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ra 發表於 2020-8-8 00:19:32

棄置之謎(第十章:所謂一見鍾情)[普](校園 8/31 完更)

按這裡至最近更新:8/31 26F~27F(完)
〈目錄〉
第一章 是兄弟
第二章 行得通的辦法
第三章 想像中的人
第四章 未滿十八歲
第五章 石刻印信
第六章 桌旁的溫柔
第七章 公認版本
第八章 停損點
第九章 棄置之謎
第十章 所謂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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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是兄弟〉


  「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秀洵坐在他的對面,平靜地說著。

  「我覺得現在沒什麼不好。」季饒回答。

  結束第一學期的期中考,季饒便按原訂計劃飛到日本與家人渡了一個週末,他到了日本後坐大眾運輸工具加走路到達父母親的別墅,但是要回台灣時,他的父親讓司機送他到機場,而他的大哥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定要送他一程。

  他們坐在由司機駕駛的車子後座,平穩地向機場行駛。

  從小到大,季饒的父母親在日本的時間就比在台灣更多,當全家遷居日本時,季饒執意要留在台灣唸大學,雖然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不妥,但他的父親沒有阻止,於是季饒便一個人留在台灣繼續唸書。

  「重點不是現在而是未來。你年輕想要自由我也明白,如果是這個考量,你知道你可以和現在一樣擁有自己的地方,沒有人會打擾你。」

  季饒直到看到航站大廈時才開口。「一兩年沒有關係,不是嗎?你自己說的。」他說著便轉過來看著他的大哥,「時間到了我自然會想通,我想爸爸就是這麼想的。」

  「爸爸一直非常寵你。」

  季饒沒有再回答,車子已經停下了,司機替他們開了門,秀洵嘆口氣,他們下了車。

  「下次回來前先打個電話。」

  「我不想帶給大家麻煩。」

  「你沒通知我們,大家臨時放下手邊的事才真是麻煩。」

  這位弟弟似乎對他一直有種莫明的抗拒心態,也許身邊一直都只有大人圍繞,季饒自幼就非常靈巧,在兩三歲時那種機伶非常可愛,但稍大一些就讓人覺得這孩子未免太過世故,他們並不討厭對方,但是總是話不投機。

  他們的父親非常寵愛他,但秀洵憑著同輩年輕人的直覺,總覺得他隱暪了什麼。他明明有太多更好的選擇,就算他不喜歡日本他也有許多其它的機會,他偏偏就選了台灣的學校。

  「你已經成年了,不再是個孩子。你也算是家裡主人,你回來家裡不可能不做準備,明白了嗎。」

  季饒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頷首表示知道。

  「好吧。其他等你下次回來再說。」

  「我的姪兒出生寄照片給我。」

  可能是姪女啊。況且,真的打算那麼久都不回家嗎?
  這麼想著,秀洵卻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於是他們便在機場分別了。



  季饒上了飛機,身旁是一位年紀較大的老人,他便提議與對方換位子方便進出,果然在短短的幾小時飛行內,老人家起身了四五次。

  季饒只是坐在那裡看著窗外,他自己訂的機票所以只是商務艙,但已經非常舒適,他並不像他的大哥只搭頭等艙飛來飛去。

  就算法律上他已經成年,就算在社會的一般認知裡他已經算是年輕人而不是孩子,他知道他自己其實還太年輕太幼稚,他一定會做出某種孟浪的行為、冒不必要的險,犯一些離譜的錯誤,等到他像他的哥哥這樣的年紀的時候,每當想到這段時光就想踢自己一腳並希望沒有人記得,但又無比懷念。

  他只希望這些差錯不要太嚴重,而他目前仍舊極盡可能的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希望留在台灣讀書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下了飛機,他並沒有立刻回公寓而是驅車趕到學校的圖書館。
  期中考週已經過了所以大部份的溫書區都是空的,他預約的幾本書已經送到好幾天了,再不去拿被退回又會被圖書館員嘮叨了。

  他拿了書便走向一旁的書架,他在日本家中的圖書室翻到一本以蘇格蘭北部群島為背景的小說,他看到一半但那是秀洵的書他不想帶回來,況且這套書上下冊圖書館果然都有,他拿著編碼搭電梯下樓。

  原文書區一向被推得很後方,而這本書購入的時間又很早,已經移到這位於圖書館的最底層,那是有一半埋在地下,有些幽暗的角落。

  他在書架間穿梭,那幾本書偏偏就是不在它們該在的地方,他找了兩次,終於還是轉向服務台找館員幫忙。

  圖書館員拿著他手中的資料,找了一遍沒找到,又上樓再用電腦再查詢了一遍,再重新回到原來的書架再找了一遍,結果還是沒有。

  最後圖書館員很無奈地問他是否要預約?如果他預約的話,他們一旦找到書便會通知他來領取。

  季饒猶豫了一下,回答不用了。

  他也許知道那兩本書在哪裡。

  他看到有人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那組沙發放在窗邊,大概是從樓上淘汰下來、日本時代的東西,墨綠色的皮製椅墊已經非常舊了,深色的木頭扶手磨得發亮,搭配的小桌貼皮有些剝落,中間的仿石紋的塑膠貼紙也非常醜。

