光芒,照亮陰慘的小花園,利希妲目不轉睛地凝視那團光輝,眼中流露的渴望讓黑娜多少有些同情她。


如果只能一直生活在幽暗的月光下,在無人的荒涼花園中徘徊,她如何不渴望看著就讓人感到溫暖的光?


「利希妲的意思是『光』,我沒有記錯吧?」黑娜不太確定地看著幽靈。


「妳和我見過的巫師學徒不一樣,其實那個人也不像一般的巫師,看起來妳似乎是個努力的孩子,這樣很好。」幽靈回望著黑娜,雙手搭在祭台邊緣說。


「……還有,漢克大人是老師的好朋友,他們以前是同學。」


「妳跳太快了,再多說些細節,那間豬牙旅店如何?」

※※※

不知小花園中一人一鬼已經建立初步友誼,目睹黑娜被鬼魂綁架的帕雷亞心急如焚。


「快點!跟我去救人!」帕雷亞追出一段距離失去白衣女子和黑娜蹤影,只好挫敗地折回,考慮幾種作法都行不通後,他快步走回酒窖企圖拉起茫然的瓦肯禮一同營救黑娜。


「吵死了,人類!別打擾本少爺休息!」瓦肯禮張開半邊眼睛,看見叫喚自己的人是帕雷亞,立刻無聊地閉回去。


「你是黑娜的伴護,又是賢者的朋友,她出了事,你怎能還在這裡喝酒!」帕雷亞責難道。


不管瓦肯禮是什麼種族(大概是精靈吧?少年猜測),既然有黑娜和海奇亞斯的保證,加上今晚非人種族和會魔法的嘉賓夠多了,對於被幻焰包圍的瓦肯禮,帕雷亞一開始就見怪不怪。


「我只是口渴了!誰說我沒做事!」瓦肯禮嘟囔。


「這一個那一個都只會使喚可憐的瓦肯禮,瞧瞧他們自私的嘴臉!」


「如果你不是站不起來,就快點把你手上那瓶酒喝完來幫忙!否則你就不是男人!」帕雷亞急了,大聲催促瓦肯禮。


「我當然不是男人!至少不是像你這種蛋白石似的小小男人。」瓦肯禮打了個呵欠,張開眼睛忍俊不住發出笑聲,毫無醉眼矇矓的跡象,帕雷亞這才知道他被捉弄了。


「我是被這些酒的香氣和記憶弄醉了,可不是人類說的酒精這種東西。釀過這些酒的木桶,來自某座森林的樹木,森林還只有一些小樹時,我或許曾經到過那裡。釀酒的水從誰也沒見過的泉源開始旅行,有好長一段都是杳無人煙的野生溪流……」


帕雷亞才以為瓦肯禮很清醒時,他又恢復醉漢的咕咕噥噥。


簡單地說,雖然不是人類的醉酒,但瓦肯禮還在醉。


「總之,快點跟我去找賢者大人的學徒!她可能有危險!」帕雷亞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他說。


「原來你除了平常那副正經模樣,也會這樣動手動腳。」瓦肯禮懶洋洋地站起來,半掛在帕雷亞肩膀上。


「你認識我?」今夜第一次和黑娜見面,從黑娜口中知道她的同伴是瓦肯禮,帕雷亞不懂對方那看似熟稔的語氣從何而來。


「我從你還不會拿劍就認識你了,帕雷亞『殿下』。」說到敬稱時,瓦肯禮還故意揚高語氣戲謔,顯然他半點也不把人類王族的崇高身分放在眼底。


「我跟海奇亞斯生活好幾年了,他認識你多久,我就認識你多久。他那少根筋的小學徒你也見識過,很有趣吧?」瓦肯禮完全幸災樂禍中。


「這些以後再說!快點!」帕雷亞扯著他走,兩人才剛踏出酒窖地道,一瓶未開封的酒便當頭砸下!


帕雷亞和瓦肯禮驚險躲過酒瓶暗器,那瓶酒應聲落地變成碎片,少年們同時往前疾奔,走廊上方懸浮著一排酒瓶炸彈開始自由掉落,同時附近也響起接二連三的驚叫聲。


失蹤的美酒謎底揭曉了。


「所以我才叫那些鬧事的鬼傢伙留點庫存給我喝,不然豈不太浪費了?」瓦肯禮盯著地上的酒水汙漬惋惜道。


兩名少年靈巧地避開掉落物,剩餘酒瓶攻勢一變,直接襲擊兩人。


「煩死了!想試試靈魂被燃燒的滋味嗎?」瓦肯禮抽出細劍,劍身燃燒著白金色火焰,被他直接揮向迎面砸來的酒瓶,玻璃瓶身剎那變成粉末,酒液來不及潑灑落地,竟直接蒸發無蹤。


其他預備攻擊的酒瓶停在空中,彷彿某個看不見的人驚愕無措的反應,然後同時失去力量摔回地面,劈哩啪啦粉碎,四周轉眼間死寂無聲,徒留一地狼藉,帕雷亞訝異地看著將焰劍還鞘的瓦肯禮。


「請不要傷害他們。」半晌,帕雷亞澀澀地說,他指的當然不是活人,但帕雷亞使用的稱呼,將對方等同於活人看待,敬畏而無奈。


沒有抱持著特殊感情的旁觀者並不會有這種語氣。


火精化身的少年僅是歪著頭看著他。


「帶路吧!你知道要去哪裡找人。」


帕雷亞領著瓦肯禮進入一間休息室,裡面掛著各種尺寸的油畫,肖像和風景都有,帕雷亞走向某幅一人半高的長幅油畫,油畫的主題是玫瑰園。


「入口在這裡。」帕雷亞開始吃力地想推開油畫,連金屬框和木板在內要移動沉重的玫瑰園油畫,恐怕得耗費成年男人的全部力氣才辦得到,顯然這幅大畫不只是掩人耳目才放在祕密入口上,更多是為了隔離。


瓦肯禮看不慣帕雷亞磨磨蹭蹭的動作,單手掀起巨型油畫,底下果然露出貌似許久無人出入的暗門。


兩人正要打開暗門之際,背後響起一道不敢置信的聲音。


「殿下,你在做什麼?」


「漢克師父!」帕雷亞連忙從油畫旁起身,發現精靈首領也在場,蘇塔王子腦海一片空白,心情倒是非常尷尬。


「我可以解釋……」


好奇的精靈首領卻是蹲跪下來觀察半掀起的油畫下方風景,此舉讓漢克和帕雷亞同時無言。


「到底要不要進去?我手痠了!」頂著沉重油畫半天發現沒人理他,瓦肯禮不愉快地出聲提醒。


「瓦肯禮,等等,有人來了。」帕雷亞提醒他稍安勿躁,白金少年於是乾脆把畫放下來,回身跟著注視走進休息室的漢克和蒙達希克。


「我們跟著靈騷現象追蹤到這個房間。」漢克報告。


「啊,漢克‧比留斯,我本來要找你。」火精露出「任務完成」的放鬆表情。


「你難道是瓦肯禮?」漢克沒看過瓦肯禮的人型姿態。


「如果你和巫師一樣聰明,沒錯,我不是瓦肯禮。」火精故意把話說得很拗口,漢克真不知道他是嘲諷巫師族群,海奇亞斯還是自己,也許是全部。


「黑娜被鬼魂綁架了!」帕雷亞趕緊切入正題。


「什麼時候的事?」


「不久前。」


「我們方才也在走廊上遇見白衣幽靈,是她綁架黑娜?」漢克追問。


「我沒看見,當時太暗了,他們也可以選擇是否讓我看見。」帕雷亞挫敗地說。


「但我懷疑黑娜可能被帶到姑姑的玫瑰園裡,如果要藏一個人,就只有那裡了。」


「玫瑰園是三十年前利希妲公主未出嫁時親手培育的『光之庭』嗎?」漢克小時候聽說的浪漫故事,事過境遷,也是上一代人才記得的傳說。


「那座玫瑰園應該已經不存在了。」漢克尋思。


「還在的,父王為了避免有人進入光之庭,在光之庭周圍擴建房間,面向庭園的牆一律不造窗,用新建築將那處隔離,只留一條暗道可以從屋內過去。聽說這是姑姑臨死前的遺願,她希望死後還能在自己的玫瑰園散步,不受人打擾。」帕雷亞說。


「所以,蘇塔國王滿足了她的願望?」蒙達希克問。


「這件事的確屬實。」帕雷亞為難地承認。「只是姑姑後來不只在光之庭散步而已。」


「那裡是亡者的庭園,也是我們不該造訪的禁地,會去那裡的只有幾個皇家巫師,他們會在光之庭施放一些魔法,確切的效果我不清楚,大概是保護皇宮裡的人,或穩定鬼魂的情緒之類?」


「沒想到皇宮裡竟有這種地方。」漢克喃喃道。


「這其實是很常見的需要,死者聖地可以讓一些強大鬼魂不至於因為流浪而變成狂暴惡靈或被邪惡巫師利用。」精靈首領走近玫瑰園油畫,伸手觸摸。


「這幅畫的魔力波動非常強,恐怕人類巫師直接在畫上製造出入口。嗯,畫拒絕我的進入,或許只有獲得王家認同的人類巫師能夠穿過畫布。」


「我想你說得沒錯,我也看過姑姑和其他祖先從這幅畫出入,猜想畫裡藏有玄機,直到有天晚上我看到父王不是用魔法穿越這幅畫,他掀起油畫,後面有個暗門,這可能是一開始就有的機關。」帕雷亞描述當時的印象。


「事後我曾派男僕幫我取下那幅畫,但集合三人之力都不能移動分毫,我想油畫本身就在保護入口,只是貝洛夫家血統或許可以減弱畫上的魔法抗力,因為這幅畫的保護魔法跟我的親族有關。」


「對某些具有強大魔力的生物,油畫也不是全然有用。」精靈首領看著單手就把油畫掀起來的瓦肯禮。


「黑娜是白銀賢者的學徒,海奇亞斯說過她擁有魔力,所以某位王族英靈如果故意想綁架她,就可以直接將她拖過油畫上的魔法出入口了?」漢克就聽到的說明推測問。


「理論上可能發生。」精靈首領說。


「說這麼多,進去找一找不就明白了?」瓦肯禮不耐煩指向暗道。


「既然是歷代王族英靈,應該不會有危險,除了惡作劇以外?」漢克有點赧顏他竟然沒認出著名的利希妲公主,難怪白衣女子會生氣,這裡本來就是那些皇室鬼魂的家。


「我不這麼認為,漢克,你們最好提高警覺,和一切活著的生物相比,鬼魂是另一種存在。」精靈首領給出他的忠告。


帕雷亞垂下目光,略微調整站姿希望不露出破綻,其實他扭傷的右踝因勉強跑步正疼痛不堪,但帕雷亞會扭傷並不是粗心大意的意外。


少年王子抬起頭,卻正好看見精靈首領冰白眸子正盯著他的傷處,而一旁的騎士即將發現精靈注意的重點。


帕雷亞猜想他一定是不自覺中懇求了對方,因為那個高大的精靈最後移開視線,對帕雷亞微不可見地搖頭,但還是沒有揭穿這件事。


他們掀開油畫走入暗道,隧道裡堆積不少灰塵,看來即使是蘇塔國王也很少進入光之庭找祖先敘舊。


暗道不斷往下傾斜,然後恢復平坦,當眾人覺得快到出口時,狹窄走道忽然衝出一頭口吐白沫的死亡戰馬,揚蹄將要踐踏入侵者!


「我說過少擋路!」瓦肯禮飛快抽劍砍斷馬頸,劍勢甚至波及牆壁,留下一道散發焦味的深深凹痕。


毫無預警被斷頭的戰馬連同伏在馬背上的亡靈散成黑霧鑽入縫隙,前方走道伸出許多蒼白手臂,有如搖曳著抓取獵物的珊瑚觸手,即便想阻止聖地被入侵,但連腳印都泛著火焰的瓦肯禮還是獲得良好開道效果。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6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6 21:40:02

第一集 第八話 巫師的輕舞曲

第一集 第八話 巫師的輕舞曲


黑娜與利希妲對話進行到一半,她暗暗焦急,被這個美麗但不知時間為何物的鬼魂纏住,不知何時才能脫身?


枯亡花園邊角傳來騷動聲,留著棕色鬍鬚的壯年鬼魂抱著被砍斷的血淋淋馬頸冷不防現身,對著利希妲哭訴。


「好姪女,叔叔擋不住那群侵入者啦!」那個看似將軍模樣的鬼魂對利希妲說完又朝臉蛋猝白的黑娜歉然一笑。「希望敝人不體面的樣子沒驚嚇到這位淑女。」


「是那個小色鬼派來阻止我們今夜狂歡的活人嗎?」利希妲忽然起身道。


黑娜連忙張望救兵蹤影,小小花園此時卻給人沙漠般遼闊的錯覺,她也能感覺有不只一個人進來了,但他們卻離自己好遠好遠。


將軍鬼魂聳聳肩。


「我的戰馬起碼得休養三個新月了,那可怕的魔法生物招惹不得。」語罷,棕鬚男人乾脆地隱沒。


「小色鬼是誰?」難道還有其他鬼魂嗎?黑娜憂慮地想。


「我的弟弟。」利希妲不以為然的冷哼。「拿赫特‧貝洛夫。當然他還不是我們的一員。」


黑娜又好像聽到耳熟的字眼,但現在誰還管語言學習的問題,她只想快點脫離這次毛骨悚然的奇遇。


「我們始終忍受他的無能、好色、異想天開!他雖然看不見我們,卻養了一群麻煩的皇家巫師。」利希妲說完蒙上黑暗面紗,黑娜很希望她不要這麼做,因為蓋住臉孔後的利希妲徹底是孩子們想像中的夢魘。


「黑娜!」漢克明明知道黑娜就在不遠處,他們卻被迷霧困住了,最後瓦肯禮發狠準備燒掉光之庭。


「我不介意你們解雇海奇亞斯!」瓦肯禮的怒吼恐怕是英靈們才願意讓步的主因。


「漢克大人!」黑娜欣喜地奔向騎士,卻被閃現在他們之間的白衣女子阻擋。


「是屬下無禮,公主。」漢克連忙單膝跪下,利希妲點點頭。


「我當恕你不知之罪。」利希妲不再攔著黑娜,灰髮少女立刻躲到漢克身後,同時怯怯地打量這支踏進光之庭的奇異隊伍,包括精靈首領,高大的蒙達希克當然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然後,你們闖入我的庭園所為何求?」利希妲非常清楚他們為了賢者的學徒而來,卻明知故問。


「這……」漢克一時語塞。


得罪這群英靈或許比得罪國王還要嚴重,因為國王不可能譴責他的祖宗,總要找個替罪羔羊,他們已經騎虎難下。


「黑娜,你沒事吧?」帕雷亞小聲地問她。


「我很好,你也是,還好嗎?」黑娜知道大家有麻煩了。


帕雷亞微笑,卻掩飾不住眼中的憂慮。


黑娜感到臉頰一陣冰涼,原來是精靈冰雪色的半透明長髮髮尾拂到她,蒙達希克走上前,誰也不知道這位精靈首領打算做什麼。


更正,他把帕雷亞帶到火線前,黑髮少年也十分勇敢地保持鎮定優雅的王家氣勢。


「帕雷亞殿下想邀請您參加舞會,卻不得其門而入,因此找我們幫忙,絕無冒犯之意。」精靈首領說完將手掌輕放在帕雷亞肩膀上暗示他,後者立刻會意說出一連串正式的邀請語。


精靈果然奸詐……不,是漂亮地把場面圓回來了!


利希妲似乎沒想到精靈也進來她的庭園,而他們還準備邀請英靈們參加宮廷舞會,一時愕然。


漢克聽見精靈首領信口編造這種理由,冷汗滿背。萬一對方打蛇隨棍上要求屢現,誰有辦法打包票實現讓這些早已死亡的皇室成員參加舞會的心願?


現在光之庭裡有的只是還在幼年學校念書的王子,平常都在當傳令兵的皇家騎士,興致盎然的精靈首領,還有剛起步的巫師學徒,看不見未來的組合。


「種種環節有白銀賢者居中協調,相信不成問題。」


蒙達希克繼續說下去,目光越過利希妲,公主跟著轉身,花園另一側站著白銀賢者,海奇亞斯不知何時也來了。


黑娜不懂魔法,但她感覺出四周劍拔弩張的寒意消褪了。


海奇亞斯並不是故意站在那裡,他被抱著馬頭的棕鬚將軍攔住,旁邊站著四腿修長但偏偏就是少了頭因此看起來相當滑稽的幽靈馬,海奇亞斯好言保證會負責修復瓦肯禮的破壞後才能脫身走近他們。


白銀賢者看看毫無悔意的火精,轉向滿身狼狽的黑娜,然後一一瀏覽過在場人士。


他先是向利希妲公主彎腰行禮,兩人默默相對一會兒,海奇亞斯又走到黑娜面前。


「老師……」黑娜緊張地抓著沾著泥土灰塵和枯枝敗葉,同時皺得亂七八糟的小禮服,髮型也完全毀了。


原本只是來參加宮廷舞會,結果搞得亂七八糟,連累本來很忙的海奇亞斯也不得不出面,所以黑娜就說讓她代表賢者出場是壞主意。


「玫瑰借我。可以嗎?黑娜。」


「咦?」黑娜一時無法意會,低頭找了半天才知道海奇亞斯指的是她的禮服裝飾,上面還停著老師送她的魔法蝴蝶。


「沒問題,但是要怎麼拿下來?」絲絨玫瑰縫在小禮服上,如果黑娜整朵抓住暴力扯下,不壞掉也會被她捏扁。


海奇亞斯伸手,黑娜還沒感覺他怎麼拿取,銀髮巫師手裡就多了朵藍色玫瑰。


藍玫瑰在海奇亞斯手中散發光芒,飽滿的月光彷彿水滴盈盈欲墜,忽然間,他鬆手任藍玫瑰掉落地面,奇蹟發生了,整座玫瑰園開始甦醒,抽芽,結苞,然後開出湛藍的花海。


「好美。」黑娜忍不住發出讚歎。


死亡戰馬在發光花海中小踏步到利希妲公主身邊,傷口也完全復原了。


「可以嗎?給予如此多的魔力。」利希妲公主觸摸裙畔的鮮花。


「希望各位盛裝出席,皇室會有特別的安排,請恕在下等人暫時告退。」海奇亞斯說。


「海奇亞斯。」利希妲公主叫住他。


「殿下還有何吩咐?」


她又沉默許久。


「我的第一支舞絕對不要安排給那個小色鬼,等等,直到最後一支都不要。」


「明白了。」


利希妲公主真的很討厭她的弟弟。


成功撤退回到休息室後,漢克第一個發難,但礙於帕雷亞在場,無法像平常那樣直率發言。


「賢者大人,做出這樣的決定好嗎?」從頭到尾跟精靈首領一起行動的漢克,很清楚當時蒙達希克只是臨機應變找藉口而已。


「陛下已授權我全權處理這件事,我原本準備的計畫倒是跟蒙達希克十分相似,既然發生這些騷動,按照傳統,舞會最好進行到天亮,但是讓賓客晚點入場。」海奇亞斯道。


蘇塔王國的習俗中有這類的避忌習慣,一旦夜晚聚會中混入了幽靈或其他異物,馬上解散的話,靈魂會跟著其中一個人回家作祟,因此聚會往往會延長下去,直到天亮人們自然地告辭,鬼魂也能心滿意足離去。


「具體地說,如何讓英靈參加舞會?難不成真的要讓亡靈跟活人跳舞?」


「當然是想辦法隔開……」海奇亞斯和漢克很自然討論起細節,結果黑娜和帕雷亞你看我我看你,只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帕雷亞想起是精靈首領率先幫他們解圍,他和黑娜一時也幫不上忙,他眼下還能做的事情,便是幫黑娜介紹精靈首領。


「這位是夜閃族的新生部落首領,蒙達希克。」帕雷亞說完,精靈首領朝黑娜點頭致意。


「您好,蒙達希克……呃,殿下。」黑娜想起瓦肯禮教過的稱呼法,但他沒說精靈這邊怎麼稱呼,既然首領一定是大人物,那樣挑高階點的敬稱比較安全,黑娜這樣考慮後自覺萬無一失。


精靈首領微微一笑,黑娜想她應該做對了。


於是黑娜鼓起勇氣再把這個高大的精靈男子打量得更清楚,記得看見老師時的第一印象,覺得海奇亞斯很像精靈,如今看到真正的精靈,卻覺得他們完全不一樣。


即使外表他們都留著淡色長髮,但黑娜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頭髮和眼睛幾乎是透明的,客觀地說,蒙達希克的長相當然非常好看,因為在他身上找不出醜陋的地方,但黑娜卻完全不會想把他當成一般女孩子閒聊理想對象時所謂的「帥哥」。


面對精靈首領時,她的感覺很像站在暴風雨肆虐的荒野天空下,絲毫不覺得對方是可以幻想的異性。


但黑娜還是不覺得精靈可怕,甚至直覺就是美的,可能是蒙達希克和白銀賢者一樣,他們身上都有顯著的優點,比如說智慧、沉著、敏捷、神祕、會幫助人等等,沒有明顯會讓人退避的缺點,很容易就能引起黑娜和其他人的好感。


「很高興認識妳,海奇亞斯的學徒,黑娜。」蒙達希克說。


「我也是。」黑娜後知後覺發現精靈首領是用亞儂語跟她打招呼,她的母語在精靈說起來像是另一種語言。


幸好漢克以前就說過博學多聞的精靈會什麼都不意外,黑娜這次沒有大驚小怪地問對方在哪裡學的。


「聽說海奇亞斯正教妳蘇爾達特語,我明白他的想法了,相當用心良苦。」趁巫師和騎士還在商討怎麼解決問題,超然物外的精靈乾脆聊起天來。


「巫師一定要會蘇爾達特語,我希望早點像老師那麼厲害。」黑娜神往地說,末了心虛地看了看白銀賢者的側影。


其實第二句是客套話居多,因為精靈首領和海奇亞斯還是有點像,像在那種學習狂熱者的氣質,黑娜不由自主就迎合蒙達希克說出奮發向上的好學生宣言。


海奇亞斯當然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人,傻瓜才會想要去挑戰她的老師!黑娜其實對她的巫師前途相當茫然,只是深信她必須盡力而為,才不會愧對這些好人。


「巫師的語言嗎?黑娜如果對此道有興趣,以後會知道更多。」蒙達希克說出謎樣的回答。


「謝謝。」黑娜把那句話當成勉勵了。


獨自參加宮廷舞會已經很緊張,又被幽靈綁架,然後看到貨真價實的精靈首領,現在思思念念的騎士也在身邊,老師既然趕到皇宮,幽靈已經不可怕了,黑娜塞得滿滿的混亂腦袋總覺得有哪裡遺漏。


她看看抬頭挺胸安靜地站在自己身邊的帕雷亞,終於感到不對勁。


好像大家都認識帕雷亞,只有她還不知道他是誰。


「那個,帕雷亞,我是不是誤會你了?」黑娜看著黑髮少年說。


帕雷亞隨即帶著關心表情轉向她。


「誤會什麼呢?」


如果黑娜沒看錯,他好像有點慌張?


「你是不是很有名?剛剛我似乎聽到跟你很像的名字,是拿……貝洛……」黑娜結巴地想拼出來,奈何她今晚交際應酬時已經聽過太多無意義的新名字,完全超出負荷。


「拿赫特‧貝洛夫,是我父親的名字,利希妲是我的姑姑。」帕雷亞索性直接介紹,使黑娜能一次明白。


「老師好像稱呼她公主……」有個不認識的騎士親吻帕雷亞的戒指,漢克也對利希妲單膝下跪了,騎士會這樣行禮的對象通常都是王族,也不是隨便哪個貴族就可以讓他們低頭屈身。黑娜這段時日以來,對銀霜城的騎士文化已經不再無知,當然是有強大的私人動機驅使她深入學習。


「姑姑的確是公主沒錯。」


「那她的弟弟是王子嗎?」黑娜開始一層層推理。


可怕的是,利希妲說她弟弟是小色鬼的發言已經深烙在黑娜心版上,比起王族的名字,小色鬼當然要好記許多!


「現在是國王了。」


「所以王子是你?」


「我想是的。」


很久以後,黑娜回憶起這段對話總是羞愧欲死,她的愚蠢發言一定非常好笑,才會讓當時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黑娜會有點慌張的帕雷亞忍不住揚起唇角,然後他總是很紳士地安慰黑娜別放在心上。


※※※


「對對對不起……帕、帕雷亞殿、殿下!」黑娜身體很誠實地退了兩步,低頭開始考慮她要不要像漢克那樣下跪謝罪。


「不必拘謹,黑娜,是我沒有一開始就解釋清楚的錯,我只是擔心妳覺得不自在。」帕雷亞真的後悔了,黑娜已經快要退到精靈首領身後。


問題是黑娜不可能跟國王的兒子說話還很自在呀!


「妳幫助過我,我不希望身分變成疏遠的理由,就像我不願意賢者大人和漢克師傅對我下跪一樣。」帕雷亞著急道,可惜眼下兩個大人有迫切的靈異危機需要處理,無法抽空幫他調解。


「漢克大人是你的師傅?」黑娜的語氣鬆動了點。


「他是我的劍術師傅之一,母后相當讚賞他的實戰技術,她不想我拿劍只是為了表演。」堂堂蘇塔王子從沒想過他也有仰賴攀關係接近別人的一天。


幾乎所有人都在對黑娜強調巫師師徒關係的神聖特殊與不可分割,流露羨慕的表情,所以海奇亞斯做什麼都是對的,黑娜絕對不需要在意閒言閒語,只要忠誠地跟隨妳的老師。


哪怕是睡同一個房間,用同一個盤子吃東西,或者手牽手一起走路,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平常黑娜和賢者相處時總是不會想到這些,平常當然也各有各的房間和盤子,和老師牽手雖然很開心,但她在有人看時就會很不好意思,但似乎很多人都想親眼目睹海奇亞斯對學徒的鍾愛表現。


直到觀察瓦肯禮的日常活動,黑娜總算恍然大悟,原來跟海奇亞斯睡同一個房間,用同一個盤子的對象早就存在,就是瓦肯禮嘛!外面那些人都誤會了!
再怎麼樣黑娜也不喜歡被當成寵物之類,老師可是非常尊重她的!


對黑娜來說,師徒關係既然是特別的,那麼她是海奇亞斯的學生,帕雷亞是漢克的學生,這樣想就簡單多了!


「那我可以叫你帕雷亞嗎?」黑娜小心翼翼地確認。


有些人總是誇口沒問題,事後卻很容易翻臉,黑娜還是不相信一個高高在上的王子會沒架子想和她交朋友。


「求之不得。」帕雷亞允諾。


黑娜將手伸進口袋裡藏好,擔心帕雷亞也學利希妲來親她的手,黑娜不習慣貴族的規矩,這種行為還是很令人害羞。


「你們如果相好親了,來聽計畫分配。」火精懶洋洋的嗓音響起。


「瓦肯禮,你少胡說八道!」黑娜又羞又急抗議。


帕雷亞乾咳一聲,先走到海奇亞斯旁邊。


「目前預定將舞會正式開始的前半小時讓給英靈,因此宴會廳先淨空,第一支舞曲選利希妲公主喜愛的曲子,之後,會將英靈的舞池轉移到天花板上,另外稍微掩飾,好讓來賓看不見鬼魂,巫師們也會去邀請英靈們過去的知交,只是一晚的話,讓其他靈魂回來皇宮還算可以。」白銀賢者說。


「利希妲姑姑的舞伴要如何決定?她不會答應和陌生人跳舞,如果父王不行的話,按順序是我……或者是要邀請她生前的友人?姑姑她從以前就不喜歡舞會應酬。」帕雷亞會擔憂再三確認,自然是清楚利希妲公主的習性,錯誤的人選恐怕會引起災難。


今夜的舞會對英靈們來說,就不會只是交際的意義,那是英靈少數能回味生前歡樂的珍貴時光。


「我會親自向利希妲殿下邀舞,畢竟我也是那位殿下生前的友人。」海奇亞斯微傾身對蘇塔王子保證。


「如果是這樣我就放心了,謝謝你,海奇亞斯。」帕雷亞如釋重負。


「作為交換,請殿下不需要再上場了。」紅鋯石眼瞳盯著黑髮少年,直到他心虛地別開臉。


「那我們呢?」漢克問。


「比留斯請帶帕雷亞殿下前去換裝,殿下還穿著學校制服,不知為何尚未做好舞會準備。」海奇亞斯說完和騎士交換眼色,漢克其實也已經發現,只是按捺不動,現在譴責地看向強忍腳傷粉飾太平的小王子。


接著,海奇亞斯把黑娜和瓦肯禮帶到精靈首領面前,一個渾身酒氣表情飄然,另一個儼然鑽完籬笆又在地上打滾過,總共兩個問題兒童。


「我得要回報陛下,和各族使節解釋宮廷舞會臨時動議,稍微有些分身乏術,能否請蒙達希克幫忙照顧?」海奇亞斯說。


「沒問題。」精靈首領大方答應。


皇宮宴會廳拱廊入口擠滿盛裝打扮的鬼魂,然而,幽魂堆裡也摻著幾個活人,所有人(鬼)安靜專心地看著場中央翩翩起舞的一對璧人兒。


桌椅已被搬開,樂隊也暫時退場,偌大宴會廳地板像是光可鑑人的石造湖泊,地上堆著虛幻的藍色玫瑰,空中灑落音樂。


海奇亞斯換了套有著金紅裝飾的長襬褲裝白禮服,看上去彷彿異國的精靈,從少女夢境裡走出來的虛幻男子,許多舊世代亡靈則感動地看著此時穿著湛藍長舞裙,輕盈旋轉如盛開水仙花的利希妲公主,津津樂道當年這位公主的美貌傳奇,並遺憾她即使和白銀賢者共舞還是蒙著面紗。


黑娜則是讚歎地凝視這夢幻的一幕。


「海奇亞斯真要做還是很厲害嘛!」漢克看不見大多數貴族幽靈,只覺得旁邊很擠,但既然鬼魂在皇家巫師的監視下大抵無害,也就不以為意。


「他怎麼有那套禮服?跟宮裡的貴族借的嗎?」非常修身華麗,將平常喜歡穿寬鬆長袍的某人纖細身材完全勾勒出來。


「呃,是父王送的,每逢皇宮有重大活動,父王都希望賢者大人能夠盛裝出席。」換上禮服站在漢克身前,同時也受騎士保護的少年王子說。


「老師有兩口大箱子專門裝那些很漂亮的衣服,但他從來不穿,好可惜喔!」黑娜打掃時發現的。


「我能明白海奇亞斯的心情。」漢克是真的明白,這跟他們不足為外人道的丟臉往事有關,總之在那之後蘇塔國王就喜歡這樣捉弄海奇亞斯,也可說是某種無聊的報復。


「母后他們在對面偷看。」帕雷亞發現熟悉的臉孔,於是偷偷揮手。


一曲畢了,利希妲公主向海奇亞斯行禮致謝,銀髮巫師也非常有風度的回禮,牽著她的手走向場邊,地上的魔法玫瑰則飛向鬼魂們,淡去鬼魂死亡氣息和舉手投足間的陰慘無力,使幽靈們看起來栩栩如生,光鮮不少。


以貝洛夫家王室英靈為首的另一個世界訪客群發出歡呼聲,熱鬧地交談著同時升空,群聚在挑高的天花板上。


海奇亞斯見鬼魂已經各安其位,於是示意舞會重新開始,於是宴會廳又熱熱鬧鬧的布置起來,樂隊開始奏樂後,呈現上下顛倒古今鏡射的有趣對比。


「宮廷舞會都是這樣嗎?」黑娜第一次參加,沒想到就如此刺激,精靈首領替她重新編好髮型,不愧出自精靈之手,複雜得像是好幾朵花兒開在頭上。


黑娜原本不願讓男性替她整理儀容,結果蒙達希克說他再過幾年就一千五百歲了,比蘇塔王國還老,那股不自在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偶爾會這樣,泰半還是很普通。」只能旁觀的帕雷亞有點無力的說。


海奇亞斯婉言謝絕其他邀請,坐在帕雷亞身邊,小王子的腳踝已經被重新包紮得動彈不得,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骨折,總之一看就知道他只能乖乖坐著。


「黑娜,跟比留斯去跳舞吧!這是妳的第一場舞會。」海奇亞斯道。「我想順便跟帕雷亞殿下講解關於鬼魂的應對方式。」


黑娜看看白銀賢者又看看帕雷亞,害羞地點頭,然後將小手交給等待已久的騎士。


巫師學徒決定收回前言,宮廷舞會還是非常浪漫精彩的,而且國王陛下一點都不像小色鬼,反而活脫脫是小說插畫裡的風流貴族(國王本來就是貴族的頭頭!),更是皇家舞會上最俊美瀟灑的人物,黑娜則對帕雷亞的媽媽印象深刻,蘇塔王國的皇后非常具有魅力。


這就是老師和漢克工作的世界。


黑娜更尊敬他們了。


※※※


「瓦肯禮你這個笨蛋──為什麼不告訴我王子是誰?害我認不出帕雷亞!」羞恥心總是事後才發酵膨脹的麵包,黑娜滿屋子追著白金火鷹亂跑。


瓦肯禮停在白銀賢者那張紫珊瑚椅樹枝上,發出不屑的冷笑聲。


「當時人類王子又不在場?要我指誰給妳看?說過蘇塔王子很好認了,有人偏偏認不出來,有什麼辦法呢?啊,說話好累。」但能夠氣到黑娜跳腳就值得。瓦肯禮搧搧翅膀,猶嫌此舉不夠火上加油。


「哪裡好認了!」黑娜氣道。


「所有宮廷貴族跟王族裡,只有皇后和王子是黑髮黑眼,這還不夠顯眼?」瓦肯禮涼涼的說。


「我怎麼會知道!你又沒說!」


「我說過了吧?」不管有沒有說過,瓦肯禮吃定黑娜不記得。


「真的嗎?」巫師學徒絞盡腦汁,奈何她沒有老師過耳不忘的能力。


「吵死了,人類女孩,今天妳不是和王子有約會,有時間還不如快去梳妝打扮!」


「那才不是約會!只是喝下午茶而已!帕雷亞說要解釋他那天在溫室裡受傷的原因。」黑娜一身黑袍學徒裝扮自覺非常得體,一看就知道她是海奇亞斯的學生,刻意換上漂亮裙子才會讓黑娜困窘,雖然她也沒幾件漂亮裙子可換。


「還有,老師答應今晚讓我住城裡,我可以留在豬牙旅店!」黑娜已經習慣事無大小都要對瓦肯禮報備。


這才是黑娜雀躍的原因,因為在豬牙旅店遇到漢克的機會很大。


「老師到底去哪裡呢?」黑娜終於想起一開始追著瓦肯禮是要問海奇亞斯的下落,今天白銀賢者一大早就不在家。


「他去夜閃族的營地了,蒙達希克那個。」被黑娜煩不過,瓦肯禮才吐出實情。訪問蘇塔王國的精靈族當然不只一種,只是黑娜尚分辨不出來,奇妙的貴賓太多了。


「為什麼老師要去夜閃族的營地呢?」黑娜果然立刻發問。


「目前和人類有來往的精靈族雖然不少,但夜閃部族非常神祕,他們還是第一次公開現身,而且只有首領單獨進入皇宮而已,顯然蒙達希克非常保護他的同伴。愈看重隱私和單獨行動的精靈,通常都是戰鬥力很高的種族,一個就非常危險了。」瓦肯禮已經知道不說清楚黑娜會更煩。


「海奇亞斯當然得去弄清楚他們到底在哪裡紮營,在蘇塔王國境內活動的目的,也可以說是去套交情吧!」


「原來如此。老師真的好偉大。」黑娜崇拜的說。


「還有一件事,蒙達希克在月精靈族語裡有『聖裔』和『小王』雙重涵義,本身就可以當敬稱用,精靈通常不會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他們有外出用的稱號,所以下次見面妳只要直接叫那個精靈小子蒙達希克就好。」瓦肯禮悲憫地看著臉頰慢慢泛紅的少女。


「他們甚至不會隨便洩漏自家的語言,妳就知道夜閃族多狡猾了,不過蒙達希克是重要人物這點應該不是謊話,妳得小心別惹麻煩。」瓦肯禮故意嚇唬她。


「不會吧!那他不是笑我把殿下重覆兩次的意思嗎?可是大家都這樣稱呼他呀!」黑娜抓著頭髮懊惱。


「誰曉得?不過人家大概不期待妳知道代號的意思。巫師學徒通常都會事先打聽,畢竟他們比普通人需要知道更多這方面的常識。」瓦肯禮說到「常識」時還特別加重音。


黑娜氣得想拔瓦肯禮的尾羽,火精飛上窗口回頭睨視黑娜。


「我要去運動了,在這裡乖乖等馬車來接人囉!幽河的黑娜。哈哈!」火精一溜煙消逝無蹤。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6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7 18:37:00

第一集 第九話 王子的自白

第一集 第九話 王子的自白


當天下午黑娜在皇宮的大溫室和帕雷亞再次見面,已經是宮廷舞會結束的數日後,帕雷亞知道黑娜不習慣貴族排場,於是預先備妥一桌下午茶,沒讓侍衛和宮女守在旁邊。


「你腳有比較好嗎?帕雷亞。」黑娜將蹦到舌尖的殿下兩字嚥回去。


「好多了,謝謝關心。」


黑娜喝了半杯茶,又吃下兩塊餅乾,期間帕雷亞也遲遲不打算主動開口,她只好繼續問問題。


「帕雷亞好像不喜歡被人知道他是王子,為什麼?」起先黑娜以為是她沒認出來的錯,可是後來帕雷亞的態度看起來也不想讓她知道。


「帕雷亞不喜歡被人知道他是王子,但他第一次遇到認不出蘇塔王子的人。」豈料他跟著用第三人稱描述宮廷舞會當晚的遭遇,彷彿事不干己。


「黑娜是在非常非常偏僻的鄉下長大的,她以前甚至不知道有王子這種存在。當王子不好嗎?」黑娜看著帕雷亞說。


「沒有人會對國王說真心話,也不會對他的兒女說。」蘇塔王子回望她。


「唉。」黑娜看著這個小她一歲的尊貴少年歎息。


「這個帕雷亞曾經以為巫師學徒是特別的,因為巫師和他們的學徒特立獨行,所以他找巫師的學徒說話,希望認識不一樣的朋友。」


「結果呢?」黑娜接著問。


「巫師學徒應對得非常完美,學校裡的同學大多把帕雷亞當成『國王的孩子』,也就是說,如果帕雷亞的父親不是國王,他和其他男孩根本毫無差別。但是巫師學徒真的會把帕雷亞當成『王子』。」


從他的表情,黑娜猜想帕雷亞更失望了。


「巫師學徒對王子和帕雷亞都沒興趣,帕雷亞也不懂他們的想法,雙方行禮如儀,不像在學校,偶爾還可以聽到壞話。」


「但是,帕雷亞是真的王子不是嗎?很多人都不知道要怎麼和王子相處,我也不知道,但假裝帕雷亞不是王子,這也是自欺欺人,你明明就是!」黑娜說完直直看著黑髮少年。


「是的,我的身分的確與眾不同。」帕雷亞澀澀的說。


「但是,你和大家想像中的『王子』不一樣,就像我的老師也沒有和皇后談戀愛然後詛咒國王變成孔雀,控制整個王國。」黑娜試圖舉例。


「關於賢者的傳說又有新版本了嗎?」帕雷亞問。


黑娜嚴肅地點頭。


「黑娜想像中的王子是什麼樣子呢?」


「呃,普通……」黑娜不敢承認她的注意力專門研究騎士這塊。


「是嗎?普通。」帕雷亞將回答咀嚼了一遍才說出口。


「不是說你很普通啦!大概是沒想太多那種普通吧!」黑娜趕緊解釋。


「我平常是個很無趣的人,加上大家好像怕得罪我似,總是問我今天吃什麼,穿的衣服如何,我想知道別人在想什麼?但他們不會告訴我。」帕雷亞垂眸看著瓷盤邊緣。


「我明白他們有所顧忌,所以也不想勉強。再走近一步的話,對方就算不勉強自己,他們的父母也會告訴他們該怎麼做。」


「有點懂又不是很懂。」黑娜托腮。「也許我可以告訴你別人怎麼想你,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做點研究。」


帕雷亞欲言又止,黑娜好像錯解他的意思,帕雷亞的目標並不是知道自己的評價呀!


