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erses 發表於 2020-12-10 00:19:08

[チェリまほ│黑澤安達] 天壤之別 [G]

※日劇版設定--

「還有,上週收到了貴社寄來的賀年卡,實在非常感謝。今年的設計很可愛呢,我最喜歡那個黃色鴨子、做得像書籤一樣的部分。」
  對方一愣,開懷大笑:「賀年卡有什麼好特別道謝的呢?黑澤君真是、每次都這樣周到仔細的一個人。連這麼小的好處,也會一一記著。我也收到豐川的賀年卡啦!」忽然他有些靦腆地湊到黑澤耳邊說:「不過那個鴨子是我建議放上去的,被人注意到真開心哪!」
  黑澤送客戶離開大樓,心裡茫茫然的。
  所謂的賀年卡,差不多就是每家公司年末派製的一種傳單,雖不能說裡面沒有真心實意,但千張百張的大量印刷,收件人名稱也是將聯絡名單一口氣列印下來、用裁紙機切好貼上。為這樣的量產物專程道謝,難怪對方會吃驚。
  客戶卻不知道,正是這樣毫無重量的小事,才能隨口輕盈提起。這是業務員的本能。黑澤真是會一一記住人家恩惠的人嗎?不,至少最該道謝的事,他卻保持沉默了--
  回到辦公室時,他本能往那人的位置瞄了一眼。不在。有點寂寞,又有點鬆了口氣。
  黑澤是想好好為那晚的事向他道謝的,很溫暖、很感動……這樣說都還太膚淺,黑澤有一種感覺,如果那時不是他對自己說的話,他今後可能會變成另一個人,採取與現在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一定一點也不喜歡那樣吧!所以,得以維持本來的樣子,讓他對安達清懷著難以言喻的感謝。
  正因這感謝之情太過厚重,反而讓他舉足無措。本想著隔天早上就要向他道謝的,但該怎麼開口呢?說「安達,昨天晚上多謝你啦!」好像只是向他借了把傘或計程車錢似的,不,他的謝意可沒那麼隨便。但若正襟危坐地說:「那晚的事實在太感謝,若不嫌棄,能讓我請你吃一頓飯嗎?」似乎又太過隆重,說不定會讓對方留下「太誇張了,他那麼在意嗎?」的印象。
  安達清說,看到他偶爾示弱的樣子也滿好的,但黑澤還沒有想被人挖掘到那麼深的內心--尤其被一個不太熟的同事。倒不是說覺得落人把柄什麼的,只是實在說不出的難為情。
  要怎樣才能既不隨便又不隆重地向安達傳達謝意呢?黑澤煩惱著這件事,不知不覺一週過去了。這時黑澤才驚覺,最好的道謝時機早已消失,突然提起一週前的事,不管表現得再怎樣雲淡風輕,對方都會覺得很奇怪吧?
  但……他更害怕的是,說不定安達早就忘了那件事。
  於是他知道自己再沒有機會將感謝說出口了--就像遊戲裡一個隨著劇情推進、在開啟之前就關上的支線任務一樣。安達清的名字,自此永遠掛在任務清單上,無法消失。
  那麼,用實際行動表達善意呢?至少他想讓安達知道,自己絕非將那晚的事拋諸腦後,對他伸出的援手感念在心。
  但能跟安達接觸的機會遠比他預想的少,明明在同一間辦公室,座位卻幾乎在極限對角線,就連工作時間也是錯開的。他上午常出門跑業務,下午安達又忙得要命。晚上安達幾乎從不和同事應酬,總是一溜煙就跑了。雖說他偶爾會留下來加班到很晚,但辦公室只剩他們兩人的情況下,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舉重若輕地搭訕。
  他也試著午餐時間去員工餐廳--安達似乎都在那裡吃飯。他想像自己若無其事端著碗盤,在安達對面坐下:「啊,是安達呀!我可以坐這裡嗎?」開啟輕鬆的對話。
  但才去餐廳的第一天,就引起女同事的大騷動,不但一下就被拉到別桌,甚至連別樓公司的女性職員也靠過來……不久後他就被人山人海包圍,甚至連安達什麼時候走的也沒見到。