  那人載著無線耳機,似乎完全沒聽到他們的談話,也沒有留意到這極為安靜的房間內的騷動,他的背包和保溫杯扔在其中一張皮椅上,背包很新也非常昂貴,與陳舊的皮椅是非常強烈的對比,手機亮著,似乎正傳送某首曲子到他的耳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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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的文,這篇寫成的時間點遠在同婚通過前,修改後貼過來。
算是校園吧,總之是兩人年輕時的故事。




本文最後由 Kora 於 2020-8-31 06:22 編輯

Kora 發表於 2020-8-8 00:21:27


  背包旁正是季饒在找的書,那人低著頭盤腿而坐,膝上是另外一本,讀得如此地入神,也許被書中的字句觸動了,視線落在虛無的地方,指尖輕觸書頁,默默地唸了個句字。

  這個人是他的同學,可是,他的名字……


  季饒默默地站在書架旁,沒有更加靠近,半晌,他沒有弄出任何聲響安安靜靜地循著原路上樓,到了一樓他就毫無顧忌地邁開步伐、用不符平日風格的速度衝到櫃台前,他對著這天已是第三次看見他、一臉錯愕的館員,喘不過氣地開口:「我要預約那本書!」


  一週後,季饒收到圖書館的通知說他預約的書到了。上課前,他再到圖書館去領了書,他拿了書後再次下樓到同一間房間,這次,那人並不在那裡,而他奇怪地鬆口氣。

  他回到家便開始讀那本書,然而隔了一些時間環境也不同的緣故,他不再能感受到這本書的吸引力,於是幾天內就讀完了,但他還是上網辦了續借。

  兩週後,他又再續借了一次。

  那天上課前,天色陰暗看來隨時要下雨的樣子,他猶豫著是否要開車去學校,雖然學校旁停車場的位置和車站一樣遠,但他回家時可以直接停到地下室不用淋雨,於是他還是決定開車去,因為這個緣故,他來到學校的時間稍早了些。

  當他走進教室時,雷陣雨剛落下來,雷聲轟轟且雨勢驚人,在那陣關窗及人聲吵嘈中,季饒留意到那人坐在最後一排,身影被幾位同學遮住,仍舊載著耳機未與任何人交談,安靜地面向著窗外,像是窗外的雨景更吸引他。

  季饒沈默地放下背包,他在那人面前站了片刻,那人才把耳機拿了下來,抬起頭。

  「你好像在等這本書。」

  那人看了那本書一眼,沒有說什麼,默默地從背包裡拿出那套書的上冊,遞給季饒。

  季饒拿給他的是下冊。

  果然。
  這人那天有聽到他與圖書館員的對話。

  「你看完了?怎麼不還?」

  「你也沒還啊。」

  「你是故意的?」

  「那你呢?」那人反問。

  季饒瞪著他,半晌才開口。

  「同學。你的名字?」

  「楊浩禹。」浩禹隨口回答,彷彿根本不希望他記得,他翻開季饒遞給他的書,目光落在頁面上,隨手翻著,突然發現其中夾了一張名信片。

  那天他無法借閱這本書,只好待在圖書館看,他讀了快一半了,他很確定那時沒有這張名信片。

  那是一張沒有用過的名信片,一眼看上去毫無特殊之處,那是一張社區建築的前門景象,攝影師修圖移除了房屋,剩下配合社區住宅修剪得變形的樹站在信箱旁,諷刺現代景觀設計的醜陋之處。

  他親眼看過這幅攝影作品,但這張明信片不是他的,他是在哪裡看過它?

  「MoMA。」浩禹想著,不自覺低聲說著。

  「嗯?」季饒疑惑。

  浩禹抬頭正要將這張明信片還給他,後者卻比他先一步開口。

  「你是楊浩承的弟弟?」不會吧?

  他們有位非常有名的優秀學長,已經畢業許多年了教授們還會談起他,季饒知道這個人則是因為他的父親的緣故,楊家有三兄弟,但就像他從不參與家族事務,楊家兩位尚未成年的弟弟也在家族的保護之下鮮少在社交場合露面。

  浩禹的臉色微微變了,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嗯了一聲,似乎不喜歡別人發現這件事,於是季饒很識趣地閉嘴,但他以直接的目光打量般望著浩禹,「我見過你的哥哥一、兩次。」

  「我們不像。」
   
  「的確。」

  季饒意有所指般回答,轉身就走,這時候他突然聽見浩禹叫他的名字。

  「邢季饒。」

  他訝異地轉過頭,正遇上浩禹的視線,意外地清晰有神,但只是一剎那而已就轉開了,恢復那漫不經心的模樣,浩禹向他點了點頭,「那本書。到期日麻煩準時拿去還。」他說完便載上耳機,沒有再理會季饒。

  這便是大學第一年他與浩禹的互動,他偶爾會留意到浩禹像是影子般出現在教室後方,他們也曾在走廊遇到幾次,然而兩人都沒有與對方交談的理由。

  這樣的情況一直到大學二年級才改變了。

  這個改變來自大一的新生,其中有浩禹的弟弟,和一位留著短髮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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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ra 發表於 2020-8-9 20:50:00


  那年的夏天與往年一樣酷熱,既然是大學生了,季饒自然開始考慮暑期工讀,他的大哥建議他到朋友旗下的企業當部門助理,他的同學們則介紹他當暑期家教,但這兩件事似乎都不太適合他,最後季饒透過父親的關係,加入由國際人道組織與宗教團體合辦的義工隊,到非洲當了六週小學助教,結束後又飛到歐洲玩了二星期才回來。

  季饒其實對人道救援沒有太大的熱情,然而他需要這樣的經驗──他真的可以撇開富裕的家世與所有的物質享受嗎?還是他根本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孩子?