「黑娜呢?海奇亞斯是妳的老師,我很羨慕妳可以跟那位賢者學習。」


「帕雷亞想當巫師?」黑娜覺得他比自己有天分多了。


「我並不想當巫師。怎麼說呢?海奇亞斯告訴我,鬼魂和生前截然不同,活著的時候被壓抑的,憎惡的部分,常常會在死後浮現出來,所以不要抱著期待順從鬼魂,任他們為所欲為。」帕雷亞說出可怕的真相。


「舞會當天我放學回來,被一雙手推下樓梯,我很確定那附近沒人經過。這不是第一次了。」


黑娜震驚的看著他。


「很抱歉那天我的態度有點不禮貌,我一直想找個人說說這件事,但又不知道誰可以信任。」


「這太可怕啦!皇宮裡有那麼多巫師,怎會沒人保護你呢?」


「因為巫師不會設置驅趕英靈的魔法,大家都覺得逝去的親人會守護我們。事實上,即使是非常愛你的人,都要小心他死後返回的靈魂,海奇亞斯是第一個這樣告訴我的巫師。」


「是誰想害你?」黑娜決心調查個水落石出。


「有好幾個,我不知道確定的名字,有些沒有惡意,但是他們的惡作劇很危險;有些似乎把我認成別人了,海奇亞斯說這也有可能,因為亡靈常常看到他們想看的景象。」


「利希妲殿下是其中一個嗎?」幽靈公主綁架她的事,黑娜餘悸猶存。


「應該不是,但姑姑好像不喜歡我看得到她,我想這是問題的根源,我看得到他們,所以他們總是想讓我看得更多。」帕雷亞透過溫室玻璃望著有些陰暗的冬日天空。


「就像現在我知道利希妲姑姑在光之庭下睡眠,幾個戰死的叔叔伯伯在花園的大樹裡,還有其他地方,酒窖也是一處,白天他們非常安靜。曾爺爺很少出現,但他們都聽他的話,他非常強大。」


「這裡呢?」黑娜指的是溫室。


「這裡沒有,因為有種很多鬼魂討厭的藥草,皇家巫師的法術材料來源,為了維護藥草品質還設置保護魔法,不讓鬼魂接近以免造成汙染,這也是英靈生氣的原因之一。」


「所以你才會喜歡待在這裡?」


「是的,這裡很安全。」


「你有和父母提過嗎?我是指國王陛下和皇后陛下?」黑娜想,換成她早就嚇死了,帕雷亞竟然還能住在皇宮裡。


「別人都沒事,為什麼只有我有問題呢?」少年王子苦笑。


「巫師和學徒都能看到威嚴的王族英靈,像對待活人般伺奉他們,為什麼,我死去的親人們想要我恐懼逃亡,甚至置我於死地?我問白銀賢者為什麼?他說,原因太多了,不是我的錯。」


這麼多問句,黑娜知道帕雷亞其實不相信有個答案是正確的,因為整件事徹頭徹尾都難以令他心服。


「最簡單的一種原因是,死者會嫉妒生者。如果是這樣我無能為力。」


「帕雷亞……」黑娜忽然用力拍了下桌子,驚得少年王子只能抬頭愕然看著她。


「把他們都趕出去啦!死者就該入土為安!這樣太過份啦!」黑娜氣呼呼地說。


「可是,英靈迄今還是認為皇宮是屬於他們的家,所以歷代國王才讓巫師來協調劃分陰陽領域。如果這一代不保持這種傳統,那麼我的父母還有我自己,死後不也要被人驅趕嗎?」帕雷亞反問黑娜,她答不上來。


「此外,我的身分日後也必須提防活人,不只是絆我一跤的惡作劇,如果總是依賴別人,問題還是沒解決。」


「總要想辦法吧!」黑娜想起帕雷亞獨自在溫室裡躲避亡靈追趕,腳受傷還堅持要盡皇家義務,跟一大堆貴族淑女跳舞,還好最後被阻止了。


王子生活原來這麼可怕又辛苦,黑娜由衷覺得他很倒楣。


「謝謝妳聽我說這些,其實我只是想找人發發牢騷而已,擁有討厭的祕密真的很難過,我不會被打敗的。」帕雷亞拿起茶杯啜飲,姿態相當嫻雅。


「之前,我想加強劍術,讓身體更強壯靈活,如此就不容易受傷,現在我考慮學一些防護魔法,或者請海奇亞斯幫我製作對英靈有效的護身符。」


「要能夠嚇到那些可惡鬼魂吱吱叫的超──強力護身符!」黑娜一時忘情用亞儂語為帕雷亞抱不平,他露出會意的笑容。


「或許你可以多笑笑,其實你一點都不難相處。」黑娜真心誠意的說。帕雷亞甚至為她放慢說話速度,把話說得較簡單清楚,就怕黑娜聽不懂,不知不覺,他們這場下午茶已經喝了很久。


「帕雷亞不想讓別人知道你看得到鬼魂嗎?」黑娜覺得他這方面的意思也很明顯。


「黑娜知道為何人們害怕巫師和巫師學徒,下意識保持距離嗎?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們通常能看見鬼魂。」帕雷亞乾脆挑明說。


「人們總是擔心看得見鬼魂的人會叫鬼魂做壞事。有些好巫師受人景仰,則是因為他可以保護人們遠離邪惡傷害。」


「這是什麼歪理!好像有手可以拿刀子就一定會砍人嗎?」黑娜覺得不公平。


「可是,如果有個人每天拿刀經過妳,妳和他一起吃飯、喝茶,他手裡都拿著刀,難道妳不害怕嗎?害怕以後,不討厭那個人嗎?討厭了,還想和他說話嗎?」


黑娜現在終於明白,為何帕雷亞連最親愛的父母也要隱瞞真相了。


「我不害怕,更不討厭,而且我也看得見。最重要的是,我才不會乖乖被欺負呢!就算他們以前很偉大也一樣!」黑娜著重最後一句。


「如果,我的家人回來找我,我一定要讓他們想起過去的感覺!像以前那樣對我好。」


「妳說得沒錯。」


「以前就不熟的話,用不著跟對方客氣。」


「似乎有道理。」帕雷亞若無其事忍笑說。


「總之我支持你打贏。」


「謝謝。」


「能夠認識黑娜真是太好了。」


雖然是常見的社交辭令,但帕雷亞此刻說來卻非常真誠。


「漢克師傅說和妳聊天心情會變好果然是真的。」


「漢克大人真的這麼說嗎?」現在反倒是黑娜害羞的低下頭。


或許溫室裡的這一幕可以被編成各式各樣的歌謠故事,但此刻黑娜和帕雷亞的感覺卻是面對新挑戰原來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


黑娜盯著鋪滿整張床的書本、畫冊、掛軸,還有書籤卡片和彩繪茶杯。


這些令人敬畏的戰利品有個共通點,上面都有帕雷亞,正確的說法是以蘇塔王子為主題創作的各種商品,芬妮幫黑娜借來以後,黑娜眼都花了。


「小黑娜,妳改變目標了嗎?之前不都看騎士系列的?喔呵!聽說妳也參加了冬季宮廷舞會,見到真正的王子了嗎?你們年紀差不多,有沒有擦出火花呢?海奇亞斯的學徒和王子一起跳舞……」豬牙旅店的矮人老闆娘坐在床緣,曖昧地頂頂灰髮少女。


「根本沒有那回事!我只是好奇大家都怎麼想像帕雷亞而已。」黑娜鼓著腮幫子。


說了芬妮也不懂,她是替帕雷亞探聽人民的想法,才不是幻想和王子殿下談戀愛!


「還有那天晚上帕雷亞腳扭傷根本沒下場,我當然是跟漢克大人跳!」黑娜滿足的補充。


「我沒想到關於他的產品有這麼多。」感覺上很受歡迎嘛!和帕雷亞聊天時,王子蕭瑟寂寞的感覺大相逕庭。


「白銀賢者還是最大宗,畢竟那個海奇亞斯現在正是適婚年齡!巫師都是單身到死,因此很多人只好靠小說和戲劇來彌補了,跟妳說,男人也很愛看呢!真搞不懂那是什麼心態!鬍子在書房裡擺了一整櫃!薪水都花在上頭!」芬妮冷哼。


「喂!老婆!妳還不是有蒐集精靈系列!」拜米爾隔牆抗議。


芬妮臉上一紅,回嘴:「老娘覺得有趣不成!你一個男的跟咱女人家看什麼戀愛小說!以為多看幾本就可以變成書裡的白銀賢者,掉支羽毛筆都有豔遇嗎?」


「妳們女人才不懂,俺只是希望賢者大人起碼在書裡有個好歸宿,看他那副鞠躬盡瘁的模樣,男人也會不忍心好嗎?」老矮人歎息一聲,又繼續熬夜進行皇家學者的密碼破譯工作,將臥室讓給芬妮和黑娜休息。


「總之,第二熱門的是騎士系列,男女騎士都有,妳的漢克大人因為不常出現在王城,雖然不是很多人迷他,但也有三本小說。」芬妮當然不能錯過,還特地去買來奚落漢克,問他何時在戰場上解救了誤入歧途的女精靈,並且譜出浪漫戀曲?


「以國王皇后為主題的也不少,但不適合小女孩看。帕雷亞王子算後起之秀吧!畢竟蘇塔王國的騎士貴族很多,但王子只有一個,近來在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之間相當受到歡迎。除此之外,其他種族的題材也有人愛看,就咱們矮人乏人問津。」芬妮這樣說並非不快,大有作壁上觀的幸災樂禍。


黑娜拿起一本封面是二十歲黑髮俊美青年的戀愛小說,皺著眉頭打量。


「這是畫王子長大的樣子嗎?」畫家確實抓住帕雷亞的神韻,但是抱著嬌弱少女的大人版帕雷亞顯得流裡流氣,黑娜看了就討厭。


「參考蘇塔國王學生時代的肖像畫假想的吧?」芬妮掃了一眼說。


「芬妮有看嗎?」


「怎麼可能?」芬妮對小男孩可沒特殊興趣。


「為了幫妳借到這些,我跟洗衣服的蕾蒂喝了好幾回茶,這裡面每一樣東西我都聽她鉅細靡遺地發表感想,保證不會弄壞,蕾蒂覺得我有加入帕雷亞王子讀書會的潛力,才願意把寶貝借我。」芬妮敲敲肩膀說。


「真搞不懂,人類王子有啥好?而且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小鬼,但是蕾蒂說,因為是貨真價實的王子,這樣就很夠了,我敢說她是貝洛夫家的狂熱崇拜者。不過漢克倒是提過這個王子學劍挺認真的。」由於漢克曾經向芬妮拜師學藝,現在他又是蘇塔王子的兼差劍術師傅,芬妮覺得相當有面子。


「謝謝妳!芬妮!妳對我真好!」黑娜放下手裡的書,抱住女矮人肩膀在她泛著蘋果紅並有著圖騰的臉頰上親了親。


「傻孩子!」芬妮拍拍黑娜手臂。「妳這麼早就踏入那個花花世界,希望不會出什麼事才好。」


見黑娜一副無憂無慮的表情,開始挑選要從哪本流行小說先看起,芬妮換了個話題。


「這些都要看完嗎?看得懂嗎?」


「嗯,大概。」黑娜總是可以看字典猜故事。


「黑娜,有件事妳清不清楚?」


「什麼?」


「最新一本以罕見精靈為主角的小說,那個叫蒙達希克的精靈真的存在嗎?」


「已經有小說了?這麼快。」黑娜張大眼睛。


「有些作家是匿名的貴族,有第一手消息來源,這不希奇。」芬妮好奇地打探。


「蒙達希克很親切,我想他人也很好。他和老師一樣都喜歡看書,但老師好像不喜歡他看的書。」這是黑娜在舞會中旁聽打探到的薄弱印象。


黑娜忽然頓住。


「老師和帕雷亞就算了,他們是名人,用別的名字大家也知道在寫他們,但是可以就這樣把蒙達希克的名字寫出來哦?」黑娜總覺得這種事不太好。


「所以作家才要匿名啊!」女矮人說。


「一般大眾怎麼可能知道某個精靈或獸人主角是在影射誰或只是虛構設定?真實存在就不一樣囉!普通的精靈主角或半精靈已經看膩了,大家都喜歡可以在銀霜城和男女主角擦身而過的感覺。」


「哇喔。」黑娜感歎出聲。


「小黑娜,在妳眼裡有不好的人嗎?」才過沒多久,黑娜居然連精靈首領都認識了,芬妮猛然發現這孩子的交際圈相當詭異,巫師學徒可能還不知道有些人的老本行或隱藏面貌,但她的確和許多危險人物過從甚密,比如黑娜現在就坐在一個矮人刺客的床上。


「有啊!」黑娜不假思索的說。


「還有好多呢!我不想和他們說話,所以也不記得那些人了。」


芬妮張口想發表意見,最後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再看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就得熄燈睡覺了,妳可以偷偷把這些帶回去看,蕾蒂那邊我會幫妳拖延。」


「真的嗎?這樣會不會太不好意思?」


「妳不是認識王子嗎?請他幫妳簽個名送給蕾蒂,我想蕾蒂會高興死了!」芬妮隨口提議。


經過舟車勞頓才到達銀霜城,又去皇宮喝下午茶,黑娜一直提心吊膽,直到走進豬牙旅店才鬆了口氣,等老矮人夫婦忙完生意關店準備休息,黑娜也研究帕雷亞的傳說看到兩眼發痠,只是被允許獨自活動的興奮刺激讓她靜不下來。


黑娜裹在蓬鬆暖和的棉被裡沉入夢鄉。


回到白塔的黑娜還是過著目送海奇亞斯早出晚歸的生活,過了四五天,海奇亞斯終於把夜閃族的外交問題處理好了,他又恢復留在塔裡的作息習慣,黑娜若能提早完成作業,就可以跟老師去附近積雪的森林散步,尋找那些不畏寒冷出來覓食運動的動物。


黑娜甚至遇過一頭毛皮閃閃發亮的雪狼,美麗的凶猛野獸看了看賢者師徒倆,傲然走入森林深處。


進入嚴冬後,夜晚颳起強烈暴風雪的機會變多了,黑娜和海奇亞斯居住的地方因為有魔法保護,地面只是積了薄薄一層冰雪,但迷宮庭園變得蕭條不少,樹枝均被冰晶包裹,大雪更是覆蓋山路,車馬與人都難以通行。


期間漢克時常不畏寒冷險阻前來拜訪,順道代替無法輕易上山的農民送來補給品和皇宮聯絡文書,實現他的諾言帶黑娜去溜冰,或護送黑娜應帕雷亞的邀約到皇宮作客,偶爾是去銀霜城逛逛街,看看王都人民在冬季的娛樂活動。


塔裡的生活真的有點無聊,連瓦肯禮都會化成人形跟黑娜及漢克出門,但對白銀賢者來說,無人打擾的時光最美好不過。


※※※


皇家幼年學校開始放寒假了。


學生們大都回家與家人團聚,住得太遠返家不便的人則就近到師長或同學家接受款待,帕雷亞除了騎馬運動以外也是整天待在家中,而王子的家就是黑娜和帕雷亞都不太喜歡的皇宮。


「為何沒有笑容,妳不滿意嗎?」公主的幽靈坐在石頭祭台上說。


「不是……」黑娜此刻人就在閉鎖的光之庭裡,光之庭的名字說來好聽,如今也不過是個被新建築刻意圍繞遮蔽的荒蕪薔薇庭園而已。


那裡是皇室鬼魂的樂園。


黑娜如果有事要找王子說話,就得先過他的姑姑利希妲這關。


黑娜每到皇宮總是得自動自發去光之庭報告海奇亞斯的近況,帕雷亞警告過黑娜,利希妲公主不喜歡主動去催促別人,但既然黑娜許下了承諾,不積極點去做,很容易被視為蓄意欺騙,下場可能跟他一樣常被英靈找麻煩。


陰暗的白天,鬼魂還是可以出來活動,但黑娜實在很害怕獨自在那處死者花園裡跟公主的亡靈對話,對於別人認為巫師學徒一定很喜歡跟鬼魂往來的偏見也有苦說不出,對帕雷亞的無奈更加感同身受。


「難道我命人準備的茶點不合妳胃口嗎?」戴著面紗的利希妲公主冷聲問。


黑娜看著放在保溫罩裡的茶壺和用可愛小瓷盤裝著的餅乾,有點害怕那是樹葉和臭溝水變成的,畢竟幽靈不用進食,誰知是用什麼可怕東西的幻影假裝成美味食物?


「安心吧!有負責與我們交際的皇家巫師,我要求他準備適宜黑娜使用的茶點。」言下之意就是幽靈也能提供普通的茶點心。


「呃,謝謝,我想可能只是我還不太習慣跟幽靈說話。」黑娜開始自動自發倒茶說。


「妳很誠實。」利希妲公主道。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說話很粗俗。」黑娜知道貴族有貴族的說話方法,問題是她可能永遠都搞不懂。


「不,我很高興,我喜歡聽人說實話。」利希妲公主朝黑娜舉起手,像是要拿起一塊餅乾,想起她已非活人之身,自嘲似地放下。


「公主殿下,妳這樣很厲害呢!媽媽以前聽到我說實話就常常生氣。」黑娜說。


「有時候會生氣,但那是我修養不足,我還是喜歡聽實話。」利希妲公主說。「喚我利希妲就好,儘管我的年紀比妳大許多,但如今活人的時間已經與我無干了。」


「對了,老師最近在整理魔法材料,我也學到好多奇怪的知識。」黑娜沒提到帕雷亞護身符的隻字片語,既然是對付英靈用的祕密武器,這點警覺心還是有的。


「利希妲為什麼蒙著面紗呢?我想看著妳的眼睛說話會比較容易習慣。」英靈雖然是王族的幽靈,本質上還是死靈,但利希妲公主實在太過漂亮,哪怕是蒼白的靈光也無損她的美貌,這一點黑娜很現實,能看著美麗的公主總是愉快多了。


「這是為了紀念我的丈夫,我是一個寡婦,不能在男子面前露臉。」利希妲公主道。


黑娜環顧非常熱鬧的四周,除了公主正和她喝茶以外,還有一些皇室鬼魂也在附近徘徊,不時看著黑娜,明顯對她非常感興趣,也是黑娜緊張的壓力來源之一。


「妳這麼年輕就當了寡婦嗎?」利希妲公主的外表年紀和黑娜差不多大,她吃驚而同情地問。


「不,他在我二十八歲那年去世,當時我健康情況不好,拿赫特堅持我必須回皇宮居住,好讓御醫隨時照應,父王於是命令我返回銀霜城。」


「那你們現在重逢了嗎?」黑娜好奇地問。


「並未如此,坦白說,丈夫死後我就不知他的靈魂去了哪兒,即使那時我尚在人世,也從未感覺過葬禮後他曾回到我身邊。」利希妲公主交疊著手指。「或許像我們這樣仍然存在著,感覺還如此清楚的亡靈才是不自然的。」


「可是、可是、我也好想再見家人一面,我不在乎他們是亡靈。」經利希妲這麼一提,黑娜才猛然想到,倘若她能跟家人像現在這樣見面對談著,該有多麼幸福!


「傻孩子,那樣的事還是不要多想了。」


周圍的男性英靈開始自得其樂打起槌球,球滾到黑娜附近,竟是一顆青苔頭骨,黑娜低喘一聲,利希妲公主舉起手指,頭骨就自動飛向牆壁撞得粉碎。


「那是我的頭啊!好姪女!妳今天脾氣怎麼這麼大?」將軍鬼魂哀叫著。


「你們在我的客人面前有失禮儀。」利希妲公主冷哼。


「人家只是想讓巫師學徒欣賞我英俊的輪廓而已!」


「好久沒有活生生的小姑娘在我們面前喝茶啦!」


「黑娜!快看看叔叔的美妙技術!」


「我是哥哥唷!比那些醜陋老人都要喜歡黑娜可愛的樣子,再說,我曾經是第五王子呢!」


「你明明就比我老!不要臉的!」


這些王族英靈使出渾身解數想要吸引黑娜注意,黑娜搞不懂他們是太無聊,還是想要嚇她,抑或兩者皆是?


不過利希妲公主看起來會保護自己,而且她非常厲害的樣子,黑娜對身處一群幽靈中的事實總算稍微放下心來,但到處亂滾的頭還有動不動就噴血又飛來飛去的鬼影實在讓人喪失食慾。


「之所以有這些皇家巫師服侍我們,正因為我們不是時時刻刻都保證無害。」利希妲公主接續之前的話題。


「魔力和情感會改變我們的力量,我們的容貌,除了亞洛斯王,我是他們之中最強大的,所以就算生前是長輩,現在也得聽我號令。」


黑娜也從這些英靈同時出現時發現某種明顯的特質,愈年輕鮮明的英靈,感覺就愈強,但幽靈的力量話題實在令人發冷,她還是很想和死去的家人見面,但又覺得和幽靈聊這件事太危險,不如以後再去問老師。


「那利希妲和老師怎麼認識的呢?」黑娜好奇的問。


「我回宮靜養的那一年,那個人十三歲,還在皇家幼年學校讀書,常常會到皇宮來,是個很溫柔的孩子,我常邀他陪我喝茶。」利希妲公主說。


「那個人會為我的病調製藥草茶,當時雖然許多人反對我飲用區區巫師學徒的藥草茶,但我倒認為那只是其他巫師無能的藉口,而我的病情的確稍有起色。」


「老師就算只有十三歲也很厲害!」黑娜將手掌藏在袖子裡,暗暗扣掉三根手指,汗顏!


「那個人說,是材料品質太糟的問題,必須是巫師親手採集的草藥,正確處理後才能發揮應有的效果,後來他遠行前還向我保證,一定會帶回最好的藥。」利希妲公主懷念道。


「老師最後還是沒治好妳嗎?」黑娜難過地問。


「當年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生死如何,但至少最後我得知他被晨星學會封為白銀賢者的消息,那時他正準備返回蘇塔,但我沒有等到他回國。」利希妲公主挺直背脊端坐著,淡淡道出這段往事。


「就差那麼幾天,也許,是差了一個月?人們的時間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我永遠記得那個人的善意。」


黑娜只能靜靜坐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茶快涼了,在這兒,即使是魔法也會消褪得很快,吃吧!妳讓我想起那個人過往的感覺,雖然他不像妳這麼活潑。」利希妲公主說。


「我像老師?為什麼?」黑娜本來要將小餅乾送入口中,驚訝停頓,然後想起什麼似的自言自語。


「我懂了,是我太像男生嗎?我會努力的,希望以後不會再給老師丟臉,嘿嘿。」黑娜乾笑兩聲,又不小心嗆到水果茶。


起碼黑娜在銀霜城從來沒看過跑得很快的女孩子,她們也不爬樹,或者溜冰也要穿很多裝備。


「並不是那樣……不過妳的想法很有趣。」利希妲公主似乎覺得難以解釋清楚,於是如此帶過。


於是幽靈公主和巫師學徒有好一會兒只是寧靜和平地進行下午茶。


沙沙聲響起。


大概是使出再多拿手體育絕技都無法引起黑娜和利希妲公主的興趣,英靈們放棄吵吵鬧鬧,聚集到她們身邊伺機加入話題。


「為什麼玫瑰園裡要放一個祭台?是祭祀什麼呢?月之女神嗎?還是皇家巫師用來祭祀你們?」住在銀霜城的時候,黑娜也聽芬妮說過這位女神特別受到崇拜,她則是曾被利希妲公主綁在上面,每次看到總是覺得可怕。


「祭台?」利希妲公主不解的反問。


「妳是指這塊石頭?」


黑娜點點頭。


「這塊石頭很早就在這兒了,是我們的野餐桌,就是這樣而已。」


「咦?」


「但因為那個小色鬼以前怕蟲不敢躺在草地上,他常常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睡在上頭,真是下流的畫面,我說過他再這樣做我就要拿刀砍下他的頭!」利希妲公主稀鬆平常的說。


「過往時光多麼美好!光之庭和公主是我們的驕傲。」有英靈這樣歎息。


這時候黑娜只覺得這群鬼魂是普通又有些驕傲的叔叔伯伯而已,實在看不出是誰要置帕雷亞於死地?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6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9 04:51:29

第一集 第十話 紅羽護身符

第一集 第十話 紅羽護身符


迄今黑娜也在皇宮遇過其他巫師學徒,很多年紀都比黑娜小,但他們討論的話題黑娜完全聽不懂,年紀比黑娜大的學徒,在她眼中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專業巫師了。


穿著斗篷與長靴的黑娜興沖沖趕到皇宮,急著想把某樣物品交給帕雷亞,一邊害怕碰上不認識的巫師和學徒對她詰問,祈禱能順利找到蘇塔王子。


帕雷亞看見黑娜出現,立刻欣喜地迎接她。


一進到溫室,黑娜就急著拉帕雷亞走到噴水池畔,處於溫室中心點感覺總是比較安全,黑娜無所不用其極避免英靈偷聽到他們的不敬言論外加反擊計畫。


然而,噴水池在嚴冬竟改噴溫泉了,溫暖潮溼的空氣和魔法能量讓那些珍稀蘭花違反季節地理開得無比嬌豔,無論如何溫室也是比較舒服的談話地點。


「老師終於把你的護身符做好了,我馬上送過來給你。」


「可是我還未正式要求呀?」帕雷亞驚訝地說。


「這種事怎麼能等!你這個人就是想太多,我回到家當天就和老師說了,他也很支持我們的想法。」黑娜難過的看著他。


蘇塔王子看著手心裡躺著的一條白金細鍊,項墜是以銀絲織成奇異圖騰,牢固地包裹住一顆乍看平凡無奇的蒼灰色石子,另外還綁了支不明鳥類的火紅羽毛,蓬鬆柔軟的觸感像是剛剛才掉下來,碰觸還能感到微溫。


「我們一直在實驗最理想的護身符,蒙達希克還把他佩刀上掛的羽毛送給你,說那支羽毛至少可以讓護身符的威力提高十倍!」黑娜興致勃勃的說明。


帕雷亞立刻看向輕飄飄的羽毛。


「結果羽毛的魔力太強了,老師原本設計的護身符承受不住,他又要實驗新的材料,瓦肯禮說反正不該加的東西都有了,乾脆也放點他的火焰進來,如果能夠炸飛幽靈鐵定很有趣。」黑娜眉飛色舞地描述白銀賢者製作護身符的精彩過程。


「黑娜,我並不想把自己的祖先炸飛……」帕雷亞為難的說。


「老師知道你不喜歡,所以這個護身符設計成讓帕雷亞用意志控制是否解放魔力,你如果不想傷害幽靈,護身符就不會主動攻擊,但會散發鬼魂討厭的力量。」黑娜很盡責的為他解釋。


「這顆石頭來自幽河,如果鬼魂靠近你,就會被魔力影響想跟著河水離開銀霜城,一路往南回到幽河,最後可能會流到大海裡!主要是這個功能,但有時候以防萬一還是必要的。」


帕雷亞鬆了口氣,知道護身符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傷害英靈,便向黑娜道謝接受。


「最厲害的是這根羽毛,只有護身符的主人碰觸才沒事,連我摸都會燙燙的呢!如果有人想偷或搶帕雷亞你的護身符,羽毛就會發出火焰燒傷壞人。」黑娜指著項鍊上的紅羽毛說。


「謝謝你們為我考慮這麼多。」帕雷亞凝視眼前的巫師學徒。


「老師說,幸好你不是什麼都想獨攬下來,搞到事情不可收拾的笨蛋,老師為你感到驕傲,證明你的確從教育中學到認識自身責任的知識……呃,我看看筆記。」黑娜拿出小抄,因為帕雷亞想知道別人的想法,黑娜於是努力幫他蒐集資訊。


「大概的意思是,那種個人英雄主義的虛榮心往往會造成巨大災難,比如說你是王子,如果你死掉或受傷,可能會引起大問題之類。」


「我的確有考慮這方面的隱憂,包括漢克師傅在內,很多我身邊的人都會被嚴懲,即使那不是他們的錯,但我不能故意害他們失職,因為他們的職責是保護我。幸好我是王子,天生就理所當然要被保護的……」帕雷亞說到這裡停下來,撫摸護身符。「一個位置。」


「我有時也希望能像騎士那樣,為了國家,甚至為了某個人,挺身戰鬥。能夠在自己的國家裡自由行走,甚至到外族的土地冒險遊歷。」這個每個少年都有的夢想。


「老師其實有拜託我轉告你一句話,不是我剛才說的那些。」黑娜同情的拍拍他。


「他說,這個護身符要你用代價來換,代價是,平安長大,你必須成為可以保護蘇塔王國的那個人。」


「我會的。」帕雷亞篤定地允諾。


「還有一點。」黑娜深呼吸,放下肩膀,坐在噴水池邊緣,伸手拂過水面。


她的動作有點像是在逃避話題。


「怎麼了?黑娜,妳為何不說下去?」


「老師希望你盡量別讓護身符離開身邊,就算最親愛的人反對你佩戴,或者你最相信的人要跟你借用都不要答應。」黑娜扭著手,這些話彷彿在暗示帕雷亞身邊的人會陷害他。


黑娜當時聽海奇亞斯講解時,她也產生一股直覺,紅羽護身符防衛的並不是下絆子找麻煩之類的陷害,而是真正的性命之憂。


「老師他有不好的預感……」


「我知道白銀賢者是偉大的巫師,他會小心翼翼也是當然,但再怎麼說皇宮裡的英靈和我還是同根所出的血親,如果英靈真的想殺害我,之前我沒有護身符時就可以動手了。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他這麼為我著想。」


「帕雷亞,也許老師擔心的是別的方向,現在我們還看不到的黑暗。」黑娜不由自主就說出盤據在心中的疑懼。


「他本來不想把護身符做那麼強的,老師說那樣護身符在保護你之前就會先幫你帶來災害,覬覦護身符的人,可能是某個巫師,或許不擇手段也會想弄到那個護身符再解開上面的限制拿來自己用。」黑娜焦躁的說。


被稱為白銀賢者的海奇亞斯,表示他有過各種特殊的經歷、貢獻,或者其他巫師難以企及的能力,如同古時候出自一些大巫師之手的祕寶造成各式各樣血腥災難,他如果製造出某件寶物,都可能在人類和其他種族中成為傳說,掀起騷動。


「但是,老師還是用瓦肯禮的火焰煉成魔法金屬,把巫師所謂『不能調合之物』的禁忌混合成這個護身符,我想老師認為你需要它,所以他才會為你製作。」黑娜擔心的拉著黑髮少年的袖子。


「以前我也不懂老師明明會製造寶物,用法寶去解決麻煩不就好?現在我知道了。」黑娜看著護身符的誕生,感受到危險的力量和不祥的氣息在海奇亞斯雙手中匯聚,最後變成了前所未有的某樣強大存在。


「如果我們都不存在了,留下來的寶物落在壞人手裡,沒有能阻止的人怎麼辦?巫師有責任不讓危險的魔法擴散或失控,所以他寧可少用魔法。」


冥冥之中有些無形之物在窺看,低語著,期待紅羽護身符掀起更多幸與不幸的波瀾。


「這個護身符就像雙面刃一樣,老師說等他查出來到底是哪道謎題在等待我們,這些徵兆的意義,他會把護身符改回應有的強度,但現在,他還不清楚危險在哪裡。」海奇亞斯也藉機為黑娜上了一課,令她刻骨銘心。


「明白了,我會小心遵從賢者大人的指示。」帕雷亞將護身符掛在胸前然後收好。


「別擔心,黑娜,我相信海奇亞斯會找出答案,在這之前我們可不能自亂陣腳。」


「我的曾爺爺說過類似的話,他是上上任蘇塔國王,幾乎可以說是半個巫師了,在他之前很少有王族的靈魂留下來,我想可能也是受了曾爺爺的影響,現在英靈才會這麼多吧?皇家巫師也是。」帕雷亞說出黑娜不知道的祕辛。


「我想聽那位老國王的故事!」黑娜試著讓氣氛輕鬆些,主動對帕雷亞要求。


「曾爺爺最有名的事蹟就是將蘇塔王國複雜的貴族頭銜改成三級貴族制,從此宮廷貴族只有三個階級,而且還不能世襲,因為他覺得管理貴族的老問題很煩,妨礙他研究魔法的興趣。」帕雷亞順著黑娜的心意起了話題。「當時還引起內亂呢!但是現在大家也習慣了。」


帕雷亞伸出左手,讓黑娜看他的狼徽戒指。


「三級貴族制是指龍爵三人,不死鳥爵五人,獨角獸爵二十人,直屬國王的政軍貴族,真正有力量影響蘇塔王國的權力團體。而且會在新國王登基時整批替換,簡單地說就是每任國王的親信集團。」


「咦?裡面沒有狼爵啊!」黑娜聽完點點頭,才猛然發現。


「就算王子公主最多也只能封到狼爵和金雀花爵,一文一武兩種。」


「的確是簡單很多了。」巫師學徒放鬆地吐了一口氣。


「而且每當新國王登基,三級貴族會同時全部替換。」王子說。


「賢者大人說會害我的人就在身邊,我想也包含這個意思。直接討好諂媚太過淺薄露骨,為了得到我的信任,某些人和他們背後的操控者會設計得非常細膩真實,比如說故意謀殺我再千鈞一髮救我脫險。」


「怎麼這樣,那根本防不勝防啊!」黑娜為他抱不平。


「結果曾爺爺只是把問題塞到椅子下,他不可能沒想到,這種大貴族跟著國王一起退位的機制很容易引發陰謀,然而在亞洛斯王眼中,王子也是棋子的一種,強者才能為王。」帕雷亞坐在黑娜旁邊有感而發。


「只要我們做出錯誤決定,就會有性命之憂,說不定被弄假成真就死了。但有興趣往上競爭的貴族,還是可以討好下一個王位繼承人。」帕雷亞省略更多時候死的是王位繼承人的親友,池魚之殃,被英靈遷怒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王子沒有命令任何人的特權,最多只能對奉命保護我的幾位騎士給予『建議』,但騎士判斷其他做法更好時,就會照自己的看法行動,比如說漢克師傅……」帕雷亞爬梳瀏海,不太像王子地撇撇嘴。


「他從來不接受我的建議。」


黑娜噗哧一聲笑了。


「你的曾爺爺會不會太狠了?他好像給了所有貴族一個大惡作劇!」


「如果三級貴族中有人想保住地位勾結貪婪的巫師就更令人頭痛了。」帕雷亞歎氣。


「帕雷亞,老師一定會幫你的。」黑娜只能這樣說。


「希望白銀賢者不止幫我父王,也能幫到我的時候。」帕雷亞低聲說出真心話。


雖然黑娜不是很明白,她隱約發現帕雷亞想法相當複雜,王子絕對不是壞人,但明明還比她小一歲,他好像已經在想跟漢克同等級的大人事情了,這點讓黑娜很挫敗。


「雖然不想承認,但蘇塔現在變成大陸上規模最大的人類王國,亞洛斯王的改革和支持皇家巫師制度居功厥偉,很久以前巫師並不是光明正大的職業,也不是受人崇拜的身分。就算現在還是有很多人害怕巫師。」帕雷亞歪著頭靠在池畔石像上說。


「既然你能接受巫師,自然比較容易接受長相不一樣的種族。」王族就是負責推動影響的示範樣本。


「這樣說也有道理。」黑娜認同。


假使都是人類的地方哪天闖進來一個獸人,大家一定很害怕,把不一樣的種族當成怪物,但銀霜城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光是獸人就有五六種時,你比較容易注意到好不好看的差別。


「如果你的親戚朋友曾經在銀霜城有過美好的回憶,起碼不是被無端攻擊咒罵,當然,你或許也會想來蘇塔王國觀光,然後我們的人民也可以不用流血就能進到其他種族的勢力範圍裡貿易和交流技術。」


一但曾有過大型戰爭,人們就會永遠記得仇恨的血味。


最好是讓紛爭僅止於小範圍的衝突,並且有個強大的政治力量或象徵人物能夠仲裁是非。


「當國王好像很辛苦。」黑娜看帕雷亞還是小王子就一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我覺得父王還蠻快樂的,其實很多事你都可以叫貴族和巫師幫你解決,因為也只有他們有能力去做。」


「你的利希妲姑姑為什麼叫他小色鬼?」黑娜好奇很久了。


「上一代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帕雷亞避重就輕的說。


但帕雷亞像是暗示她很可怕,不要問。


※※※
黑娜用老舊的木製藥碾小心地把乾葉子磨成粉末,實驗的時候她看老師一匙一匙灑得很大方,沒想到要把特定草藥磨成一小匙可勘使用的藥粉就磨到讓她雙臂痠軟,呵欠不斷。


先前為了製作帕雷亞的護身符經歷無數次失敗,白銀賢者的庫存所剩無幾,海奇亞斯親自去採買或採集交易的材料回來後,還得接受若干步驟的細部處理,從前海奇亞斯總是一人作業,現在有了學徒,黑娜責無旁貸。


黑娜發現巫師的工具都很老舊,連她手裡的木藥碾拿起來又硬又沉,不輸金屬製品。


「老師,我看過芬妮用銅製的研磨工具弄調味料,為什麼我們不換那個呢?」


「黑娜,巫師處理植物時,應盡力避免使其接觸金屬,最好使用石刀,不得已時便選擇銀刀,銅沒什麼害處,但太軟了,鐵器相當不好,黃金類會吸引惡靈。」海奇亞斯回答。


這都是不知幾代巫師傳下來的,副作用最小,甚至能提高品質的工具和規矩,黑娜雖然不像某些人認為新發明和昂貴價錢可以保證得到最好的產品,但要適應這些骨董可不容易,外加還得有無限的耐性。


「這被稱為『格雷之戒』,一個名叫格雷的巫師發明的採集道具,喜歡製作魔藥和護身符的巫師會願意用一半財產交換它。」海奇亞斯在黑娜眼前脫下戒指打開,原來那是套在一起的子母戒,巫師手持兩個戒指拉開,黑娜眼前就出現一條金黃色的蜘蛛絲。


「這是某種危險稀有的魔性蜘蛛所產的絲,要得到就得親自去戰鬥,而且材料必須馬上用來製作戒指,這種蜘蛛絲極為鋒利,連鋼板都能切割,足以應付大多數難纏植物或其他素材,比如說要獲取角或爪牙之類的堅硬部位,並且不會損傷素材的魔力與藥性。」