  黑澤向來不是會為一件事情煩惱太多的人,他喜歡速戰速決,念頭一起就立刻行動。唯有這件事一直無法解決。明明只是簡單的一句謝謝,卻怎樣都說不出口。為了尋找搭話的機會,變得像個安達偷窺狂一樣研究他的生活動線。拖得太久了,久到甚至讓他感到煩躁、甚至要對安達清遷怒--
「不好意思。」
  忽然有人伸手橫過他,按下電梯按鈕。
  是安達。他抬頭看了自己一眼,眼裡很困惑,似乎不解他為何站在電梯前發呆。
  但也就只給他一眼的時間,安達馬上就把頭轉回去了。電梯數字像是處刑的倒數計時,一樓一樓往上升。他口乾舌燥起來,不行,不想再這樣拖下去了,要解決就趁現在,絕對要說點什麼才好……
  叮--電梯來了。
  裡面竟一個人也沒有,突如其來的密閉空間獨處,叫黑澤慌了手腳,怎麼辦?要怎麼開頭?這可是絕妙機會啊!別多想了,只要說:「對了,上次……」就能自然展開一段對話,這不是業務員的基本技能嗎?黑澤猛咽口水,鼓起勇氣--
  安達忽然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於是他又硬生生把話吞回去了,安達似乎收到誰的訊息,讀著讀著笑了起來。是朋友傳來什麼有趣的東西嗎?這好像是自那晚之後,他第一次看見安達笑--安達大部分時間都沒什麼表情,最多是為工作苦悶皺眉,再次看見安達的笑容,讓他想起那時撫慰幼子一般、落在他胸口的輕拍。
  很溫暖,卻也讓黑澤感到幾分孤獨,自己深深被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電梯在六樓停下,終於有一批人進來了,獨處空間隨即瓦解,他被迫擠到裡側,幾乎站在安達正後方。雖然偷瞄別人手機很失禮,但他真的好想知道是什麼讓安達露出那種笑容。
  只看到幾張兔子貼圖,實在很難明白前後脈絡,安達卻一直笑著,一瞬間他竟羨慕起那位朋友來了。電梯很擠,安達幾乎要靠在他身上,他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像是清潔的皂香混合日光曝曬過的味道--那是什麼?衣服芳香劑?洗髮精?
  真好聞,黑澤心裡忍不住留戀地想著,電梯卻在此刻可恨地停下,人三三兩兩散去了。安達回頭看了他一眼,說:「辛苦了。」
  那是不帶任何感情與熱度的、機械式的同儕招呼,就像看見鄰居出來倒垃圾道聲晚安那樣。黑澤站在電梯門口,目送他小跑步離開。
  果然……黑澤有些落寞地想,他多半是忘記那天的事了。
  形同自己人生轉捩點的一夜,在安達的世界裡,不過是段出乎意料的小插曲而已。
  那天回家以後,黑澤仍不停想起電梯裡安達身上傳來的香氣。
  那不是什麼名貴的氣味,甚至帶點人工香精的廉價感。但他就是喜歡那個味道,就像明知泡麵都是加工調味料,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想吃。
  他猜那是能在賣場或藥妝店找到的某種洗浴用品,或者衣櫃香氛,只能肯定不是香水,香水不會這麼自然又清淡地勻上全身。因為那味道太過乾淨,甚至沒有什麼可留下記憶的元素,即使上網搜索也不好下關鍵字,有空的時候去賣場碰碰運氣好了。
  但買來又要做什麼呢?黑澤不喜歡用味道太重的洗浴品,這是為了避免沾染多餘的氣味在身上。他的工作讓他時時注意保持每一寸儀容,每天出門前都會根據西裝搭配適合的香水。安達身上那過度柔軟的香氣,不適合談生意的場合。
  算了,反正他也不認為真能找到這種香水。隨即他又想,說不定有室內香氛?買回來點在家裡,能時時聞到那個味道,或許也不錯吧!