  結論是他的確不知人間疾苦,而他喜歡物質帶來的方便與舒適,他意識到以他個人能力及現在的學校文憑,不可能讓他維持習慣的生活,他開始思考秀洵的建議,畢竟那直接影響到他的未來。

  回到學校後,新學年帶來了許多新生,那些剛自高中畢業的學弟妹看來是那麼青澀幼稚令人莞爾,季饒簡直不敢想像他一年前也是這個模樣,隨著這群新生來臨的變化之一,是楊浩禹開始出現在系館裡。


  九月的白天仍舊很熱,季饒雖然不像高中時有固定的課表,生活仍舊依循某些習慣,週二下課後,他照例回到系館的學生休息室消磨時間。去年他剛入學便為這間房間的凌亂感到愕然,偶爾他們會被系辦或是教授警告叫他們整理乾淨,但不到幾天,便恢復像是颱風過境的樣子。

  出入這個地方的總是同一群人,就像某些同學聚集在球場邊,某些人總是跑社團一樣,不變的是這間休息室始終那麼亂,直到一位學弟出現,一切突然就改變了。

  這位學弟走進休息室的第二天,便非常有魄力地自動將塞滿雜物的角落整理乾淨,且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乾淨的大型垃圾桶放置散落四處的球具,然後又安裝了幾個勾子將吉它掛在牆上,也將那些不知道留了多少年的樂譜CD傳單都整理分類排好或是丟棄。
  最令人驚訝的是當他全部整理完,他居然真的坐下來彈那台鋼琴,那走音的破琴在他的指尖下竟然發出溫柔的聲音。

  花了幾天做完成這件事以後,這位學弟認識了大部份的二、三年級學長姊,多了一些和他一樣有音樂造詣的同學們開始出入系館,他凝聚了全班同學的朝氣,整個系所的氣氛因為他出現而煥然一新。
  當然這他自此常常待在學生休息室,自從整理好了以後,也有人帶來了音響唱盤,他還找了人來修理調音,後來便常常彈那台琴,也不知道誰貢獻了譜架,一些彈吉它的學長姊也經常跑來休息。

  那天就是這樣的情況,這位學弟在角落和一群人聽某人帶來的絕版黑膠唱片,幾位學姊和學妹在另一張沙發上聊最近的新聞,季饒與同學和三年級學長正在桌子另一邊規劃年底的活動,那張黑膠唱片發出老錄音波波波的雜音,搞得大家都抗議起來,季饒轉身便是因為這些喧嘩突然停了下來。

  不屬於這個地方也不該出現在這裡,楊浩禹卻就這樣目無旁人似的走進來,既無猶豫也無遲疑,他直直走到這位學弟面前。

  浩禹默默地看了下手錶,開口:「浩鈞,你該上課了。不要才開學就翹課,可以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去上課?」浩鈞愕然。

  「大哥說你大概不會去。」

  「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猜的。」

  反應比較快的同學忍不住插嘴,「你們難道是兄弟?」

  「怎麼一點都不像?」

  「很像啊!哪裡不像了!」楊浩鈞不滿意地回答。

  其實就五官而言他們的確相似,然而浩鈞比他的哥哥高大,他膚色深且黑髮濃密,這是他最搶眼的特徵,因而大大地削弱了他與哥哥相似的程度。

  接著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加入混戰,其間,浩禹站在那裡默默地等著,他的弟弟一面回嘴一面把手機水壺隨身物品丟進背包裡,然後,出人意料之外地,浩禹向同學們微微一笑,伸手拉起弟弟的手臂。

  「走。上課去了。」他揮了揮手終結那亂七八糟的爭論,就把他的弟弟拉走了。

  之後只要浩禹走進系館,同學們便會起哄吵鬧趕浩鈞去上課,有時候浩禹甚至不用開口,而他雖然經常一句話不說,卻總是表現得非常大方,季饒在這時意識到,雖然過去一年浩禹幾乎像個隱形人一樣,卻不是被排擠的結果。
  沒有人批評過他孤僻,沒有人說他高傲,也沒有人嘲笑他的古怪,他似乎找到某個巧妙的位置,很自在地待在那裡。

  浩鈞非常固執,持續地挑戰兄長的權威,浩禹在休息室出現變得很自然,偶爾他也會留下聽音樂,他似乎也會彈琴,有次他以為四下無人,季饒聽過他彈了幾小節,他也會翻閱那些樂譜,但大部份時候他只是來帶弟弟去上課,浩鈞不太愛去上一年級的課,卻似乎很想跟著哥哥到二年級的教室旁聽,然而一直被浩禹拒絕。

  就在季饒正為這對兄弟感到有趣時,他也發現有人比他更加注意浩禹的動向。

Kora 發表於 2020-8-9 20:59:26

  第二章,行得通的辦法

  從歐洲回來後,季饒不意外地發現班上已經有班對出現,他一直非常有人緣,但他現在已經學到在發生任何事情之前就及早抽身的方法。

  女性的柔軟身體對他而言太過黏膩,與異性的性行為一直令他反胃,他當然知道這樣的感覺意味著什麼,然而這並不表示他不能欣賞女生的美麗,女孩子大多比較靈巧懂事,她們的頭髮不可思議地可以變化,她們穿高根鞋時保持平衡的能力令人驚訝,服裝與首飾更教人嘆為觀止。
  與其他男孩子聊天時,他也意識到他觀察女性的角度其實非常奇怪,但要他想像把這些外在裝飾除去的身體和三圍數字,他便覺得陣陣噁心。