「太厲害了!」


「城裡雖然有專門提供巫師或巫術愛好者的商品店,但坦白說用錯誤工具和錯誤方法處理後的材料,我懷疑效力是否還有十分之一?」海奇亞斯說。


「以後這些都將屬於妳,好好和它們培養感情。」白銀賢者笑笑,不以為意繼續拿起一把波浪狀的銀灰色樹枝檢查。


黑娜繼續辛勤工作,晚上則閱讀芬妮幫她借來的小說,日子雖然單調,但看著被清空的玻璃瓶罐一一恢復存量,整整齊齊收入櫃子排好,黑娜便有說不出的滿足感。


對她來說,工作最有趣的地方,除了認識很多稀奇古怪的材料來源,翻閱圖鑑對照筆記外,就是同時能夠和老師聊天,有賴許多人的鞭策鼓勵,黑娜的通用語愈說愈好了。


不知不覺,距離黑娜變成孤兒已經過去半年,她總感到時間走得比想像中要緩慢,不管是在巫師白塔或銀霜城,每一天從早晨到夜晚總是驚奇不斷。


黑娜的燒傷也從隱隱作痛到完全收口,只是還摸得到凹凸不平的觸感,海奇亞斯說總有一天他會讓傷痕消失,但黑娜其實不是很在意這件事。


洗澡或老師幫她上藥時,黑娜就會想起那一夜的恐怖,也會想起家人拚命抵抗渾身鮮血的畫面,就算日子再怎麼幸福,她也不會遺忘自己的出身和過去。


滾輪來回碾壓著,乾燥植物發出細碎歎息,散發安寧芬芳的氣息。


單調的工作易使神思飛揚,黑娜很快回到每天啃食的流行小說劇情,基本上都在描述王公貴族的愛恨情仇,著實讓黑娜這個鄉下女孩大開眼界。


某種意義上,對像帕雷亞這位真正的王子也造成不小衝擊,他好像真的被以自己為主角的小說內容嚇到了,果然幻想跟現實間還是有一段距離。


黑娜看著白銀賢者形態特別優美的雙手,不經意想起無論海奇亞斯當主角或有描寫到他的小說,十有七八會描寫那雙手被獻吻的畫面,這好像變成約定俗成的橋段。


「老師,你有被人吻過手嗎?像帕雷亞那樣的,騎士彎腰……半跪……捧起手之類。」黑娜一下子找不出那個術語。


「妳想說忠誠禮嗎?」海奇亞斯好心幫黑娜解答。


「是的!沒錯!」


「沒有。忠誠禮有分對象,巫師並非能接受這種儀式的族群。」


黑娜惋惜的看著銀髮巫師,對全城居民的遺憾感同身受。


「還有規定嗎?」黑娜幾乎每次和帕雷亞談天都會看到他至少被來找他的騎士(不分男女)吻一次手。


「一般來說,忠誠禮是人民對王族表示敬意,而王族也不能拒絕。」


「可是,利希妲公主也對我作過這種事。」黑娜不好意思地想起幽魂的冰冷之吻。


「女性朋友,特別是閨中密友之間互行忠誠禮也是很普通的親密習慣,平民之間也很流行。不過只會吻在右手,因為左手屬於她的丈夫,換句話說,除了王族以外,一個男人對女人行忠誠禮,就表示對她求婚的意思。」


「那都是男生怎麼辦?」


「當然不親。」海奇亞斯不假思索的回答。


「但是漢克大人好像就從來不吻帕雷亞的手,改成拍肩膀,這樣沒關係嗎?」


「時代不同了,以前面對王族人人要行忠誠禮,但現在是因人而異。」海奇亞斯想了想又補充:「但忠誠禮是騎士學院必修的禮儀教育,要評分的,所以騎士裡保留這個習慣的人特別多,這也算是向心力的凝聚。」


所以漢克得罪了利希妲公主才會立刻下跪告罪,並不是害怕英靈,而是他受的教育就是告訴他必須這麼做。


「王族也可以對人行忠誠禮,但他們不會半跪或彎腰,只是吻手而已。」因為有利希妲公主的疑問在前,海奇亞斯又為黑娜解釋得更清楚。


「國王會在冊封龍爵和不死鳥爵的時候,在接受對方的忠誠禮之後回禮,表示絕不猜疑對方,對國家的重要功臣也會賜予王的信任。這時候,被冊封或感謝的對象裡即使有女性,也不會被誤會是求婚的意思。」


「不過這樣看來,帕雷亞和國王皇后真的相當辛苦呢!他們的手豈不是一天到晚都被吻個不停。」黑娜哪怕被女孩子親個一次就起雞皮疙瘩,很難想像被人吻手變成家常便飯的感覺。


「只有帕雷亞殿下,他的確是辛苦了點,所有堅持傳統的人只能找他了。」海奇亞斯放下樹枝,改拿起一盒琥珀檢查品質。


「咦?」


「皇后陛下畢業自騎士學院,主張平等精神。」


「哇!真了不起。」


「至於國王,他雖然沒有公開表示,但也不太需要這方面的形式。」


黑娜回想起舞會時目睹的蘇塔至尊,的確沒有人親吻拿赫特王的手。


「帕雷亞平易近人的個性一定是受到這兩位陛下的影響。」黑娜說。


「是嗎?」巫師決定細節還是不說太多為佳。


據說蘇塔國王招待男性群臣一同在皇家大浴池泡湯兼商談國事時,下了一道密令,內容為「眾愛卿一片赤誠,寡人心領,此後萬勿再行忠誠禮,唯白銀賢者德高望重,寡人心悅誠服,可為例外。」


白話翻譯就是「我不想被男人親手,不過是海奇亞斯就沒關係」。


當時蘇塔國王笑瞇瞇的表情似乎還寫了另一道潛規則。


──最好也不要親我老婆的手。


這就是國王與皇后很少實際被行忠誠禮的原因。


「忠誠禮這樣的傳統也很有趣呢!」黑娜聽完詳細的說明後心滿意足。


「不過聽起來忠誠禮好像都是男人主動居多,如果黑娜也想對人表示忠誠,但對方不是女性要怎麼辦呢?」黑娜煩惱又期盼地看著海奇亞斯。


「雖然不常見,學生也可以對師長行忠誠禮,除此之外,對異性最好還是別這麼作,但妳透過言語表達,效果一樣很好。」


「那我可以對老師行忠誠禮了嗎?」黑娜立刻舉一反三。


原來大家都還沒成功親到老師的手,黑娜一定要搶這個第一名。


「可以,但別在工作的時候,我手上可能沾到有毒物質尚未洗去。」海奇亞斯回答。


「老師,我希望永遠都能像現在這樣,毫不猶豫地跟隨你。」黑娜走到白銀賢者身邊,半跪下來仰望著他。


海奇亞斯低頭微笑。


「我很高興妳這麼說,黑娜,但別忘了時時刻刻培養獨立精神。」


「我會的,老師,還有多少要磨?」


「兩包。」


「唉……」少女發出誠實的悲歎。


──第一卷 完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6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0-12-30 13:47:56

番外篇 白銀學者的特別課程

番外篇 白銀學者的特別課程

那時,黑娜跟著漢克剛剛來到銀霜城不久,一無所知,缺乏常識。


青銀騎士匆匆把一個孤女丟給白銀賢者後,立刻執行國王的任務去了,留下三十歲的銀髮巫師和十五歲的少女面對面互看,對彼此都是嶄新的考驗。


黑娜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老師呢!


白銀賢者用黑色鑄鐵平底鍋煎蛋,有時候是培根或牛排,然後用大鐵壺燒熱水泡茶,再將剛從藥草圃或大花盆採摘的嫩芽嫩葉和儲放在玻璃罐裡的醬料與橄欖油做成可口的沙拉。


新手學徒的一天就從黑娜從來沒吃過的美味早餐開始,黑娜一定會得到一杯新鮮牛奶。


「山上要怎麼買到新鮮牛奶呢?老師用魔法做的嗎?」黑娜非常驚奇。


「附近有頭乳牛,瓦肯禮會幫我取牛奶來,『香氛』是位羞怯謹慎的女士,知道哪裡有青草和避雨處,不會亂跑到懸崖邊探險,我在她的角上掛了護符防止天敵攻擊。」白銀賢者對答如流。


同理可證,直接從溪裡捕捉的魚一定格外新鮮好吃,瓦肯禮真是多才多藝。


「老師,今天我要做什麼工作呢?」黑娜每天都很早起,仔細地梳洗整齊,換上學徒長及腳踝的黑袍子,吃完早餐後,總是走到巫師背後排隊。


「妳已經是我的學生了,可以不用那麼著急,我想先把妳背上的燒傷完全治好。」


每天都輕鬆得像是夢一樣,除了那些難纏的蘇爾達特語初級文法。


「可是,老師,我不習慣無所事事呀!」黑娜皺著眉頭抗議。


「那麼,等等我教妳目前有種的藥草名字和特性,明天沙拉的材料就由妳準備如何?」海奇亞斯說。


「好的!認藥草我很擅長呢!」黑娜自信滿滿地說。


結果黑娜花了五天還記不到三分之一,可惡的瓦肯禮還不斷在旁邊嘲笑,故意猛說錯誤答案來擾亂黑娜。


「黑娜已經很厲害了,妳比我想像中要更適合學徒的工作。」但海奇亞斯總是不吝嗇地讚美,好像怕黑娜不開心似,但黑娜也開始幫部分藥草澆水了。


「快點長大,而且要長得很好吃喔!」以前黑娜就是這樣對著菜園說話,老師調配的美味沙拉讓黑娜總是對只有手指頭高的小綠苗流口水。


巫師種的植物就連冬天都翠綠可愛,欣欣向榮,不愧是老師!


「出門身上一定要帶錢。」巫師這樣權威地教育學徒,並把一小袋銅幣交給她。


第一次親手拿到「錢幣」的黑娜差點嚇死了,她看過爸爸媽媽拿著數量很少的錢歎氣,也看過漢克幫她買東西時用錢幣付帳,黑娜總覺得那是大人的象徵。


「在路上如果遇到惡靈,就把一枚錢幣放在地上,走兩步再放另一枚,繞一圈踏進去再跳出來,惡靈就會被關在裡面。」海奇亞斯優雅地彎身示範給黑娜看。


「我知道了。」黑娜緊張的說。


連走路都有可能被惡靈跟上,真恐怖。


「老師,那放下的錢要怎麼辦呢?」黑娜馬上想到重要的疑問。


「就這樣放著,趁這個時候離開。」


「那……那不就損失了?」


「要擺脫惡靈總得付出代價。」巫師施然回答。


「可是,如果不知道的人撿起那些錢,不就會被惡靈攻擊嗎?」黑娜擔心的問。


「所以路上看到無主之物不要靠近。」海奇亞斯撩撩頭髮接續說:「惡靈不會被那些錢幣困住太久,但撿了不屬於自己的財物卻會吸引來新的惡靈。」


黑娜聽著聽著,起了雞皮疙瘩,連忙放下手裡的錢袋。


「我到底要帶錢還是不要帶錢好呢?這是老師的錢不是我的。」


「以後我會拜託妳幫忙買東西,還有付請妳做事的報酬,所以沒關係。」


海奇亞斯這樣補充以後,黑娜才吁了一口氣。


「塔後有一口井,如果水桶轉不上來,可以請瓦肯禮幫忙,別逞強用力讓傷口惡化。」海奇亞斯看著黑娜,眼神格外認真,讓始終想逞強證明自己並不嬌弱無用的學徒乖乖點頭。


「老師,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呢?」黑娜感動的問。


「為何要對妳不好?」白銀賢者反問。


「漢克大人說,這就是你被叫做白銀賢者的緣故。」


「稱號只是別人的認知,想做什麼便去實踐並不是非常困難的事,只要夠專心的話。」海奇亞斯對黑娜說。


「像老師這麼有名又好心慷慨,我還以為你的塔早就被學生塞滿了呢!」黑娜雙手扠腰,從後院感慨地望著清幽的巫師石塔。


「我並非來者不拒,同時去者不留。」銀髮巫師笑了笑。


「如果妳願意成為我的學生,我便願意教妳,這是比留斯走投無路帶著妳出現時,我的想法。」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了!」黑娜忙不迭的保證。


「我以為老師會覺得女孩子比較麻煩……」黑娜扭著手指。


「為何這麼說?」


「之前漢克大人帶我去找監護人,大家的反應都是那樣,而且我不會說通用語,年紀也不太適合當養女了,別人容易指指點點。」黑娜低頭小聲的說。


「老師會比較喜歡男孩子當你的學生嗎?」黑娜一直很介意這點。


「我之前沒想過要收徒,不會覺得男孩比較好。」海奇亞斯乾脆的說。
「可是……我怕害老師被人指指點點。」住在老師家的這段時間,黑娜發現海奇亞斯受歡迎以及被人們關切的程度遠超乎想像。


「黑娜,妳希望有位女老師嗎?」海奇亞斯在回答黑娜的過程中順手汲了兩次水,將上午所需的用水倒入水桶,嫻熟地提水回去,黑娜跟著巫師的腳步,愈發敬佩。


老師跟爸爸媽媽一樣,都習慣用自己的雙手工作呢!而且還會好多黑娜不知道的事情。


「沒有!老師就是老師,你跟漢克大人原來的樣子就是最好的!」黑娜衝口而出。


海奇亞斯輕輕地點了下頭。


「黑娜,伸出妳的手。」


灰髮少女依言照作,海奇亞斯牽著她的手浸入水桶。


「溫溫的!」黑娜驚訝道,她還以為會跟北風一樣冷得刺骨。


「夏天妳就會覺得非常冰涼了,其實溫度相同,這口古井的水並非魔法,只是沉睡在很乾淨又很深的地下,所以一直都沒什麼改變。」海奇亞斯讓黑娜靜靜感受那股滋味。


「我也覺得黑娜本來的樣子就可以了。」


從那句話開始,黑娜打從心底崇拜起白銀賢者,同時深深感激把她帶到老師身邊的騎士。


海奇亞斯帶著黑娜去巡視水源,將每樣事物的蘇爾達特語告訴學徒,只要是出自海奇亞斯之口的字彙,黑娜總是特別容易記住。


但是,白銀賢者最常做的還是待在工作室中研究草藥,讓黑娜學著抄寫文章,或者用廚房烹調她拿手的鄉下料理,將就著打發午晚餐。


黑娜很快發現,老師雖然家事做得又快又認真,但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生活,銀髮巫師一定不會好好吃飯,寧願把時間省下來看書或思考,他會泡一大壺茶,卻不太在乎茶葉是否浸得太久或忘了更換,能提神就成。


「妳以為白銀賢者很端莊自律嗎?天大的笑話!我都幫他煮好了還得三催四請才肯張口,食材放到快過期了就一次煮掉!要不是海奇亞斯餓死了我會有麻煩!誰管他變成乾屍!」瓦肯禮都說得這麼白了,黑娜只好相信這是事實。


「老師為了我做他平常不做的事,老師也很努力呢!」黑娜更感動了。


「……妳的腦袋還好吧?」火精啞然。「我早就懷疑那罐茶葉發霉很久了。」


「才不是那樣!瓦肯禮,老師說他也是第一次收學生,換句話說,他是第一次當老師沒錯?那樣不是很厲害嗎?老師每一件事都會示範給我看,而且他自己說到做到。」黑娜握拳認真的說。


「那種事情有必要感動嗎?我也有做,我還比他做得更多!妳沒發現他只有動嘴下命令嗎?愚蠢的人類女孩!給我把眼睛洗乾淨!」瓦肯禮怒吼,但黑娜已經跑去幫藥草澆水了。


※※※


回到銀霜城過冬的蘇塔燕子漢克・比留斯一有空就會去探望這對師徒。


漢克聽黑娜說起當學徒的點點滴滴,又是大開眼界。


「如果身為賢者的學徒只要做這些工作,說不定我也學得會呢!」騎士躍躍欲試的表示。


「把錢放在地上排圈子,原來如此。是對沒有影子還是擁有血肉之軀的惡靈哪種比較有效?」漢克意有所指地看向坐在長椅上幫皇家學者檢查古文書註釋的海奇亞斯。


「你說呢?」巫師頭也不抬,卻是回得模稜兩可。


「如果幾枚銅幣就可以趕走真正的惡靈,那似乎還頗划算。」漢克認真思考起海奇亞斯親授的退魔法,被不會魔法的普通人拿來實用的可行性。


「老師說要看情況而定,有金幣就要用金幣,有房有船的大富翁甚至要用寶石,不然惡靈還是會跟著你。」黑娜立刻補充但書,天底下果然沒有便宜的午餐。


漢克只好歎氣拍拍劍鞘,攤手道:「那還不如拜託我的老夥伴解決。」


騎士瞇著眼看向賢者,這個人是認真打算教黑娜魔法嗎?


漢克又到巫師塔去探望好幾次,總是看到黑娜坐在書堆裡,活潑的鄉下少女儼然變成第二個小海奇亞斯。


巫師學徒坐在窗旁書桌正奮筆疾書抄寫《銀鹿禱文》,臨冬節之後,黑娜鐵了心要把失敗的作業彌補起來,另外也瘋狂地背誦著蘇爾達特語字彙。


「海奇亞斯,你非得這樣逼她學語言嗎?普通人都受不了吧?」騎士擔心地看著少女瘦削的背影。


「我並未強迫黑娜,倒是勸了也沒用。」海奇亞斯輕歎。


「如果她覺得這樣比較好,你阻止她反而不妥,我們都有過那個時期,知識可以帶來安全感,起碼通用語她一定得學會。」銀髮巫師說。


漢克沉默了一下。


「你說得有道理,海奇亞斯,我相信你能拿捏分寸。」騎士甩甩頭,望著窗外。


「想當年,軍校預定用半年讓我們精通的新型密碼語,我拚死拚活在一個星期學起來了,要不然時間根本不夠用啊!」漢克按著臉抱怨道。


「哦?那時候你到底在忙什麼?」騎士學院畢業後的軍校階段,海奇亞斯和漢克已經很久沒聯絡了,巫師人也不在蘇塔王國,藉著漢克探望黑娜,兩名男子也順便重溫情誼。


「跟芬……朋友學習實用技術,外族語和傭兵知識,用打工代替學費,還有上頭指定的機密任務,的確是得到很多學校沒教的寶貴經驗,套句我朋友說的,有老師教還能平平安安學,練習失敗也不怕斷手斷腳已經該偷笑了。」漢克滄桑的回憶。


「的確,有些知識得用命去換,我也算遇見不少貴人。」騎士說完又看著海奇亞斯警告。


「但黑娜是女孩子,就算你是巫師也不能忘記這一點,別把她比照我們以前的情況操練,那可不是什麼值得回味的日子。」騎士就是無法不操心。


黑娜看老師和騎士聊得很專心,手上羽毛筆更是動個不停。


「小黑娜為何變了這麼多?記得她剛開始不是這樣。」騎士疑惑的問。


「你忘記自己和她定下約定過?」海奇亞斯反問。


「約定?」漢克用力回想。


「難不成是指真的都用蘇爾達特語對話?我只是開玩笑罷了,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學會呢?不過你例外。」


「約定就是約定。」巫師理所當然的說。


「我明白了,以後會小心。」漢克有點慚愧地用指背擦著嘴唇,這是騎士焦躁時的習慣動作。


「然而,比留斯,聽我說。」海奇亞斯忽然起身,黑娜聽到響動立刻轉頭關切,白銀賢者對學徒點了點頭,沒多說其他便下樓,接收到他暗示的漢克也跟上去,黑娜則繼續伏案用功。


「你想告訴我什麼?」離開黑娜的視野,漢克問海奇亞斯。


「只要你我不在黑娜旁邊盯著,她會自行調節休息時間,並且非常頻繁。」還會有誰比老師更了解自己的學生?


「你早說不會,害我內疚了。」漢克拍打巫師肩膀,齜牙咧嘴道。


「我不太適合陪她學習銀霜城的生活,黑娜也不需要一直住在塔裡,因此我不反對你有空時來帶她出去走走。」海奇亞斯對騎士說。


「我怎麼聽起來有些像你也累了的感覺?」漢克笑得很開心。


海奇亞斯久久沒有回答,騎士莫名奇妙害怕起來。


不小心忘了眼前的男子不只是白銀賢者,還是首席皇家巫師,卻把他當成老同學一時忘情,最重要的是,就算是當同學那時,海奇亞斯的性格也是……還是不要想比較好,巫師說不定會讀心。


「咳咳,我會找機會帶黑娜去玩,你確定不一起去?不見得會去城裡,我們也說好要去溜冰。」


「不了。」巫師婉拒。


「我還要設計其他銜接課程,看情況教給黑娜。」


白銀賢者似乎把教育新來的小學徒當成畢生最大挑戰了。


「沒想到你這麼上心。」漢克原本以為海奇亞斯只會分出些許餘神應付了事,畢竟群眾都已經習慣他獨居研究的深刻印象,漢克則清楚黑娜問題特殊,沒人可以負責,海奇亞斯才勉強接手,到底他也不是真的想找傳人。


「這比國王那些無聊的工作要有趣多了。」銀髮巫師抱胸說。


「我無法反駁你。」騎士這樣回答。


──完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7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1 00:51:57

第二集 第一話 麥稈娃娃

第二集 第一話 麥稈娃娃


一月的銀霜城還是深冬,暴風雪變少了,世界一片灰白,觸目所見冰冷又堅硬。


「每天都好冷哦,漢克大人。」黑娜躲在斗篷裡嘴唇發顫。


「北方氣候便是這樣,進了市集會好些,我買杯熱草莓酸奶給妳喝。」被譽為「蘇塔的青銀燕子」,身穿青銀鎧甲的騎士寵溺的說,漢克・比留斯是黑娜最初及始終不變的保護者。


「謝謝漢克大人,沒想到城裡還是這麼熱鬧。」黑娜天真地說。


從一介孤兒戲劇性地變成蘇塔王國白銀賢者的見習學徒已經過了八個月左右,黑娜勉強算是適應目前的生活,身為首席皇家巫師的學徒,她通常花許多時間跟隨老師學習,但也時常有機會接觸到宮廷裡的貴族,甚至是尊貴的蘇塔王子。


「欸欸,妳現在要去哪?」街邊一群少女跟漢克和黑娜同方向移動並聊天。


「有美麗的花兒和優雅的貴族大人們的地方。」


「我就知道妳迷上那裡了!」


「說我呢!妳還不是一樣!」女孩們互相推擠著,發現黑娜和騎士就走在她們附近,不好意思地加快腳步。


「她們在說什麼呀?我都聽不懂。」黑娜羨慕地看著那群花樣年華的少女背影。


「那是『花與日光飲料館』,以販賣人類和各種族著名飲料為賣點的地方,最近很流行,主打平民消費,貴族也喜歡去那兒。」


漢克的語氣聽起來不以為然。


「我聽人家說過,很多女孩子都一定要去享受『花與日光』,原來就在那兒!」黑娜發現騎士不喜歡那家傳說中超級可愛的店,有點發怯。


「但那間『花與日光』……呃,海奇亞斯說不適合妳去。」考慮完畢,騎士決定把責任全盤交給巫師,這有點卑鄙,不過海奇亞斯的確囑咐過漢克不准帶黑娜去一些地方,「花與日光」也在禁止之列。


「那我就不去了。」黑娜下意識伸手掏掏口袋,沒錢可用。


「不是這個意思,小黑娜,『花與日光』太開放,龍蛇混雜,卻和豬牙旅店不一樣,那裡是……娛樂取向的交際場所。」漢克謹慎的選擇字句。


「『花與日光』的宗旨是走進去以後大家都是朋友,貴族與平民,商人和學生,人類和其他種族,在裡面在乎身分反而會被嘲笑。」


「那樣很棒呀?為何不好呢?」黑娜立刻就喜歡上漢克描述的場景。


「小黑娜,難道真正在乎公平與自由的人在那間店外面就會待表面不如自己的人刻薄嗎?」


「漢克大人是指,交朋友不一定要在『花與日光』,心裡怎麼想比較重要對不對?」黑娜仰起頭確認。


漢克露出讚許的微笑。


「海奇亞斯說,城裡有很多用『自由』包裝『隨便』的地方,還有偽裝成好人的壞人,他不是永遠禁止妳去嘗試,不過等妳更了解銀霜城,能夠獨立再說。」


「聽起來好恐怖,以前媽媽也說大城市有很多壞人。」黑娜說。


「也沒有那麼恐怖,有點類似宮廷舞會。」


「很恐怖。」黑娜聽了心有餘悸。


漢克失笑。


「小黑娜可能不知道妳每天都變得更加有名,進去或許馬上會被包圍!不過我們等等也會經過那裡。」


「為什麼?」黑娜緊張地問。


「『花與日光』對面那間的麵包店的麵包很美味,麵包店主人的女兒和妳一樣大。或許我們也該幫巫師儲存一些食物,冬季巫師塔的補給可不容易。海奇亞斯以往都會在臨冬節後外出旅行,因為之後國內休生養息,直到來年春天都沒什麼大事,冬天那座塔通常不住人。」


即使漢克回到銀霜城都會和白銀賢者剛好錯開,十多年來未曾偶遇,巫師真的說走就走,這似乎也是他和蘇塔至尊約定好的自由時間。


身為具有世界級稱號的大巫師,處理人類的瑣事對海奇亞斯來說可謂大才小用,其他種族委託或各種謎團挑戰原本很有可能讓白銀賢者雲遊四方,再者,許多不好動的厲害巫師都直接隱居在絕對沒人找得到的高山祕谷了。


「都是因為我給老師惹麻煩……」黑娜自責道。


「我倒覺得他太怕無聊才留在蘇塔王國。」漢克的直覺這樣告訴他。


「老師會怕無聊嗎?」海奇亞斯常常在做黑娜覺得萬分無聊的事情,看書,處理藥草或研究金屬石頭,不然就是忙著魔法實驗和公文委託。


「或許海奇亞斯的無聊定義跟其他人不同,例如我,參加舞會或戰鬥競賽挺無聊的。」那是皇家騎士熱衷的消遣活動,卻不是漢克的嗜好。


「說不定所謂『白銀賢者應該要做的事』對海奇亞斯就是無聊的一種。」


「真難懂!」黑娜表示。


騎士與少女經過小廣場,廣場上有群人正幫用麵包做成的雕像綁上緞帶。


「欸,用麵包做的人!好有趣!不知道可不可以吃?」黑娜驚奇地停步探頭。


「那是新月節魔像,用來宣傳麵包大賽,現在開始就有點節日氣氛了,到時候會放進火堆裡燒掉。」


「可是這樣不會很浪費嗎?」黑娜以為麵包就是要吃掉。


「這就是銀霜城,而且傳說如果不在新月節燒掉麵包魔像,它就會動起來作祟呢!」


「好恐怖!那還是燒掉比較好!」


漢克揉揉黑娜的頭髮,等她探頭探腦滿足好奇心以後,兩人繼續前進。


黑娜看著沿途精美的店面廣告吸引,但在距離「花與日光」只剩一小段路時,她拉住漢克的衣袖不再往前走,彷彿眼前是怪獸大嘴。


「那裡好多人,就是『花與日光』了嗎?」兩人走過大馬路,黑娜指著那間以琉璃窗和部分透明玻璃代替牆壁的奇特店面,店門外擺著許多盆被稱為復活百合的冬季花卉。


漢克順著黑娜的指尖看去。


「花與日光」門口忽然走出一道穿著深藍長外套的匆忙身影,險些碰撞到正要過其門而不入的黑娜和漢克。


「帕雷亞?」黑娜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殿下?」漢克看帕雷亞獨自便裝出現,亦是相當意外。


好在因為整天都很冷,路上行人不多,外出者只想盡快遁入某處溫暖的屋頂或販賣熱食的攤販巷,黑娜喊出王子之名才沒引起騷動。


「您怎麼會在這裡?」漢克問,其實他的意思是,沒看到帕雷亞的護衛,顯然他現在的表現不太規矩。


見黑娜也好奇地看著,帕雷亞神色古怪,別開頭不敢直視她,卻又很快轉回來,恢復平常冷靜矜持的模樣。


「皇家幼年學校的同學約在這裡討論功課,漢克師傅,我安全無虞。」帕雷亞自然明白漢克的眼神代表不認同,主動解釋道。


「那你怎會一個人出來呢?」黑娜單純就想不通的地方問。


「這……」帕雷亞別過頭,似有難言之隱。


「屋子裡太悶了,我想出來透透氣。黑娜難道是想到『花與日光』消費嗎?」小王子最後這樣說。


他怎麼露出和漢克大人一模一樣的目光?黑娜疑惑地看著帕雷亞。


「不是。漢克大人要帶我去對面的麵包店。」雖說不想去是騙人的,但連帕雷亞都不喜歡「花與日光」,飲料館可能也沒有黑娜想像中那麼好。


帕雷亞神色稍霽。


「我可以與你們同行嗎?」


「當然歡迎!不過你的功課怎麼辦呢?」黑娜平常就是這樣和王子說話。


會真的相信貴族在「花與日光」裡認真討論功課的也只有黑娜了。小王子想。


「告一段落了。」


「那樣就好。」巫師學徒的語氣有如檢查作業的姊姊。


※※※


「『威斯坦姆麵包坊』。」黑娜看著招牌努力記住店名。


三人走入以玻璃櫥窗陳列麵包的光潔店面,黑娜留意到櫥窗和店面各處擺放著精緻的麥桿娃娃,老闆娘遞來一個柳條籃子讓他們選購麵包。


「騎士大人,黑娜大人,歡迎歡迎,您終於光臨本店啦!」說話的不是老闆娘,而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圓胖麵包店主,他直接站在黑娜正前方,顯然認為討好黑娜非常重要。


「您和朋友在這裡的一切消費,請務必讓本店請客!真沒想到會有這等好事!」威斯坦姆先生高興得說個不停,妻子則沉默不語,安靜恭敬地站在旁邊。


「真的不用……」黑娜面紅耳赤。


「好了,威斯坦姆先生,你知道白銀賢者拒絕賄絡送禮,就別為難他的小學徒了。」漢克開口幫黑娜解圍。


「怎、怎麼可說是賄絡,只不過是不值錢的麵包罷了!」麵包店主被騎士扣上的賄絡罪名嚇得結巴。


「這要取決海奇亞斯大人的認定,我這樣說也是為你好,目前為止任性地送到豬牙旅店或巫師塔的禮物都未拆封直接捐給貧民照料處了,我聽單位職員提起過。」漢克微笑,給出一個軟釘子。


「那就謝謝惠顧啦!白銀賢者的高徒來敝店購物,真是榮幸之至。」威斯坦姆先生油滑地露出更大的笑臉化解尷尬。


「請問,店裡的麥桿娃娃……」雖然各種美味麵包令人口水直流,但黑娜還是被一眼望去玻璃櫥窗裡守護著麵包的娃娃吸引了。


「噢,您有所不知,那是本店的消費贈品,凡購買一個麵包可得一點,集滿二十點就可以兌換一個麥桿娃娃,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敝人的小女兒喜歡做這個,我們便鼓勵她多做一些,可以討客人開心。」威斯坦姆先生愉快的說。
「那孩子叫翠絲,整天就喜歡縫娃娃,不過我們仍支持她做喜歡的事。」


「我可以看看她嗎?」黑娜不知哪來的衝動鼓起勇氣要求。


在黑娜的想法中,能夠用麥桿和布片做出這麼可愛娃娃的人實在太厲害了。


「有何不可呢?」威斯坦姆先生只是使個眼色,他的沉默老婆便上樓去喚女兒。


穿著工作圍裙的少女手裡拿著黑袍麥桿娃娃,娃娃手裡緊握金色魔法棒,翠絲害羞地低頭不語。


「您看,她非常喜歡黑娜大人,還做了很多您的娃娃化身,偏偏不好意思當面對您說。」威斯坦姆先生拍拍翠絲瘦弱肩膀,她猛然跳開,有如受驚的貓兒。


「這個,我也有點不好意思,謝謝妳。」黑娜扭著手指,好在袖子很大看不出來。


「送……送妳。」翠絲飛快吐出那兩個字,黑娜險些沒聽清楚。


「可以嗎?」黑娜有點混亂。


「這是多麼純真的少女禮物,騎士大人如果還說是賄絡就太過份啦!」威斯坦姆先生也在一旁幫腔。


「唉,我也沒不通人情到這種地步。」漢克和旁觀的帕雷亞相視而笑。


「難得的機會,黑娜妳就收下吧!」


這段時間來,黑娜還未認識同齡的女性朋友,巫師學徒一直很懂事,漢克發現她有些鬱鬱寡歡,想起城中麵包店有個同樣孤單的女孩,才帶黑娜來看看。


「黑娜大人要不要參觀翠絲的房間?她就在樓上製作娃娃,她還有更多娃娃可以讓黑娜大人挑選,本店再過半小時就有新出爐的奶酥麵包,十分推薦各位嘗看看。」麵包店主人熱情地說。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黑娜求助地看著漢克。


「我們可以在樓下等妳。」騎士說。


※※※


翠絲頭低低的,一句話也不說,竟然是這麼害羞的女孩,黑娜更不敢拒絕,其實她也非常好奇麥桿娃娃的製作過程。


「妳好厲害哦!翠絲。」走在昏暗的小樓梯上,黑娜對前方的瘦削女孩背影說。


翠絲頓住,過了好幾秒她才笨拙地回應。


「沒有的事……我……很笨,什麼都不會。」


黑娜跟著翠絲爬到她的小閣樓,真的是堆滿雜物的儲藏閣樓,不過有許多半成品的麥桿娃娃和布料。


「對不起,房間很亂。」翠絲說。


「沒這回事!」黑娜搖手。


「原來不是一次製作整個娃娃呀!」黑娜驚歎道。


「這是我嗎?」黑娜看著擺在窗框旁的黑衣娃娃,表示穿著學徒袍的黑娜,上頭縫著白銀賢者的代表圖案,用暖灰色毛線當頭髮,表現出黑娜的特徵。


「還沒完工,對不起,私自做了這種東西。」


「為什麼要對不起?我很高興!翠絲。」


「妳記住我的名字嗎?」翠絲驚訝地抬頭。


「剛剛才聽過,怎會記不住?」其實黑娜真的記不住乍然聽到的人名,不過喜歡的人名例外,漢克、海奇亞斯、芬妮和拜米爾這些名字她都過耳不忘。


兩個女孩坐在工作檯前聊天,泰半是黑娜主動找話題。


「對不起,妳送我這麼好看的娃娃,我卻沒有禮物可以送妳。」黑娜搔著臉頰。


「黑娜大人千萬別這麼說。」


「別叫我大人啦!真的很奇怪。我堅持!我只是很普通的黑娜,而且我們同年。」


翠絲欲言又止。


黑娜拿出水晶石放在翠絲眼前,之前也是這樣和初次見面的帕雷亞以及他的幽靈姑姑交朋友,總之效果不錯,要找話題也很容易,黑娜食髓知味。


水晶石是人類王國最偉大的巫師海奇亞斯・溫・西爾製作的魔法道具,具體功用大概是裝飾吧!因此通常是送給來蘇塔王國玩的尊貴外賓當紀念品,順便推廣人類的通用語言蘇爾達特語。


水晶石的形狀像顆雞蛋,中間鑲入金色小樹,只要對水晶石唸出正確的字彙發音,黃金小樹就會開始旋轉並降下發光的雪花,據說還會長大,只是到底要聽多少蘇爾達特語才會長成大樹黑娜並不清楚。


「這是老師送我的生日禮物,他會做好多厲害的東西。」黑娜這樣對她說。


翠絲著迷地看著水晶石,似乎沒聽見黑娜的話。


「這個麥桿娃娃有翅膀呢!」


「那是『跳舞的妖精』。」翠絲回過神來飛快介紹她的作品。


「這個和老師一樣有白色的長頭髮。」黑娜馬上聯想到海奇亞斯的模樣。


「因為很多客人反應如果有賢者大人的娃娃就好了,現在正在試做中。」翠絲小聲的解釋。


「對面是『花與日光』的二樓?」黑娜慢半拍才發現這個事實,她越過工作檯湊向窗戶。


「連對面有人在喝飲料都能看得很清楚。」到底只隔一條街的距離而已。


黑娜藉機觀察她無緣進入的神祕飲料館,翠絲跟著黑娜的動作往外望,對街憑窗而坐的是個二十出頭的蜂蜜金髮青年,穿著猩紅色連身軍服,白色披風,華貴的肩章,金釦閃閃發亮,非常搶眼,他發現有人正在偷看,冷不防轉頭望回來。


「哼。」翠絲忽然冷臉拉上窗簾,連帶黑娜一頭霧水。


「怎麼了?認識嗎?」


「……我們店裡的老客戶,墨爾狼爵,父親是龍爵達利斯閣下,父子倆都是了不起的貴族。」


黑娜還是聽得出這句話是諷刺。


「等等他就會過來我們這邊了,他不會錯過每天下午麵包出爐的時間。」


「那個人這麼愛吃麵包啊?」黑娜大開眼界。


「不。」翠絲否定黑娜的推測。


「他只是來找麵包坊麻煩,羞辱我。」


###


數個月前,「花與日光」剛開幕不久,墨爾狼爵是這間飲料館的大力支持者,威斯坦姆麵包坊和「花與日光」飲料館說好支援烘焙點心,翠絲在送烤餅乾和麵包去「花與日光」廚房時不慎得罪過狼爵。


從此墨爾狼爵就用表面上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捉弄嘲笑翠絲當消遣,顯然有些貴族深諳如何保持風度同時又讓對方出醜,偏偏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今天剛出爐的麵包我全買了,威斯坦姆先生。」在「花與日光」那名紅衣軍官打扮的年輕貴族果然準時到麵包店報到,開口就是這句話,已經是例行公事的熟稔模樣。


黑娜只能站在漢克與帕雷亞身邊,看著狼爵雙手抱胸得意地等著。


翠絲從廚房走出來,拿著裝麵包的紙袋,卻是把店裡的麥桿娃娃全裝進去,低頭遞給墨爾狼爵。


「貌似還少兩個呢?」墨爾狼爵並未清點袋子裡的內容,卻相當清楚贈品該給的數量。


「明天……明天一定補給你。」翠絲用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


「謝謝……您的惠顧。」


狼爵嘴角輕揚。


他看了看現場唯一倖存的麥桿娃娃,即是翠絲送給黑娜的見面禮。


「幸會,白銀賢者的學徒。」墨爾狼爵一手攬抱紙袋,腳步輕快地離場,甚至不等黑娜回答。


黑娜則發現翠絲背剪雙手,偷偷在手背上畫圓圈,根據巫師教導黑娜的魔法常識,這是市井小民經常使用的避邪手勢,這兩人的緊張關係還真是一目了然。


「我想出去透透氣,威斯坦姆先生。」翠絲對麵包店主說。


「親愛的,黑娜大人還沒挑選麵包呢!我們要讓客人滿意才可以。」胖胖的麵包店主慈祥地對她說,隨即轉向黑娜,翠絲垂下雙臂悶不作聲。


黑娜怕他又來先前那套令人喘不過氣的推銷,搶先發問。


「剛剛那個貴族怎麼沒拿麵包就走了?」而且也沒付錢。


「墨爾大人一向每隔半個月由管家來店裡結帳,他十分好心地買下所有下午新出爐的麵包,直接送到孤兒院作為禮物,在冬天孤兒們都很高興能吃到熱騰騰的麵包。方才騎士大人已經向我們預定好購買數量,敝店當然會為貴客保留最新鮮的商品。」威斯坦姆先生揮手高興的說。


「黑娜,妳還有其他想吃的麵包口味嗎?」漢克對方才那一幕不予置評。


黑娜搖搖頭,只覺得她也必須走出去呼吸新鮮空氣,麵包香氣突然間有點令人窒息,於是作主拉著翠絲走出店門,站在街邊大口呼吸冷空氣。


「那個人真的很討厭。」黑娜對翠絲說。


「妳怎麼得罪他的呢?」


「……不知道。」翠絲回答。


「不知道?」


「我什麼也沒做。」麵包店女兒看著地面呆滯的說。


「他蒐集妳做的娃娃幹嘛?」花這麼多錢──也許對貴族來說只是九牛一毛,黑娜已經覺得夠浪費了,雖然墨爾狼爵不是真的把麵包丟掉,而是拿去作慈善活動,但剛剛看到的嘴臉可一點都不善良!


而且墨爾狼爵就是那種主張男生絕對不該玩娃娃的典型,總不可能是因為可愛才蒐集吧?


「……新月節。」翠絲的聲音愈來愈慢,彷彿所有力氣都用盡了。


三月上旬的新月節是呼喚春神之節日,在小麥播種前,人們拿出去年剩餘的庫存食物辦活動,同時將不利繼續保存的原料製成各式料理到處分享,夜間也會升起許多篝火。


「他說,要生一堆很大的篝火給朋友看。」


黑娜慢半拍才解讀出翠絲的意思。


「不會吧?這太過分了!他比我們還大好幾歲耶!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個男的竟然準備把翠絲做的麥桿娃娃堆起來點火?