#


  一出車站,黑澤立刻冷得縮起脖子。
  堪稱與安達最親密接觸的電梯獨處之後又過去兩週,黑澤的手機裡全是香氛用品的搜索紀錄,但與安達別說打招呼,連對上眼神的機會都沒有。
  氣象預報說暖冬只到過完年為止,真的不是亂講,氣溫開始急轉直下。他想拿出圍巾圍上,但想到離公司也沒幾步路遠,又犯懶地縮回了手。平時他不會這麼早出門的,只是今天一早就要去早川商社拜訪,必須提前進公司做準備。
  開門的瞬間,辦公室深處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早安」。
  黑澤覺得自己心臟好像停了一拍,竟然是安達?安達比平常至少早了一小時出現在辦公室,他很少這麼早來--不,誰都不會這麼早來,現在整間辦公室就只有他們兩人。
  今天好早啊?有什麼特別的事嗎?雖然腦中閃過無數話題,最後他只擠出一句僵硬的「早安」。
  然後兩人的對話就結束了,安達似乎也沒有關心他今天提早來的理由,他在位置上伸了個懶腰,大概是今天太早來,還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
  黑澤一面整理待會需要的文件,一面偷瞄安達,他在連續打了三個呵欠後,終於慢吞吞爬起身,在茶水區摸索。黑澤看他拿起即溶咖啡包,但猶豫一會又放回去,拖拖拉拉半天,最後選了一包……從他這個角度看不太清楚,綠色的包裝,可能是煎茶之類的?
  安達是早上不喝咖啡的類型嗎?畢竟空腹喝咖啡不好,不知道他吃早餐了沒有……不如走過去假裝自己也要沖咖啡,順便自然開啟閒聊。反正他還有半小時左右的時間,加上辦公室現在也沒其他人,稍微提到那晚的事或許--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浦部前輩提著大包小包衝了進來。
「浦部前輩?」
「哎呀!安達怎麼這麼早來?」
「浦部前輩才是,不是跟夫人去金澤旅行了嗎?」
「昨天下午到家的。」浦部將一堆紙袋扔上桌,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我一到家就倒頭呼呼大睡,結果今天大清早就醒了。」
「那就待在家裡跟夫人悠閒吃個早餐嘛!」
「我老婆只會催我趕快收拾行李啦。」浦部忽然湊過頭去:「可疑的是安達吧,為什麼今天這麼早到啊?啊?」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啦……」安達的聲音漸漸細了。
「怎麼可能,不要想瞞我喔。」
  黑澤忍不住也張大耳,聽不太到,真想再靠過去一點,但是太不自然了。
「其實呢、就是那個、哎,怎麼說呢……別跟別人說啊,是很不好意思的事……」
  黑澤砰一聲站起來,拿著馬克杯快步走向茶水區。
「快講啊,不會笑你的。」
「我最近有點迷一個……手機遊戲。」安達的聲音實在低得不能再低了,耳根甚至有些發紅:「有那種、限時出現的關卡,要六點起來打。所以就、把鬧鐘往前調了一個小時。」
  浦部前輩一面拍著安達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安達你真可愛啊,不過太沉迷手機遊戲,可是交不到女朋友的喔。」黑澤專注於撕開即溶咖啡的包裝,自己平常最討厭公司買的這牌子,但不這樣轉移注意力很難忍住笑意。
「哦!黑澤也來了啊?今天怎麼搞的,一個兩個都這麼早來?」
  這時浦部前輩才注意到他,黑澤微笑道:「一會兒要去早川商社拜會,有些資料必須提前準備,就比平時早點到了。」
「哎呀!黑澤跟我們家這小子就是不一樣。」他拍著安達:「下次記得跟人家多學學啊!」
  安達低著頭,嘴裡不知咕噥什麼,很不好意思地笑著。啊,他又笑了,要看他笑總是不太容易,但也正因如此,黑澤覺得他的笑容像清晨的露水一樣閃閃發亮。他耳後根到脖子的肌膚全都因害羞泛紅起來,黑澤注意到他耳垂後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對了對了,這是金澤帶回來的土產。」浦部前輩指著那些紙袋:「既然你們早到,就先給你們享用,所謂~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嘛!」
  他迅速拆開其中一盒,選一顆紫色和紙包起來的給安達。
  安達抹了抹手,小心翼翼拆開和紙,裡面的和菓子是芋泥色的,比和紙色再略淡一階,做成五瓣花朵的形狀,花心撒上細細金粉。
  安達輕咬一口,快速眨了眨眼。和菓子內裡又分成紫、白、紅三層,他伸舌舔了一口桃紅色的餡料,忽然睜圓雙眼,慌張地縮起脖子。黑澤一瞬不瞬盯著他,真有趣,只不過吃了一口,怎麼能產生這麼多表情?
「這個、浦部前輩,這個超好吃耶!」
「是吧,這個貴得要命,不好吃我才要難過呢。」
  說完,他又打開另一盒,拿出一個束了金色抽繩的米紙小袋給黑澤:「來,這個是營業部專屬的。」
  能看見袋內若隱若現、茶綠色類似羊羹的點心,雖然也非常精緻,但不知為什麼,他好想吃安達手裡的那一個。能讓安達瞬間變換那麼多表情,應該有著很不可思議的味道吧。
「哎?浦部前輩還專程分了營業部專屬嗎?」
「是啊!每個部門都不同喲。」
「怎能讓您這麼費心思呢!其實我們沒有關係的,吃一樣的就很開心了。」
「別跟我客氣呀!」
「這樣我們會很不好意思的。」
  黑澤笑容滿面,實則因言語的模糊性感到焦躁。大概是說得太委婉,讓浦部真心覺得自己受到細膩好評了。
  為什麼要這麼多事用部門區分呢?讓我吃紫色那個就好了!黑澤在心裡大叫。雖然只要直說「我也想試試那個口味」大概也能分到一個,但就是說不出口,那不是會黑澤優一會說的台詞。
  浦部前輩開心展開分裝大業,安達也樂得去幫忙,沒有人察覺自己微弱的弦外之音。看一眼時間,黑澤苦澀地想,自己也差不多該出發了。