  在上大學前,他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拒絕異性的告白,他與同性間的關係與其它事情一樣出於冷酷的動機,他需要透過經驗幫助自己做決定,他不在乎誰受了傷害。

  或許像他這樣年紀的年輕人都是如此自私利己,只是有人意識到有人沒有,有人表現出來,有人則加以隱藏,他並不覺得自己比其他人更好或更壞。

  於是,撞見浩禹與一位學妹停在走廊上說話,季饒非常地驚訝。

  浩禹從頭到尾背對著他,他只看得見女孩的表情,她問了什麼而浩禹回答,接下來她拿出手機按了按,浩禹的手機亮了下,無疑地,兩人交換了號碼。

  那是位和浩鈞同一年入學的女孩,臉非常小又有淺色的頭髮和細緻五官,身材像是沒有發育般稚氣,個子也很嬌小,看起來非常乾淨純潔,既使是季饒也知道這樣的女孩在許多男生眼中相當受歡迎。

  當浩禹離開走廊後,她還站在那裡一會兒,接著像孩子一樣很高興地跑走了。

  那畫面如此天真爛漫,不可思議的充滿希望和幸福,令季饒幾乎微笑起來。

  浩禹就算有一點高興也沒有表示出來,他就像以前一樣找到他的弟弟,他的同學們照例起哄捉弄浩鈞,這一天浩鈞卻有備而來,他反問浩禹:「如果我去上這堂課,那我可以跟你去你班上去旁聽嗎?」

  浩禹一聽微微皺起眉頭,「不可以。你該和你的同學去上課。」

  「哥!」

  「你本來就該去上課,這不是能談條件的事情。」

  一旁幾位學妹悄悄做了個鬼臉,另一位同學則嘀咕著。

  「真好。我老弟就沒有這麼乖。」
  「浩鈞想要旁聽很簡單啊,有位子就進去坐,除非要分組討論不然教授不會管你。」
  「學長你讓他去旁聽嘛。」

  那七嘴八舌的聲音似乎使浩禹有些困擾,他皺了皺眉,看哥哥不打算讓步,浩鈞遷怒般火大起來,「關你們什麻事!」

  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反而讓人覺得好笑,此時下課鈴響了,眾人都站了起來開始準備上課,在那陣混亂中,浩鈞跟著其他的大一新生下樓,他仍舊很不高興,他的哥哥也沒有等他,早早就不見蹤影。

  上完二個小時的必修課,季饒立刻下樓牽腳踏車,接下來他必須穿過半個校園去上通識課,今年他超修硬是多擠進兩門課,這一堂號稱甜涼的通識課照例又提早了半小時下課,回程時他便不再匆忙,一天已經快結束了,他悠哉地騎著車,穿過校園中成排毫無遮蔭效果的熱帶植物,往系館的方向騎去。

  經過網球場時,異常清脆響亮的擊球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放慢了速度,讓同行的朋友騎到前方。

  「十五比零。」

  接著是第二次發球的聲音。

  快如劍矢的聲音,強勁有力似破風而過,令人心驚。

  「三十比零!」

  季饒不禁按下剎車,他的朋友訝異地回頭喊他:「季饒?」

  季饒本該就這樣騎過去,卻停了下來。
  「你們先走。」他的視線已捕捉到什麼,於是回答。

  那個聲音聽起來太過強悍,就算是他有些懷疑自己是否接得住這一球。

  他的心跳微微加速,往場內望,這應該是四點開始的網球課。
  強烈的日光直射著季饒的臉龐,如灼燒的炙熱感讓他不覺瞇起雙眼,他的額頭泛出一層汗,隔著鐵絲網與半人高的植物,他看見那人左手執拍,他認得發球的人。

  在發球點站定時,那人讓球在地上彈了幾下,彷彿有某種力道牽引球迅速回到他手中,垂首持球握拍的樣子有如思索著什麼。

  是雙打,到目前為止是開球得分,接下來發球沒有那樣地猛烈,他們贏了一局,換邊發球後就恢復了一般網球課的水準,圍觀的學生們就漸漸地散去。

  季饒站在那裡看著,最後一局,那人網前截擊先得了一分,但接下來又緩了下來,最後仍讓對方贏了最後一局。

  浩禹下場後將球拍交給另一人,似乎是因為比賽而借用,他居然沒有自己的球拍。



本文最後由 Kora 於 2020-8-9 21:02 編輯

Kora 發表於 2020-8-9 21:00:38



  那身影消失在人群裡,季饒仍站在原地,直到汗滴刺痛他的眼睛,他才煩亂地抹去,轉身牽了車子回系館。

  學生休息室裡沒有人,季饒拿出早上帶到學校的登山背包,佔用整張桌子整理東西,他準備趁週末去中部爬一座山,此時浩鈞突然衝進來,季饒驚訝地抬起頭。

  「學長你也在。」浩鈞也嚇了一跳。

  季饒只是應了一聲,迅速地將登山刀與墨鏡塞進背包裡,幸而浩鈞完全沒有留意,急急走到鋼琴前翻找著,彷彿遺失了什麼,季饒被他焦急翻找的聲音弄得有些分神。

  「你為什麼想旁聽二年級的課?」

  「拜託,怎麼連你也……」浩鈞乾笑了兩聲,解釋著,「我想去只是因為一年級的課我已經聽懂了。」

  「你已經早讀了一年,不是嗎?何必這麼趕?」

  無論其他人說什麼,季饒知道那與戀兄情結沒有關係。

  小時候那人像是無所不能,一直照顧著自己,是自小崇景仰望的對象,就算不知不覺自己已比對方高大、聰明才智已追上對方,甚至學術知識與對這世界的認知都超過對方,卻仍舊尋求這人的認可。