「算了,黑娜大人,請不要生氣,那只是買麵包附贈的獎品而已,既然送出去了,別人要怎麼處置是他的自由。」翠絲低聲地補充一句。


「那本來就不是屬於我的娃娃,因為要賣麵包才做的。」


「就說不要加大人了!」黑娜猛然拍了她一下,翠絲滿臉驚訝。


那略帶責備的拍打太過自然,通常是親密玩伴或兄弟姊妹間才有的動作。


「真的不喜歡被叫大人。」黑娜再度強調。


「對不起。」


「妳保證普通的叫我,我就原諒妳。」黑娜嘟起嘴。


翠絲只好努力點頭。


「我不會白收妳的娃娃,期待我的回禮吧!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能做什麼,說不定我可以請老師教我縫娃娃!」黑娜牽起翠絲的手握住,很高興她總算在銀霜城交了第一個女生朋友。


###


離開威斯坦姆麵包店後,漢克和帕雷亞都覺得黑娜表情變得很有趣。


先是傻笑一會兒,又氣乎乎的沉思,然後傻笑,又氣乎乎。


「黑娜,要高興還是生氣妳決定好了嗎?」帕雷亞微笑。


小王子想起黑娜和他初次相遇時可沒有這麼明顯的喜悅,不覺有點喪氣。


但是看著黑娜就能理解平凡的友誼是多麼珍貴的寶物。


黑娜將狼爵無緣無故欺負平民少女的事情告訴帕雷亞和漢克。


「那個墨爾狼爵是誰?帕雷亞也是狼爵,你們應該認識吧?」


「沒說過幾句話,但的確認識。」帕雷亞說。


「墨爾的父親達利斯龍爵目前在北方負責開拓任務,同時建造三座北方要塞,非常忙碌,很少回到銀霜城。」


「哇!既然老爸如此偉大,他兒子怎會這麼沒禮貌!」黑娜冷哼。


「我記得墨爾的職位是首都衛官長之一,照理來說是不會知法犯法,他的確做得很難讓人非議。」漢克說。


「達利斯閣下出了名的溺愛這個獨生子,陛下也睜隻眼閉隻眼讓墨爾留在銀霜城工作,相當照顧他。有句諺語『國王之愛即是森林裡的冷風』,不是說我們的王很殘酷,只是新人待遇通常都是下鄉磨練。」騎士回想那些被派到邊境見習墾荒及安定新市鎮的狼爵和金雀花爵滿臉空白的表情,感慨地說。


「所以那個墨爾狼爵其實很笨,都要靠人幫他掩飾對不對?」黑娜腦海裡立刻浮現小說中肥嘟嘟的跋扈貴族,只會反覆說相同臺詞,可惜剛剛看到的青年狼爵沒有很胖。


「倒也沒那麼誇張,墨爾狼爵對衛官長的工作算是做得不錯。」漢克持平評論。


黑娜露出遺憾的表情,她很希望對方是會被甜甜圈噎到的白痴。


「那個墨爾到底工作能力如何我沒興趣,他對翠絲做的事情很過分耶!」黑娜朝分神聊起政治新聞的男士們抗議。


「貴族之間偶爾的確會作出一些很沒道理的事。」帕雷亞乾咳幾聲。


「我聽說過兩個年過半百的獨角獸爵因為吵架就把對方的馬車黏在地上,皇宮裡也照黏不誤。」最後以帕雷亞王子的父親拿赫特王不小心踩到瀝青大發雷霆才勉強和解作結。


「……」黑娜無言。


「帕雷亞,我們是朋友吧?」黑娜停下腳步抱胸問,帕雷亞知道她有但書,漢克則嘴角上揚關注著這對活寶的互動。


「當然!黑娜。」


「你好像有點偏心墨爾?你知道嗎?因為他一時好玩,有個平民女孩拚命地縫麥桿娃娃,連覺都不能睡?」翠絲整個人活力都被榨乾了,黑眼圈也很重,就算這樣還是無法交差。


「沒有的事,我站在黑娜這一邊。」帕雷亞連忙保證。


「漢克大人呢?墨爾狼爵那樣做算是壞事對吧?」黑娜不想聽到「法律上沒問題無法追究」這種令人氣憤的回答。


「的確,就心理戰來說已經很接近折磨戰俘的程度了。」漢克拍拍黑娜的頭。


「這件事我一定要和老師說!」巫師學徒憤怒的表示。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7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3 00:53:02

第二集 第二話 麵包魔像

第二集 第二話 麵包魔像


深夜,無人廣場的麵包魔像前站著一名綁著長辮的紅髮男子,他撫摸著麵包魔像平板的五官,灰紫色眼眸忽然發亮如夜梟。


按在麵包臉孔上的手骨節分明,膚色蒼白,略尖的透明指甲使得那隻手看起來更加冰冷詭譎。


麵包魔像顫抖地動了起來。


紅髮男子凝視著復活的麵包魔像,一陣夜風吹過,奇異的男人便消失了。


翌日清晨,原本擺放新月節魔像的地方空空如也,早起運動的民眾竊竊私語,但未引起多大騷動。


「大概是哪群餓肚子的窮人偷走了吧!」人們這樣議論著,當然不相信魔像會復活走動,何況那還是被冷冬凍得比石頭還硬的觀賞用麵包雕像哩!


###


黑娜打定主意要再到威斯坦姆麵包坊一趟拜訪翠絲,幸運的是海奇亞斯正好被國王召進皇宮問事,師徒倆又來到銀霜城,黑娜獲得海奇亞斯同意,立刻付諸行動。


「翠絲!妳在嗎?」黑娜站在街外,朝閣樓的窗上喊話。


「黑娜大人!」窗戶打開,探出翠絲憔悴的臉。


經過一番比手畫腳,翠絲總算下樓出來相會,黑娜暗鬆一口氣,她的店主爸爸沒有跟過來真是謝天謝地。


「妳今天也幫那混蛋趕工做麥桿娃娃嗎?」黑娜牽起她的手不忍的問,翠絲別過臉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要不要一起散步呢?我在銀霜城還有很多沒逛過的地方,一個人待在閣樓裡不是很悶嗎?妳昨天也說想出去透氣。」黑娜好心提議。


「可是……」翠絲遲疑著。


「就在這附近,不會花太多時間的。」黑娜成功說服翠絲,兩個女孩手牽走在巷陌間走動,這簡單的舉動卻讓翠絲滿臉通紅,低頭拚命想忍住淚水。


「嘶!」駿馬在黑娜與翠絲旁邊停下。


墨爾!


「為何妳們會在這兒?」紅衣貴族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兩人。


「出來走走不行啊!」黑娜警戒的擋在翠絲面前。


「嗯?」他發出一聲半是好奇半是輕蔑的哼聲。


「要走去哪裡?」墨爾又問。


「跟你沒關係。」黑娜說完匆匆拉著翠絲往另一個方向邁步,墨爾居然故意策馬跟在後頭,引發路人討論。


「真不愧是年輕有為的衛官長,對賢者大人的學徒保護得如此周到!」


黑娜終於知道,為什麼翠絲如此討厭這個紅衣狼爵了,墨爾又煩、又跩,而且表情語氣無時無刻都像在譏笑黑娜和翠絲:真是土包子,少見多怪!


※※※


第二天和第三天,黑娜沒去威斯坦姆麵包坊,她擔心每天都去見翠絲,妨礙到她的工作,只是雪上加霜,結果跑去皇宮跟帕雷亞與漢克討論翠絲的問題,還是不了了之。


黑娜回到豬牙旅店後,海奇亞斯還沒回來,這次白銀賢者要做的事情好像很多,她撲上床用力地抓緊羽毛枕。


「王八蛋!給你好看!」黑娜想像她抓住墨爾狼爵的頭髮,使盡十爪之力,然後仰身看著天花板欲哭無淚。「就沒有方法可以幫上翠絲的忙嗎?」


「黑娜。」


白銀賢者的聲音響起,黑娜猛然坐起,下意識拉好裙襬,並且把芬妮幫她借的言情小說新書塞在屁股下。


糟糕!想得太入神,忘了她其實是睡在老師的房間!都是墨爾的錯!


「老師!對不起我把床弄皺了,我馬上幫你重鋪!」黑娜心虛的告解。


「不用,我只是回來看看妳,今晚妳可以獨自使用這間房。」海奇亞斯說。


「老師我們不一起睡嗎?」黑娜訝異反問。


「黑娜,妳應該說『我們不一起過夜嗎?』」銀髮巫師猛然停住,面向牆壁沉思。


「不,這沒有比較好。」數分鐘後,海奇亞斯按著眉心放棄這個有點可怕的課題。


「總之,妳是個大女孩了,應該有自己的房間,我去皇宮,陛下會很樂意為我準備過夜處,也沒有任何不方便。」


巫師坐在椅子上,桌面不知何時多了兩杯茶和放在手帕裡打包回來的皇家點心,黑娜歡呼一聲,驚喜地蹦到老師身邊。


「可是老師跟我之前來豬牙旅店時明明睡在同一個房間,而且漢克大人說,巫師師徒可以這樣沒關係。」黑娜連皇宮點心也顧不得品嘗了,緊張地看著海奇亞斯。


「當時情況特殊,否則我沒有與人同寢的習慣。」


「啊!老師喜歡一個人睡嘛!」黑娜希望不是海奇亞斯討厭她才找藉口拒絕。


「可以這麼說。」


「抱歉,老師,我想得太少了!以前我們家很窮,只有一個房間,都是全家人睡在一起,不過可能因為這樣感情也很好,爸爸常常打呼,米雅會說夢話,真的好吵哦!」黑娜懷念地說完,發現海奇亞斯仍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麼,黑娜是像媽媽嗎?」白銀賢者打算跟學生喝完一杯茶才離開,仍然和煦地接續話題。


「才不呢!媽媽雖然不會說夢話和磨牙,卻會在爸爸打呼的時候甩他巴掌!不過爸爸每次醒來都不記得了。」黑娜心有餘悸。


「哈。」白銀賢者忍俊不住。


「老師,你笑了。」黑娜結實地嚇到,此外是,沒想到她的老師笑起來那麼好看,那一瞬黑娜好像什麼都忘記了,眼前被一團光塞滿的感覺。


不過海奇亞斯很快又恢復了淡然無波的表情。


「抱歉,我並非要笑妳的家人,只是覺得有趣。」海奇亞斯啜了一口茶。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老師!我還有很多超爆笑的往事沒講呢!如果老師想知道,我每天都說給你聽!」


「謝謝,留待明日更好,別熬夜。」海奇亞斯說。


「我不會的!老師。」


海奇亞斯離開後,黑娜把小說看完,發現已經很晚了,卻怎麼也睡不著。


「叩、叩。」有人拿小石頭不斷丟著窗戶。


「好吵,是誰在惡作劇?」黑娜掀開棉被,走到窗前。


街道很暗,鄰居早已熄燈。


錯過打烊時間,臨時找地方投宿的旅人嗎?黑娜揉著眼睛,點起蠟燭。


「叩。」窗戶又被打了一下。


黑娜轉去敲矮人夫婦的臥室門,芬妮阿姨和拜米爾叔叔大概睡熟了,沒有回答。


沒辦法!就由她下去看看吧!黑娜於是下樓,小心翼翼將豬牙旅店大門推出一條縫,小臉靠著縫隙往外偷看。


「誰在那兒?」黑娜試探的問。


黑暗中依稀有個人類形體站在那兒,但他卻比一般人還要高壯,簡直有兩個穿戴盔甲的騎士併起來那麼寬。


巫師學徒鼓起勇氣端著燭臺往前三步,燭光照出麵包魔像的輪廓,黑娜嚇一跳,轉身就要跑回屋內,翠絲的聲音凍結黑娜的腳步。


「救我……爸爸媽媽……」


翠絲的聲音竟從麵包魔像中傳出。


怎麼回事?麵包魔像裡面有人嗎?難道翠絲被關在裡面?


麵包魔像朝黑娜跨出一大步,黑娜忍住顫慄停在原地不動,接著,麵包魔像跪了下來,笨拙地伸出右手。


「救救我……」翠絲的聲音竟從麵包魔像的指尖流出來。


「翠絲?發生什麼事了?妳還好嗎?」黑娜焦急追問,但魔像只能轉來翠絲害怕的求救聲,無法作雙向溝通。


麵包魔像忽然又站起來,轉身離開。


「等一下!」黑娜急喚,但魔像不理她,大大的步伐轉眼就拉開距離了,黑娜打了個哆嗦,咬牙小跑步跟上。


###


燭火被風吹熄了,身上只穿著睡衣的黑娜抱緊肩膀,因為實在太冷了,牙關喀喀響個不停。


翠絲有危險!黑娜拚命追趕著引路的麵包魔像。


雙腳早已失去知覺,她離豬牙旅店已經很遠,甚至不知來到哪條路上。


陌生的深夜街景,無數黑暗小巷彷彿隨時都會伸出手將小小的巫師學徒抓進去。


「翠絲?翠絲?」黑娜小心地叫喚朋友的名字,卻是徒勞無功。


麵包魔像拐進巷子,黑娜踟躕一秒,還是鼓起勇氣也踏進小巷。


死路。


那個不應該有生命的麵包巨人消失了。


黑娜焦急地在那條死巷裡來回搜索,依然徒勞無功。


「誰在那裡鬼鬼祟祟?」巷口出現一盞燈光,男人喝問。


黑娜驚恐回眸,卻看不清人影長相,只知那人策馬提燈,殺氣騰騰。


馬匹直接走進巷子,逼近黑娜。


蹄鐵敲擊著石頭路,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音,黑娜退後著用手掌遮著眼。


「白銀賢者的學生衣衫不整在這裡做什麼?」那人出聲質問。


「墨爾!」黑娜認得那傲慢又惱怒的嗓音。


獨自出現的墨爾狼爵翻下馬鞍,提著一盞玻璃燈走向黑娜。


「你怎麼會在這裡?」黑娜同樣吃驚。


「值勤中。」其實是忽然被上司發現一個嚴重錯誤斥責了,罰狼爵跟城內衛兵一起守夜巡邏,不得攜帶手下幫忙,但墨爾才不會跟黑娜說明情況。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狼爵垂眸打量衣衫單薄瑟瑟發抖的巫師學徒,眉心立刻糾結更深。


「翠絲有危險!」


「什麼?快說清楚!」


黑娜於是把她跟著麵包魔像的經過簡短交代,墨爾狼爵的緊張頓時轉為輕蔑。


「那麼,麵包怪物去了哪?如妳所說,這裡可是死巷,就算妳是巫師學徒,說謊戲弄官員也別想輕易就能卸責。」巫師學徒穿著睡衣,正是夢遊的最佳證明。


「我說的是真的!你不信就算了,不要妨礙我,燈借來。」黑娜不由分說搶走墨爾的提燈,狼爵啞口無言旁觀黑娜的怪異行為,黑娜逕自轉身在死巷中來回搜索,總算在靠近地面發現一扇金屬小方門。




「這裡是哪裡?小門是做什麼用的。」黑娜急急轉頭問墨爾。


「旁邊是一間材料倉庫,工人直接把麵粉袋從小門推進去,就可以透過坡道直接滑到地窖,節省搬運工夫。」狼爵沒好氣的解釋。


黑娜用力拉開鐵栓,裡面黑到什麼也看不見。


「翠絲!」黑娜探身呼喚。


過了一會兒,輸送道傳來恐慌又絕望的女孩哭聲,聽起來很模糊。


「真的是她嗎?」沒想到地窖裡居然當真關著一個少女,狼爵驚訝地低聲問。


「就算不是也不能放任不管,誰會沒事跑到這種地方?我知道一定是翠絲,她被壞人綁架了!」黑娜急道。


「可惡!」墨爾正要拔劍尋找倉庫入口,黑娜卻把雙腿放入小門中,抱著提燈準備躺著滑下去,饒是巫師學徒身材瘦小,也只是勉強剛好不會卡住而已。


「妳幹什麼?」墨爾被黑娜的莽撞動作嚇到,及時抓住黑娜背心,想把她拖出來。


「放開我!我要下去救翠絲!」


「用用妳的腦子!我是衛官長,這兒沒妳的事!」墨爾怒道。


「等你找人來都多久了?」黑娜掙扎。


「我會直接先進去看看情況!」墨爾本來都要行動了。


「那你還不如先去幫我找條繩子和馬車來!」


要固定住黑娜實在有困難,太用力會撕破睡衣,造成無可挽回的窘境,墨爾下意識抓住黑娜的短辮子,這下子仇結大了!


「妳要繩子和馬車做什麼!」


「我和翠絲身材差不多,如果我過得去,表示我們也爬得上來,或者我把繩子綁在翠絲身上,你可以把她拉出來,你們男生打打殺殺前不能先考慮翠絲的情況嗎?她嚇壞了!難道你要把她帶回去審問嗎?」黑娜搶回辮子,冷瞪狼爵。


「我們先把人救出來,帶到豬牙旅店,讓老師來問她話,然後再把翠絲送回家,你抓你的壞人,那樣不是很好嗎?」黑娜也不是沒有計劃。


「放妳這個婦孺恣意妄為,萬一出事了還是我的責任!不行!」墨爾拒絕。


「會差多少時間?你已經知道我們都在裡面了,有個萬一就帶人來把這裡都包圍不會?」黑娜反唇相譏。


「我知道你討厭翠絲!你一定想趁機恐嚇她,欺負比你小的女孩子這麼好玩嗎?你不知道對十六歲的少女來說,那些審問房間和你們這些拿劍的官兵多可怕嗎?那些好事者照樣會談論她被官兵帶走,你要她以後怎麼做人!」黑娜趁墨爾一愣鬆手時搶回辮子。


「我……」墨爾張口結舌


「隨便你要不要幫忙,至少我會待在翠絲身邊陪她!」黑娜說完就滑下去了。


※※※

輸送道很短,出口卻開在將近一人高的牆面,黑娜摔在麵粉袋上,提燈滾落地面,所幸沒有熄滅。


「痛!」黑娜揉著屁股呻吟,摸索著爬起來撿回提燈。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提燈只能勉強照亮腳邊。


「翠絲?是妳嗎?妳在哪裡?」


黑娜移動著,地窖裡的影子也跟著燈光到處照射而轉動,黑娜總算在角落發現瑟瑟發抖的翠絲,她的雙手雙腳被繩子綁著,臉上滿是淚痕。


「黑娜?」翠絲哽咽著說。


「我看到好多怪物,聽到好多恐怖聲音,我瘋了嗎?妳來了,我在作夢嗎?」


「沒這回事,這種又黑又冷的地方,大家都會變得怪怪的,不是妳的錯。」


黑娜只能緊緊握著翠絲冰冷顫抖的雙手,翠絲反抓的力道大得令她發痛。


「出去再解釋吧!我先幫妳解開繩子。」黑娜憤怒又擔憂翠絲的情況。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對妳做出這種事?別怕,我馬上帶妳回家!」


翠絲驚喘一聲,拚命搖頭!


「求求妳!別帶我回去!我不想回去麵包坊!」翠絲語無倫次的懇求,黑娜只好保證她不會勉強翠絲去任何地方,翠絲才沉默下來,讓黑娜能夠專心弄鬆繩結。


繩索綁得很緊,隨時可能被人發現,地窖另一邊響起窸窣聲,黑娜背部一僵,冷汗直流。黑暗中,龐然大物開始活動,被它碰撞到的貨物紛紛掉落。


麵包魔像!


那麼龐大的身體不可能通過窄小的輸送道,地窖門也鎖著,麵包魔像到底怎麼進來?


說到底麵包魔像為何能動?還知道翠絲被關在這裡?


「翠絲,難道妳是女巫嗎?」黑娜情急之下這樣問她。


「我什麼都不知道!」翠絲將身子縮得更小。


黑娜也不太相信控制麵包魔像的人是翠絲,如果她有這種能力,直接叫魔像揍扁壞人不就好了?


「停下來!」眼看麵包魔像逐步逼近,黑娜用力命令卻毫無效果,她趕緊拉著翠絲鑽過貨物堆閃開,麵包魔像一腳踩碎提燈,地窖陷入黑暗。


「怪物!真的是它!怪物來了!」翠絲語無倫次尖叫著。


「利希妲,光!求求你不要變暗!」黑娜失去唯一的照明工具,急中生智掏出水晶石,唸出「光明」的字彙,水晶石果然散發金光,麵包魔像退後一步,卻還是繼續在堆滿貨物的地窖裡緩慢而沉重地追著兩名少女。


黑娜和翠絲藉由水晶石之光勉強照出有限視野,綁住翠絲的繩索仍未完全解開,害她頻頻跌倒,麵包魔像在移動同時不斷碰落麵粉袋與紙箱,造成滿地障礙。


「翠絲!快逃!」黑娜將水晶石塞入翠絲手裡,用力推開她,自己卻被麵包魔像逼入牆角。


「對水晶石說話!別停下!它會照亮妳的路!」黑娜對著翠絲大叫。


「不要!黑娜!黑娜!」翠絲只能眼睜睜看著黑娜的身影被龐大的麵包魔像擋住。


黑娜料準麵包魔像動作比人遲緩,閉住呼吸貼著牆,咬牙想要竄過她與麵包魔像之間那條縫隙,麵包魔像卻一拳打在牆上,險些擊中黑娜的身子。


巫師學徒只能退回牆角,麵包魔像仍不肯放過她。


逃不掉了!黑娜驚恐地伸手推著魔像,手掌下的麵包團塊吸收了夜晚水氣相當堅韌,徒手根本撕不開這沉重的怪物!


麵包魔像以雙掌包住黑娜的頭按向自己的腹部。


翠絲看見這一幕,以為麵包魔像要活生生扯下黑娜的頭,嚇得大聲哭叫:「救救她!黑娜!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黑娜被一股強大的蠻力壓制得動彈不得,同時呼吸困難,臉孔被迫貼著麵包,麵包魔像似乎不想立刻殺死黑娜,反而像在測試她能否掙開,逐漸加重力道。


地窖的門猝然被踹開,蒙面馬伕越過呆立著束手無策的翠絲,揮劍砍下麵包魔像頭部,但它按住黑娜的大手仍然沒有鬆開。


好難過……她需要空氣!麵包魔像身上流動的魔力讓黑娜噁心,雙手無力地拍打著。


蒙面馬伕用力揮砍著麵包魔像,翠絲在一旁哭泣,但麵包魔像目標只有黑娜,不痛不癢。


手心愈來愈灼熱,黑娜最後奮力一推,指尖迸出翠綠光芒,被她壓入麵包表皮,麵包魔像向後炸開,分成了四、五大塊,蒙面馬伕驚險閃開。


黑娜看著雙手,不懂她到底怎麼辦到的。


「小心!」蒙面馬伕低吼。


危機還沒結束,麵包魔像碎塊自動聚集準備再生,說時遲那時快,由運輸道鑽入一條碗口粗的銀火蛇,纏繞住麵包魔像,蛇身爆出燦爛的銀色火焰,麵包魔像顫動著燃燒起來,火蛇壓制著麵包魔像,不讓它再攻擊別人。


冰冷的銀焰轉眼將麵包魔像燒成灰燼,詭譎的是,其他貨物包括地窖裡的三人卻毫髮無傷。


銀焰褪去,火蛇消失,空氣仍在發亮,這些不可思議的現象……是魔法!


黑娜走入灰燼堆中,拾起一根銀白長髮。


「老師來救我們了!一定是他沒錯!」巫師學徒握緊銀髮喃喃自語,想起還有個蒙面馬伕,緊張地回頭。


蒙面馬伕蹲跪在昏倒的翠絲旁邊,正在觀察她。


「你到底是誰?」黑娜怒喝。


蒙面馬伕起身回視黑娜,沒好氣地拉下黑布,露出狼爵的臉龐。


「你為何打扮成這個樣子?」在混亂昏暗的地窖黑娜根本認不出來,還以為又來一個刺客!


「廢話!不然誰來駕車?不換衣服難道穿衛官長制服幹這種事?誰要為妳們這兩個笨蛋丫頭賠上我的前程!」墨爾對這個腦袋時靈時不靈的巫師學徒感到頭痛。


這個時候說話就很直接嘛!果然貴族本性都很沒水準!黑娜看在有求於人的分上,忍住沒回嘴。


「現在怎麼辦?」他們不能再留在這裡。


「還不快走!」墨爾剛找來馬車就從輸送道洞口聽見翠絲的尖叫聲,顧不得拋繩子給兩個女孩,直接從倉庫大門突破。


「翠絲怎麼了?」黑娜看見她手腕還被綁著,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大概是暈眩過去了,女人常見的毛病,到妳說的那間豬牙旅店再想辦法。」墨爾抱起翠絲,指示黑娜跟上,從他闖入的路徑撤退。


黑娜則緊緊握著那條銀髮,滿頭大汗緊跟在狼爵旁邊走上樓梯,並用水晶石替他照路。


倉庫一樓也很暗,還好沒有壞人同夥衝出來包圍他們。


才這麼想的黑娜就踢到一具軟綿綿的人體,她低叫一聲抓住狼爵袖子。


「他是誰?死了嗎?」


「我敲門問話時,他把我引進去想攻擊我,被我打昏了,大概是看守翠絲的歹徒,一個人在喝酒,回頭我再找人抓他。」墨爾道。


狼爵和巫師學徒用最短時間將昏迷的翠絲放進馬車廂,臨爬上馬車前,黑娜看著一臉鎮定的狼爵,忽然有件事想不明白。


「你把車伕的衣服借來穿,那車伕怎麼辦呢?」


「不要問。」狼爵語氣僵硬的拒絕。


※※※


由狼爵駕駛的馬車順利地錯開衛兵巡邏的路線,平安駛到豬牙旅店門口,意外的是長著一口濃密黑長鬍子的老矮人拜米爾已經等在那兒。


見穿著睡衣的黑娜從馬車內鑽出來,拜米爾立刻張開雙手。


「天哪!我的小黑娜,究竟怎麼回事?弄得這樣狼狽。」老矮人緊張的問。


「對不起,我讓你們擔心了。」黑娜也非常歉疚。


「賢者大人派了隻金色小鳥兒來喚醒我們,說我們被魔法催眠,還傳話要我們不必擔心,妳會自己回來,所以俺就到門口等啦!」拜米爾略加解釋。


「翠絲被壞人綁架了,當時情況緊急,我怕線索消失才立刻追上去。」黑娜撲進老矮人懷中給他一個擁抱,碰到拜米爾鬍鬚上的露水和冰冷的手掌,知道這個長輩擔心得就這樣站在寒風中等她,不禁哽咽。


「真是混帳!那個小女孩還好嗎?」拜米爾摟了一下就放開黑娜,定睛詢問少女。


「她在馬車裡。」


黑娜指著車廂,拜米爾輕鬆地抱出昏迷的翠絲,眼神對上坐在駕駛座保持沉默的狼爵,老矮人的黑眼珠閃了閃,沒有說破車伕的身份。


「小黑娜,謝謝這位見義勇為的車伕大哥,咱們得快點把這個可憐的孩子安置好。」


「謝……謝謝。」黑娜有些結巴的說。


墨爾只是冷冷點頭,最後看了翠絲一眼,駕著馬車消失在夜色中。


翠絲仍然安靜不動,芬妮去燒熱水,黑娜只能坐在床邊祈禱,希望海奇亞斯快點回來。


老師或許被事情絆住了?但他不是只有到皇宮過夜睡覺嗎?既然老師用魔法救了他們,表示他應該醒來也知道出事了才對。


黑娜望著手心那絲銀髮,焦慮地想。


上次看到翠絲是三天前,翠絲到底在那間地窖被關了多久?黑娜不敢闔眼,只是心酸地用熱毛巾替翠絲擦淨臉龐和手腳。


麵包魔像衝著黑娜來,她到底得罪誰呢?魔像上有股陌生魔力,冰冷而可怕。黑娜也能感覺到海奇亞斯身上的魔力,卻從來沒有不舒服過,那是第一次她本能認識了巫師的可怕之處。


無形魔力像一條黝黑的蛇,想要鑽入黑娜血管支配她,比巨大的麵包魔像要更駭人。


直到天亮前,翠絲都沒有醒來。


###


海奇亞斯和漢克一起走進豬牙旅店時,黑娜又驚又喜。


經過簡單的梳洗,拜託芬妮稍後把眾人的早餐直接送到房間後,他們直接去探望翠絲的情況。


「老師!翠絲她不要緊嗎?」黑娜已經整整一晚都沒睡了。


「她只是太過飢餓、恐怖和疲勞,還沒醒來很正常。」海奇亞斯道。


原來昨晚漢克接獲消息後,也跑去調查綁架翠絲的犯人,海奇亞斯則是追查麵包魔像復活並且和黑娜與翠絲扯上關係的原因。


「她看起來好像在做噩夢。」黑娜也在夜中觀察翠絲發出破碎的呢喃哭聲,但她聽不懂翠絲夢到什麼。


「希望醒來時已經忘了。」漢克同情的說。


「遺忘噩夢的模樣,只會讓恐懼更強壯。」巫師輕聲說道。


「你會希望敵人是一團迷霧怪影,還是具象的存在?」


「我不希望遇上長劍解決不了的麻煩。」漢克輕快地重申他的立場。


「翠絲・菲奇力,達瓦市人,十歲時雙親死於一場伐木意外,孤苦無依的她拒絕進入公立孤兒院,獨自住在木屋中,後來被從未聯絡過的阿姨收養,來到銀霜城定居,這位佩琪女士則是威斯坦姆先生的配偶。」騎士背出翠絲的背景資料。


「經營那間麵包店的夫婦不是翠絲的親生父母?」黑娜遲了幾秒才會意過來。


「關於她的收養資料似乎還有其他疑點,目前兒童照護處正準備跟達瓦市法院聯絡,等翠絲醒來,我也有想要問她的事,不過海奇亞斯那邊的問題比較嚴重。」漢克看了看銀髮巫師,然後沉重地面對黑娜。


「黑娜,妳差點就丟掉小命,妳當時遇到的敵人比翠絲更危險,為什麼如此衝動?」


「對不起。」


黑娜只能一個勁道歉,騎士按著額角,露出苦惱的表情。


「我不是責備妳,我相信海奇亞斯有很多朋友,但他的敵人肯定也不少,妳是他唯一的學徒,必須小心。」


「老師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敵人呢?」黑娜沒想到漢克這麼說,錯愕道。


「我想這是你的錯。」騎士瞪著巫師。


巫師低頭不語,只是皺了下眉,像是在反駁告訴黑娜事實也無濟於事。


「簡單地說,他的敵人大都是會使用魔法的傢伙,尤其是皇宮裡那些怎麼表現都贏不了他的皇家巫師。」白銀賢者這種集天才、美貌、至尊寵愛和人望的犯規存在不招人嫉恨才是不可思議。


「也有從大陸各地專程來銀霜城挑戰我的例子,但是,沒有必要為此煩惱,黑娜,那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在王都裡我的確大意了,下次不會再有這種意外發生。」海奇亞斯說。


「可是,老師,我想幫上你的忙。」黑娜急道。


「往後不要一個人逞強了,好嗎?黑娜。」海奇亞斯摸摸學徒的頭。


「原來這就是巫師和學徒必須形影不離的原因,我一定要努力變強幫老師防守。老師我們以後離開家都要一起睡,這樣就可以縮小被暗算的機率了。」


漢克發出咳嗽聲。


「……我再考慮,翠絲醒了。」巫師決定轉移話題。


黑娜立刻轉回床邊,翠絲掙扎坐起,看見海奇亞斯與漢克也在房間裡,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已經沒事了,漢克大人他們已經抓到綁架妳的壞人。」黑娜保證道。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學徒問著驚魂未定的翠絲,但她緊緊抓著棉被,咬著唇不說話。


「先用早餐,毋須拘束。」海奇亞斯打斷黑娜的詢問,黑娜於是半哄半拉把翠絲攙扶到擺滿四個餐盤的書桌旁,書桌現在被移到房間中央。


「芬妮阿姨煮的早餐很美味的!哇!有煎香腸片、奶油馬鈴薯泥、炒蘑菇還有香草熱牛奶!」黑娜故意指著盤中食物對翠絲說。


翠絲只是露出畏懼的眼神,盡可能不與騎士和巫師目光交會。


「喂,我們要不要去樓下吃?那個女孩很介意我們。」漢克小聲問海奇亞斯。


「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巫師說完就入座了。


這是黑娜有生以來吃過最安靜的一頓早餐,除了刀叉聲以外,沒人說半句話。


吃著吃著,翠絲忽然流下眼淚,她用力抹著淚水,卻怎麼也擦不乾,海奇亞斯還是沒有開口詢問,騎士的表情也變了,同樣沉默地吃著早餐,黑娜看得很難受。


直到芬妮和拜米爾來收拾餐盤,巫師仍然僅止於觀察被綁架的女孩,黑娜也不敢再多說話。


「黑娜,今天妳繼續陪在翠絲身邊,我和比留斯還有工作。」結果白銀賢者如此囑咐,並未如黑娜想像地引導翠絲說出真相,然後將翠絲送回家人身邊。


黑娜還沒來得及和白銀賢者說上幾句話,他們又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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賾流 發表於 2021-1-13 21:49:51

第二集 第三話 少女情誼

第二集 第三話 少女情誼


「芬妮阿姨,我要跟翠絲一起回老師家,我問過老師,老師也同意了。」黑娜穿好學徒服裝,翠絲則穿著芬妮幫她借來的禦寒衣物,兩個女孩站在旅店老闆娘面前。


「怎能現在走?」芬妮不太認同。


「城裡好可怕,綁架翠絲的壞蛋還有陷害我的壞巫師都在這裡,還連累芬妮阿姨和拜米爾叔叔,老師的塔很安全,有迷宮還有保護魔法,又有存糧和水,我要帶翠絲去那裡,她也不想留在銀霜城。」事實上,翠絲比黑娜還想離開,黑娜不敢強問她為何不回家的理由。


「那也不能單單妳們兩個小女孩就上路,我如果是壞蛋,鐵定會趁機攻擊。」芬妮瞪大眼睛訓斥。


「瓦肯禮會陪我們,他很強的。」黑娜指著肩膀上的金色小鳥,為了不引起騷動,火精在銀霜城裡就沒有以燃燒老鷹的形象出現。


不管芬妮如何攔阻,黑娜還是堅持要走,矮人老闆娘沒辦法,只好用食物塞滿籃子,囑咐黑娜千萬小心,又動用關係聯絡到正要回鄉下的貨商友人順便載她們一趟。


離開銀霜城後,翠絲臉上的陰鬱總算有些消散,黑娜欣慰地凝視女伴,祈禱翠絲在心情平靜後能說出真相。


好心商人在通往巫師塔的白貝殼沙山路入口放下黑娜和翠絲,並在兩個女孩的道謝聲中駕著驢車繼續趕路。


兩人開始徒步上山,冒著刺骨山風走了一會兒,翠絲忽然跟黑娜告別。


「對不起,我不能跟妳去賢者大人的住處。」翠絲臉色蒼白的說。


黑娜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呆呆看著她。


「為什麼?」


「好幾年沒在冬天吃到熱騰騰的餐點了。」翠絲忽然說起早餐的感受。


「怎麼可能?」黑娜錯愕。


「因為威斯坦姆先生和佩琪女士說我太會浪費,既然我已經整天都在玩娃娃,就要懂得節約。」


「那算是玩嗎?我以為是做苦工。」黑娜摸摸翠絲的額頭。


「妳在發燒!我竟然沒注意到就把妳帶出來?怎麼辦?我們還是快點到老師的塔休息!」黑娜牽著翠絲的手。


「等等,我有話跟妳說!」翠絲央求。


「待會再說也行,總之……」


「拜託妳!黑娜!」翠絲拉住巫師學徒的衣袖。


「放我走吧!我想要自由。」麵包店女兒眼中蓄滿淚水。


「自由?我知道妳的生活不自由,都是墨爾的錯!但大家一定會幫你搞定那個臭狼爵!」黑娜說。


「不!妳不懂!」翠絲激烈地叫道。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好久沒和人這樣說話了,可是天天都可以聽見城裡的人在傳說黑娜的事,說妳是滅亡小國家的最後一位公主,是賢者大人從遠方帶回的學徒,所以才不會說蘇爾達特語。」


「呃,這個誤會可大了。」黑娜嘴角抽搐。


「然後,黑娜拿出那個魔法水晶,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漂亮的寶物,我就想,妳一定是對我炫耀,在可憐我吧!不過也難怪,因為我真的很沒用,黑娜卻是賢者的寶貝學生……我好羨慕妳啊!為何妳這麼幸運而我如此不幸呢?」翠絲摀住臉孔悲泣。


黑娜憂慮地看著她。


「可是,妳離開以後,我後悔了,當時我忘了對妳說『謝謝』和『再見』,我不是真心這麼想的,我被那個男人影響了!一想到這點,我就好想死,卻連逃跑都沒機會。」


「墨爾狼爵嗎?那個渾蛋!」


「不是他!狼爵的事怎樣都好,是威斯坦姆先生。」


黑娜將顫抖的翠絲擁入懷中,翠絲哭訴著。


「咦?妳的麵包爸爸怎麼了?」


「他才不是我爸爸!那個女人也不是我媽媽!」翠絲激動的低語。


「告訴我真相,從頭說起。」


於是翠絲告訴黑娜,父母死後她被強迫帶到銀霜城,由麵包店夫婦收養翠絲,卻逼她一天到晚學做麵包的往事。


「我願意工作換取吃喝住宿,可是,威斯坦姆先生卻不是這麼想,他想把我打造成他的理想女兒,一個麵包店姑娘,所以我除了揉麵團、清洗烤盤和打掃以外什麼也不能做。」翠絲痛苦的說。


「他表現得像是被收養之前的我從來不存在,他甚至想幫我取新的名字,他的眼神好像我不是人類──只是麵團。」


黑娜也跟著發抖,那是多可怕的遭遇呀!黑娜曾經也在尋找收養人家,她當時根本不想進入一個陌生的新家庭,她寧願回到幽河老家一個人生活!


「佩琪阿姨非常痛恨我媽媽,我不知道佩琪阿姨為什麼恨她,但她看不起我媽媽,她永遠都只聽丈夫的話,當晚我就受到處罰了。」


「他們打妳?」


「不,我寧願他們打我。」翠絲張大茫然的眼睛。


「他們把我關在烤爐裡。」


「等等,關在烤爐?」黑娜大叫。


「沒有點火,但威斯坦姆先生說我是壞孩子,要是我對別人說謊,他可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事!他也許會叫佩琪阿姨懲罰我,也許我會不小心跌進熾熱的烤爐裡,發生意外死掉。」黑娜抱著胸口。


「我好害怕……他說的是真的。他想把我也變成第二個佩琪阿姨,那樣我寧願去死!我討厭麵包!如果他再逼我,我就要去跟別人說!我以為他會把我趕出去,那樣我就自由了!」翠絲苦笑。


「然後呢?」


「結果威斯坦姆先生笑了,他說:『看看我們的小女孩,她可真聰明是不?我總有法子整治她,她會賺錢嗎?她知道回家的路嗎?她有點精神問題,還可能偷東西!也許大家會把她送進瘋人院。』」


「太過分了!」黑娜咬牙切齒的說。


「他問我會些什麼,我說我會做麥桿娃娃,威斯坦姆先生就說:『好吧!我是個好好先生,就讓妳一直做妳最喜歡的麥桿娃娃,也許有一天妳會覺得麵包比較好呢!哈!哈!』」


翠絲和威斯坦姆先生的抗爭就這樣持續了兩年,她被粗茶淡飯餵養著,徒勞地製作著麵包店的贈品,也無法上學,對外威斯坦姆先生則宣布他們全力支持小女兒的興趣。


「法律上我是他們的女兒,就算我想逃跑,大人還是會把我帶回那間麵包店,而且我知道他不會放我走的,因為我讓他生氣丟臉了。」翠絲跪倒在路邊,拒絕配合繼續拉著她上山的黑娜。


「去年開始,威斯坦姆先生就想把我嫁給他的遠房親戚,那個男人正缺年輕女人生孩子,保證會好好管教我,如果我敢把這件事說出去,他就把我做成麵包。」翠絲痛哭失聲。


「只要我回不了家,就是他贏了,就算我變成某個農夫的妻子,還是受他擺布,我努力過了,拚命忍耐著,但是沒有用,大家都說我有一對好心又尊重我的養父母,他們從不打小孩,沒有人會相信我!」


「我相信妳!」黑娜說。


翠絲抬起帶淚的臉龐,悽慘的微笑著。


「現在妳明白我為何不想回去了嗎?黑娜,我十六歲了,我可以靠自己想辦法活下去,就算那麼多大人物想幫我,他們能保證下一個我被送到的地方,不是另一個威斯坦姆家嗎?」


黑娜沉默。


「被帶到銀霜城後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陌生的大人都覺得我有新的家,再不懂得珍惜就是不知好歹!」翠絲控訴著委屈。


「才不是那樣!那種地方才不是家!家是……至少有個……會在乎妳的想法和照顧妳的人存在的地方。」黑娜激烈反對,然後遲疑地說出她的想法。


就像她的老師,黑娜一開始也以為海奇亞斯是高高在上的大賢者,可是,他待黑娜好不只是客氣矜持的大人義務,黑娜很快喜歡上白銀賢者,甚至會想跟他鬧脾氣。


翠絲指責得沒錯,她是過分幸運。


但既然她已經得到這麼多好運,為何不能反過來分給迫切需要運氣的人呢?