  等待紅綠燈的斑馬線上,黑澤將點心包裝袋高高舉起,對著陽光,努力判斷角落印刷的標籤字樣是什麼--し?……ら?彷彿來自美索不達米亞神秘泥版上的文字。他另一手快速輸入各種組合進行搜索,但怎樣都找不到這家和菓子堂。
  為什麼日本人要發明草書呢?好好地、工整地將每個字寫好,難道不是能對人類文明發展帶來更大的貢獻嗎?一直到進辦公室,他還是沒找到答案,一家來自金澤的普通菓子堂,竟會比中世紀歐洲的祕密結社更隱密。
  說起來他和安達的點心是從不同盒子裡拿出來的,搞不好根本不同家。對了,盒子……他匆匆在公用物品區和垃圾回收區巡邏一輪,但已經沒看到早上那些紙盒紙袋了。
  安達的笑容一直在腦海中徘徊不去,好像吃了那個菓子就能得到和安達笑容一樣程度的幸福。好想吃到、好想吃到……結果他一整天都握著那個包裝袋,到家還是念念不忘,回過神時,他已在電腦輸入「金澤 和菓子」。
  金澤的和菓子店有幾家?五十家?一百家?那印得又小又模糊的紋樣,在他眼裡如戰國大名的神聖家紋,總之一家一家比對,應該有機會找到這個圖樣吧?
  黑澤到死都不會告訴任何人,那天凌晨四點,終於讓他找到這家和菓子店了。他立刻下了訂單,網路時代萬歲。