  「我是年底生的。是這個制度很奇怪,如果按年份,我本來就可以入學了。」

  「制度就是制度。更何況你的確該和你的同學多相處,不用急著長大。等你是大人你永遠就是大人了,不會再變回小孩子。」

  浩鈞從一疊樂譜中啪地抽出了其中一本,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
  「是我哥派你來的嗎?」

  浩鈞問得毫不在乎,季饒也沒有深究的意思,他背起背包走到門口,卻突然停下腳步。

  「浩鈞。」

  「嗯?」

  「如果我告訴你哪一堂課你可以去聽不會被你哥發現,你可以保證不再翹課嗎?」

  浩鈞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他轉身凝視季饒,橫衡直撞孩子氣的神氣消失了一下,接著,也微笑了。

  「如果真的行得通的話。」

  於是季饒便告訴他哪一堂課是在共同教室上課,那是整個學院的必修課,再加上下學期有擋修,人數非常之多,他還告訴浩鈞他該坐在哪裡,何時可以進來等等。

  「你哥的作息很固定,他總是在差不多的時間來,坐在那一兩排的位子,這是三小時的課,中間只休息一次但有隨堂考,大家沒有時間聊天閒扯,只要不在走廊被你哥逮到,你就不會被發現。
  但是我先警告你,這位教授會點名抽問,接下來就不管你是誰整排問過去,答不出來可是很尷尬,你也可能會被你哥發現,這樣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浩鈞盯著他的神情愈來愈驚訝,但一次也沒移開,回答時還微笑了。

  「你保證過不會再翹課,不要忘了。」

  「我不會忘記。」

  從此之後,浩鈞也真的信守承諾沒再翹過課。

  上這堂課時,季饒偶爾回過頭會發現浩鈞真的坐在那個地方,他的運氣非常好從沒被教授點到過,且他每週都會向季饒借課本帶回家讀。
  某一天他向季饒要了手機號碼,此後他常打電話問季饒上課不懂的地方,也有時突然出現在季饒寫作業唸書、曾是舊圖書館的校史館二樓與季饒討論作業的問題,季饒也會耐心教他。

  他問過季饒該如何表達謝意,季饒笑了笑,回說不用了。

  他沒有什麼特別目的,只是覺得有趣才順手幫浩鈞的忙。

  直到期中考過後,季饒才發現,自己還真小看了他。


Kora 發表於 2020-8-13 02:22:30



  教授像是嫌他們不夠用功,期中考過後立刻要交上一份十題的作業,當季饒花了一小時才做完第一題,立刻取消了回日本的機票,將整個週末留下來寫作業。

  上課前他照例先到系館,一走進休息室便發現整間房間一反常態地安靜,他的同學們都在趕作業,音樂也停了下來,大一學生把位子讓出來不敢打擾趕工中的學長姊們。
  浩鈞窮極無聊地抱著吉它,看著樂譜按著弦卻不敢撥下去,偶爾他會提醒學長姊們時間又過去多少了,然後看著他引起一片哀號偷笑。

  季饒將背包放下立刻有人請他幫忙,他只好坐下來教其中幾人解題。

  浩鈞坐在另一邊的沙發後面,他湊近幾位學長姊,這幾人正一面翻閱附件的表格同時在計算機裡打出一排數字,浩鈞低聲道:「啊,用錯表了。老師說這種問題要用下一頁的表。」

  他這樣一說立刻引起一片驚訝,已經寫到這一題的同學連忙把自己的部份翻來檢查,還沒寫到的更加慌張。

  「是這樣嗎?季饒?」

  「如果你是說第四題,要用附件六的表。」季饒回答,不禁瞄了浩鈞一眼。

  「媽的糟了我要重寫!」「喂!那是我的修正帶!」
  頓時哀叫的哀叫、咒罵的咒罵,浩禹走進來時整間房間正是這種亂七八糟的場面,浩鈞看到哥哥馬上向他招手,「哥!快來!」

  浩禹一臉莫明奇妙,「什麼?」

  「你的作業!你有寫嗎?」浩鈞說完了便著急地接過浩禹的背包,浩鈞非常熟悉哥哥的習慣,從背包抽出了一個白色檔案夾翻到最後一頁,果然夾著一份訂好的報告。

  看著眾人忙碌的樣子,浩禹錯愕地問:「你們還沒寫?」

  回答他的是一陣尷尬的笑聲。浩禹怔了兩秒,走過去拉開椅子,加入一群人中間,「現在寫到哪裡了?」

  浩鈞一怔,望向季饒,見他轉開頭沒有說話,便默默地放下吉它,加入學長姊之間。

  三個人同時幫忙速度便快了很多,到了只剩最後十分鐘時,浩禹抬頭看了下時鐘,拿出自己的報告,翻到最後一頁。
  「來不及了,你直接抄吧,其它以後再說。」

  他那桌只剩下兩人振筆疾書寫得飛快,當最後一人放下筆,預備鈴就響了,眾人鬆口氣忍不住笑了出來,浩禹從某個人手中收回他的作業放進檔案夾裡,其中一位同學邀他一起去上課,他笑了一笑說好。