「我想回達瓦市,爸爸媽媽的墳墓在那兒,我認識的人在那兒,那裡才是我的家。」翠絲看了看山上,對黑娜搖頭。


「請妳不要害怕老師,雖然大家說他很偉大,是非常了不起的賢者,可是,他從來都沒有看不起別人,老師他也很擔心妳,這一點我很確定!」黑娜急切攔阻著翠絲。


「我很感謝賢者大人他們的好意,但我受夠這一切了!」翠絲掙開黑娜,渴望地看向驢車駛走的方向,更加遠離銀霜城的方向。


「如果我不想要這種好意呢?他們會不會用為我好的理由抓走我?就像威斯坦姆先生笑著讓那個男人綁走我,把我關在地窖裡恐嚇,好逼我答應成為他的妻子!」翠絲激動的控訴。


「太過分了……這種事情,翠絲,那個男人有沒有對妳怎樣?」黑娜再度撲上去抱住她的手臂,不讓翠絲走開。


「他遲早會做的!我感覺得出來,從他開始喝酒時,我真的想馬上就死掉!為何我要生為女孩?為什麼人們都覺得父母和她的丈夫對女孩做什麼事情都沒關係!我好恨!黑娜!我恨大人!我恨男人!我不想再被帶到一個陌生人家裡任人擺布!」翠絲用力抓住黑娜的手臂,在她面前低頭哭得嗆咳不止。


這時海奇亞斯和漢克從樹叢後現身,原來他們一直跟蹤在後,兩名少女完全沒察覺。


「翠絲・菲奇力,伐木工之女,妳可以不必服從我們的決定,但妳難道不想看看應屬於妳的未來嗎?」海奇亞斯說。


「我不懂……」


「海奇亞斯的意思是,妳有選擇的權利,這個權利是蘇塔王國欠妳的,所以也請給我們這些討厭的大人一個證明能力的機會好嗎?」漢克在翠絲面前單膝跪下,為她拉攏鬆脫的披肩。


翠絲嚇得變成石像。


「說得直接一點,妳想不想出氣?」亞麻色短髮騎士在寒風中露出春日的溫暖微笑。


「我要!」黑娜想也不想就搶了翠絲的回答。


「唉。」白銀賢者相當低調地趁著風聲逸出歎息,但沒瞞過漢克的耳朵。


還不是自己教出來的學生!漢克在心裡偷笑。


「還有一件事,請拿著這個。」黑娜將紫色的小緞袋放在翠絲手裡,翠絲看過那個袋子一次,知道那是黑娜最寶貝的水晶石。


「這是老師送我的生日禮物,也是我學蘇爾達特語的工具,所以我不能送人,但是我想借給妳,在我製作好回禮之前,可以請妳幫我保管它嗎?」


「我不能……這麼珍貴的東西,而且我……」翠絲結巴道。


「別客氣,就這樣約定好了。」黑娜猛然抓起翠絲的左手,湊到嘴邊親了一下,雖然姿勢毫不優雅,但已足夠讓翠絲面紅耳赤。


「為何這樣?」翠絲羞怯的問。


「忠誠禮呀!女生對女生做也可以喔!我發誓真心想要當翠絲的朋友,所以請妳不要走,如果問題解決了,以後有機會也陪我說話。」黑娜認真的說。


「黑娜!」翠絲感動地看著她。


但是漢克總覺得那裡不太對勁,身為受過專業忠誠禮訓練的騎士,他疑惑地轉向海奇亞斯。


「黑娜,我記得教過妳,對非王族者親吻左手是求婚的意思,妳剛剛侵犯了翠絲未來丈夫的正當權利。」海奇亞斯搖搖頭。


「哇!對不起!不小心搞錯了,那我再補親一次!」黑娜手忙腳亂想尋找翠絲的右手,少女卻滿臉通紅地將雙手藏在身後。


※※※


自從成功救出翠絲的那一夜後,黑娜沒在街上遇到墨爾狼爵,他彷彿憑空蒸發了。


漢克對翠絲表示,他之前就將墨爾的惡劣事蹟告訴守護騎士團,這個地位極高的騎士團成員皆是首都皇家軍團的指揮官,簡單地說,是所有首都軍官和現役騎士相關組織的頭頭,墨爾狼爵長官的長官。


守護騎士們很樂意暫時調動墨爾的勤務計畫,加重訓練工作,如此一來狼爵就沒時間去惡作劇了。


不只如此,熱中騎士浪漫精神的老長官們還刻意加倍找碴,才不管墨爾是龍爵之子,但漢克和黑娜當然不同情墨爾。


海奇亞斯追蹤那名無名巫師的結果並不理想,對方可能發現事跡敗露就溜走了。


翠絲要留在巫師塔到底還是有許多不便,帕雷亞王子則幫翠絲找了個棲身之處,將她暫時託付給某位女性貴族遺孀保護,直到調查結束前至少能保證有效躲避狼爵或威斯坦姆家的騷擾追蹤。


銀霜城南邊城郊,達利斯龍爵府邸。


黑娜、帕雷亞王子與漢克坐在起居室中,等待管家通知小主人前來會客。


但他看見王子就坐在客廳,仍難免吃了一驚。


帕雷亞手裡拿著一個顯然以他為藍本製作的麥桿娃娃賞玩著,此舉又讓年輕的黑髮王子增添數分可愛氣息。


「殿下造訪家父宅邸有何貴幹?」墨爾客氣的說,竭力不去注意帕雷亞手上拿的玩偶。


「這位是白銀賢者的學徒黑娜,相信你應該認識,最近她的朋友翠絲小姐陷入麻煩,現在已不住在威斯坦姆家,由一位孀居的高貴女士暫時收留。」帕雷亞丟出魚餌。


「殿下關心庶民福祉,令人敬佩,但不知這件事與下官有何關係?」墨爾狼爵低頭看著茶杯道。


「我想墨爾狼爵應該想知道翠絲小姐的下落,畢竟你是她最大的支持者不是嗎?」


帕雷亞搖搖手指,表示不容反駁的意思。


「恰巧母后在煩惱要送什麼禮物給我的表姊妹們,要能表彰蘇塔王國的美德,又能討女孩子歡心,也不能太俗套,所以我提議向翠絲小姐訂製麥桿娃娃,用象徵農民辛勞的素材創作,又能以某個人為原型量身訂做。」帕雷亞交錯十指,傾身直視墨爾狼爵。


「這陣子翠絲小姐恐怕會為了貝洛夫家的委託相當忙碌,先來和你說聲對不住了。」


「那自然是好事一樁。」墨爾狼爵還在逞強。


黑娜對貴族間纏來纏去的對話沒興趣。


「我忍不住了!」黑娜猛然打斷帕雷亞的發言。


「你一個好端端的貴族,有工作又有錢,住這麼豪華的房子,什麼都不缺,年紀也比我們大,為何不放過翠絲!請你不要在新月節燒她的麥桿娃娃,這不是男人該做的事!」


墨爾狼爵顯然沒想到黑娜會單刀直入,漂亮的灰色眼睛張得很大。


「黑娜說的事是真的嗎?」帕雷亞明知故問。


「那只是個玩笑!」狼爵試圖保持尊嚴道。


「我相信這一切或許只是誤會,也有不同的傳言說,墨爾狼爵在宅邸裡設置了一間專用的展覽室,商請工匠打造玻璃櫃來收藏他從威斯坦姆麵包店得到的贈品。」漢克冷不防開口。


墨爾狼爵猛然站起,打翻紅茶。


「你從哪聽來這種謠言?」


「市井傳聞,也許是哪個工匠吹噓自己的收入吧?」漢克搔著鼻尖無辜的說。


芬妮聽說翠絲的遭遇,也決定要給墨爾一點教訓,但她潛入龍爵府時倒是意外找到其他有趣情報,前菁英刺客當然不負眾望和親友分享,關於墨爾狼爵的奇特舉止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你真的有把翠絲的麥桿娃娃好好保存起來?」黑娜問他。


「數量太多,看著礙眼,找間房間擺放而已。」墨爾狼爵交叉雙臂不耐煩的坐下。


「總之,請你以後沒事不要再出現在翠絲面前,她也不會回到威斯坦姆家了。」黑娜握緊拳頭怒道。


就算芬妮阿姨「轉述漢克告訴她的情報」給黑娜,黑娜知道狼爵可能不會燒掉翠絲做的娃娃,她還是很生氣。


「哈哈哈!沒想到還真的有這種復古的男主角,還是那個傳奇龍爵的獨生子!」


芬妮簡直要笑死了,但黑娜卻笑不出來。


這就跟某些愛情小說寫得一樣,男主角總是喜歡故意欺負女主角好引起對方注意,但是,在現實生活中,這種男生只是令人火大又討厭!


「妳有何資格這麼說?」墨爾冷冷回道。


「身為翠絲的朋友,我一定要保護她。」


看小說很有趣,但真的被貴族喜歡上一點都不好!


「你為什麼要接近翠絲呢?」


「我……」


在陪同黑娜一起來的騎士和王子灼灼目光試煉下,墨爾狼爵額角冒出冷汗。


「恕我僭越,墨爾大人,此刻實話實說才是男子漢風範。」漢克同情地提示他。


重點是說謊也沒用,墨爾的言行反應實在太好懂了。


「你近來的表現使人民對貴族評價下降,在軍隊中也是不良示範,墨爾狼爵,其實你的願望只有一個,得到為你製作的專屬麥桿娃娃不是嗎?」帕雷亞托腮微笑。


倘若眾人沒看錯,狼爵微微臉紅了。


「我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在「花與日光」包廂喝茶的墨爾狼爵,偶然目睹在閣樓裡專心做著麥桿娃娃的翠絲,她是那樣專注,從不透過窗戶和時常注視她的貴族眉目傳情。


墨爾想到一個辦法,他派人點了威斯坦姆麵包坊新出爐的麵包,指名要翠絲送到「花與日光」來,因為是狼爵的要求,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你對她做了什麼?你當眾羞辱她?」黑娜死盯著墨爾。


「是她當眾羞辱我!我只是問她願不願意和我交朋友,在『花與日光』裡,我以為那個麵包店女孩會比較放得開。」墨爾忿忿的說。


「翠絲怎麼說?」


「她只說『對不起,我不能。』就走了。」墨爾狼爵咬牙道。


「我相信那個平民女孩是個高傲的藝術家,既然她醉心創作,對人沒興趣,我也不願勉強。」


「你根本不了解翠絲!她拒絕你是對的!誰會和一個被拒絕就反過來報復的人當朋友!」黑娜不客氣的說出實話。


所以黑娜對貴族的想像還是有幾分正確,不是每個貴族都像帕雷亞那樣講道理。


「你以為朋友是想當就當的嗎?才沒有這麼簡單呢!」黑娜握緊拳心。


「你知道翠絲因為你亂買麵包只是為了獎品,每天不眠不休在趕製娃娃嗎?老師說我們這個年紀的少女一定不能亂熬夜,會影響發育!」黑娜才不要長不高!因此非常聽巫師的話,乖乖保持作息正常。


「……影響發育?」墨爾狼爵顯然沒考慮到這方面的危害,腦海中浮現遭受狂風巨浪拍打的垂直峭壁。


「而且長時間工作眼睛也會生病!」


那雙寧靜專注的美眸倘若失去光彩多麼令人心痛!狼爵嚴重動搖。


「你覺得好玩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這些後果?請不要再欺負翠絲了!如果你敢再找她麻煩,先過我這關!」黑娜憤慨的說。


「夠了,我說過只是和她開玩笑!為何我要在這裡跟妳這個小女孩解釋這些!」


「你根本不知道翠絲的日子有多難過。」黑娜責備他。


「我現在知道了!我將要幫助她!」墨爾辯解。


「怎麼幫?你以為她稀罕你的錢嗎?你能不能像個男人,正大光明一點!」黑娜大怒,希望墨爾能乾脆地收手,畢竟他也救過黑娜和翠絲一次,最好就這樣扯平到此為止。


墨爾狼爵表情複雜,啞口無言。


###


離開莊園後,三人看見海奇亞斯佇立在林道上,黑娜高興的跑向銀髮巫師。


「不久後天氣將轉壞,比留斯,我先帶黑娜回去了,你們呢?」海奇亞斯問。


「我和殿下還要去向司法官正式告發威斯坦姆侵占翠絲應獲得的遺產,以免時間拖得愈久他湮滅證據。另外國王陛下和皇后陛下也對這件事相當感興趣,那邊也得匯報。」雖然漢克也很想早點看到惡有惡報,正規手續還是不能跳過。


「貝洛夫家的委託是真的。」帕雷亞舉起他的麥桿娃娃說。「既然翠絲沒有其他年長親戚,我們會找一位德高望重的治安官代表她提出訴訟。」


「我不能跟嗎?老師?」黑娜也想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


「妳忘了自己說要盡快完成送給翠絲的禮物?」海奇亞斯看著她。


「對喔!」黑娜望望漢克又看向海奇亞斯,陷入兩難。


「我還是先跟老師回去了,謝謝你們幫忙,漢克大人,帕雷亞。」學徒揮揮手跟著白銀賢者走入森林,消失無蹤。


「魔法還真是便利的東西,海奇亞斯也為黑娜破了不少例。」漢克摸著下巴說。


「學會魔法很困難嗎?」帕雷亞有點渴望地凝視那對師徒消失的方向。


青銀騎士沒有回答,只是謹慎的注視少年。


「那樣的念頭不是一個王子應有的,我知道,漢克師傅。」帕雷亞自行略過不談。


「墨爾狼爵似乎和我預料的有些不同,或許他經過磨練日後可以擔當我的獨角獸爵。」為了彌補方才的失言,年輕王子急急轉換話題。


「因為您已經抓到他的把柄,意外的還不讓人討厭是嗎?」漢克笑道。


「漢克師傅!你別告訴黑娜。」帕雷亞蹙眉說。


「告訴她什麼?」


「我的一些想法……或是計劃。她雖然知道我的情況,但我的打算還未確定。」


「你太早憂慮了,殿下。」漢克說。


「如無意外,拿赫特陛下還會執政相當長一段時間,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不會把你當成敵人,也會慎重保護培育您成為傑出的王位繼承人。」


「我並不是想要篡位,漢克師傅!我只是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力量。」帕雷亞急急辯解。


「誰不是那樣呢?」漢克拍拍他的肩膀。


「但有些事我絕不會鼓勵您,帕雷亞殿下,您和拿赫特陛下很相似,那位陛下已經打破了不少傳統,然而即使你不是這樣尊貴的身分,我也會說一個慎重且成熟的男人較易給女人幸福。」


帕雷亞聽出漢克的言外之音,臉頰泛紅。


「墨爾狼爵就是最好的反例。」


漢克和帕雷亞同時抱胸點頭認同,並暗暗警惕自己絕對不要落入那種戲劇性的泥淖中。


「我還不確定!但我會證明自己,不靠王子的身分來找出答案。」


「有志氣!」漢克贊道。


「那賢者大人會有什麼表示嗎?」既然漢克先提起敏感話題,帕雷亞索性找他商量。


「那正是我不鼓勵您的原因之一,海奇亞斯一定會反對,所以您得慎重決定,只有試探或衝動玩玩也不行。」漢克嚴肅的說。


「帕雷亞殿下,黑娜還太小了,而你還比她小一歲,這種問題還是等你們二十五歲後再思考比較恰當。」


連具體的年齡限制都出來了!說漢克沒有偏見誰會相信!


「漢克師傅,你不覺得二十五歲太保守了嗎?父王也是二十三歲就和我母后結婚,而且他們是一見鍾情。」帕雷亞不服氣的質問。


「拿赫特陛下未婚前的『閱歷』可遠勝一群一百歲的男人,結果這反而讓他在追求真愛上吃了不少苦頭。」漢克看著天空說。


「那就個人立場上,漢克師傅是支持我的嗎?」


「不,我很明確的反對,但那樣對還未確定答案的殿下來說有點不公平。」漢克坦白說。


「的確不公平!」帕雷亞抗議。


「你的父王曾經讓很多女人傷心流淚,不管他是否故意造成這種情況,他繼承的血脈和至尊必須面對的責任考驗,讓他很難兼顧家庭伴侶,我斗膽這樣批評,但您應該比我更明白。」漢克溫和的看著王子。


「我不會像父王一樣!」帕雷亞篤定的說。


「『為什麼是黑娜?』海奇亞斯一定會問這個問題,就算他不問我也會問,殿下,你們都是我重要的人。皇后陛下要我別將你當成王子,而是一個獨立的男孩子來教育,我則希望你無論在任何地方都能無愧尊嚴與榮譽,將來你的成就必定會超過父親。」漢克抱胸表示他的立場。


「可是……」帕雷亞看著青銀騎士不容分說的表情,又把話吞回去。


那個問題現在的他的確很難回答?為什麼是她?可以一直都是她嗎?


帕雷亞拿出始終掛在胸口的紅羽護身符,不自覺地湊上唇邊親吻。


但沒有其他女孩像黑娜這樣如此讓他感到溫暖又有趣。


「殿下……現在的你表情又太明顯了點。」漢克挑眉。


帕雷亞匆匆放下護身符。


「漢克師傅不用一直嘮叨,我會慎重行事。」少年王子有點惱怒的說。


「總之先把黑娜朋友的問題處理好,這點小事我還是做得到的。」


「是是是。」


兩人跨上坐騎,繼續下一波清算行動。


※※※


「黑娜,請過來我這邊。」


海奇亞斯讓黑娜放下手邊的工作,學徒也樂於從命走到巫師身邊。


「老師,有什麼事呢?」


「沒有抓住那個對妳下手的巫師,我很抱歉,凶手比我想像中還要厲害,魔力也消滅得很乾淨,無從追跡。」海奇亞斯說。


「老師不要道歉,是我的錯!我太衝動。」黑娜連忙打斷巫師的自責。


「我不太明白……關於年輕女孩的心情,如果妳對那一晚還會害怕,我保證以後都不會讓妳再度遭遇那種恐怖。」海奇亞斯輕輕握著黑娜的手說。


黑娜搖搖頭。


「是老師救了我呀!我要是更有用就好了。」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但黑娜被逼到角落時,反而火大得要命,她深深明白就算哭哭啼啼縮成一團,壞蛋也不會饒過獵物,只會覺得軟弱的人更好欺負。


她才不要對痛恨的對象求饒呢!黑娜寧願努力變強,以後絕對要讓所有欺負她和她朋友的壞蛋哭著下跪後悔自己做過的事!


「老師,巫師比強盜更可怕對不對?」黑娜看著海奇亞斯問。


「是的。」


「拜託你,老師,我想知道更多。」既然被盯上了,黑娜不想坐以待斃,更不願變成海奇亞斯的累贅。


「強盜也許能奪走一個人的生命與財產,但是巫師還會連一個人的名字、相貌、記憶、靈魂、血脈與一切生前死後的自由都加以奪取扭曲。」海奇亞斯道。


「那種時候,人們往往覺得普通的死亡是件慈悲之事。」


聽見海奇亞斯這麼說時,黑娜背上未完全痊癒的燒傷像是有蟲子在爬動似,又癢又痛。


「那樣我該怎麼辦呢?」


「妳已經知道怎麼做最好了,不是嗎?」海奇亞斯反問她。


「……戰鬥?」


「跟所有與妳為敵的存在戰鬥,即使是我也不例外。」白銀賢者這樣教導少女。


「為何老師要說那麼恐怖的話呢?」黑娜緊緊反握著銀髮巫師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溫暖,總是靈巧有力。


「因為不想讓妳受到傷害。」海奇亞斯看著自己的學徒。


「如果老師要與我為敵的話,我就馬上投降!」黑娜賭氣的說。


「是馬上!絕對不超過一秒喔!老師就算攻擊我,我也不會還手!」


「比留斯說得沒錯,我的確還有許多事情沒告訴妳,每天我都在思考,妳到底需不需要去明白那些事?作為妳的老師,我希望把正確的知識交付到妳的手上。」海奇亞斯停了一會兒。


「但我並不像世人描述的無所不能,我們的未來充滿太多謎題。」


「我不想看到老師不快樂!老師不管教我什麼我都好開心!你已經教了我好多知識,其實我真的學不完……」黑娜說到最後有些心虛。


「媽媽說,作人要知足常樂,紮紮實實過完每一天,做自己該做的事。我沒想過變成偉大的人,解開謎題也不會讓我比較聰明!但是,只要是老師希望我去做的事,要我去死都沒關係!除了與你為敵!」


她到最後幾乎是喃喃自語。


「我好討厭自己總是幫不上老師的忙,只要能讓你開心,任何事我都願意!」


「比留斯將妳帶到我面前時,我就知道,妳是我這輩子接下最開心的責任。」銀髮巫師自承。


「我真的不是老師的麻煩嗎?」黑娜受寵若驚。


「你們可以停止了沒?我想睡覺。」瓦肯禮飛過黑娜頭頂,停在珊瑚椅的枝枒上抱怨。


「走開!瓦肯禮!」黑娜才不讓火精破壞這美好的時光!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8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15 23:24:23

第二集 第四話 幸運兒

第二集 第四話 幸運兒


黑娜前往收留翠絲的貴婦人家中探望她,發現翠絲氣色變好,正專心趕製著帕雷亞王子訂購的麥桿娃娃。


「翠絲,這裡沒有人再欺負妳吧?」黑娜擔心的問。


翠絲搖搖頭。


「夫人非常高貴和善,但我很少看到她,女僕會教我這裡的規矩,只要夫人沒有訪客時,我可以待在起居室工作。」翠絲一看到黑娜出現,眼睛亮了起來。


「暫時再忍耐一下吧!漢克大人說事情快結束了,要妳不用擔心。」黑娜幫她打氣。


「能夠逃出那個地方,我已經非常高興了。」翠絲縫著手上的蝴蝶結,抬眼注視黑娜。


「得到太多幸運的我,會不會被命運懲罰呢?」她小聲的說。


「妳怎麼還老是說這種話?這是約定好要給妳的回禮。」黑娜將小盒子塞給她。


「這是?」


「打開吧!」黑娜慫恿她,一副迫不及待想邀功的模樣。


一枚樸素的銀戒躺在盒中,閃爍著微光。


「對不起,只是很初階的工匠戒指習作,我好不容易才做出一個有魔法效果的,就已經把老師的材料都用完了。」就算海奇亞斯絕口不提成本問題,黑娜還是感受到深深的罪惡感,決定以後都要乖乖聽老師的話。


「工匠戒指可以讓手指和眼睛不容易生病,增強注意力,而且聽說偉大的巫師做出來的工匠戒指還有更多不可思議效果,不過我這個只是習作而已。」


「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翠絲惶恐地想把戒指還給黑娜。


「可是,這是為妳做的呀!我又用不著,多虧妳的福,製作戒指蠻好玩的。」身為女孩子,黑娜還是對製作珠寶飾品更有興趣。


「老師說,這種程度的工匠戒指不能拿出去賣,所以,不嫌棄的話,請收下。」


「你們對我這麼好,我要怎麼樣才能回報呢?」翠絲捧著盒子。


「我也對很多人問過這句話,漢克大人說,如果我有能力,或者我能夠分享時,能夠主動去幫忙需要的人,那就是最好的回報了。」黑娜回憶著青銀騎士的答案。


「我希望讓他們覺得,這個活下來的我是有用的。」黑娜悄聲說。


「我還希望有個能夠普通地約出來玩的女生朋友,我沒有很偉大,我有私心才想要幫妳。可是漢克大人是騎士,老師是賢者,他們救了很多像我們這樣的人,我非常崇拜他們。」


「我也是。」翠絲低歎。


「翠絲!有客人來找妳了!妳快進去梳妝打扮,這個起居間得讓出來招待客人!黑娜大人,請您也幫幫翠絲。」中年女僕快步走進來,語調有些激昂。


一直不苟言笑的女僕現在看著翠絲的眼神忽然滿懷慈愛,同時相當興奮地催促著翠絲。


「誰會來找我?」翠絲手足無措,張望起身。


「是位大人物,千萬不能怠慢人家,知道嗎?」女僕這樣叮嚀她,又匆匆忙忙走下去拖延時間了。


「我不可能認識大人物呀!」翠絲捉著巫師學徒的袖子強調。


黑娜仰頭想了想。


「會不會是帕雷亞王子?他也很熱心。」


「我知道王子給我這份工作,還讓我有地方暫住,可是王子怎麼會想來看我呢?他應該來找黑娜!」翠絲慌亂的說。


「可是我沒和帕雷亞說我來找妳,再說,這邊本來就是帕雷亞認識的貴族家,他來探望也不奇怪吧?可是剛剛女僕阿姨又說客人是來找妳的。」黑娜想不通指名翠絲的神祕來客可能是誰。


「不!這不可能!」翠絲露出絕望的表情,光是寄住貴婦人家就讓她害怕不小心打破杯盤得一輩子留下來做工償還。


「我頭髮好亂,又長這麼醜,我不能見人。」


「胡說!翠絲這樣就很好了,或許我可以幫妳梳梳頭。」


正當兩個女孩開始就儀容討價還價時,起居室的門忽然碰一聲被打開,紅衣貴族大步走入。


「墨爾!」黑娜失聲驚呼,有如少女的閨房裡忽然闖入一頭大噴火龍。


「起碼加個『先生』。」墨爾狼爵好像也放棄跟黑娜講究禮儀,目光瞬間鎖定黑娜背後臉色促白的翠絲。


「請讓我和這位姑娘獨處,我有事找她說話。」


「不行!」


「我堅持!」


「誰管你!」


墨爾狼爵手裡拿著手掌大的木盒,臉色陰沉。


「就算妳是白銀賢者的學徒,也不能阻礙我。」


「你又想對翠絲做什麼壞事!」黑娜擋在友伴面前不肯相讓。


「與妳無關!」


「這麼說你承認想對翠絲做壞事!」黑娜瞪眼。


「……沒有一個懂事的人把這頭黑鵝帶走嗎?」墨爾狼爵發火了。


「我來找妳,翠絲。這次妳是否能聽我說話?」


翠絲遲疑半晌後,認為她不能再這樣被動逃避麻煩黑娜,堅強的點頭了,加上女僕的苦勸,黑娜總算勉強同意暫時把起居間讓給那兩人,不過她還是堅持要躲在門縫後監視,萬一情況不對立刻衝進去阻止!


見四周終於只剩下彼此,墨爾狼爵掀起盒蓋,裡面躺著一頂鑲滿紅寶石的小金冠。


墨爾在翠絲面前單膝下跪,將價值連城的古老金冠舉到她胸前。


「什麼!」監視中的黑娜驚呼,隨即被屏氣凝神的女僕掩住嘴唇。


「黑娜大人,現在正是要緊時刻,打從墨爾狼爵剛到門口我就知道了,他的坐騎裝飾得很華麗,本人也穿著禮服,卻沒有佩劍。最關鍵的是,他拿著盒子的表情動作跟我家老爺多年前向夫人求婚時一模一樣!」女僕興奮的解釋。


「最了不起的是,他可不像我家老爺在門口蹉跎了三個小時,還來來回回上下數十次樓梯,墨爾狼爵直接就走上來了,連我想拖延也沒辦法!」


這招太卑鄙了!黑娜想抗議,但求婚這種神奇行為有打破階級隔閡的魔力,因此許多人都樂觀其成。


「翠絲・菲奇力小姐,我墨爾・達利斯在此請求妳……」狼爵莊嚴地說著他這個階級非說不可的臺詞,同時伸手想握住翠絲的左手,準備在告白結束時親吻她的手背。


翠絲將雙手藏到背後,連退三步。


「你想做什麼!」翠絲茫然又警戒的問。


「嫁給我!」


「又是打賭?玩笑?你到底想怎樣!」


「我是認真的!難道妳想被迫嫁給不認識的農夫!」


「我一樣不認識你!」她看見狼爵眼中閃過受傷的神色,被他瞬間武裝起來。
「而我不喜歡你!」


「我擁有名望、家產,還有力量!我可以保護妳!讓妳做妳想做的事!我要為妳向威斯坦姆那個小人復仇。」


「如果這不是玩笑,我只覺得恐怖。」翠絲抱著手臂顫抖。


「當你用你的名望詆毀我,沒有人會相信我說的話。你的家產可以囚禁我,誰也聽不到我的尖叫,而我相信你的確具有力量……」翠絲伸出滿是老繭的十指。


「你讓我痛恨的威斯坦姆先生像哈巴狗一樣討好你。」


墨爾抿唇不語,只是死死看著翠絲倔強憤怒的臉龐。


「我厭惡你,但我不怕你。我厭惡你……」她喃喃地重複。


起居室裡的兩人有如化石,無言靜立,氣氛相當緊繃。


「我就說翠絲很有骨氣,討厭他一定討厭到底!」黑娜握拳小聲叫好。


「黑娜大人,您還小不懂,讓一個貧困的平民女孩因為惡作劇就拒絕貴族求婚的原因……」女僕露出詭異的笑容。


「如果是有意中人被拆散也就算了,誰也沒有,只有一個討厭的人呢!」


「那就討厭下去啊!」黑娜不假思索的說。


女僕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們繼續旁觀發展。


「我很抱歉之前對妳做的事。」墨爾說。


良久,翠絲終於動了。


她走向紅衣貴族。


「請你起來,當作沒這回事。我願意相信以前都是誤會,我們最好不要再見面了,那樣才是最好的。」翠絲從他身邊走開,卻被墨爾拉住衣袖,她用力抽回袖子,不顧形象奔出起居間,越過黑娜和女僕,衝回閣樓的小房間。


墨爾狼爵頹坐在椅子上,似乎連離開的力氣都沒了。


「妳也覺得我活該,很可笑吧!」他看也不看走到面前的黑娜。


「嗯,活該。」黑娜才不客氣。


墨爾憤然抬頭瞪她。


「你何不試著和翠絲當朋友呢?這樣你就能認識真正的她,她也能認識你。」黑娜說完轉身拋下一句:「狼爵大人大概不屑跟女孩子當朋友吧,可是,翠絲不是娃娃,就算你給她戴上再漂亮的金冠,活生生的人類都不會變成你想要的娃娃。」


黑娜說完也跟著去追翠絲了,留下墨爾在起居間兀自沉思。


###


黑娜在女僕的指路下找到翠絲的房間,她正埋首在羽毛枕裡淚流不止。


「翠絲,妳還好嗎?」黑娜輕撫她顫抖瘦削的背。


只見她悶悶的搖頭,又是吞嚥淚水抽泣著。


「我的確討厭他,我死也不會答應嫁給他,為什麼我會想哭?我不懂!黑娜……」


難道只因為墨爾是翠絲的牢獄生活中第一個注意到她的男人嗎?


「怎麼了,翠絲,聽說妳拒絕了墨爾狼爵的求婚。」她們背後響起一道女聲,回首是個約五十來歲的貴婦人,女僕恭敬地站在貴婦人身後,看來方才女僕已經報訊完畢,這座宅邸的女主人也掌握一切發展。


翠絲連忙行禮,對方卻表示要她繼續坐著。


「墨爾可是全王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雖然因為白銀賢者是巫師不婚無法比較的緣故。」貴婦人居高臨下睥睨顫抖狼狽的翠絲,彷彿質問她何以如此不識好歹?


「對不起……」


「怎麼能跟不喜歡的人結婚呢!」黑娜不服氣的插嘴。


貴婦人看向黑娜,她就像油畫裡的人物一樣,有雙冷淡的藍眼睛。


「嘻嘻,墨爾未來繼承的權勢和家產,就算他是變態殺人犯恐怕也會有一窩蜂少女不介意哩!」貴婦人在床邊坐下,高雅地搖著絹絲扇道。


黑娜好像看見一隻貓笑著說話,可是,貓會笑嗎?這個貴婦人讓她有些害怕。


「可是,貴族不是很討厭和平民通婚?妳在鼓勵翠絲?」黑娜一時忘了收斂嘴巴。


「是的,我們不喜歡被投機貪婪的平民擾亂安寧,光是亞洛斯王的改制就讓貴族吃了不少苦頭。但是,墨爾狼爵例外,既然他父親是達利斯,可沒人想要同情他,他愛和妓女結婚也好,洗衣婦結婚也罷,只要龍爵答應,墨爾的妻子就能成為莊園女主人,而他對心愛兒子的願望總歸是會答應的。」貴婦人說。


「那樣的生活有什麼快樂可言!」


「哎呀!小女孩,難道妳認為婚姻生活一定幸福快樂嗎?」她裝模作樣表示驚訝。


「妳的婚姻不快樂嗎?」


「哎呀,那倒是挺快樂的,讓我都不想再找個新男人了。」貴婦人戲謔道。


結果到底是快樂還是不快樂?黑娜發現她實在搞不懂這些貴族彎彎曲曲的說話方式,對方的表情語氣又不像諷刺。


「妳在拿我們開玩笑嗎?」黑娜嘟起嘴。


「呵呵,誰叫妳們是那個嚴肅的帕雷亞殿下託付給我的玫瑰蓓蕾,很快又要離我而去,而我漫長辛勞的公務還是得繼續下去,剛剛那一幕十分有趣呢!起碼可以娛樂我一個月!」貴婦人用扇子遮住嘴唇笑道。


「重新自我介紹,本人就是金雀花爵娜維亞,也是宮廷官員,我與同僚負責檢查軍用預算,我們可討厭鋪張的龍爵了。」


翠絲和黑娜瞪大眼睛,難怪這府邸的女主人一天到晚都不在家,要不就是高朋滿座。


「我絕對不會答應他的求婚!」翠絲賭咒的說。


她忽然被攬入一個溫暖的胸懷中。


「可憐的女孩,沒有母親教導妳此刻應該如何是好,可是吾人身為金雀花爵,無法作為一個親密長輩給妳正確的忠告,既然妳是墨爾的弱點,不管妳答不答應他的求婚,都會被有心人監視利用。」


翠絲淚流不止,黑娜則震驚地看著那名貴婦人。


「接受朋友們的慷慨吧,然後,長大變強,做出妳的決定,那樣就會是個好女人了,因為妳是萬中選一的幸運兒,但這不是沒有代價的。」


翠絲忍不住撲在貴婦人胸口嚎啕大哭,黑娜則感到心頭沉重如石。


※※※
二月中,家家戶戶仍然點著火爐,一輛馬車停在「花與日光」對街旁,那裡原本有間麵包坊,已經被撤下招牌查封,再也沒有明亮燈光和飄著麵包香氣的玻璃櫥窗,剩下一片灰暗蕭條。


威斯坦姆帶著妻子和財物連夜逃離銀霜城,很快被一直監視他的騎士逮捕,羈押在獄中聽候審判,治安官在威斯坦姆麵包坊的烤爐磚牆角落發現翠絲絕望時刻下的痕跡,罪證確鑿,威斯坦姆夫婦被流放到遠方開墾地做苦役只是時間早晚。


翠絲的案例大制上已經解決了,只是賠償官司尚未結束,但原則上會傾向由法院指定一個監護人,將賠償金設成津貼形式扶助她直到成年,剩下的是現在翠絲本人何去何從的問題。


翠絲會選擇就在這裡定居,或從此遠離銀霜城這處傷心地?