#


  幹事發來聚餐調查表,黑澤看見安達的名字赫然在列,嚇了一跳。
  安達很少參加同事聚餐,但可能是因為這場幾乎全社都會參加吧!去年年末業務太繁重,忘年會就挪到今年一併舉行。安達那樣的個性,多半不想掃興。
  黑澤心裡竟然有點慶幸--為什麼呢?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那件事已過去不知多久,明明不可能找到時機跟安達道謝了。
  那天沒有出門跑客戶的預定,黑澤還是選了他最好的一套西裝,和不常用的香水--是他手邊有的香水裡最溫和的味道,最接近安達的味道。雖然他們仍在隔對角線的老遠位置,至少這次隔的只是一張大桌,不是一整間辦公室。光是這樣想,就讓他滿足得不得了。
  酒過三巡,大家位置也開始隨便亂坐。現在悄悄移到他附近,應該不會太奇怪吧。黑澤一面假裝自己想拿酒,不動聲色地挪動位置,一面暗暗覺得好笑,自己好像相親節目急著想換座位的男人。
  在他身邊坐下時,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肘。黑澤像怕驚飛枝頭的鳥兒一樣,飛快瞥了他一眼,但安達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整場酒會下來,安達幾乎沒說上話,吃東西的速度也很慢。是不合他的胃口嗎?或是緊張呢?上次被硬抓去跟松浦社長吃晚餐時,他就幾乎沒動筷子,黑澤忍不住替他擔心起來。
  現在,能……跟他說兩句話嗎?
  正猶豫著該不該開口,突然,安達轉過頭來。
  好像聽見他心裡的聲音似的,就那樣和他的眼神對上了。
  那是非常專注清澈的目光。安達有話想跟我說嗎?黑澤慌亂地想。安達的眼角有些泛紅濕潤,大概是酒喝多了,這樣說來,他好像說過他不太會喝酒。酒精的力量讓他的眼神看起來更加柔軟,黑色大大的瞳仁,因為水霧而變得像鏡子一樣,黑澤甚至能在裡面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被拉成一條長而窄細的線。他白色的袖口與煤灰的背心,對比如此鮮明,就像柏油路上拉得長長的「停止」標線字,在高溫空氣下微微扭曲--
  被捉住了。
  被捉進他眼底那面鏡子裡,永遠地關起來。他感覺背上像有一道電流走過,致命的麻痺感通向四肢,他碰觸酒杯的指尖顫抖不已。
  安達微啟雙唇,衝著他笑。
  笑什麼?他是不是想說什麼?他是不是要提起那夜的事?黑澤拚命觀察他的口型,想讀解安達丟來的--不管是怎樣的訊息或暗示都好。安達卻什麼也沒說,只用一種小貓捕捉獵物般、無辜又殘酷的眼神看他。
  然後安達轉過頭去。
  這次看的是他旁邊的宮田前輩,一樣用那樣危險的眼神。
  黑澤陷入巨大的混亂,但安達的眼神只停留了大約五秒,又轉到宮田前輩旁邊的河崎前輩……就像吃中國菜一樣把包廂裡每個人都看了一遍。
  當明白這是永遠不會發射的俄羅斯輪盤時,黑澤終於冷靜下來。讓他無限遐想的熱切目光,不過是醉鬼的隨機巡邏--安達面前的啤酒杯幾乎空了,大概那時並不是客套,他的酒量是真的不好吧?
  但頭腦一冷下來,身體反而變得更熱。
  黑澤感覺臉像要燒起來了,他騰一下站起來,匆忙逃出包廂。
  按著洗手間冰冷的水磨石桌面,黑澤全身都在顫抖,心臟跳得好快,如果不是顧慮隨時有人會進來,他大概要抱著洗手盆軟倒在地。大鏡子映照出自己的面孔,沒有什麼變化,連些微酒意的紅暈也沒有,仍是那個優雅體面的業務員黑澤優一。難以置信,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明明燙到像要發火,外表竟然一點也看不出來。他還真是個天生戴上假面的料,他自嘲般低聲笑了起來。
  他不是笨蛋,他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這一個月來的煩躁和失常,一切安達帶來給他的謎團,這一刻全都找到解答。彷彿沉入一池甘美的毒液,他從不知戀慕會帶來如此戰慄的狂喜--
  但狂喜的同時,他也感到無比絕望。
  昇天的那一刻,他便注定墜入地獄。
  
  回到包廂時人已空了一半,同事拍拍他的肩:「浦部前輩他們說要先走囉。我們這邊也差不多了,黑澤要去二次會嗎?營業部自己的。」
「啊,沒關係,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他慌亂抄起自己的東西,浦部他們還在櫃台結帳,安達身影幾乎被其他人擋住,他微微弓著背,好像快睡著了。黑澤趕緊收斂自己的狼狽,假裝什麼事也沒有地跟上他們:「你們要走了嗎?我也是,一道走吧?」
「啊,這邊有誰要搭電車的?」
  浦部前輩問道,零零落落的回答響起,安達也低低應了一聲。
  黑澤住的地方離這裡不到一站的距離,其實走路回去就可以,也能順便吹吹冷風醒腦,但他靜靜跟上這支電車大隊。同事們三三兩兩閒聊著,他像殿後的武士一樣和他們保持一段距離--
  這樣才能看著安達,大概他真的有點喝醉了,走路搖搖晃晃地、讓人不太安心。
「啊!安--」
  安達似乎踢到小石子,身體猛地震了一下,差點摔倒,旁邊誰也沒有注意到。黑澤心裡小聲發出驚呼,在這短短片刻,安達很快又挺直身體,振作精神向前走。
  好想過去扶住他、守在他旁邊,在他走歪走斜的時候拽他一把,別讓他晃到危險的馬路上。但心裡再怎麼轉著這些念頭,黑澤也沒有勇氣再向前一步,如果對方是女生的話,他就能很自然過去做護花使者吧?因為黑澤君是風度翩翩、女士優先的紳士,誰也不會多想的。
  但現在衝到安達旁邊的理由是什麼呢?他跟安達甚至連朋友也稱不上。當安達第二次快摔倒的時候,浦部前輩拉住了他,一把攬過他肩頭:「安達,這樣可不行啊!你不是只喝一杯還兩杯嗎?酒量也太差了吧?」安達不知嘟噥了什麼,一群人開懷大笑起來。黑澤只能落在後頭,默默看著他們。
  安達左手邊的空地上,路燈投下了圓圓的光圈,然後他荒謬地發現自己竟羨慕起路燈了。
  好想在那裡,好想要那個位置,好想要待在他身邊。