  季饒默默地站起來,拿起自己的背包。

  浩禹走到弟弟面前,停下腳步,輕輕哼了一聲。
  「你坐在哪裡?」

  「唔,那個,倒數第三排,殘障座位旁邊那個比較暗的位置。」教授總是跳過那位殘障同學所坐的那一排,他才從沒被點到過。

  因為不想當眾責備弟弟,浩禹沒有再說話。浩鈞則想起什麼,趕快走到旁邊拿起一個小袋子,那是個半透明白色塑膠袋,裡面是一小盆植物,用棕色的紙包了起來。

  「有人拜託我拿這個給你,她說你知道。」

  「是嗎。」浩禹凝望弟弟半晌,才接過那盆植物。

  他拿著那盆植物,用手指輕觸飽滿健康的綠色的葉片,然後就連袋子遞給浩鈞。

  「幫我還給她。」

  「咦?」

  「還給她。記得說謝謝。」

  不太好吧。
  浩鈞的眼光飄向季饒求助,季饒輕輕地搖頭,表示幫不上忙。

  浩鈞很想把他的哥哥拉到外面向他解釋,但浩禹狠狠瞪他一眼,浩鈞不敢問第二次,默默地接過袋子。

  季饒後來想起這件事,非常慶幸這是發生在作業事件之後,因為隔天起浩禹就變成一年級男生的公敵,這些衝動的男孩也真的找到機會找浩禹算帳。



  這件事季饒知道得非常遲,當他得知時事情幾乎已經在發生了,他上完課與一群人到學生餐廳吃飯,他先是聽到學弟妹竊竊私語感覺氣氛不太對,另外兩位同學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邊。
  「季饒,你知道怎麼聯絡楊浩禹嗎?」

  季饒還沒回答,就看到那對兄弟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邊,兩人似乎正在爭論什麼,浩鈞非常著急而浩禹只是聽著。

  「糟了。」幾人說著就趕上去,幾乎就在同時,兩位學弟猛然從人群中站起來、往兄弟倆大步衝過去。

  浩禹已發現那來勢兇兇的兩人,反射般迅速把弟弟推到身後,他持武器般緊抓著滑到手腕的背包,一位學弟爆出一串髒話,浩鈞焦急的叫出聲:「等等!你們都搞錯了!」

  季饒等人趕緊衝到雙方中間,一人推了學弟一把迫使兩人後退,季饒則不由分說扣住浩禹的手臂:「你跟我來!」

  「學長給我讓開!」「媽的!學弟住手!」

  「放手、浩鈞!」浩禹掙扎著,但季饒無視緊抓著他,離開前季饒回頭瞄了一眼,浩鈞和兩位同學仍死命架著暴走的學弟,季饒的視線剛好與浩鈞對上,後者無聲地對他說了一句話,他點了點頭。

  打電話給我──

  那一陣混亂在學生餐廳裡引起了小小的騷動,但是事情發生得太快誰都沒有看清楚。

  季饒拉著浩禹一路奔到戶外停車場,直到四下無人才停下,浩禹仍舊拼命掙扎,季饒不禁火冒三丈,他鬆手甩開浩禹、後者一個踉蹌,兩人憤怒的聲音重疊:

  「你知道剛才差點出事嗎!」

  「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Kora 發表於 2020-8-13 02:23:33



  季饒不敢置信咬著牙,「你居然連原因都搞不清楚!」

  於是季饒三言兩語解釋給他聽,看他似乎怔住了,只得問道:「你難道不知道,你要拒絕應該自己出面嗎?」

  「嗯?不覺得。」浩禹似乎在想別的事情,聽到他的話,只是乾脆地回答。

  季饒瞪著他,考慮是否該乾脆讓他被學弟揍一頓。

  「她看來還不錯,不是嗎?你何必急著拒絕?」

  「我不在系裡談戀愛,太麻煩了。」

  「那也隨你!」季饒忍無可忍地道:「但你不覺得你應該處理得更好一些?若是我們今天都不在這裡,你是學長居然和學弟發生衡突,要是有人追究起來怎麼辦?」

  「那你不覺得以剛剛那種二對一的狀況,我受傷的機會高一些?我不追究沒有人會追究。」浩禹想都不想就頂了回來。

  季饒氣結地看著他,接著就感到有些意外。
  第一次與這人交手,這人硬是扣住那本書不肯還,顯然不干示弱。他怎麼知道自己惡作劇?還是說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先下手再說不顧後果?
  平常看來溫文隨和,也許個性奇差也說不定。

  「你一定有自己的球拍。」

  「什麼?」

  「網球拍。你有自己的球拍,為什麼不帶?又是嫌麻煩?」

  「網球……」浩禹訝異地瞪著他。

  「你還故意輸了那局?你有把對手和同伴看在眼裡嗎?」

  「不關你的事!你搞錯了!」

  是嗎?
  季饒冷靜地看著他,沒有再反駁。他無言地拿起背包,他不很確定浩鈞那邊處理得怎樣了,既然他已經幫到這個地步了,再多一點也沒差。

  「下午應該沒有課了,你今天最好先回家,不要在學校裡晃來晃去。」

  浩禹只是瞪了他一眼,也彎身默默地拎起丟在地上的背包,他抬頭看了看季饒的樣子像是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最後只是背起背包就走了。
  季饒目送他走向離開校園的方向,才拿出手機打電話給浩鈞,他打了兩次但浩鈞沒有接。