墨爾狼爵忽然約翠絲在「花與日光」飲料館見面,太陽適巧露臉,依稀給人溫暖的錯覺。


「妳能閱讀嗎?」墨爾狼爵面無表情地將一張信函連同文件遞給翠絲。


「一點點。」


「這是位在拉格勒一間工匠學校的報名表和推薦函,只要妳在上面簽名,那間學校就會收妳為學生,在這之前,我還會安排家庭教師去娜維亞女爵的府邸幫妳進行補救教學。」


「什麼意思?」


「妳想上學嗎?妳接下來想做什麼?我不知道,我猜妳可能對那間學校有興趣。」墨爾說。


「我會有錢,我不用你幫忙!」翠絲倔強道。


「妳的津貼不足以應付五年的學費,事實上,一年都不夠,除此之外,沒有介紹信和一定程度的基本學識,那間學校也不收人。」


「你到底想怎樣?」


「那間工匠學校是住宿制的私立學校,放假時如果無家可歸,他們會安排學生去教師家實習或城市旅行增廣見聞。」墨爾繼續一板一眼的描述。


「放心好了,不管妳答不答應去工匠學校學習,我都不會再對妳提出那一天的要求。」


翠絲沒立刻回話,但眼中寫滿疑問。


「我以贊助者的眼光為妳提供機會,負擔妳的學費和其他開銷,條件是,每學期除了作業以外,妳必須額外向我繳交報告和作品,好證明妳的確有在學校中用功學習。在妳畢業前,我承諾不會再去打擾妳,妳將不用看到我的臉。」墨爾狼爵沉鬱的說。


此時他的口吻是不折不扣的成年人,同時也是公事公辦的貴族。


「這樣妳是否願意相信,我正準備好認識妳,翠絲小姐?希望總有一天我們能成為朋友。」


翠絲遲疑,這是個十分誘人的提議,還附加墨爾本人的停戰保證,她下意識望向躲在一旁棕櫚葉後監視的黑娜,巫師學徒拚命點頭表示贊同。


像翠絲這樣吃過苦頭的少女孤兒都必須優先考量如何活下去的現實問題,墨爾的提議猶如打開一扇通往光明坦途的大門,不只是不愁吃穿而已,更重要的是,她或許能夠賴此得到更受敬重的高尚身分和專業技能。


她緩慢地伸手與青年互握,意外他的手相當厚實而溫暖,卻是養尊處優的細緻男人手掌。


能成為朋友嗎?如此不同的階級與性別,糟透了的過往印象,連個性都不一樣,翠絲其實根本不相信這個貴族的話,但他的態度的確有所改變了。


這時,金雀花爵夫人的話忽然閃過心頭。


──不是沒有代價的。


「你要求什麼回報?」翠絲警戒的問。


「當妳順利畢業後,回來銀霜城,和我在這裡像現在一樣,至少好好地聊一次天。」


陽光在青年貴族的蜂蜜金髮上跳耀,渲染出雪白的光芒,他輕輕的,幾乎是作夢般提出請求。


翠絲忽然覺得被墨爾握住的手指像伸入火爐般發燙,於是用力抽回手。


「就這樣?」


「就這樣。」


墨爾看向黑娜藏身的座位,朗聲道:「讓妳那個在旁邊偷聽,熱心又聒噪的朋友當見證人,她是白銀賢者的學徒。」


原來早就被發現了,黑娜只好訕訕走出來。


「你這個人才霸道又可惡呢!」黑娜還是很討厭他。


「端著妳的茶和點心來,我會一行行解釋那些文件內容,還有工匠學校的細節,這可能得耗點時間。」墨爾對黑娜吩咐。


黑娜低哼,但還是照做,接下來三人同桌低聲討論,氣氛意外的和平。


翠絲低著頭,陽光灑在她的手上,她想起倒在冰冷黑暗的地窖裡時,彷彿也曾有一個人握住她的手。


###

「小黑娜怎麼上去那麼久?」漢克有點擔心。


「泰半是狼爵在跟她們解釋文件的事,黑娜堅持要去旁聽。」海奇亞斯看著難得出太陽的大街風景。


「真想喝杯熱啤酒打發時間,還真是很久沒坐過馬車了。」漢克感慨的說。


「出身騎士學院的人,不管在學生或是正式騎士,你只能選騎馬或步行,沒有正當理由,因為偷懶就叫馬車的話,可是會被前輩處罰的。」


「這項習俗是為了讓可能成為騎士的人盡可能目睹不公平的景象,難道不是這樣嗎?」海奇亞斯微笑。


「聽說,逮捕威斯坦姆的是你,還特意趕在警衛隊之前追蹤到他,其實就算皇家騎士不出手他也跑不了,比留斯,我很有興趣在你把威斯坦姆先生交給警衛隊收押前,有無我錯失的細節?」


「特地把我邀進馬車就是為了問這個?」漢克失笑。


漢克・比留斯在一群外表各有千秋的騎士中,談不上亮眼出眾,但這卻是他身為一等傳令兵最佳的保護色之一,在戰場、森林與荒地中,這個淡亞麻色短髮,擁有金棕色眼眸的青年便會化身為沉靜而敏捷的野獸。


「即使在學生時代,你就很喜歡在森林裡探險了,並且,也喜歡在森林裡解決麻煩,因為沒人看見,只要威脅獵物閉嘴就可以進行有效說服,不容易留下證據。」海奇亞斯抱胸說。


漢克從來都沒和海奇亞斯提過被挑釁欺負的問題,他總是獨力解決。


「因為冬天很冷。」青銀騎士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冒出一句話。


「所以?」


「我生了一堆篝火。」


「哦?」


「生在倒吊著的威斯坦姆先生下方,當然,我沒真的讓他變成烤乳豬,也沒有留下傷痕。」漢克輕鬆的自白。


「真不曉得該怎麼說你。」海奇亞斯難得歎了口氣。


「然後我跟他說,黑娜是貝洛夫王家的友人,白銀賢者的學徒,我的小朋友,而翠絲是她的好朋友,請他往後這輩子無論如何對她們禮貌些,最好別去打擾翠絲。」


漢克提著血淋淋的劍,他綁住威斯坦姆後還順便去獵了隻雪雞回來烤,從威斯坦姆夫婦放聲大哭的效果看來,青銀騎士當時的模樣應該不太親切。


「就這樣,其實我只是停下來烤隻雪雞吃,休息一下就把逃犯送回去了。」漢克搓搓手,無辜地攤開手掌道。


「只是為了翠絲嗎?」白銀賢者沉沉的看著他。


「不,因為我極之痛恨威斯坦姆這類人。」金棕色眸子閃著野生動物似無情的寒光,只一瞬,漢克側開臉道。


「記得同窗時我沒問過你進入皇家幼年學校前的經歷。」白銀賢者當時也只是一個定位曖昧的巫師學徒,同時有自己的尷尬問題,加上漢克和海奇亞斯都很少麻煩對方,因此他們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同學關係而已。


「沒什麼特別的。」漢克靠著椅背仰頭回憶。


「我的父親是一個普通騎士,為蘇塔王國鞠躬盡瘁一生後,國王賜給他一塊小采邑,這些騎士邑雖然小,但都很富庶,並且能夠世襲。」


「騎士邑不能買賣,卻可以被抵押給地方政府,年限甚至可長達六十年,對家產不多的退休騎士而言與賣地無異,在一個父親去世的孤兒眼中更是失去所有,我的老家就在基爾湖邊的一處采邑上,離首都非常遙遠的鄉下地方。」


「誰對你這麼做?」海奇亞斯追問。


「父親好友主動擔任我的監護人,卻和管家勾結,利用我的名字欠債,還對小官員行賄,讓他們睜隻眼閉隻眼,家裡還能賣的都已經賣了,錢被那些人拿去賭博喝酒輸得精光。」漢克爬梳瀏海說。


「可恨的是,這是法律漏洞,證據也早就被他們處理掉了,這樣下去,我在成年前只能被那個卑鄙的監護人控制,頂多變成他家的免費佣人或出氣包,甚至他嫌我麻煩,還可能把我帶到邊境賣掉,謊稱被盜賊擄走。我帶著事先藏起來的古書以防萬一可以變賣,從老家逃出來。」


從後來的經歷中,漢克明白他真的非常幸運,比他更悲慘的例子屢見不鮮。


「幸好我以前跟父親到過一次銀霜城參觀騎士學院,有父親留給我的地圖和補給筆記,當時天氣沒有很壞,我盡量選擇安全路線,沿途得到父親舊識的幫助指引,大致平安無事地抵達首都,一切都很幸運。那時我九歲,老爸教過我跟成年人打架的技巧,連退休騎士都被我撂倒過。」漢克得意地朝海奇亞斯眨眨眼睛。


「海奇亞斯啊!我們只是一群非常想要活下來的平凡孩子而已。即使到了銀霜城,我也不知何去何從,正如你一開始為了黑娜的事反駁我的那樣,一個只被當作麻煩的孤兒處處碰壁,還好我會說蘇爾達特語。」青銀騎士喟歎,句末還不忘幽默一下。


「但你證明我的話不見得準確。」巫師說。「後來呢?」


「騎士學院有個祕密傳統,傳說在門口放上一束鈴蘭的話,就可以請求裡面的人幫助,後者不可拒絕。」漢克說。


「聽說過,但知道這種請願方式並落實的人不多。」海奇亞斯回答。


「我到達銀霜城時是冬天,當時花店便有販賣鈴蘭,只要把父親留下的古書賣掉,至少夠我買一束這種通常獻給王族和外賓的美麗小花。」漢克聳肩。


「我只是很想問那裡的人,為何害我的人也是個騎士,他卻沒受到處罰?騎士到底是什麼?那樣的混蛋也配叫騎士嗎?我不想為了這種小事花掉唯一的籌碼,所以我送了一把豬尾巴草過去。」


海奇亞斯挑眉。


「那種草不好找呢!我也有表示誠意了。本來我打算去找間酒館或報社當小廝,結果卻遇到騎士學院院長。」漢克說。


「院長聽完我的情況後表示會處理,但失去的采邑一時恐怕拿不回來,就算找到剩餘證據加上我的指控能給那些混蛋的處罰也很有限,所以院長建議我先為自己打算。」


漢克拿出他畢業時院長致贈的小匕首,被漢克作為幸運物悉心守護的存在。


「如果我能成為皇家騎士,就能優先指定本該由我繼承的采邑提早解除抵押,或還清債務,也可以親自調查涉案對象,騎士院長當時能做的就是為我解除那個混蛋的監護人身分,然後命人去調查而已,但短期恐怕查不出什麼結果。」


「這是我的復仇,我也不想假手他人。總之,現在可以說我都處理好了。」漢克淡淡說。


「至於我會進入皇家幼年學校的事,則是騎士院長的推薦,他用不合理的高價買下父親留給我的古書,還帶我去購買日用品。院長是我的再造父母。」


以九歲稚齡孤身長途旅行來到首都,還採來只生長在森林瀑布周圍罕見藥草作為信物的小男孩,騎士院長當時就已經看出漢克的潛力。


「那麼,你找到當初質問騎士學院的答案了嗎?」巫師問他。


「騎士不是光明且正義的嗎?為何會做壞事?……不過那是小孩子時的無知問題了。」漢克自問自答。


「在我的看法裡,騎士是應變自如貫徹正義之人,是否公開發光就看個人了。但擁有這個身分要制裁邪惡方便許多。只要一點點普通的尊重就好,我們還沒有到什麼也不會的地步。」漢克憂傷的說出,與翠絲同桌那頓早餐令他想起了過去。


銀髮巫師靜靜地看著騎士,彷彿這樣做就能越過多年時光碰觸那個倔強又孤傲的男孩。


「老師!我回來了!」馬車外響起敲門聲,漢克打開車廂,看見黑娜雙手各拿著一瓶用布包著的熱飲料,上頭插著吸管。


「漢克大人什麼時候來的?」黑娜驚喜的看著他。


「剛好經過。」


黑娜爬進車廂,害羞地瞄了眼同坐在車廂裡距離極近的青銀騎士,理所當然挨著老師坐下來。


「順利嗎?」漢克知道她為了翠絲的事奔波忙碌,但也神采奕奕多了。


「都談好了!意外地那個墨爾笨蛋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黑娜不客氣的說。


「好不容易認識了新朋友,結果她卻要離開銀霜城了。」黑娜抱怨。


「把翠絲約出來,勸她一定得接受墨爾贊助的最大功臣,不就是妳嗎?」漢克微笑。


「因為我不想便宜墨爾嘛!畢竟他都要提供那麼多福利,還答應不會再去見翠絲了。」少女學徒望著「花與日光」二樓,狼爵和翠絲還在那兒,翠絲在等金雀花爵夫人派來接送的馬車,墨爾則留下來陪伴她。


「不過以後還有見面機會呀!當然是說我跟翠絲。」黑娜凶巴巴的強調,看來她真的很討厭墨爾,偏偏以後還是會常常在銀霜城遇到他。


「不管怎麼說,這次妳真的做得很好,辛苦了,小黑娜。」漢克這樣對她說。


「我什麼都沒做,辛苦的是大家。」黑娜慌張的反對。


「以後,守護騎士們說會常常來『花與日光』開會閒聊,畢竟太多要人的兒女偷偷跑進去玩耍見面,至於那間麵包店大概會被頂讓。」漢克語鋒一轉。


「每年銀霜城的變化都很大哪!」常常在外地執行任務的漢克感慨道。


「可是我覺得這樣很好玩。」黑娜說。


「確實如此。」騎士和巫師表示同意。


「對了!你們一定很冷吧!不好意思還麻煩老師陪我等這麼久,我從『花與日光』買了熱飲料來!老闆推薦的。」


「不用這麼麻煩,只有兩瓶,妳本來準備跟海奇亞斯分享,送給你的老師更好。」漢克笑著推拒。


「可是我在裡面喝過茶還吃過點心了,漢克大人一定還沒吃東西。」黑娜審查似盯著他。


「妳買了什麼飲料?」白銀賢者接過其中一瓶問道。


「老闆說是『熱情的火之藤蔓』,冬天喝最棒了!最好是兩個人一起喝!買兩瓶有打折耶!老闆還說,裡面加了特殊配方,可以增強精力哩!」


「黑娜,妳知道『熱情的火之藤蔓』是什麼意思嗎?」海奇亞斯耐心地問。


「不知道!」


「那通常是夫婦或情侶點的雙人飲料組。」漢克掃了一眼含住吸管開始喝的巫師道。


「怎麼會這樣!」黑娜用意想不到的敏捷動作將剩下的玻璃瓶塞到漢克手中。


「對不起!老師,我差點傷害了你的名譽。」學徒愧疚地拉著巫師的袖子告悔。


「沒關係,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巫師一直都非常包容學徒。


「小黑娜,丟給我就沒關係?」漢克盯著手裡的熱情飲料有點無言。


再說海奇亞斯可是看也不看就喝起來的那個人,漢克不覺得他會在乎這種東西,不如說很久以前起,巫師不在乎的事情就多到讓漢克害怕。


「這時該說有其師必有其徒嗎?」青銀騎士按著額頭咕噥,不過為求不浪費還是喝了。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8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18 00:05:29

第二集 第五話 頭條戰爭

第二集 第五話 頭條戰爭




「沒用的傢伙!我給你這麼多時間,結果你居然讓《城訊》那隻胖豬搶先發表白銀賢者在墨爾狼爵緋聞風波中揭發麵包坊店主虐待小孩的卑鄙犯罪並低調不居功的專題報導!」


銀霜城大街某處二樓報館,山羊鬍中年男人將一名約二十五歲的年輕男子踹倒在地。


「哇!主編!你都不用換氣嗎?真不愧是主編!」菜鳥記者淚眼汪汪,仍試圖討好他的頭頂上司。


「我跟總編保證過會交出獨家的白銀賢者新聞,我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你身上!混帳!現在上頭跟《城訊》打賭輸了,你跟我都可以準備捲舖蓋走人!」


「我、我發誓真的盡力了!是對手使出卑鄙的招式!請再給我一個機會!」


「你不用辯解,一切都太遲了。」


「求求你,我去年才結婚,小女兒剛剛滿月,我得養家活口啊!榮彼主編,我把你當成父親一樣崇愛,您忍心看著自己面試進來的孩子家破人亡嗎?我什麼都願意做!拜託你救救我!」年輕記者抱著《銀霜城先鋒報》的主編大腿痛哭流涕。


中年男子捻著山羊鬍沉思,他是銀霜城擁有百年歷史的第一民營大報主編榮彼,如今銀霜城貿易興盛,各式報紙如雨後春筍成立,最可怕的是成本低廉,沒有註冊營業的誹聞小報,獲利之多令人咋舌,卻是抓不勝抓。


為了挽救日漸衰頹的銷售量,榮彼首創了「與賢者大人一起喝下午茶」的專欄,並用匿名作家的方式定期連載一切有關海奇亞斯的新聞,果然獲得巨大成功,也讓他穩居《先鋒報》的主編之位,身邊這個不幸的年輕記者則是最近被調去負責撰寫這個長青老專欄的潛力新血。


「維渥夫,你真的有覺悟嗎?」


「當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三天後就是新月節,熱鬧的節日一定會鬧出新聞,我要你找出關於白銀賢者的重大機密真相,在新月節結束後,人們正感到無聊時,《先鋒報》若能推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獨家新聞,《城訊》就不足為敵了!」榮彼主編彎腰對年輕記者說。


「這樣一來,我們也可以保住項上人頭和薪水袋。」說出這句話時,榮彼主編長年不見日光的慘青臉色更加蒼白,眼睛充滿血絲,瞳孔空洞地映出記者的淚容。


「是的,我也這麼覺得,但賢者大人瞞了我們什麼重大的機密真相嗎?」維渥夫驚訝的問。


中年男人猛然高舉雙手,抽搐般顫抖著。


「天啊!你的白癡腦袋真是沒救了!這不就是你要找的東西嗎!用點心肯定能成的!」


「難道是要捏造……不行啊!對方可是海奇亞斯大人……」維渥夫頻頻搖頭。


「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新月節當天午夜前我要在桌上看到稿子,或者是你的辭呈!」榮彼主編再度踹開維渥夫。


但是,他知道年輕人總有些放不開的矜持和不切實際的理想,中年男人走回辦公桌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冷靜下來柔聲說:「只要是你親眼看到可以寫的祕密真相不就成了嗎?白銀賢者有個學徒,新月節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到皇宮,之前你都寫錯了方向,關於學徒的瑣事很清楚是不錯,但和賢者大人沒什麼關係。」


《先鋒報》主編歇了歇,繼續點醒年輕記者。


「民眾想要知道的是海奇亞斯巫師袍子下的祕密,就算他真的是一位冰清玉潔的大賢者,如今身邊有個少女學徒,情況就不一樣了,你可以寫出『你覺得有嫌疑』的事情,簡單地說,去查查白銀賢者和他的學徒有沒有曖昧!沒有也要有!」


維渥夫在榮彼主編的怒吼下抱頭鼠竄滾出編輯室,站在老舊典雅的報館二樓走廊上,透過窗玻璃鳥瞰熙熙攘攘的大街,悲喜交集。


喜的是他得到三天的續命機會,悲的是他得挖掘偶像不可告人的私密來保住飯碗。


以文法學校第一名殊異成績畢業後,原本意興風發準備成為一位優秀首都記者的維渥夫萬萬沒想到,現實如此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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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節前三天,白銀賢者的學徒黑娜獨自走在鄉間小路,手裡拿著海奇亞斯畫給她的地圖,希望能快點找到委託者的麥田。


這個時期白銀賢者家忽然湧進大批委託信以及登門請託的農民,新月節是呼喚春神的節日,人們當然希望在翻土播種前拿到巫師的祝福,好保證下一季的豐收。


這些請求土地祝福的委託不屬於巫師工作,但海奇亞斯似乎每年都會挑幾個人出來滿足要求,因此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


今年海奇亞斯竟然就把土地祝福的工作全交給黑娜了。


黑娜站在一塊空蕩蕩的大麥田邊緣,到達現場後才驚訝地發現地主已經攜家帶眷站在旁邊準備觀賞巫師表演魔法祝福了。


穿著華麗長袍的地主普巴本來期待的會是海奇亞斯大駕光臨,沒想到農民帶來的卻是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學徒,立刻失望透頂。


「吶!黑娜大人,您是白銀賢者的高徒,想必是熟稔許多高深的魔法吧?賢者大人或許覺得土地祝福是上不了檯面,但這可是咱們賴以為生的重要本錢哪!」普巴狹眼上下打量黑娜。


「我會很認真照老師說的方法祝福的。」黑娜趕緊保證。


「認真?」光靠認真就有用嗎?看得出地主的表情就是這個意思,但還是沒在黑娜面前說出口,狐疑地等待巫師學徒的表現。


其實,黑娜對第一份工作也是七上八下,她根本就不會魔法呀!但是老師說的話又不能不聽,海奇亞斯似乎真的覺得她做得到,還是很簡單的工作。


黑娜於是跪坐在整過地的麥田邊,一手摸著土地,閉上眼睛感覺。


風聲呼嘯過耳畔,指尖傳來小鳥趾爪踏過土壤的輕柔節奏,去年秋天收割後的殘留香氣,黑娜感覺有些朦朧。


「你好,我叫黑娜,是來和你對話的人……」巫師學徒輕聲對地面說。


土地祝福到底要怎麼做?要背像《銀鹿禱文》那種囉哩巴唆的祈禱文嗎?囉嗦也沒關係,這次請給她保證強而有力絕對好用的咒語吧!黑娜充滿期盼地看著銀髮的嫻雅老師。


──和土地說話就好了,精確地說,應該是聊天吧!


海奇亞斯這樣回答。


一旁的地主全家則因為沒看到神奇光芒或莊嚴的施法動作,手上空空的黑娜也沒拿出魔法道具,眾人失望地交頭接耳。


經過半小時後,普巴忍不住走到黑娜身後問她:「我說黑娜大人唷!您這樣真的有效嗎?就算是鄉間女巫也會向一些自然精靈祈禱,您跟這塊石頭問候去年的天氣?不是我要說,這可真古怪呀!」地主說完,不屑地踢飛黑娜面前長著青苔的小石塊。


黑娜頓時臉紅困窘說不出話來,這個反應卻被普巴解釋為西洋鏡遭到拆穿。


其實根本沒人期待這個去年秋天才成為白銀賢者學徒的鄉下少女,但看她不但沒有高深學養,也沒有懾人魔力的感覺,本來就不相信黑娜能施行深奧的土地祝福。


「您大概還需要多久呢?」普巴又忍不住插嘴問。


「呃,可能還要很久。」黑娜老實回答。


「沒辦法了,還是拜託妳,說實在的,不給您練習機會也不太厚道,請您盡情做到滿意,不過明年麻煩再替我普巴說說好話,務必請您的老師接受普巴一家的高級招待。」雖然失望,地主還是擔心得罪黑娜背後的海奇亞斯,到現在還是搞不懂為什麼白銀賢者只願意為普巴祝福他廣大地產中的一小塊麥田,而且還是派這個不靠譜的少女學徒出馬。


或許對白銀賢者來說,只是給他的學生出份練習作業。地主想通了以後,決定不跟黑娜瞎耗,既然不是白銀賢者本人出馬,那樣普巴也不需要把時間浪費在區區一塊佃農的田地上。


於是一群人又浩浩蕩蕩離開,留下黑娜在田間吹著冷風。


巫師學徒按照老師的吩咐,在整片空曠麥田中隨意走動,發現有想要說話的對象就停下來。


「你是蛇還是地鼠的家呢?這個入口好像很可愛,希望冷風吹不進去。」黑娜蹲在小地洞前說。


「冬天好冷,你一個人睡在這裡嗎?」她又發現一棵沒被收割到的小麥,經過嚴冬和整地後歪倒在土塊下。


學徒跟著一片不斷被風吹跑的小鳥羽毛東奔西跑,最後黑娜在麥田邊緣標記用的大石頭旁邊,竟然還看到一顆飽滿的漂亮橡實。


她坐在這塊顯然很適合農夫休息的石頭上,抬起凍紅的小臉望著灰色天空。


第一次代表老師工作,黑娜高興之餘又很惶恐,看來她還是無法替海奇亞斯爭光,黑娜覺得她就只是徒勞無功地在田地裡晃來晃去而已。


魔法是什麼樣子呢?跟老師生活的時候,看到瓦肯禮的模樣,黑娜很自然就覺得「魔法」就在身邊。


「你這麼會在這裡呢?小橡實?一定是被小鳥叼過來吧?希望有另一隻好心的小鳥把你叼到肥沃的森林裡,這裡好像不太容易長大。」黑娜低頭同情地看著地上的橡實道。


「咳咳……咳咳……」枯嗽聲忽然響起,黑娜嚇得往前一跳,背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牧羊人。


老牧羊人的鼻子有點尖,眼睛像是岩縫的陰影,雜亂的白髮披在肩膀上,手裡拿著一根趕羊的木頭拐杖。


「老伯伯,你好。」黑娜不知所措的看著老人一會兒,才想起她應該要打招呼。


「妳在這塊空田地裡幹什麼?」老牧羊人大概覺得黑娜形跡可疑才走過來問。


「老師要我來祝福這塊田地,我的老師是巫師。」黑娜乖乖報告。


「哼,巫師。」老牧羊人冒出不屑的噴氣聲,黑娜有些害怕。


「那妳又打算祝福這塊田如何啦?」


「我……我也不太會魔法祝福,總之應該是希望豐收?大人都這麼說。」


「那妳自己的想法呢?」老牧羊人咄咄逼人。


「我希望住在這塊土地上的生物都可以開開心心的生活。」黑娜小心翼翼的說。


老牧羊人雖然駝背矮小,但盯著黑娜的眼睛卻讓她油然緊張,他的脾氣一定很不好。


「可是我不明白。老爺爺請坐。」難得遇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黑娜還是忍不住傾吐來到麥田後出現的疑問,順便拍乾淨石頭讓座。


「妳不明白什麼?」


老人不客氣坐下,盯著眼前的黑袍少女。


「那個叫普巴的先生有這麼多地,他一家人種得完嗎?」


「妳是笨蛋嗎?那是個地主,他把土地租給沒有地的人,讓他們耕種,然後收高額租金或抽成農作物。這塊地目前是一個叫阿杜的農民在耕作,他們家在這條路的盡頭。」老牧羊人指指石子路的方向。


「但他的老母親生病了,所以這段時間他跑到銀霜城裡去找新月節的臨時工賺醫藥費。」


「唉呀!那怎麼辦?我等等也過去看看!」黑娜熱心的說。


不愧是住在附近的老人,比黑娜還清楚情況。


「隨便妳吧!巫師學徒。」老人於是坐在石頭上,倚著拐杖看黑娜繼續和麥田嘀咕,直到三個小時後,地主又率人來探查情況。


「黑娜大人!真不愧是白銀賢者的高徒,我感到一股強盛的力量在這塊田上紮根了!辛苦妳啦!這是報酬!」地主普巴樂呵呵的把一個用布蓋著的大籃子塞給黑娜,滿意無比的說。


黑娜搞不懂他剛才還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怎麼過一會兒態度就截然不同了?


「可是老師沒說我可以接受報酬……」


「您在胡說什麼呢?這本來就是應該的啊!即使您再怎麼謙虛,也不能讓我們白白欠賢者恩情不是嗎?請收下!一點小東西不成敬意!」地主板起臉說。


「土地祝福結束了嗎?看起來是結束了!來來!黑娜大人,我雇輛馬車送您回去!」


「不用了,謝謝你們的好意,我還想去探望阿杜的媽媽,聽說她病了。」黑娜謝過地主,朝老牧羊人告訴過她的方向繼續出發。


「說到底這種小女孩也只適合探望生病老女人的工作。且不談這個,我要你放進籃子的東西有辦好嗎?」普巴問著管家。


「老爺放心,賢者大人一定能感受到普巴家的心意。」旁邊獐頭鼠目的管家虛偽地笑道。


「那個──我忘了說,我要走了,再見──」黑娜的喊聲讓正在密謀的兩人嚇了一跳,趕緊若無其事揮手回應。


其實黑娜是朝好心陪她聊天的老牧羊人告別,說也奇怪,普巴和他的屬下始終沒注意就站在不遠處石頭上的老牧羊人。


※※※


離開農民阿杜家後,黑娜帶著空籃子踏上回程,沿途採些早開的野花和漿果,遇到順路的貨運馬車或驢車就請對方載她一程,倒也自得其樂。


走著走著,黑娜忽然發現路邊冒出新綠的柿子樹上睡著一個人。


黑娜放慢腳步,卻忍不住愈走愈近,躺在樹枝上睡覺的女性有著一頭透明的長髮,披披掛掛但合身俐落的特殊服裝,大多是葉子與樹枝的顏色,長長的尖耳朵,在粗壯盤繞的黑色樹幹映襯下,精緻如花朵的臉孔與手腳。


她看到一個女精靈。


黑娜就這樣挽著籃子抬頭打量,直到女精靈甦醒,同樣好奇地看著樹下的巫師學徒。


「NNGIAISUNI?」女精靈說出柔和的陌生語言,黑娜搖頭表示她聽不懂。


「有事嗎?小女孩。」女精靈好心地切換成亞儂語問。


黑娜再度緊張地搖頭,她只是無法當作沒看到走過去,總覺得不多看兩眼很可惜。


「妳在採花兒呀!真可愛。」


「不是,我幫老師工作回來,可是我把酬勞送人了,所以想在籃子裡裝點東西帶回去。」黑娜老實說。


「妳怕老師責罵嗎?海奇亞斯應該不是那麼小氣的男人。」女精靈靠著樹幹說。


「妳認識我老師!」黑娜驚訝。


「要上來聊天嗎?這邊的風景不錯。」女精靈摸摸大柿樹說。


「好。」黑娜挽起袖子,不太穩定但還是成功地爬上柿子樹,中間也多虧女精靈幫忙提籃子和扶她一把。


「真的,上面風景好漂亮。」雖然風還是很冷。


「我叫蘆笛,蒙達希克跟我提過海奇亞斯的小學生,黑娜。」蘆笛問。


「至於我更早以前就認識海奇亞斯囉!妳知道『晨星學會』嗎?」


黑娜點頭,小說裡面也有提過這個神祕的組織。


「據說『白銀賢者』的封號就是這個地方的人幫老師取的,裡面有很多很厲害的巫師還有其他不同種族的大學者。」


「沒錯,而我是那個學會的成員,我也是一個『森林行者』,簡單地說,我喜歡聽故事,說故事,還有編寫歌曲,最近跟著蒙達希克一起行動,我們是同一族的夥伴。」蘆笛說完,黑娜露出大致明白的表情,蘆笛的聲音又比精靈首領更好聽,抑揚頓挫就像在唱歌,而且不像精靈首領那麼威嚴。


從她招呼黑娜一起爬樹聊天就看得出蘆笛親切隨性的個性,黑娜立刻就喜歡上這個夜閃族的女精靈。


「海奇亞斯這麼早就讓妳代替他工作,怎麼這樣呢?」蘆笛摸摸黑娜凍紅的臉頰。


「可以幫老師分憂解勞,我很高興,可是我不會魔法。」黑娜喪氣的說。


「不過工作還是順利做完了嘛!妳得到什麼酬勞呢?」蘆笛好奇追問,一邊吃著黑娜大方請客的野生紅漿果。


蘆笛一問起酬勞的內容,黑娜有點不安地皺起眉毛。


「普巴先生給了我一籃葡萄酒,好像很貴的樣子,而且籃子底下還放了十枚金幣。這樣公平嗎?」當時黑娜急著去探望阿杜的媽媽,忘了檢查酬勞內容,拿起來很重又有容器磕碰的感覺,她還以為是罐裝奶油。


後來看到阿杜家家徒四壁,黑娜想至少送他們一些新鮮食物,掀開蓋布一看,發現居然酒瓶下還藏著金幣,黑娜一時也手足無措,所以最後她決定把葡萄酒和金幣都留給那個農民的老母親,反正她和老師應該用不著。


「既然是人家自己要給的,有什麼關係!就收下來給更需要的人,這樣不是很好嗎?」蘆笛聳聳肩說。


「是嗎?」既然漢克大人說精靈很博學,加上大家都很崇拜精靈的智慧,蘆笛這樣回答還是給黑娜不少信心鼓舞。


「蘆笛姊姊在這裡做什麼呢?」黑娜扶著樹幹以免掉下去,看著蘆笛,她和蒙達希克戴著一樣的耳環!


「休息,風景很美呀!」蘆笛笑著撥撥耳環,耳環墜子是一顆藍色種子,已經發芽長出寶石般的葉片,纏在女精靈左耳上。


「這是我們家鄉的植物,夜閃族用這種方式來記錄離家時間長短。」見黑娜眨巴眨巴看個不停,蘆笛解釋。


「原來如此,好漂亮喔!」
「謝謝,黑娜的眼睛也很漂亮。」


被精靈這樣稱讚,黑娜立刻搖頭臉紅。


「妳的眼睛可以看見許多有趣的存在喔!」蘆笛這樣說。


「和海奇亞斯一樣,那個人類巫師輕易就找到我們的營地,讓蒙達希克懊惱了好一陣呢!」


「可是蒙達希克不是很厲害嗎?」黑娜想起在宮廷舞會看到的精靈首領,由衷敬畏道。


「我倒是覺得他有些裝模作樣啦!」蘆笛說。


「小黑娜,下次有機會可以帶我去銀霜城裡,有趣的人類地方玩嗎?」


「那當然沒問題!」


「新月節時城裡有麵包大賽的決選!蘆笛姊姊要來嗎?」


「這個嘛,容我考慮,剛才風兒告訴一些情報,不久後或許會發生很有趣的事。」女精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如果你們能來我和老師都會很高興的!」黑娜說。


「謝謝妳,也謝謝妳的漿果,這是我的回禮,之前在旅途中採集的石蘭花種子,可以當乾糧吃。」蘆笛將一把綠色果實放入籃子裡。


「替我向海奇亞斯問好,願他的光明燃燒如昔。」蘆笛朝黑娜眨眨眼睛。


「我會的,還有蘆笛姊姊剛剛說的精靈語是什麼意思?」


「『你好嗎?』黑娜,PAQAQANAS KA SMAQAY TA RAZANAN WANAY。」蘆笛像哼歌似說出後面一大段聲音。


「『路上小心,再見』。」


「『瓦奈』是再見的意思嗎?」黑娜只抓到尾巴,精靈語因為太好聽了,黑娜作夢般聽完以後完全忘記她剛剛聽到的聲音,比蘇爾達特語還可怕。


「是,妳真聰明。」蘆笛笑著摸摸巫師學徒的頭。


結果夜閃族的精靈根本不像瓦肯禮說的那麼可怕封閉嘛!火精又故意嚇她!


「老師會說你們的話嗎?」黑娜很在意。


「會呀!因為就是我教他的,既然他想學,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蘆笛說。


「那我也應該要學會比較好嗎?」黑娜擔心的問,但她連人類的通用語都說得零零落落。


「那倒是不見得,如果想要互相理解的話,從語言以外的事情開始比較好喔!嗯,這塊土地上生長的漿果滿好吃的。」蘆笛將額角的長髮掠到耳後笑嘻嘻讚賞道。


「我們的族語和一般精靈語差異很大,如果黑娜對精靈語有興趣,請海奇亞斯教妳月精靈語比較實用哦!」


「蘆笛姊姊妳人真的好好!」黑娜著迷地看著她,開始煩惱捨不得和她告別,但再不回家就要天黑了。


「新月節請妳一定要來玩!」


蘆笛沉吟了一會兒。


「既然黑娜這麼熱情地邀我,我就去吧!不過讓我自行選擇時機,這樣可以嗎?新月節那天我會找到你們。」


「嗯!」黑娜大力點頭。


※※※


「老爺!不好了!老爺啊!你快看看阿杜的麥田!」一個佃農匆匆忙忙跑進地主普巴家大聲嚷嚷。


「你想死嗎!我正在跟幾個重要客人談新月節的麵粉生意,別來打擾!」普巴滿臉怒容走出客廳,在門口擋住佃農,以免他破壞晚宴的氣氛。


其實普巴正為了新月節的事情煩惱,麵包大賽是銀霜城的春季傳統,挑戰用庫存麵粉做出最好吃及有特色的麵包就能成為獲勝者,除了開放窮人試吃,王公貴族也是最主要的評審。


正因為麵包大賽優勝產品會成為上流社會的流行食品,外加國王陛下認可的光環,其中蘊含無限商機,誓在必得的商家根本不會乖乖使用廚房裡的普通素材,而是絞盡腦汁尋找稀奇古怪的珍貴材料。


就近擁有廣大麥田和農場,普巴一直是銀霜城物料的大供應商,但他卻陸續遇到客戶減少訂單,寧願跑去競標提前從邊境進口矮人製造的麵粉。


特別是新月節前,原本說好向他購買現磨麵粉的大廚們,聽說矮人麵粉的魔力,紛紛陣前倒戈,普巴緊急安排一場豪華晚宴姑且把採買商人的心吸引過來,正暗暗煩惱。


佃農在普巴耳邊低聲報訊後,普巴立刻跳了起來,拋下客人和一群手下趕到白天才經由黑娜祝福過的麥田。


「火、火把!快!點越多越好!我要看個清楚!」普巴顫聲大叫。


這是記憶中才剛翻過土,還未播種的麥田嗎?眼前搖曳的金黃麥穗,粒粒飽滿有如黃金,在火把的照明下璀璨無比,麥田裡的空氣也非常溫暖,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


「這怎麼回事?」普巴問管家。


「難道是黑娜大人的土地祝福效果?」管家也是一頭霧水。


「你說這些都是那個小女孩辦到的?」普巴拒絕相信,白天那個矮小黑袍丫頭明明一副茫然新手的模樣。


「老爺,您也知道巫師可不會免費幫人幹活,尤其賢者大人更反對用魔法賺錢,但他們的法術威力的確很強大,原本沒打算收徒的白銀賢者忽然從邊境收了個少女徒弟,難道不是黑娜大人擁有超乎尋常的魔力嗎?然而她年紀還小,不小心給了太多魔力造成奇蹟了!」管家興奮的說。


「這麼說來,從這些漂亮麥子裡磨出來的麵粉一定也不同凡響!好!你把所有人丁集中起來,馬上收割這些麥子,然後把磨坊都空出來優先處理魔法小麥,一切務求保密!」普巴想到了絕妙的賺錢方式,喘著氣尖聲吩咐。


「可是,普巴老爺,這是阿杜的田地……」發現麥田異變前來報訊的佃農擔心的說。


「這是『我的』田地!」普巴不高興地強調。


「你去和阿杜說,叫他好好照顧生病的老母親,在我允許前不准到這塊地來,你們都給我閉緊嘴巴,事後重重有賞!」


農人們面面相覷,不知地主葫蘆裡賣什麼藥,不過還是乖乖答應了。


普巴想的是,這才叫真正的「獨家專賣」,他要將這些魔法麵粉哄抬價格,分批售給急於求勝的參賽者,並且在新月節前出清,這樣就算白銀賢者發現學徒出的紕漏,想要取消這批魔法小麥的存在也來不及了。


同時,普巴也可以打響他的名號,一舉吃下更多長期訂單。


快快,他的農人和磨坊必須抓緊所剩不多的時間連夜收割趕工,把這些金子般閃閃發光的小麥做成象牙色的好麵粉,然後再賣到採買商人和廚師手裡,烤成黃金似亮澄澄的神奇麵包,獲得國王和貴族們的青睞,讓普巴可以賺進大筆大筆的黃金。


黃金,黃金,美妙的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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賾流 發表於 2021-1-18 12:38:44

第二集 第六話 尾巴之城

第二集 第六話 尾巴之城


新月節前一天。


冰冷的晨光染上海奇亞斯眼皮,他正要張開眼睛起床,一團重物忽然撲到身上。


「老師──」黑娜語帶哭音。


海奇亞斯將掉到眼睛前的長髮向後抹,低頭看著毫無預警衝進他臥房的學徒。


「怎麼了?」


「我做錯事了!對不起!老師!我不該那樣!」黑娜拚命把眼淚往賢者的棉被上抹。


「冷靜下來,黑娜,站好,解釋清楚發生什麼事,為何妳如此緊張?」好不容易勸得黑娜退後,她仍不斷抽噎,海奇亞斯一時也無法走開盥洗換裝,只得先坐在床緣看著她。


「我半夜忽然好餓,爬起來偷吃了家裡的麵包。」黑娜滿臉淚水。


「我知道那樣做不對,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太可怕啦!」


「等等,專心看著我,黑娜,我並沒說妳餓了渴了不能取用塔裡的食物,事實上從妳進來塔裡的第一天,我就說過除了我的臥房和工作區,其他東西妳都可以視需要自由使用。」海奇亞斯耐心地喚回瀕臨崩潰的小學徒注意力。


「為什麼哭著來找我?」


黑娜深呼吸又深呼吸,總算稍微冷靜下來,忽然側過身子連裙襬一起撩起學徒黑袍,露出光裸的腿部。


還好海奇亞斯早就提防她的突發動作,瞬間別開臉,注視著安全的牆壁。


「黑娜!」白銀賢者罕有厲聲呵叱她。


「老師!難道不是你的魔法害我長出尾巴嗎?」黑娜委屈的控訴。


「不是!還有不管妳有沒有尾巴,都不可以對我掀裙子!」海奇亞斯繼續看著牆壁沉聲道。


「啊!對喔!」黑娜趕緊放下袍子,臉紅如火。


「啊哈哈哈哈……你們是要笑死我嗎?天!一早就如此……哈哈哈……」火精從天花板掉下來,滾到海奇亞斯的棉被上攤著翅膀狂笑。


「瓦肯禮!你好過份!你這個壞妖精!」黑娜嚴重生氣了。


「我希望豬尾巴長在你身上!」


「好可怕的女巫詛咒,謝謝!」白金火鷹繼續保持笑到無力癱軟的姿勢。


「老師,到底怎麼辦?這是生病嗎?」黑娜又忍不住要哭了。


「你就幫她看看吧!真的頗誇張,黑娜把裙子放下來了,還有,幽河的黑娜,妳不如跪坐著蓋住腿,只把尾巴露出來讓海奇亞斯診斷,他就不必擔心看到不該看的部位。」瓦肯禮打著呵欠,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幫腔道。


「老師,我遮好了,你可以轉過來。」黑娜誠實的報告。


為何發生怪事的偏偏是那麼尷尬的部位,黑娜也是滿心氣惱。


過了半晌,海奇亞斯總算願意轉對學徒,果然看見她的黑袍邊緣露出一截灰色貓尾。


「我可以碰嗎?黑娜。」海奇亞斯皺眉,黑娜不懂為何他會露出這種表情。


「你要做什麼都可以,老師,我還有救嗎?」黑娜發抖的說。


「老師你會手術嗎?我要把那條尾巴切掉!我不怕痛!」少女咬著下唇臉色雪白。


會跟她背上的燒傷一樣痛嗎?但就算那樣黑娜也願意捱,她才不要跟這條怪物尾巴共存!