  那天夜裡,黑澤忽然想起高中時代跟他告白過的女孩子們。
  為什麼她們有勇氣這樣做呢?他長得帥、功課好,又是學校風雲人物,不管怎麼想,跟這樣的人告白,除非自己也非常優秀,不然絕對是以失敗告終吧?但模糊記憶中的她們,都只是很平凡的女孩子。
  即使知道會被他拒絕、會受到傷害,她們還是毫不遲疑傳達自己的心意。那時對她們隱隱有些輕蔑的,此時卻無比佩服。
「妳們喜歡我什麼地方呢?」
  那些女孩困惑地看著他,說不出口,他那從未言說的輕蔑感,就是從這裡誕生的--愛情怎麼能這麼膚淺?他總相信愛必須有個理由,要像所有愛情故事裡描繪的那樣,有個天啟般神聖的動機。
  他是不是將愛看得太高了呢?
  如果現在有人問他為什麼喜歡安達,他一定也會像那些女孩一樣,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吧?
  也許是因為他曾溫柔撫慰自己的痛處、在他最想要的時候說了他想聽的話。
  也許是因為他吃東西伸出舌頭的樣子很可愛。
  也許是因為他犯蠢事的時候會羞紅到耳後根。
  也許是因為他身上帶著暖洋洋乾淨的香氣。
  也許是因為他總一回神就跑得不見人影叫他煩心。
  也許是他在聚餐上那並非專程邀請他的迷幻眼神……
  也許全部都是,他不知道正解是什麼,原來愛遠比他想的更不可理喻。
  他曾以為愛情是高掛天際、既聖潔又高尚的東西。但愛情真正來臨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灰頭土臉,卑微跪倒於骯髒的泥地。
  他只能嘲笑自己,不要怕,反正大概再過一週、一個月,這股激情就會慢慢退去了。在那之前,不如就放開心底所有束縛,放縱享受這甘美的毒性吧!


  但那些早已習慣被愛的人並不知道,愛的甘美,從來都是以愛的苦澀做報償的。
  黑澤優一花了七年才學會這一點,而那已是另一個故事了。

本文最後由 Xerses 於 2020-12-10 23:30 編輯

Rei4110 發表於 2020-12-13 00:21:04

喜歡菓子那段!
好想看看喝醉的安達///
一定超可愛❤️

冥月MyouTuki 發表於 2020-12-15 19:06:33

這段寫的好細膩 好喜歡描述黑澤這7年來的心路歷程 喜歡到上班時拿出來看了兩次XDDDDDDDDDDD

tung 發表於 2020-12-20 20:52:26

好喜歡看黑澤暗戀的各種心路歷程了XDD
想到這七年黑澤都只能靠各種旁敲側擊來偷窺(?)安達的喜好就覺得好可愛

karen414 發表於 2020-12-20 22:40:02

這篇真的很細膩很棒耶!
不過想到七年這麼長的時間就覺得有點痛QQ

藍莓乳酪 發表於 2020-12-21 15:29:57

好喜歡作者描寫的黑澤暗戀心理路程!好心酸好細膩

黑糖 發表於 2020-12-28 14:43:18

真的好喜歡!!!!!
如果可以有番外篇是這樣拍黑澤視角就太棒了~

淵緣 發表於 2020-12-29 01:09:38

真的寫得很細膩...QQQQ黑澤心路歷程真的太讓人捨ㄅ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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