  他不想在這種狀況下再回學生餐廳吃飯,更何況隔天沒有課,於是他決定乾脆回家。

  季饒才打開車門坐進車內時,浩鈞回電了。
  天氣明明涼下來了,然而車內聚集了幅射熱溫度反而更高,季饒按下藍芽鍵接起手機同時放下車窗,讓車內的熱空氣散去。

  「學長,你們在哪裡?」

  「我正要回家。」他耐著性子回答,「你哥應該也回家去了。」

  「我可以和你碰頭嗎?」

  季饒猶豫了一下,他並不是那麼想淌這場渾水,但他已經插手了,現在又沒有很強烈的理由拒絕。
  「好吧。」他同意,「可以在大門口見嗎?我已經上車了。」

  季饒將車子開回學校門口,浩鈞一上車立刻遞了一杯冰咖啡給他。

  「謝謝你的幫忙。」

  季饒有些意外地收下了,他問了浩鈞的住處,和自己的公寓同一個方向,於是他便開向回家的路。

  「他們呢?」

  「在那邊吃飯。我想今天應該不會再有事了。」

  「你請客?」

  浩鈞一聽微笑了,承認。
  「嗯。抱歉我剛才沒接電話。」

  「沒關係。我也試著和你哥談了一下。他和一般人的想法有點不一樣。」

  浩鈞苦笑了一聲,「學長你太客氣了。不過我哥做事情有他的原因,他只是不想解釋太多。」

  「他至少欠我一聲謝謝。」

  「謝謝學長。」浩鈞立刻回答。

  乖巧周道,而且出乎意料之外地能屈能伸。
  季饒想著,不禁瞄了浩鈞一眼,後者正望著窗外,沒有注意到他。

  至此季饒已火氣全消,他想想,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剛剛很擔心你哥下手沒分輕重,真的會出事。」

  「這倒是非常有可能,他常常搞不清楚狀況。」浩鈞不得不承認。

  當浩鈞上車時,季饒只打算讓他搭便車,然而那天兩人卻一起吃了晚飯,又續攤聊了很久才各自回家,季饒談著談著便了解浩鈞何以急著長大。

  浩鈞是家裡的么兒,每個人都對他無盡寵愛,然而他卻難以擺脫某種無人理解又難以訴說的寂寞。他優秀的大哥擁有望塵莫及的成就,無論他怎麼努力也不過是步上同樣的後塵無法得到肯定,與他年齡相近應該是他的同伴的二哥卻極為冷感漠然,彷若無法溝通。

  他的聰明才智遠在同齡人之上與他們總有些格格不入,而成人總把他當成孩子不曾認真對待,不知不覺他學得體貼懂事,他不但與同學和學長姊打成一片,事實上無論輩份、男女老幼他都能侃侃而談交上朋友,然而這更使他對自己的存在感到茫然,他到底該做什麼,這世界上到底有什麼事情等著他完成?

  他的煩惱與心境是那麼似曾相識,季饒意識到,這所有的形容都可以套用在自己身上。

  聰明體貼懂事成熟周道世故卻寂寞──

  在他身上一切都是那麼輕而易舉,所有的成就也都是那麼理所當然,他也擁有同樣自然而然與人親近的能力,不論他是否喜歡或討厭對方。

  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內心有多麼冷酷自私,他的一言一行不會沒有目的,也許浩鈞也是一樣。

  於是他的動搖便只有一下下而已,他與成長在幸福家庭的浩鈞不同,他有太多不想與人分享的祕密,在他到家前他便已決定,他還是該與這人保持距離。


Kora 發表於 2020-8-15 02:13:45


  第三章,想像中的人

  接下來的週末季饒飛回日本,因為浩鈞傳了簡訊給他,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旁聽一場醫學院辦的公益人文座談會,講者及題目都非常吸引人,留在台灣的話,他沒把握他能拒絕浩鈞,於是乾脆打了電話給他的大嫂說他要回家。

  當他再回到學校時,季饒聽說是浩禹自己把兩位學弟叫出教室單獨談過話,他出現在一年級班上必定與和他第一次出現在休息室一樣大膽又突兀,然而他到底和這兩位學弟說了什麼就不得而知,他們知道的是那場風波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平息下來。

  浩禹後來也向兩位出手相助的同學道謝,不過他完全不理會季饒,大概非常清楚謝也沒有用,他對分寸的拿捏令季饒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反倒因此釋懷了。

  浩鈞不再翹課之後,浩禹出現在系館的次數明顯變少了,他們的生活恢復剛開學的模式,季饒與這對兄弟的交集本該只剩下偶爾會在休息室與浩鈞擦身而過,然而,浩鈞卻總找得到理由來找他,動不動就出現在他旁邊。

  有一天浩鈞終於發現了個非他不可,他也非常難以抗拒的理由:浩鈞找他下棋。
  季饒認識許多熱衷下棋、下得很好的人,他獨處時會擺出棋盤,他也喜歡和朋友下棋。有時他不在乎輸贏、也有時他非贏不可。反正當他輸了的時候,也只是輸這盤棋而已,當他下手太狠太急、太不耐煩,也不超過一盤棋的範圍。直至目前為止,這一直是一個能讓他放心的活動。