「那是妳身上的一部份,這或許是某種詛咒,而且,目前也不能確定用外科方式切除後不會再長出來。」海奇亞斯在黑娜身邊蹲跪下來,謹慎地以指尖碰觸尾巴尖端,灰色貓尾立刻彎曲拍打了一下他的手指,同時黑娜表情怪異地縮得更小,用裙子蓋住尾巴。


「黑娜,我要妳仔細回想,從昨晚妳離開我視線範圍後,到底碰過哪些東西,吃喝過哪些,每一樣都不能遺漏。」海奇亞斯語氣緊繃的命令。


黑娜拚命回想,最後還是認為國王送來的禮物盒裡面的高級麵包嫌疑最大。


「好,我們就檢查那個禮物盒。」海奇亞斯說完,黑娜立刻拉住他的袖子,現在的黑娜除了老師身邊,連塔裡的任何地方都覺得都有恐怖魔法盤繞。


「如果我害老師也被詛咒了怎麼辦?」黑娜含著淚水緊緊拉著海奇亞斯問。


「那麼,妳在這兒待著,瓦肯禮陪著妳,我去換好衣服,穿戴好護身符及準備防護儀式,一切萬全再接觸禮物盒。」海奇亞斯這樣向學徒保證,她才放手。


「瓦肯禮。」海奇亞斯如此呼喚,盯著桀敖不馴的火精。


「嗤,我知道了。」白金火鷹飛到黑娜肩膀上,輕輕地啄了下她的頭。


「堅強起來,妳是巫師的學徒,這種小事有什麼好怕的!坐好等海奇亞斯。」
黑娜接受瓦肯禮的命令,乖乖坐著不敢動彈。


※※※


「海奇亞斯,國王宣你立刻入宮覲見!」漢克滿頭大汗的走進巫師塔,立刻嚇了一跳。


發光的巨型魔法陣幾乎鋪滿一樓地板,複雜的陣圖正在緩緩轉動,漢克剛到門口立刻後退兩步不敢踏入巫師塔,銀髮巫師站在魔法陣中心,低頭凝視被灰燼與翠綠植物形成的圈所包圍的禮物盒,長髮隨神祕的魔力不時飄浮,空氣中閃爍著暗淡的星芒。


少女學徒也穿戴著兜帽斗篷,緊靠著老師,臉龐半被遮掩,毫無笑容。


騎士本已習慣的巫師塔,一轉眼竟又成了典型的陰森魔法世界。


「進來,比留斯。」海奇亞斯說。


「你是說,我可以踩在這片發光的玩意上嗎?」漢克望著地上的魔法陣。


「那只是投射而已,真正的凝灼點在那個環,請勿碰觸。」海奇亞斯似乎非常忙碌,連招呼也沒有,要騎士直接入內。


漢克看著海奇亞斯,又看著躲在斗篷裡的黑娜。一直以來都用笑容迎接自己的少女,今天反常的沉默。


然而全副武裝的騎士這邊同樣有迫在眉睫的焦灼,漢克想要開口卻欲言又止。


「海奇亞斯,你們這裡是不是也出事了?」半晌,漢克澀澀的問。


銀髮巫師輕輕點頭。


「是黑娜嗎?」裹在斗篷裡的嬌小人兒明顯躲著漢克。


「黑娜,妳還好嗎?」漢克擔憂地看著她。


「我……漢克大人……」黑娜好不容易停止哭泣,被漢克這樣一問,淚水又要決堤。


「我明白你正在進行重要的法術,但陛下請你即刻入宮。」漢克又轉對海奇亞斯催促。


「是你來傳詔不是國王的信使或巫師使者,如此機密的緊急命令,或許跟我正在調查之物有關,為了王那邊的事件著想,你再稍等一會兒更加有利。」海奇亞斯望著禮物盒說。


「你不可能毫無察覺,黑娜到底怎麼了?」騎士前後看著兩人,他們都不願意對他吐實。


「黑娜!」漢克呼喚少女的名字。


「漢克大人,不要看我……」


「讓我確認,我不會害妳的,妳不相信我嗎?」漢克看著她。


那是最初救了她的人,黑娜怎能拒絕?但最不想被看到醜態的對象,卻也正是她仰慕的騎士呀!


「黑娜,請妳體諒,這件事真的很重要……」


「唰!」正當漢克勸說黑娜的同時,海奇亞斯不知何時繞到他背後,直接掀開了漢克的長披風,一條黑亮修長的豹尾躍入眼底,黑娜目瞪口呆。


「海奇亞斯!」漢克低吼,想也不想抽出綁在大腿的短刀旋身一劃,巫師飛快閃開,仍是被削落了幾縷銀髮,狠狠瞪來的金棕色眸子燃起怒焰。


「『基爾湖的漢克・比留斯,當你將這個女孩帶到我的面前,讓我成為她的保護者,無論理由為何,我都不能容許你隱藏目的窺探黑娜的隱私。冒犯之處,我道歉。』」銀髮巫師用傳令兵的密語對漢克堅決表示。


漢克握緊刀柄,沉默了數秒,才將利刃還鞘。


不用魔法格檔,而是肉身閃避嗎?騎士早就知道巫師的難纏之處,但沒想到他居然認真到這種地步,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說服漢克。


「我接受你的道歉。」漢克用蘇爾達特語回道。


「你們不要吵架,漢克大人,老師,我也長了奇怪的尾巴,老師很擔心我而已,不要吵架啦……」黑娜哭著撈出她的貓尾讓漢克看。


漢克單膝跪在黑娜面前,替她拉好斗篷,愧疚地看著不知哭了多久,雙眼非常紅腫的少女。


「對不起,黑娜。海奇亞斯說得沒錯,是我企圖利用妳的信任得到情報,我懇求妳的原諒。」


「我完全不怪漢克大人啊!為什麼你也長出了尾巴?會痛嗎?」黑娜用袖子擦著淚水問。


「說來話長。」騎士的表情非常陰鬱,連黑娜看了都有點害怕。


「我們現在需要一切可用的資料,目前看來跟陛下脫不了關係。」巫師指著魔法陣正在檢驗的禮物盒。


「身為白銀賢者的你難道沒能看出麵包有問題嗎?」漢克質問。


「這是非常深層隱密的古老魔法,遠超乎人類巫師的能力之上,詛咒的種子已經存在一段時間了,目前我還無法解析它,光是要逼出魔力就非常困難。如果不能釐清前因後果,別說解咒,情況還會更加惡化。」海奇亞斯道。


騎士又在原地踱步繞圈,那條豹尾跟著他的走動甩來甩去,黑娜無法不凝視那條奇幻的尾巴,並充滿罪惡感地覺得,騎士配上那條豹尾其實相當適合好看。


「昨天深夜兩點,陛下忽然緊急傳召我,拿了一個有蓋的銀盤子,裡面放著半塊麵包,說要跟我分享祕密。我以為他是打算讓我試毒,考驗我的忠誠就答應了,沒想到是更過份的測試。」漢克低頭看著魔法陣的光紋道。


「陛下想知道我吃了那塊麵包會不會也長出尾巴!還命令我讓他檢查。」


「『也』?『檢查』?」這下不只海奇亞斯,連黑娜也聽懂了。


「檢查是脫褲子的那種嗎?」黑娜下意識問出口,騎士尷尬地按著臉。


「黑娜,淑女不會知道『脫褲子』的蘇爾達特語怎麼說。」


「這個不重要啦!國王居然這麼可惡!命令你在大家面前脫褲子!」黑娜現在比騎士還要憤怒了。


漢克發現再不澄清誤會就晚了。


「只有在御醫和陛下面前,這是極機密的事,你們必須發誓死也不能說出去。」海奇亞斯和黑娜嚴肅地點頭後,漢克才說出真相。


「現在皇宮裡有許多人都生了那種怪病,長出動物尾巴,皇家巫師正在封鎖消息研究解藥,但他們自己也沒有倖免。」


「那不一樣啊!漢克大人原本沒事吧?怎麼可以設計漢克大人吃下有問題的麵包,還強迫你做那麼丟臉的檢查呢?國王那個王八蛋!漢克大人明明對他那麼忠心!」黑娜握緊拳頭,氣到聲音都顫抖了。


「謝謝妳,黑娜,國王陛下事後有對我道歉,而我也原諒他了。身為皇家騎士,我願意為他而死,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其實漢克怎可能不生氣?海奇亞斯的突襲才會引動騎士的殺意,絕對的忠誠卻換來一條黑豹尾巴,還被迫卸下武裝展示弱點的羞辱,漢克仍然耿耿於懷,對白銀賢者的還手可以說絕大部分是遷怒。


明明來到巫師塔就是為了向海奇亞斯求助,卻遮掩著尾巴的漢克,對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


「所以現在大家都長出尾巴?帕雷亞也是?」黑娜慢半拍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皇宮裡的祕密萬一暴露,可能會引起政變,當年亞洛斯王沉迷魔法研究時,就有人打著他用魔法控制王朝和首都人民的旗幟發動領地戰爭,現在國王和我們都有可能變成怪物,就連本來不會叛變的貴族都會害怕蘇塔王國被怪物統治想要先發制人了。」漢克沉重的說。


「漢克大人才不可能變成怪物!」黑娜立刻大聲說。


「海奇亞斯,你能保證黑娜的話嗎?我自己都不敢確定了。按照這條尾巴的特徵判斷,如果獸化情況加劇,我可能變成吃人的猛獸,或許某個由人變成的動物就是我的獵物。」漢克馬上想到最壞的情況。


「我向你保證,那樣的情況絕不會發生。」巫師拍了拍漢克的肩膀。


「那樣的話,我相信你,但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還是請你先用魔法趕到皇宮吧!光是從銀霜城趕來通知你就花了不少時間!陛下誰也信不過,只派了我來找你。」漢克轉身看了看黑豹尾。「還不得不在褲子上挖洞,因為我的鎧甲不像你們的袍子這麼方便!裹著這條尾巴會妨礙我的平衡感,連騎馬都有困難!」


「如果已經影響到腦部感覺,切除尾巴絕不是好主意,可能會造成其他能力的終身殘廢,希望不會有人衝動地自理或暴力對待他人。」海奇亞斯說出他的擔憂。


「瓦肯禮,你先到皇宮保護國王皇后以及王子,我們騎馬過去。」海奇亞斯如此吩咐火精,瓦肯禮哼了一聲,朝皇宮飛去。
※※※

「海奇亞斯!你為何不用魔法傳送更快?皇宮那裡不知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漢克訝異海奇亞斯居然還打算浪費更多時間。


「這道詛咒魔法的根源不在皇宮,問題是它如何進入銀霜城,甚至鑽入宮廷核心,即便是這個禮物盒也因為沾染太多人類氣味,讓魔力變得更加模糊了。雖然模糊,但卻沒有減弱。」巫師說。


「可是我沒聞到奇怪的味道呀!那個麵包好香好軟好好吃!」雖然就是國王賞賜的高級麵包害黑娜長出灰貓尾巴,但難得吃到御廚精心創作的高級麵包,黑娜還是回味無窮。


「並不是指一般的氣味,而是在人跡稀少的地方,風、鳥類和水裡的魚會散播魔法的祕密,而蝴蝶和蛾會傳遞死者的訊息,我們在野外時更能捕獲魔法的足跡,如此強烈的魔法不可能是在銀霜城內誕生。」海奇亞斯說完,彎腰從禮物盒中撿起黑娜吃剩的半塊麵包,看了看就要送入口中。


「住手!」騎士大驚失色,立刻擒拿巫師手腕想阻止他,結果海奇亞斯一個轉身閃避,漢克只抓到一把銀髮,巫師已經咬了口麵包然後咀嚼吞下肚了。


「你瘋了嗎?海奇亞斯!」漢克瞪著他。


「老師!」黑娜也驚叫道。


「我上樓一下。」巫師說。


「等等!你比那些皇家巫師更強,應該對詛咒免疫吧?還是你可以調配解藥?」漢克對銀髮巫師的背影大喊。


海奇亞斯回頭對漢克和黑娜微笑,舉起還剩一小塊的麵包搖了搖,進入他的工作間。


騎士和學徒面面相覷。


「老師應該是去準備一些緊急解咒藥帶去皇宮,先給帕雷亞他們擋著應急吧?」黑娜不確定的看著青銀騎士。


「所以他才要親身嘗試詛咒的性質好對症下藥嗎?」漢克被銀髮巫師鬼神莫測的舉動搞得驚魂未定。


這傢伙是故意的,他一開始就不打算置身事外,才會那麼乾脆地掀漢克的披風!


不多時,海奇亞斯又從二樓下來,黑娜看著看著倒抽一口冷氣。


「老師!你的、你的後面!」白銀賢者拖著一條金色的龍尾,而且他還刻意把法袍下襬剪出一條縫好讓尾巴可以露得更多。


「解藥呢?」漢克急忙問。


「解藥?」海奇亞斯攤開空空如也的雙掌。「可以出發了。」


「你不是準備緊急解咒的材料嗎?」至少漢克聽黑娜這麼說。


「剪刀在工作間,我只是上去做點處理讓這身打扮更好活動而已。」和漢克以及黑娜的尾巴不同,海奇亞斯的龍尾足以掃倒一個成年男子,閃閃發亮的金鱗長尾沉重而令人生畏。


「結果你也長出尾巴,還是這麼誇張的!你到底在想什麼!」漢克攔住海奇亞斯,黑娜也憂心忡忡看著巫師。


「你晚點就會明白。」


巫師再度看了一眼仍被謎團包裹的禮物盒,走到塔的入口處,發出像是口哨又像風的聲音,呼聲織成了一首歌,不多時,竟然有頭銀白大獨角獸跟著霧氣出現了!


「幸好今天是新月節,召喚跟月亮有關的幻獸比較容易。」海奇亞斯輕撫著獨角獸的臉龐道。


「老師不把尾巴藏起來嗎?」黑娜看著正穿戴兜帽斗篷禦寒的銀髮巫師,但連斗篷都藏不了龍尾末端,使他看起來像是半龍半人的異域生物。


「我們必須正大光明的向銀霜城前進。」海奇亞斯又吐出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發言。


「我要和老師一樣!老師等等我!」於是黑娜也衝上二樓剪洞去了。


漢克啞口無言。


「你是說非但不隱藏,還要展現這受詛咒的部分嗎?」騎士看著獨角獸溫馴地趴臥下來讓巫師騎乘的神奇畫面。


「正是如此。」海奇亞斯道。


這時黑娜也拖著貓尾巴跑下來,在海奇亞斯招手下一同乘坐獨角獸,擁有四條纖細長腿的幻獸輕而易舉就馱起兩個人。


「等我揪出幕後黑手,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漢克調整他的披風,跟著露出黑色豹尾森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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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白銀賢者曾停下幾次安撫出來求救或驚慌逃難的路人,但愈接近銀霜城,他們的速度也加快了,直到緊緊封閉的城門在望。


城門哨衛看見海奇亞斯等人到來,將城門打開一條縫讓三人兩騎通過,漢克留意到他們都穿了長及地面的披風,眼神閃爍,舉止非常小心翼翼,心下有底。


新月節前一天本來應該非常熱鬧,如今景色蕭條,清晨時國王下旨關閉城門。


「看來情況比我們想像得嚴重。」青銀騎士握著韁繩道。


嬌小影子一躍而出,站在大路中央擋住白銀賢者一行人。


「芬妮!妳沒事真是太好了!」騎士驚喜地叫出豬牙旅店老闆娘的名字,他的矮人好友與格鬥技術師傅。


「王八蛋!」女矮人卻是兜頭兜臉砸來嗆辣的咒罵。


「我就知道守在這裡可以逮到你!巫師!你們搞出了什麼混帳魔法!害老娘長出了──」芬妮忽然閉口,瞪大眼睛看著海奇亞斯的龍尾,黑娜的貓尾,然後繞到漢克的驛馬旁邊。


「你怎麼變成了豹子?」


漢克尷尬又無奈的看著女矮人。


「海奇亞斯來幫我們調查,他自願吃下帶有詛咒的麵包,妳就暫時別和他計較吧!難道矮人族也感染詛咒了?拜米爾呢?」


「鬍子在皇家圖書館的灰塵書堆裡找線索,我可沒辦法乖乖坐著等!」芬妮非常生氣,剛強的表情下卻潛藏著一絲茫然無措的恐懼。


「創造這個魔法的存在可能不是巫師,我們會竭力找出真相和解決方法,當前必須先防止人民恐慌相殘,現在正準備入宮尋求陛下的保證和支援。」海奇亞斯解釋。


芬妮頓了頓又說:「那我們呢?難道就只能束手無策嗎?誰知還會長出其他噁心部位?」


「黑娜,妳來說明。」


學徒於是溜下獨角獸,站在芬妮前面。


「我們一路過來看到的情況,城外也有好多人長出尾巴,老師推測,是藏在某些麵包裡的古老魔法害的,愈靠近新月節就發作得愈快,今天吃下詛咒麵包的都會馬上生出尾巴來。」黑娜扭著手指說。


「雖然老師和漢克大人擔心的話題我有些聽不懂,但如果有人用這些麵包做壞事或傷害別人怎麼辦?目前大家都好像只有出現尾巴而已,希望不會再惡化了。」


「好吧!那你們快去。真搞不懂,在銀霜城住了這麼久,第一次遇到這種怪事。」芬妮喃喃抱怨著,決定先轉回去和友人連絡。


銀霜城最高的鐘塔頂端赫然坐著一個抱著拐杖的老牧羊人,老人盯著海奇亞斯等人行進的道路,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強風吹動他斑駁的白髮,有如黎明山澗的冰冷反光。



[*]※※


他真的沒看錯!白銀賢者和他的學徒進城了。


維渥夫躲在友人提供的閣樓窗戶下,透過窗簾和玻璃偷看街上動靜。


那是獨角獸嗎?還有,不管是銀髮巫師護在身前的少女學徒,或者是身邊與他比肩前進的騎士,他們都沒有遮住那古怪的部分。


大新聞!這真是爆炸的大新聞!


維渥夫一把抱起外套衝了出去,原本無人走動的小巷也多出了不少怯生生擠在門口偷看白銀賢者三人行伍的好奇臉孔。


維渥夫連滾帶爬跑進報社,直抵主編辦公室。


「榮彼主編,您猜什麼事發生了!白銀賢者他駕臨城裡啦!而且騎著一頭看起來像是馬的雪白生物,額頭上還有獨角,還有,他身上有尾巴!我親眼看見!千真萬確的消息!」年輕記者氣喘吁吁。


「你怎麼知道的?」榮彼主編站在書桌後,雙手撐著桌面苦思,貌似正在組合報紙版面。


「我剛剛在大街上看到,馬上就趕來告訴主編您了!這個消息絕對可以算是頭條吧!」維渥夫興奮的說。他的工作有救了!


「大街上只有你一個人嗎?」


「不,好像還有不少人都在偷看。」


「賢者大人有藏起他的尾巴嗎?」


「自然沒有,是金色鱗片的龍尾,真是帥氣!不愧是賢者大人!連尾巴都這麼有型!」維渥夫激動的說。


「你這白癡!這不表示賢者大人主動希望被看到嗎?這叫哪門子的頭條!還是在大街上,大家都已經目擊的事情!」榮彼主編怒吼。


「可是,是您要我找有關賢者大人的重要新聞。您不就待在辦公室裡沒看到嗎?也不是所有人都住在賢者大人剛好經過的路上吧?」年輕記者委屈的說。


「現在城裡出事了,可以報的東西跟山一樣高,問題是沒人出來買報紙也沒人追新聞!你知道為什麼嗎?維渥夫?」榮彼主編陰惻的反問。


「因為那個……」年輕記者左顧右盼,不敢正面道出。


「就連我們報館也只剩下你一個人沒感染詛咒!你真是個幸運兒哪!維渥夫,為何不好好動動你的腦子?」


現在他才是那個不一樣的人,維渥夫感到孤單,只能低頭唯唯諾諾。


《先鋒報》報社裡的氛圍相當凝重,同事發現維渥夫穿著普通的長褲背心出現,都用一種冷漠眼神看著他。


「我和印刷廠說好了,針對那些願意花一枚銀幣來購買報紙取代外出露臉的消費階層,《先鋒報》打算每個整點推出一份異變特刊!」榮彼主編雙目綻出精光,維渥夫看見一條狼尾在主編身後搖晃。


「我的記者們都說願意日夜住在這裡待命寫稿,我自然體諒他們跟我一樣有不方便之處,而你,親愛的維渥夫,將是那個最萬能的外派記者,你犯不著寫稿,去給我挖來今天、明天、大後天直到事件落幕前所有銀霜城新聞!我會派人跟你接頭,有消息的話就回傳!」他將一袋錢幣丟給維渥夫當作活動資金。


「主……主編,您難道不怕我們永遠都恢復不了?這樣跑新聞還有意義嗎?」年輕記者說出內心的疑問。


「蠢蛋!如果事情演變到最壞的情況,你們還可以拿到一筆遣散費躲去鄉下,你以為我沒想過這種可能嗎?」榮彼主編冷聲道,年輕記者感動地看著原本以為冷酷無情的上司,眼中淚光閃爍。


「咬緊賢者大人,不管他是否跟詛咒有關,或者他發現解咒的方法,還有來自皇宮的動作,任何有關貝洛夫王家的決定,人們都會想要第一個知道!」


「是的!主編!」


維渥夫繞著小路和暗巷追蹤白銀賢者的行列,發現他們不出所料進了皇宮。皇宮周圍被層層衛兵嚴密把守,維渥夫只好壓低帽子,轉身藏在建築物陰影中躲開衛兵的注意。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老牧羊人駝背拄著拐杖慢慢地走進皇宮入口,衛兵們彷彿變成木頭人,老人暢行無阻。


那個老頭子也是巫師嗎?維渥夫好奇的想。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9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21 22:46:59

第二集 第七話 老鼠的乳酪

第二集 第七話 老鼠的乳酪


黑娜跟著巫師與騎士走入王國的政治殿堂,為了尾巴詛咒的災難謁見蘇塔至尊,皇家侍衛看守著所有出入口,氣氛緊張寧重。


年僅三十八歲的蘇塔國王將造型危險的紫色蠍尾掛在寶座上,包圍他的朝臣身上也可見各式各樣的動物之尾特徵。


捲曲金色長髮批垂在肩膀的拿赫特王,透明的灰眼有如銀與水晶的工藝品,薄唇像是緊繃的弓弦,形似狼顎的有力下巴,帶給黑娜極大的震撼。


三級貴族來了不少,即是獨角獸爵、不死鳥爵和龍爵三種宮廷大貴族,也是國王的心腹集團,目前已集結的人數大約二十個,此外也有幾名資深的守護騎士。


白銀賢者的出現在他們之中掀起了浪花般的討論。


「陛下。」海奇亞斯在拿赫特王面前單膝跪地,也示意黑娜照做,短暫行禮後起身。


「海奇亞斯,這副模樣是表示你的無能還是另有涵意呢?」國王盯著巫師的金色龍尾,倒也沒有很駭異。


「出自我個人的判斷。」巫師道。


「賢者為寡人帶來解除詛咒的方法嗎?」拿赫特王又問。


「尚未。」


「寡人相信你能對目前的僵局提出意見,起碼先說服寡人的狐狸冷靜下來,寡人一直要求他等白銀賢者到來,參與議事,畢竟這跟魔法有關,需要專家意見。」拿赫特王已經乾脆用大家的尾巴當綽號了。


漢克和海奇亞斯不約而同看向人群中一名灰髮男子,該名不死鳥爵被稱為「銀矛的法克斯」,指他就像國王之矛一樣嚴厲無情,法克斯擔任監察長,負責主管銀霜城的軍務處與調查處兩大特務機關,現在他的尾巴的確是銀色獸毛。


「一旦王命頒布,要收回來可沒那麼容易了。」拿赫特王對眾人伸出右手,握緊成拳。


「現在這裡的每個人都希望我能下命令,而這些命令通常會對某些人有益,主要是為了保護皇宮和蘇塔王國,我已經虛耗了半個白日,現在看你的了,海奇亞斯。」


海奇亞斯欠了欠身。


「法克斯閣下,敢問您打算對陛下提出何種請命呢?」


「現在城內正在孕育陰謀,必須徹查不法份子,否則他們的爪牙將撕裂銀霜城。」法克斯道。「即使陛下下令閉鎖城門,消息還是陸續外傳,密探回報鄰近的貴族領地已出現集結兵力現象。然而目前城內衛兵和國王護衛軍的抗命情況非常嚴重,不肯配合指揮。」


「寡人相信這種抗命現象跟尾巴有關,直接用軍法處罰太過苛刻了,恐怕寡人的劊子手也會先偷溜,更沒有那麼多牢獄和人手可以看管囚犯。」拿赫特王點頭。


「此時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不死鳥爵在表達意見途中不時盯著漢克,騎士則搞不懂法克斯那強烈的敵意從何而來,過去也合作愉快呀!


「這是我提出的意見。」海奇亞斯從袖中拿出卷軸交給侍童,由侍童轉呈國王,拿赫特王閱讀卷軸的內容,然後遞給侍童,少年大聲朗讀。


待白銀賢者的主張傳達完畢,貴族們都露出不贊成的表情。


「居然要公開此事……」群臣竊竊私語。


「為什麼?」國王問。


「因為這個詛咒並不危險,大概只會止於長出尾巴,同時也已經蔓延到城外。危險的是,人們會因此做出什麼事?」海奇亞斯說。


「賢者大人,你的建議正是最危險的!」法克斯大聲抗議。


「請聽我一言,陛下以及各位大人,這種詛咒不會透過接觸傳染,有問題的麵包數量有限,下層民眾的感染主要來自麵包大賽,而他們又將得到的麵包與親友分食,只要從御廚和廚師們調查就能找到材料來源,魔法出現的理由也會漸漸明朗。」海奇亞斯抽絲剝繭的分析。


「你提議繼續慶祝新月節,這有助於解除詛咒嗎?」拿赫特王托腮問。


「是的。」


「然而,狐狸的顧忌也有道理。」拿赫特王的視線忽然落到黑娜身上。


「難得的是,海奇亞斯的學徒也來到此地,不如讓我們聽聽她的看法。」


忽然被點名,黑娜露出鯁住的表情。


「去吧!不用緊張。」海奇亞斯轉頭輕聲說。


「黑娜,是叫這個名字吧?聽說妳和寡人的兒子是好朋友?」


「是。」黑娜緊張地揉著學徒袍。


「妳還沒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我們這些大人的尾巴讓妳害怕嗎?」拿赫特王有意無意地彎起他的蠍尾。


「有毒嗎?」巫師學徒反問,周圍響起數聲咳嗽。


「那可得實驗看看才知道了。」國王回答。


其實黑娜還是不太高興拿赫特王對漢克的沒禮貌行為。


「我想現在不是煩惱害不害怕的時候,只有一條尾巴我不怕,不過我怕會螫人的蠍子。帕雷亞他還好嗎?」黑娜想了想又問。


「充滿勇氣的小姑娘,帕雷亞有這樣一個好朋友關心,真是令人欣慰,正如寡人擁有賢者的友誼一般。」國王看見黑娜明顯寫滿警戒的臉,似乎覺得非常有趣。


「倘若妳不希望傷害別人,但那些人還是要對妳不利,妳又能怎麼辦呢?黑娜。」


「我要保護我自己。」黑娜說,她想起那些強盜,抬頭大聲說。


「很高興我們又多了一個共同點。然而,倘若只能你死我活又當如何?」拿赫特王繼續問下去,彷彿真把一個十六歲少女的意見當成重要參考。


「怎麼確定?」黑娜冒出一句眾人都聽不懂的話。


「『怎麼確定』是指?」


「陛下,你怎麼確定只有你死我活這條路可選?」黑娜似乎真的搞不懂,所以直白的問出口,海奇亞斯也毫無干涉學徒大放厥詞的自覺。


「從歷史,寡人的祖先,祖先的敵人,以及寡人的親身體驗。」


「可是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啊!我就不知道吃了您送的麵包會害我長出貓尾巴。」黑娜還是忍不住流露了絲絲怨氣。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就這次的情況討論好了,如果有人要殺帕雷亞,妳要怎麼辦呢?」拿赫特王沒笨到看不出黑娜對國王有意見。


「寡人假設妳不會想殺了對方,那麼妳應該有些其他方法。」


「那個……我會警告他別這樣。」黑娜早就知道有人要對帕雷亞不利,這可不是現在才被問到的假設性問題,黑娜也非常認真地考慮過了。


「警告沒有用呢?」


「我拿走他的武器,公開他的計劃,讓他不能動手,還會請帕雷亞提防他。」


「但是很容易就可以制定新的計劃,弄到新的武器,偽造身分或雇他人下手,假使壞人活著就不會放棄呢?」國王好整以暇地駁倒黑娜。


「那麼,我會恐嚇他,讓他相信別這麼做比較好。」黑娜心虛地看向海奇亞斯,發現巫師沒有責難她,才鼓起勇氣說下去。


「我會假裝詛咒他,可能真的詛咒他,傷害帕雷亞會變成臭癩蛤蟆!那他就會明白一條尾巴不算什麼!」


國王沒想到黑娜的最後一句竟是如此,愣了一下忍俊不住,朝臣中也有人偷笑。


「好了好了,寡人明白妳的意思,看來妳跟妳的老師一模一樣,寡人就說白了吧!的確會有利用這次詛咒麵包事件造反的叛亂份子,難道能夠不流血的對付他們嗎?視乎需要,也必須從那些人口中逼問出有用情報,預防更大的衝突犧牲出現。」即使國王是和黑娜對話,眾人都明白這番話其實是說給海奇亞斯聽的。


「是讓調查處拷問叛亂份子和間諜嗎?用那些殘忍的方法!灌水、刀割、火烤還有倒吊!」黑娜追問。


「一般而言難以避免,不過妳怎麼知道呢?」


「小說上都是那樣寫啊!冷酷無情的監察長被稱為『灰色惡魔』,他的祕密手下是銀霜城最可怕的黑暗部隊,專門幫國王清除異己!」


「……哦?」國王只發出這個音,笑著看向他的狐狸。


漢克趕緊摸到五官冷如石雕的不死鳥爵旁邊低聲解釋:「黑娜不知道監察長是誰,她只是愛看小說學通用語,請閣下千萬別和她計較!」


法克斯低哼一聲:「稗官野史倒也沒錯。」


不死鳥爵自己承認了。


「那我又怎麼獲取謀反情報,揪出間諜,或讓那些叛亂份子不輕舉妄動呢?」國王發聲。


黑娜果然陷入了苦惱的困境。


「老師,如果我回答實話,你會生氣嗎?」黑娜轉頭怯生生的問。


「不會。」海奇亞斯神色如常。


「難道是要跟他們講道理嗎?」拿赫特王含笑問。


「講道理才沒用呢!直接餵他們吃麵包就好了,就是那種魔法麵包!而且不一定要真的逼他們吃下去,只要威脅不聽話就讓他們長出尾巴或不幫他們治好。」黑娜撈著貓尾巴斬釘截鐵道。


原本輕視黑娜的貴族紛紛笑不出來了,不死鳥爵眼中迸出讚賞的光芒。


為什麼惡魔監察長和巫師學徒手法這麼一致啊!明明小女孩看起來如此可愛無邪,被擁有強大武力的法克斯強迫推銷過榮譽麵包,現在才會乖乖站在這裡的貴族們紛紛不著痕跡地後退幾步。


「黑娜,妳覺得跟鞭打和烙鐵相比,讓罪犯長尾巴比較善良嗎?」國王換了個比較狡猾的問法。


「才不是!我討厭死這條尾巴了!我本來永遠都不想見人,可是老師要幫大家解決問題,我不能這麼膽小自私!」黑娜蹙著眉心說。


「老師一定會找出解除詛咒的方法,而您是最偉大的國王陛下,如果想做壞事的人收手不做,或者配合悔改了,你會原諒他們吧?當然,你可以嚇嚇他們,讓叛亂份子長出特別醜的動物尾巴,以後他們要做壞事前就會考慮後果了。」


「嗯,妳這麼說也有道理。」拿赫特王沉吟之後召來他的首席政務官。


「我就相信你們這麼一回吧!我的龍爵,拿這份意見書去起草緊急詔令,爾等需在其上簽名附議,有異議者現在就提出來!」


難道蘇塔國王真的被一個巫師學徒說服了嗎?群臣惴惴不安的想。


總而言之,初步應對方針已經決定,不管樂不樂意,三級貴族們還是一一簽署聯名,畢竟最優先的問題就懸在他們臀後。
※※※




銀霜城裡出現了更加奇特的畫面。


一群長著動物尾巴的衛兵開始巡邏,到處張貼國王的特別敕令,關於城內流行詛咒魔法的緊急對策,規定如下:



[*]公務員及軍人於公開場所不得掩飾尾巴,拒絕履行職務者罰俸半年,降職一等,正常執勤者倍薪半年並於事後給予各種福利補償,有功者將特別表揚。
[*]擅自為他人進行醫療行為或以任何方法移除尾巴者逮捕並按損傷程度判刑。
[*]禁止販賣及持有他人尾巴,違者處鞭刑並流放。
[*]新月節之慶典諸務照常舉行,唯獨麵包大賽停止,改為不使用麵粉類的料理比賽。
[*]新月節期間一切犯罪行為,尤其對兒童及婦女的傷害從嚴處理,犯人須公開示眾半月。


那是銀霜城不分官民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敕令。


※※※


「迪迪,快幫我畫張插圖!」維渥夫衝上畫家好友棲身的閣樓,不久前他才借用這個瞭望點觀察街道,並偷看到白銀賢者進城的畫面。


「帕雷亞王子出巡的畫面你看到了嗎?實在太壯觀了!我要一張彩色頭條插圖!要王子和巫師學徒共乘一輛馬車!兩人彼此凝視的浪漫感覺!還要很多鮮花!兩小時以後過來取件!」年輕記者連帽子和圍巾都來不及脫,雀躍的指定完就要離開繼續追蹤新聞。


「慢著,我有說接下你的委託嗎?」一頭很久沒剪的淺棕色長髮披在背上,從頭到腳給人陰鬱且不好相處印象的潦倒畫家冷淡道。


維渥夫的腳步驟然凍結。


「怎麼回事?迪迪,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他張著嘴巴,看著好友一如往常埋在桌前苦幹,但閣樓裡似乎多出了些不一樣的地方。


「你看,我要忙的委託有這麼多。」名叫迪迪的畫家伸手指向大梁,上面用廢鐵釘、小刀和其他尖銳物體釘了一排便條紙,並且非常有藝術家個性地全部釘在人名上。


「你是說有人找你畫圖?可是兩個半小時前我來你這裡時還沒看到這些訂單呀!」維渥夫錯愕了,揮舞著雙手要迪迪給他一個解釋。


「大約一小時前,來了好幾個記者,告訴我國王發布了那個關於尾巴的緊急敕令,並沒有要處罰或逮捕長出尾巴的人,所以好幾家報社和雜誌決定馬上開工。」
迪迪這樣說的同時雙手還是動個不停,左手拿排筆打底色預先待乾,右手在畫紙上勾勒線條。


「雖然你們《先鋒報》搶佔了不少資源,但既然人們走出房子,其他報刊雜誌也開始反攻了,這時候他們可是捧著錢找能工作的人。」


「既然如此,迪迪,我也拜託你……咱們的交情可不一般吧?」維渥夫急了。


「你看,那些人來拜託我的時候,為了讓我專心趕稿,幫我帶了麵包、培根、臘肉、咖啡、蠟燭來,還預付我訂金,你帶了什麼?」畫家現在不只是冷淡,而是冷漠了。


「你知道我沒空也沒錢啊!」維渥夫辯解。


轉頭一看,貧瘠的閣樓內多出了不少阿諛諂媚的贈品。


「那倒是,所以我畫我的圖,你追你的新聞也不妨礙不是嗎?」


「現在不一樣,我必須要有更好的表現!」否則他就要被趕出報社,全家流離失所了!現在不管是多小的功勞,代替其他人多搶到一篇報導,多敲定一張插畫,就多一分生存機率!


聽了好友的情報,維渥夫猛然意識到,他已經不是前不久還被委以重任的報社救星。


「我們剛畢業就認識了!當時還是我介紹你接《先鋒報》的工作!」


「一個月不到一件,酬勞低到我只吃一餐還不夠買畫紙。」


「那是主編只想用有名畫家的作品,我一直跟他說你的畫要好多了!」維渥夫心虛。


「所以我連抵缺的都不算,只能畫無聊的羅曼史插圖。」


「別那麼說嘛!你畫的女精靈超級誘人的!」維渥夫回過神來現在不是讚歎的時候。


「迪迪!我要聽真正的理由!」


年輕記者才說完,畫家猛然站起,維渥夫看見好友身上的老鼠尾巴,大驚失色。


「你什麼時候……我以為你也倖免於難……」他結結巴巴,沉浸在震驚中。


「你要聽真正的理由?好,現在就告訴你,我已經不想為人類工作了!」迪迪理直氣壯的說。


畫家終於起身面對記者,雖然只長出尾巴,但迪迪已經迫不及待的在臉頰上添畫了老鼠鬍鬚。


迪迪走向好友,繞著他數落罪狀。


「當你有了固定的工作和薪水,我在這間閣樓捱餓受凍。當你和老婆在郊區買了新房子,過著甜蜜的新婚生活,我在閣樓裡煩惱遲交的房租。當你的小女兒誕生,我什麼禮物也買不起,只能熬夜一個月為她畫了一本童書。」迪迪悲涼的說。


「《老鼠公主》嗎?那是我這輩子收過最棒的禮物!閣樓裡的老鼠得到畫家的真愛,解除了詛咒,變成美麗的公主,她邀請畫家治理她的魔法王國,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不是給你,是給愛蜜莉的。」畫家的一記鐵板又讓記者垂下肩膀。


「迪迪,你不是認真的吧?你知道白銀賢者已經來銀霜城拯救大家了嗎?尾巴的詛咒遲早會解除,而且你還是人類啊!」維渥夫對他伸出手。


「我不懂你為什麼不想當人類,一定是你壓力太大了,迪迪,事情很快就會好轉。」


豈料畫家卻袖手走向牆角,趴下來對著老鼠洞語氣輕柔的呢喃。


「噢,我親愛的蘿絲瑪莉,我很快就有錢給妳買最高級的乳酪了。現在的我也跟妳擁有一樣的尾巴,請妳不要害怕,再像過去那樣出來陪伴我吧!」


維渥夫則因為這一幕全身僵硬,嘴巴開開無話可說。


「我們必須馬上去看醫生,迪迪,你真的不太正常……」


「不,不正常的是你。維渥夫,今天你來了我家兩趟,卻連我長出尾巴都沒發現,連來委託我作畫的陌生人都會注意到的事,口口聲聲宣稱是我好友的人,卻從來都不放在心上。」迪迪拍拍膝蓋上的灰塵站起來。


「這就是人類,只愛注視對自己有利的地方。」迪迪說。


「再見了,維渥夫,就算白銀賢者找出解除全城詛咒的方法,我也不會接受治療。」


「我知道了,你就是討厭我對不對!我也有房屋貸款要繳、老婆孩子要養哇!現在工作又快沒了!我不會求你可憐我的!再見了!迪迪!祝你功成名就!」年輕記者淚流滿面奪門而出。


破舊的閣樓木門被狠狠甩上,發出即將解體的呻吟聲。


幾分鐘過後,畫家拿起毛巾擦掉臉上的鬍鬚墨痕。


「我是開玩笑的。」


迪迪伸伸懶腰,煮了杯咖啡回到工作桌前,隨手拿了張廢紙片記下維渥夫指定的主題壓在插滿畫筆的玻璃罐下。


「還是老樣子,粗神經的傢伙。」鐵定待會就忘記氣話,為了老婆和孩子跑回來哀求迪迪,迪迪太了解這個男人。


再不然,等白銀賢者找出解除詛咒的方法,他也一定會來勸迪迪放棄尾巴,到時候再順便和好就好。


現在當然是趁這段兵荒馬亂的時間多賺點錢。


「一下子接這麼多工作真不習慣,現在心情愉快多了,哈哈!如果再有那時候的夾心麵包就更好了。」


維渥夫剛當上實習記者時,每天一定做雙份的夾心麵包,用麵包片裹著煎蛋、青菜和燻肉片,在上班途中送給閣樓裡的畫家,逢年過節也必定把妻子做的大餐分裝一份給迪迪。


「太天真了,你這樣怎麼當記者呢?維渥夫。」畫家抽起鉛筆開始打稿,毫無罪惡感的評論道。


※※※


國王讓巫師學徒和王子代表巡訪尾巴詛咒的災情,結果黑娜和帕雷亞遊行不到銀霜城的三分之一天就黑了,只好先回到皇宮。


黑娜趴在桌上休息,正在等老師回宮時,忽然有兩個鬼魂穿牆現形,嚇得她躲在棉被裡。


原來是客客氣氣請她去光之庭會晤公主的王室英靈,黑娜才想起來她和利希妲公主的約定,但現在銀霜城都亂成這樣,誰還有空和亡靈公主聊天?


但黑娜也不想惹上更多麻煩,於是將桌上的點心倒入手帕打包,自立自強帶著食物到光之庭去。


利希妲公主已經坐在野餐石桌上,黑娜硬著頭皮打招呼。


「晚安,利希妲。」公主果然在看她的尾巴。


「晚安,黑娜。」利希妲公主還是一貫的雍容平靜,等黑娜主動在她身邊坐定才開口問。


「那是真的嗎?尾巴。」


黑娜苦著臉點點頭。


「我們想過看帕雷亞的尾巴確認,他不停反抗,還跑到他媽媽那去了。」利希妲公主不高興的說。


不跑才怪!黑娜想像小王子被一大群幽靈狂追的畫面,打從心底同情帕雷亞。


「你們就住在皇宮裡,應該也知道銀霜城出事了。」


「知道,但有限。半夜騷動時皇家巫師就傾巢而出,在皇宮各處施放偵測魔法,這些魔法嚴重妨礙了我們活動自由,阿爾巴也只有匆匆出現過一次就走了,接著清晨時那隻無禮的火精又出現在皇宮,我的人大都窩回老地方裝死。」


其實是「真死」吧?黑娜小聲在心中補上這句。


「阿爾巴是誰呢?」黑娜好奇問。


「負責應付我們的皇家巫師。」


利希妲公主其實已經了解不少事態發展了,但她認為「應該」要有人主動向她報告,結果被怠慢了整整一天,這是亡靈公主生氣的理由。


「我呼喚過亞洛斯爺爺,但他不知神遊何方,遲遲沒有回應我,他和我聯手應該能對付皇家巫師。」利希妲公主又道。


「呃,我不太明白魔法的事情,不過現在不只有皇宮,整座城有很多人也長出尾巴,或『正』在長出尾巴,老師說在新月節吃下詛咒麵包的人都會這樣。」黑娜小心翼翼的說。


「我知道海奇亞斯已經來過皇宮,但他沒有來見我。」利希妲公主抬頭看著荒蕪多年的薔薇園上方那塊狹窄的天空,羊角似的新月閃閃發亮。


「老師真的很忙,不是故意的,他為了解開詛咒,還自己吃下國王送的麵包,他的尾巴很大喔!是金色的龍尾呢!」這段時間以來黑娜觀察到一件事,就算公主在這處皇宮裡來去自如,她也不會偷看白銀賢者,甚至會主動避開銀髮巫師的注意,絕不故意製造在光之庭以外的偶遇機會。


海奇亞斯告訴學徒,那是所謂「王族的尊嚴」,從生前到死後,貫徹如一,也是絕不可以輕易冒犯的領域。


黑娜還是不太懂,但她知道這是利希妲公主會這麼寂寞地留在光之庭的緣故,還是很同情她。


「海奇亞斯也長出了尾巴!」這下利希妲公主是真的吃驚了。


「因為老師要調查那個詛咒嘛!」海奇亞斯只是吃下詛咒麵包,陪黑娜長出尾巴,她竟然就不那麼害怕難過了。


「那海奇亞斯現在何處?」


「老師和我到皇宮來開會以後就分開了,我跟帕雷亞一起去尋訪災情,老師現在應該差不多回來了?」


利希妲公主陷入沉思,黑娜則一片接一片慢慢啃著香草炸薯片。


「那個詛咒是從麵包,精確的說是從製作麵包的麵粉中散播?」利希妲公主反問。


「我們在巡訪調查的時候,發現受害者都是吃別人送或買的麵包,結果詛咒麵包的來源很多都是麵包大賽的試吃品或有參加大賽的廚師做的試賣品,薄利多銷還有麵包抽獎,一般人也買得起。」黑娜乖乖報告。


「那麼這些麵粉一定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先加入詛咒後再散播,因為銀霜城的物流相當快速,感染這麼多人需要不少的份量和時間,如果到處做手腳次數多了很難不被發現,而且來不及散播。」利希妲公主道。


「老師好像也對國王陛下說過類似的話,現在決定繼續慶祝新月節,不過進出城的可疑者都有受到監視,希望能快點揪住跟詛咒有關的人。」黑娜誠心祈禱災難快點過去。


「今天,我在皇宮裡感受到斷斷續續的陌生氣息,不知是何來歷?」利希妲公主提起令她在意的可疑跡象。


「是指瓦肯禮嗎?老師派他來保護王族,因為不知道詛咒之後還有沒有其他攻擊?」吃完薯片了,學徒舔舔指尖,摺好手帕。


「不是那個火精。」公主篤定。


「逛了這麼久,總算找到一處比較幽靜宜人的歇腳處了。」蒼老的男聲忽然響起,不止黑娜,連亡靈之身的公主也驚愕站起。


她們完全沒感覺那名老牧羊人如何進入光之庭,又站在那裡聽了多久。


「來人!拿下入侵者!」利希妲公主立刻蒙上面紗,高聲命令。


灰黑色的英靈鬼影立刻從土地以及牆縫中鑽出,惡狠狠的撲向老牧羊人,卻在靠近他時全部逃開了,速度快得簡直像是原地消失。


「姪女啊!別得罪這個,他是……」將軍鬼魂從利希妲公主腳邊冒出頭鼓起最後的勇氣忠告,卻被利希妲公主用鞋跟踩進地下,再也沒有出聲,不知躲到哪裡避難去了。


老牧羊人仍然握著長長的拐杖站在那兒。


「不愧是公主,氣勢果然不凡。」老牧羊人枯嘎的笑聲像是群鴉亂鳴。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你是什麼?」利希妲公主問。


「吾名為艾肯恩,公主。」老牧羊人舉起瘦長的食指,指向利希妲公主臉龐,她用來遮擋臉孔的黑霧便被微風吹散了。


毫無預警被迫暴露真面目的利希妲公主又驚又怒,立刻捲起飛沙走石攻擊老牧羊人,然而砂礫碎石卻在碰到老人時變成花朵墜落。


白髮的幽靈公主雙眸燃燒翡翠怒焰,卻無法成功凝聚出面紗。


「他是巫師嗎?」黑娜害怕的問。


「只是外表像人而已,不知哪來的怪物!」公主怒叱。


「可是我前幾天和他在田邊說過話。」黑娜當時完全不覺得有異狀。


「你入侵這裡到底有何目的!」利希妲公主厲聲質問老牧羊人。


「來檢視我的成果,當然,順便想找人說說話。那個小女孩是屬於我們的孩子,然而,意外發現妳也挺不錯,要不要跟我走呢?親愛的公主。」自稱艾肯恩的老牧羊人彎腰行了個禮,輕快的動作完全迥異蒼老鄙陋的外表。


「無禮的東西!」利希妲公主握緊手心,但老人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其他英靈早已逃跑,只剩下不肯讓步的利希妲公主和完全不知所措的黑娜。


老牧羊人輕鬆避開皇家巫師、衛兵以及精銳騎士的注意,就這樣大搖大擺走入皇宮深處,甚至照他所說,還閒逛好一會兒了。


「我不認識你!憑什麼說我是你們的孩子?你們又是誰?還有檢視什麼成果?」黑娜往前踏出一步問。


「妳難道認不出這股力量嗎?至少本能應該能感受到吧?結果也冒出尾巴啦?」老人盯著黑娜的貓尾歎氣。


「難道害大家長出尾巴的詛咒魔法是你搞的鬼?」黑娜無法不懷疑,對方擺明了就是那個意思。


「一個小小的招呼而已,詛咒?那可是言重了。黑娜,妳想不想參觀妖精的魔法世界,得到我們的力量?」老牧羊人用充滿誘惑的口吻說道。


「對我們來說,詛咒是讓冬天下火,夏天結冰,果樹長出石子,大海淹沒陸地,牛羊或男人死絕,那才叫做詛咒。現在這只能算微不足道的惡作劇。」老牧羊人舉起柺杖一頓地面,料峭春寒的光之庭頓時布滿新綠,長出各式各樣的薔薇花。


「如何?很有趣吧!這是妖精之力。妳也可以跟我們一樣,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妳放棄人類的無聊生活。」老牧羊人看著黑娜說。


「我的朋友在臨冬節時被人類巫師說服了,她本來就是沒什麼個性的夜妖精,但我可受不了我們的孩子在人間被愚蠢人類欺負,所以我要來帶走妳,順便也招待公主到我的王國作客。」


妖精艾肯恩說完,利希妲公主已經氣得長髮飛舞。


「我才不是你們的孩子!」黑娜面對這道強硬的邀請也生氣了。


「我是爸爸媽媽的孩子,雖然他們去世了,可是老師收留了我,而且大家都對我很好,幹嘛要放棄人類生活?」巫師學徒沒想到在麥田邊偶遇的老牧羊人居然這麼可怕,還想誘拐她和利希妲公主。


「是嗎?看來那個叫海奇亞斯的巫師並沒有告訴妳真相。」艾肯恩繼續火上加油。


「什麼是真相?」黑娜不肯示弱。


「妳是我們妖精做了記號的孩子,妳的魔力更接近我們而非巫師,那個人類巫師覺得妳很危險才放在身邊監視,黑娜,妳覺得自己真的是巫師學徒嗎?還是,只是用這身黑袍子遮掩禁忌痕跡的怪異小女孩?」


「你胡說!」黑娜下意識抬起手想要觸摸背上的傷痕,又立刻握緊拳頭。


「黑娜,不要相信妖精的話,妖精總是喜歡捉弄人類到他們發瘋。」利希妲公主握住黑娜的手。


雖然公主的手冰冷無比,現在卻帶給黑娜不小的勇氣。


「瓦肯禮──」黑娜高聲呼救。


一頭大火鷹降落地面,隨即化為白金色的少年,瓦肯禮立刻拔劍面對老牧羊人。


「他說他是妖精!」黑娜急忙對瓦肯禮說。


「什麼種類的妖精!」瓦肯禮不敢讓視線離開怪笑的老牧羊人,低吼向黑娜確認。


「我不知道……他沒說……只說他的名字叫艾肯恩。」黑娜抓住瓦肯禮的衣角小聲地補充。


「沒聽過!」火精皺眉。


「一朵小火焰,真是可愛。」老牧羊人摸著杖頭道。


「你說什麼?」瓦肯禮怒火四溢向前走。


「你不知道我,我卻熟悉你這個種類,『不能調合之物』,如果我到人類巫師家把某顆石頭踩碎,會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發生呢?」妖精艾肯恩笑著威脅。


瞬間,黑娜感覺瓦肯禮僵了一下,但他仍挺起胸膛站在最前方。


「張牙舞爪對我沒用。黑娜,妳聽到我的聲音了嗎?」妖精語音方落,黑娜忽然湧起似曾相似的印象,但她還是猛力搖頭。


「我不要離開老師!我不要去你的世界!你走!走得愈遠愈好!等等!走之前把詛咒給我解開!我不要留著這條貓尾巴!」


黑娜生氣的吼叫完,老牧羊人發出奇妙的笑聲。


「我命令你收回在蘇塔王國造成的混亂!」利希妲公主飄上前指著艾肯恩的鼻尖沉聲道。


「這我可不能保證,再見。」


老牧羊人像顏料沉入水底般消失了,黑娜以為是她眼花,揉揉眼睛,光之庭中哪裡還有妖精的身影?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9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21 22:49:59

第二集 第八話 妖精國王

第二集 第八話 妖精國王


黑娜走在銀霜城的街道上,顧盼不安。


海奇亞斯同意黑娜可以先回豬牙旅店,漢克本想保護她前往旅店,偏偏被堆積如山的軍務絆住了,只好委託相熟的騎士幫忙。


那位皇家騎士欲送黑娜出宮時,臨時被傳召,他請黑娜稍待就離開了。


黑娜早已習慣皇宮裡匆匆忙忙的景象,這時忽然大膽起來,一心只想快點回到豬牙旅店,於是跟守衛借了提燈獨自上路。


「太好了!可以回芬妮阿姨、拜米爾叔叔那邊過夜。」漢克大人和老師那麼忙,明天的篝火會只能靠黑娜了!怎麼可以被無聊的皇宮耽誤呢!好想快點跟芬妮討論要怎麼準備篝火內容,這是黑娜在首都第一次過新月節!就算有尾巴詛咒,她也非玩得開開心心不可!


巫師學徒急著想回到豬牙旅店,結果卻大意被困在陌生小巷裡,迷路了。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的孩子!」巷子裡跑出披頭散髮的睡袍女人,抱住黑娜哭訴。


女人滿手是血,睡袍也被鮮血染紅。


「天!我們得快點去找醫生!」黑娜嚇得連話都說不好。


「妳難道是賢者大人的學徒!?」女人從黑娜掉落的兜帽看見她的長相,語無倫次求救。


「求求妳!我丈夫發瘋要切掉孩子的尾巴!妳快告訴他魔法會消失,妳一定能讓尾巴消失!我找到白銀賢者的學徒!她會幫我們的!」


「怎麼可以這樣!太過份了!妳住在哪?」黑娜也慌了,連忙跟著女人去救她的小孩。


女人住在旁邊的老房子二樓,其他房客不知是不在家或者擔心引火燒身,每扇門都關得緊緊的。


「糟糕!門鎖住了!妳有沒有鑰匙?」黑娜和女人被阻在門外慌張互看。


「開門啊!」黑娜用力敲著門板。


「你誤會了!尾巴不會有害呀!賢者大人會找出解除方法!國王也說不要傷害別人的尾巴!請你出來好好談談!先生!拜託你!」


黑娜聽見小姊弟的哭聲心急如焚,他們的媽媽還血流不止。


「你這頭蠢豬!欺負小孩子!不是好漢!」黑娜氣得用腳踹門,奈何門鎖老舊卻穩固不動分毫。


門鎖忽然解除了,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打開,黑娜立刻踏進房間,看見酒氣沖天的中年男人正抓住一名八歲大的女童手腕,把她按在地板上,掀開裙子想找出尾巴,三歲男孩縮在角落大聲哭泣。


黑娜左顧右盼,抓起掃把衝過去,用力打著男人的背,卻被他粗暴地揮開。


「惡魔!妳們這些女惡魔!總算現出原形了吧!都是妳們的錯!花光我的錢!還詛咒我失業不順!」


男人醉到根本無法溝通。


###


年輕記者拉緊大衣走在寒冷暗巷中,忽然聽見頭上的老房子傳出打鬥聲,還有小孩的模糊哭泣。


出事了!


維渥夫握了握拳頭,灰心喪志的他索性豁出去,決定干涉到底!


記者才踏進堆滿雜物的樓梯玄關,立刻被站在樓梯上的帽兜加蒙面的黑衣男子嚇住了。


幽靈似的男子舉起一隻手作勢要維渥夫止步。


他聽見樓上傳來少女的喊叫聲,一瞬又變得安靜,黑衣男子的手套背面繡著一道奇異標誌,維渥夫瞪大雙眼,不敢置信。


一把血紅匕首插在骷顱頭上,傳說中一旦被目睹真面目決不留活口的刺客聯盟!


###


醉漢被黑娜打斷暴行,竟將攻擊轉向她,黑娜和受傷女人退無可退撞成一團,眼看就要被抓住了,黑娜閉上雙眼握拳胡亂往前打。


揮空?


耳畔卻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醉漢被一拳揍飛到牆上,掉下來壓壞桌子,有氣無力的呻吟,房間裡不知何時多出兩名黑衣人,一個背著十字弓,另一個赤手空拳,只一下就讓醉漢動彈不得。


黑娜呆愣地看著兩名凶神惡煞。


其中一名黑衣人走向那對小姊弟,黑娜大叫:「你們想幹什麼!」


刺客朝黑娜豎起食指點著嘴唇,然後握拳放在心口,不像是要攻擊,接著黑衣人跪下來端詳小姊弟,確定他們平安無事,對同伴點點頭,他們走近黑娜,分開她跟受傷的女人。


情況詭異又危險,黑娜雙眼蒙上黑布,被引導上了一輛馬車,車上似乎還坐著另一個俘虜,黑娜聽到似乎是男人的緊張呼吸,但挾持她的黑衣人就坐在旁邊,還按著黑娜的肩膀。


不能開口,稍有輕舉妄動可能會被殺。


維渥夫被兩根冰冷的手指按著頸動脈,渾身血液跟著結冰。


馬車行走期間,那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打著維渥夫的皮膚。


好整以暇的節奏重複到了第三次,維渥夫才聽出來那是「先鋒報」社內使用的暗號,同社記者時常需要交換情報,通常是告知對方把「果子」藏在哪裡的簡單拼碼,先鋒報如此歷史悠久的報社在銀霜城和其他大城市當然有專屬祕密網路,可怕的是,這個刺客居然知道他們的暗語!


──別報,否則殺了你。


這表示維渥夫的身分也在對方掌握中,刺客聯盟隨時都可以取走他的小命。


維渥夫在一處暗巷被趕下車,刺客從背後用鋼絲綁起他的雙手大拇指,使他不敢用力掙扎以免手指頭被割斷,也無法解開遮眼布,車輪聲揚長而去。


記者跪倒在冰冷的牆邊,用額頭撞了下石磚洩憤。


黑娜被帶下馬車牽著走了一段路,刺客忽然撤手消失了。


「喂?」黑娜嘗試確認對方還在不在,沒人回應她。


巫師學徒立刻七手八腳拆下遮眼布,發現她竟然站在豬牙旅店隔壁街,再走幾步路就到達目的地了。


「到底怎麼回事?那群人是誰?」黑娜慌張地自言自語,覺得口袋重重的,伸手試掏。


黑娜打開一看,是一枚用紙包著的老銅幣,她連忙就著街燈的光線勉強辨識便條紙上的留言:


已為傷者找醫生,勿掛念。


簡單到沒有黑娜看不懂的字眼,也沒有多餘的線索。


那些黑衣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黑娜敲著豬牙旅店的門,同時把皺便條紙和銅幣姑且先塞回口袋,決定晚點再向老師說出這段奇遇。


長出貓尾巴,被國王問問題,和王子一起遊行安撫人心,還遇到刺客教訓壞人,頭昏腦脹的一天就結束了,黑娜爬上床倒頭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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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白銀賢者解釋「刺客聯盟」是銀霜城中一群不好不壞但是很有禮貌的人,但黑娜沒事最好別跟他們扯上關係,也不要跟漢克提起,黑娜點頭乖巧地應允。


希望受傷的女人和小姊弟平安無事。


拿赫特王派出許多殺氣騰騰的衛兵在銀霜城內外巡邏,卻公告要人民繼續慶祝新月節,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情圍著篝火吃東西唱歌?


但黑娜沒來得及煩惱太多,新月節一大早海奇亞斯就帶她出門,這對師徒來到黑娜曾經做過土地祝福的麥田。


「麥田呢?我們走錯路了嗎?老師。」黑娜站在茂密的森林邊緣錯愕,邊核對手上的地圖。


「這裡就是普巴的麥田,也是尾巴詛咒的發源地。」


麥田變成陰暗詭譎的老森林,附近的道路也完全消失了,一定又是妖精搞的鬼!


黑娜縮了縮肩膀,她還不敢跟老師說遇見妖精艾肯恩的事,說不定大家長出尾巴都是她害的。


「老師,你要解除詛咒了嗎?」黑娜抱著希望這麼問。


「普巴失蹤了,但他的家人毫無反應,應該是妖精帶走他。」


「怎麼會這樣……」黑娜知道艾肯恩好像不喜歡普巴,還是搞不清楚他為什麼要讓大家長尾巴,又讓麥田消失。


海奇亞斯繞著魔法森林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對黑娜伸出手,示意她握好。


「黑娜,別鬆開我的手。可以的話,我們必須先把普巴救出來,再來研究解開詛咒的方法。」


「好的,老師,那樣是不是要到森林裡?」黑娜開始緊張。


「沒錯,但是妳帶我去。」


「咦?為什麼是我?我辦不到這麼困難的事,我又不會魔法!那個土地祝福我好像失敗了。」黑娜心虛又挫敗的說。


海奇亞斯只是靜靜看著黑娜,正當她快要受不了自責和盤托出時,海奇亞斯驀然開口。


「妳的土地祝福並沒有失敗……某種意義上,還太過成功了。還記得妳跟麥田上的哪些部分說過話嗎?」


見黑娜點點頭,海奇亞斯繼續說下去。


「那好,接下來妳試著看看能不能在這座森林裡找到相同的東西,那就是妖精世界的入口。」


白銀賢者都這麼說了,黑娜只好主動牽起老師的大手,帶領巫師走入魔法森林。
※※※

堅硬又銳利的墨綠草葉在黑娜身前自動軟化分開,露出一條幽暗窄徑,光線自動集中在小路上,彷彿勸誘人走進深處,隱隱約約還有無數雙眼睛正偷看他們。


黑娜將老師的手握得更緊,萬一一個人在魔法森林裡迷路,她鐵定會嚇死!


尋覓了半晌,黑娜總算在一堆枯萎細葉下發現了似曾相識的小地洞。


「黑娜!黑娜!大王請妳參加他的舞會!」地洞裡冒出尖銳的小孩子聲音,然後伸出拿著金色葉子的蒼白小手。


黑娜驚喘一聲貼向海奇亞斯,巫師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在學徒耳畔低聲指示應對方法,黑娜深呼吸再深呼吸,冷靜下來俯低身子朝蒼白小手說話。


「我的老師也要一起去,兩份邀請函,不然我們要回去了!」


蒼白小手遲疑地縮回去,這次過了很久,久到黑娜都要放棄了,小手才二度伸出,這次拿著兩片金葉子,黑娜小心翼翼地接過,分了一片給海奇亞斯。


「接下來要怎麼辦?」


「朝妳喜歡的方向走,妖精之門會為妳打開。」海奇亞斯說。


森林裡的樹木愈來愈矮,卻愈長愈密,最後樹枝和樹幹根本就纏在一起,編織成僅有一人高的樹木甬道。


忽然間,他們就到了一處明亮的地方,分不出是早上或下午,築在樹穴或石頭間的熱鬧市集,有的攤位被晨光照著,有的卻是暮光和月光,甚至還有用燈芯草和貝母花製作的星光燈籠。


很多和人類一樣大的妖精居民,穿著樹葉、樹皮、蜘蛛網和魚鱗,還有更多黑娜看不出來的材質做成的衣服帽子,打扮得稀奇古怪,紛紛裝作沒看到海奇亞斯和黑娜的樣子。


有顆帶著葉子和藤蔓的南瓜一路跳了過來,在黑娜面前伸出眼熟的白色手腳,南瓜自我介紹他是妖精國王的令使,海奇亞斯與黑娜便跟著南瓜使者來到妖精之國的皇家舞會現場。


除了成員的大小差異比較懸殊,眼前和黑娜參加過的皇家舞會其實沒什麼兩樣,看起來有很多高傲奢華的貴族男女。


食物飲料擺在高高低低的大石頭上,身體發亮的美麗小人以花朵或蕈類為椅,這裡的花朵跟黑娜一樣大,黑娜不禁懷疑是不是她變小了?場中還有肌肉糾結如麵團的黑色巨人,身上卻長了很多透明的昆蟲翅膀。


好奇怪的世界。


黑娜忙著東張西望,四周起了一陣騷動,不知從哪走出一群美女,穿著蜘蛛網和露水製成的透明絲衣,頭髮染著金黃色花粉,散發一股甜香,暴露程度讓黑娜臉紅,她們簇擁著黑娜往前走。


「老師……」黑娜緊張地向後看,發現海奇亞斯好整以暇跟在後方,七上八下地被帶到一處長滿水晶簇的平台邊,不斷從水晶中飄出的七彩光暈飛到一尊俊美青年的石雕上,將神像裝飾得更加優美。


老牧羊人從雕像後走出來,在妖精國度裡,他的眼睛發亮如星,黑娜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你怎麼會在這裡?」


「有何不行?」艾肯恩搔搔白髮,坐在一塊大水晶上。


這時,岩石雕像忽然向前走了數步,彎腰好奇地觀察黑娜,黑娜嚇得往後跑,卻被那些妖精美女擋住,嚇得大聲跟海奇亞斯求救。


「行了,少嚷嚷,這位是『黃麥子國』的國王……最近剛當上的,前不久還是『綠苔長髮國』的第八十三王子,因為那個溪谷深潭曾經有個女人溺死,到骨頭都長滿青苔還是無人發現。」艾肯恩介紹的同時,岩石王子開口想要說話,但卻沒有聲音。


「石像會動?」黑娜想起妖精的世界,比起大驚小怪還是先找到被綁架的地主普巴更重要。


「他當然會動,只是比較遲鈍罷了。」艾肯恩輕蔑地瞟了俊美的青年石像一眼,黃麥子國的妖精國王好像聽不懂老牧羊人直白的嘲笑。


「你把普巴先生藏到哪裡了?」因為老師就在身後,黑娜膽子大了不少,但同時她卻害怕艾肯恩把昨天指稱黑娜是妖精小孩的奇怪威脅告訴海奇亞斯。


「妳要是乖乖配合,我會讓妳看到普巴。」艾肯恩說完,挑釁地看著銀髮巫師,但海奇亞斯仍然靜默,彷彿他的聲音是還未出鞘的劍。


「你到底想怎樣?」黑娜看看石像國王又看看老牧羊人,如果普巴因為黑娜的緣故永遠無法回家,她的罪過就大了。


「他對妳一見鍾情,而妳身上有熟悉的魔法味道,更是難得的優點,所以即使是人類也沒關係。」艾肯恩儼然變成黃麥子國國王的代言人。


「什麼!我從來沒見過這尊石像呀!」黑娜大聲質問。


「妳前天不是溫柔地向他示好嗎?而普巴這頭胖豬卻粗魯地得罪了這位妖精國王,所以他很支持我給予普巴處罰。」艾肯恩抱胸說。


「就說我沒見過啦!怎麼可能看見會說話還會動的雕像卻沒印象?」重點一直沒交集,黑娜也有點惱火。


「真是一個粗心又無禮的女孩,不過不懂人類的愚蠢禮節,或許可以當作小小的優點吧?」老牧羊人又轉對黃麥子國國王說。


石像點點頭,又充滿期盼地看著黑娜。


「因為綠苔長髮國人滿為患,於是身為王子的他決定帶領妻子們和部分忠心臣民建立新的妖精國,他相中了這塊麥田,準備在麥田下建造王國。」艾肯恩道。


「正當其時,這位國王聽見了地面上有人正在說話,於是上去檢視領土,遇到了妳,你們聊起了妖精最喜愛的話題──天氣,妳親切地向黃麥子國國王介紹他來到這裡之前的嚴酷冬天,好讓他和他的人民可以及早預防做好準備。」


聽著艾肯恩的說明,黑娜想起來了!難不成她當時做土地祝福時說過話的小石頭就是妖精國王?普巴還把妖精國王踢飛了?


「為了報答妳的好心,還有免於被單戀的不幸痛苦折磨,黃麥子國國王決定娶妳為第一百五十一位皇后,我也認為這是門好親事,所以才勉強讓妳的老師跟來見證,這樣就不用多此一舉再去找人,你們可以馬上結婚。」艾肯恩拍了下手,半裸美女們發出悅耳笑聲,捧起黑娜的手指,摸著她的頭髮,石像國王也向她靠近。


「可是……他是石像啊!」黑娜知道普巴做了大錯事,卻被艾肯恩趁隙而入用來釣黑娜進入妖精之國,還威脅她不能反抗!考慮到普巴的生命安全,黑娜語氣變弱了。


「對妳這小姑娘來說,這個丈夫已經是得天獨厚和人類十分相似的長相!也許祖母或母親有人類血統才會如此,黃麥子國國王還曾經非常自卑,不過他現在已經走出來了。」老牧羊人同情的說。


石像沒有聲帶,因此妖精國王說了再多話,黑娜還是聽不見,於是他做了個手勢,妖精美女們一擁而上,用各種自然提煉的顏料為國王化妝著色,才幾分鐘而已,眼前就多了個栩栩如生的美青年。


「妳瞧,他還願意為了討妳歡心而化妝。」艾肯恩聳聳肩。


「怎麼可能高興!他有一百五十個老婆呀!而且我聽不見他說話!」黑娜氣急敗壞的說。


「黑娜,黑娜,如果妳不是我們妖精的蠢孩子,還長得又瘦又小,我何必為妳這麼費心呢?」


他還是在老師面前說出來了!黑娜憤恨地瞪著老牧羊人。


「妳覺得這不是好親事?看看我為妳挑了多完美的丈夫,長相符合少女的喜好不提,還有一百五十個妖精美女服侍妳兼幫妳照顧老公,還因為這顆石頭腦袋動得十分緩慢,妳可以悠悠哉哉地代替他控制黃麥子國,雖然這真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國,等妳熟悉妖精女王的職位,我會再多送妳幾個妖精國家。」艾肯恩盯著黑娜,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冬夜吹過雪地的風。


「到時候妳喜歡找幾個丈夫都不成問題。」


「我才不需要那麼多丈夫呢!我也不喜歡那種長相的!更不想當女王!你為什麼一定要勉強我呢?當妖精那麼痛苦,我一點都不快樂呀!」黑娜委屈的說。


「那是因為妳還沒開始妖精的生活,妳將會發現快樂才是妖精的天性。」艾肯恩說。


「被別人勉強的事情我才不會快樂!」黑娜用力反駁。


「是嗎?妳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勉強自己讀人類的書,學人類的語言?」艾肯恩卑鄙地攻擊著黑娜的弱點。


「我喜歡做那些事!我以後會更高興去做!跟當妖精相比那些功課實在太迷人啦!」黑娜說完努力想擠回海奇亞思身邊。


「老師!我不要嫁給妖精國王!」


「我的學生已經表示了她的意見。」海奇亞斯說完,妖精美女們像被吹開的紙張似飄到一旁,黑娜趕緊抓住巫師的長袖。


「黃麥子石頭陛下,我代替普巴先生向你道歉,真的很對不起!請你原諒他吧!他也有家人,我會請他以後很有禮貌的對待你們。」黑娜轉頭對妖精國王懇求,石像皺起眉頭,好像終於感覺到黑娜並不樂意答應他的求婚。


「普巴先生呢?」黑娜死纏不放,硬要老牧羊人給出交代。


盯著巫師學徒燃燒著怒火的金綠眼眸,老牧羊人歎了口氣,黑色壯妖精們爬上樹幹,用力拉扯著藤蔓,由綠色枝葉和土塊織成的穹頂破裂,被用力拉下一隻巨大的野豬前腳,野豬用力掙扎,黑色壯妖精們卻更用力抓住緊繃的藤蔓,藤蔓緊緊綁住豬腳。


「我本來打算將這頭普巴豬當成給黃麥子國國王和妳的新婚賀禮,拿來當坐騎或耕獸似乎不壞呢!」艾肯恩抱胸遺憾的說。


「你把他變成豬了?」黑娜不敢置信。


「那是他唯一能有所貢獻的型態。」艾肯恩說。


「老師,怎麼辦?」


海奇亞斯還未回答,艾肯恩冷酷的嘲諷聲音又響起來。


「妳該問『我』想怎麼辦?雖然妳拒絕跟我走,但妳現在不也在這兒了嗎?所以妳拒絕和黃麥子國國王結婚的答案又有什麼影響?」


艾肯恩總有辦法讓黑娜照他喜歡的方式行動。


「你怎能那麼可惡!」黑娜說不過艾肯恩,氣得直跺腳。


「或許下一步可以把妳的老師變成一條蛇,這樣妳總該會比較聽話了吧?」艾肯恩說。


「喀喀喀喀!」一陣石塊撞擊聲響起,妖精國王正在拍手。


艾肯恩忽然轉頭。


「你反對把這個人類巫師變成蛇?但是把他留下來很好?你想要第一百五十二個王妃,婚禮可不可以一起辦?」艾肯恩無言地看著妖精國王,薄紗美女們則熱烈歡呼著。


「他是男人,你這白癡!」


這時妖精國王的石頭體質帶來好處,不管艾肯恩怎麼罵也不痛不癢。


「……休想對我老師出手!你們這些變態妖精!」黑娜扯著喉嚨大叫。


「很遺憾我與小徒必須婉拒斯坦陛下的垂青。」海奇亞斯風度翩翩的彎腰行禮。


「這頭豬觸犯蘇塔王國的法律在先,因此必須在我國審判,此外吾人代表蘇塔王國希望與斯坦陛下建立友好外交,在下願意幫忙陛下在此建國所需,作為我國人民不幸冒犯的賠償。」


石像苦惱的表情更明顯了,這次他換對著海奇亞思張口說著無聲的句子。


「您希望我們在您做出決定前暫時留下來?這可有些麻煩。」海奇亞斯拿出金葉子。


「作為陛下的『賓客』十分榮幸,但慣例上希望您能在天亮前讓我們回去。」金葉子有證明合法身分的功效,銀髮巫師也要了一張邀請函,為的就是讓邀請他們的妖精國王遵守妖精界的習俗,才沒一開始就中了艾肯恩的陷阱,被陷害成入侵者直接攻擊。


「慣例?你以為現在提慣例有用?在這裡要怎麼處置人類的規矩是我們決定。」艾肯恩冷笑插口。


「不能準時的話,只好提早了,今天是我們人類的新月節,我必須帶黑娜回去。」海奇亞斯說道,黑娜感動地望著他,覺得有老師在她什麼都不怕。


銀髮巫師將金葉湊到嘴邊吹起哨歌,空氣頓時冷暗起來,瀰漫著黑藍色霧氣,頃刻霧中走出閃閃發亮的銀鹿。


黑娜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生物!


「人類巫師,你不覺得此舉有些卑鄙?想讓我們窩裡反?」艾肯恩湮沒笑容,黃麥子國國王則害怕地蹲下,在古老的銀鹿面前他只是顆小石頭。


「既然您同意敝人為巫師,那麼巫師向妖精求助豈非天經地義?而閣下與『那一位』意見是否相合,並非吾人能干預。」海奇亞斯說完,又慎重地對銀鹿行了個禮,黑娜趕緊模仿他的動作也跟著行禮,偷偷竊笑著,唯獨對艾肯恩,老師連視線也沒低過。


「『這一位』才是給予黑娜祝福的妖精,而我在臨冬節時已經和她溝通好了,黑娜可以跟著我。」海奇亞斯說。


「這件事我從沒認同過。」艾肯恩看了看銀鹿。


「黃麥子國陛下既然不反對敝人的提案,那麼請容在下與小徒先行返家再研議細節。」


海奇亞思深諳要和擅長語焉不詳的妖精打交道,祕訣就是你得比對方更會鑽漏洞。


白銀賢者牽起學徒的手,黑娜知道老師要撤退了,看著頭頂那隻不斷掙扎的大豬蹄仍相當擔心,但她相信老師一定有辦法解決。


「且慢……」艾肯恩作勢欲起,銀鹿卻擋在他前方。


黑娜跟著海奇亞斯快步走,身旁景色不斷變化,模糊地擠壓著他們。


黑娜近乎是用跑步了,不知為何老師還能怡然走著。


「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她氣喘吁吁的問。


「再忍耐些,快要出來了。」海奇亞斯這樣說,黑娜只好努力繼續撐下去。


他們幾乎被草牆和樹枝包住了,巫師牽著她的手努力在神祕小徑中行進,一條小金蛇毫無預警掉在黑娜與海奇亞斯交握的手上,軟軟纏住黑娜的手腕,黑娜尖叫一聲,本能甩開海奇亞斯的手,樹葉立刻瘋狂地擠入兩人之間,分開這對師徒。


老師不見了!黑娜驚慌地扒著又密又厚的樹葉牆,樹牆卻絲毫不動,妖精陷害他們!


腳下地面消失,黑娜掉進不見底的黑暗。


正當黑娜以為她會摔死時,她忽然被圈進了淡金色大氣泡間緩緩下降,黑娜看見變大有如小山般的黃麥子國國王就站在黑暗盡頭地底。


他朝黑娜伸出雙手,想要用手掌包住她。


難道再也不能看到老師,漢克大人和芬妮阿姨他們了嗎?


不要!她才不要嫁給妖精國王,住在不見天日的地底!


黑娜握拳敲打著氣泡壁,眼淚落在氣泡內側,竟將發光氣泡腐蝕出空洞,氣泡開始不穩地搖動起來,同時頭頂的微光樹林著火了!


一片熟悉的白金色火焰羽毛飄到黑娜眼前。


「瓦肯禮!」黑娜驚喜地喚道。


從上方被燒開一片火圈缺口中飛下的,正是老鷹型態的火精,白金火鷹像抓小老鼠似撕破氣泡抓住黑娜肩膀,帶著她往上飛。


石像伸出手臂想要抓住她和瓦肯禮,動作僵硬遲緩。


黑娜回頭對妖精國王拋下一句話,讓黃麥子國之王怯怯地收回手。


「你已經有老婆了!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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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眼前一亮,黑娜聞到熟悉的地上空氣,同時感覺瓦肯禮似乎愈來愈小,不對,是她變大了,下一秒,火精的爪子鬆開,黑娜跌在地上。


四周涼風習習,阿杜家的麥田。


黑娜抬起淚眼,銀髮巫師正完好無缺地站在幾步外。


「老師──好可怕!」黑娜撲進海奇亞斯懷裡大哭。


「沒事了,妳做得很好。」海奇亞斯遲疑一秒才撫著黑娜的頭髮,讓她痛快地發洩。


「我們回到原來的世界了嗎?」黑娜哭了半晌,還踩踩地面,確定是她來過的麥田,遲疑地問海奇亞斯。


感覺他們才在妖精國度待沒多久,竟然已經黃昏。


「是的。」海奇亞斯朝學徒點點頭,拿出手帕讓她擦乾淚水。


「好些了沒?」


「我真的好怕回不來了。」黑娜說著又掉了兩滴眼淚。


「不會有那種事。」海奇亞斯篤定的保證。


「是老師救了我嗎?剛剛好像有火燒起來。」黑娜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很肯定黃麥子國起火了,所有妖精都嚇一大跳。


「我本想和平談判,但有時候也不能表現得太軟弱。」海奇亞斯貌似經驗豐富。


「黃麥子國國王那麼恐怖嗎?」黑娜不禁害怕地看著腳下,誰想得到小小的麥田底下藏了一個妖精國?還把活人變成豬!


「那個小妖精國和國王不會造成多大影響,頂多就是作物長不出來,但那個牧羊人妖精才是尾巴詛咒的始作俑者。」海奇亞斯沉吟。


「老師,對不起!那個叫艾肯恩的怪老頭一直說要帶我走!他還對利希妲公主不禮貌!」黑娜竹簍倒豆子說出在皇宮裡遇到艾肯恩的事。


「沒關係,我知道了。」海奇亞斯又摸摸黑娜的頭。


「那現在該怎麼辦?普巴先生還困在那裡!」黑娜焦急的說。


「不,妖精把他綁在地面上,我已經確定普巴的情況和大致囚禁地點,也讓瓦肯禮去尋找,我們先回去準備篝火會,今天做這些已經足夠。」海奇亞斯說完,黑娜眼前彷彿浮現了溫暖的火堆,她多想把這兩天還有方才在妖精國度遭遇的恐怖忘記,盡情地和朋友們慶祝新月節。


「妖精會不會把普巴先生吃掉?瓦肯禮能找到他嗎?」黑娜就是無法不叨念。


「我想妳的想法已經傳達給黃麥子國的國王,普巴應該會沒事,不過形式上還是得讓他吃點苦頭,這樣日後妖精才不會藉此又去報復他,懂嗎?黑娜。」


聽完海奇亞斯這樣說,黑娜才勉強放心。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4 19: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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