  他們第一次下棋是在休息室,浩鈞從櫃子裡找出一盒西洋棋,問他有沒有興趣,季饒只是一時興起說好,沒想到浩鈞意外地厲害,他們直下到傍晚,才想起沒吃午餐,那天季饒非常開心,後來也沒有拒絕過浩鈞下棋的邀請。
  第二次他們又在休息室下棋時不斷的被同學們打擾,以後下棋的地點便改到浩鈞的住處,浩鈞兄弟沒有住在家裡,但他們與家人的感情非常好,他們每週都回父母家度週末。

  浩禹在公寓陽台上養了許多植物,浩鈞養了一缸魚,這間兩個大男孩住的公寓因此而增加了些許生活感,然而他造訪的時間浩禹都不在,季饒很難想像他會去哪裡,但他從未問過。

  他已經很習慣他與浩鈞下棋的時候,背景的聲音是魚缸打水器的水流聲,那天他贏了一局,又輸了一局,浩鈞將棋子收起來時,微笑著問他。
  「還要下嗎?下一局你會輸給我。」

  「嗯?」

  「學長你心有旁驚。你心情不好我讓你一次,要我讓第二次就太過份了,如果你還要下,最好專心一點。」

  季饒一聽不再說話,他將棋子還給浩鈞讓他收好。

  「你要回家過週末?我回家可以順便送你回去。」

  「真的?太好了。」
  浩鈞似乎很開心,低聲哼著歌收拾棋盤,季饒若有所思地開口。

  「這個魚缸是不是該加水了?」

  「水在旁邊我已經養好了。你幫我倒進去好嗎?」

  水養好了?季饒挑起眉毛,看了下一旁的小水桶,他提起來緩緩倒進魚缸,瞬間魚缸變得有些污濁,驚跳的魚游來游去。

  浩鈞彎下身看著魚缸,那姿態使季饒能夠直接看到他的頸肩,他穿著一件無領的淡藍色T恤,晒黑的後頸消失在衣領處,頸肩剛硬的肌肉線條在綿質衣料下若隱若現。

  「應該沒事,我們走吧。」

  浩鈞的父母家離季饒所住的公寓不遠,是在同一個條林蔭大道上的高級公寓,季饒眼看快到家了,轉頭看浩鈞,開口:「你有時間上去坐坐嗎?」

  就算浩鈞有一點意外也沒有表示出來,季饒停了車帶他搭電梯上樓。

  這間公寓原本就建得極有格局,在季饒搬進來前又重新裝修過,專人設計的內裝與傢俱都非常適合他的生活習慣,窗邊有下棋專用的小桌,書櫃前則是非常舒適的深色皮沙發,廚房不大但位置非常方便,讓他在深夜讀書時隨時可以起身泡杯咖啡不用穿過整棟公寓。

  季饒一向沒有和人說太多他自己的事,但浩鈞很快意識到他是一個人住,進門後沒有問起他的家人,季饒逕自到廚房替兩人倒了兩杯飲料,他出來時,浩鈞正站在他掛在牆上的世界地圖前方,聽到聲響便轉頭看著他。

  「學長你喜歡旅行?」

  那張地圖有它特殊的來歷,他從中學時期便保存至今,他在每個去過的地方做了記號。

  一旁的書架上擺設了一些與旅行相關的收藏,有些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紀念品,像是錶框的音樂會門票、刻了店名的銅製可可杯,但也有平凡無奇的東西,像是一顆圓滑的灰色石頭,若不是季饒把它放在張厚紙上以鋼筆寫了收藏日期及來歷,大概誰也看不出它有特別的意義。

  季饒點點頭,「算是吧。」

  浩鈞一面檢視他的收藏,一面說:「非常像學長做的事。有人說過學長你收這些東西很浪漫嗎?」

  這傢伙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季饒心裡想著,將飲料遞給浩鈞。
  「我家只有這個,沒有可樂,將就一下。」

  「這是什麼?」

  「檸檬汁,我替你加了糖了。」

  浩鈞的表情似乎還是覺得很酸,季饒忍不住笑了,浩鈞轉頭瞪他一眼。
  「你是故意的?」

  「沒有。我這杯連糖都沒加。」所以失手是很有可能的事。

  浩鈞雖然抱怨著還是繼續喝著,然後他指著另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

  季饒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看了一眼便回答,「紀念品。」

  那是一串用晒乾的果實染色串成的珠子,大小皆經過仔細地挑選排列,顯然製做得非常用心。季饒將它掛在一個同樣樸實的木製十字架上。

  浩鈞很訝異地轉頭望他。
  「如果我猜到你會告訴我嗎?」

  「如果你猜得到的話。」

  「你自己做的?」

  季饒笑了出來,「不是。」

  「初戀情人送你的?」

  「不是。」

  「前任情人送你的?」

  「不是!」

  「從這裡帶回來的。」浩鈞突然指著旁邊的地圖,他的指尖準確地對著那個新近做的記號。

  季饒不禁默然。

  這不是自己第一次小看他,不,也許一直小看了他也說不定。

  「好吧。」嘆口氣。

  於是他便告訴浩鈞他們認識之前那個夏天的故事。

Kora 發表於 2020-8-15 02:16:32


  大學一年級的夏天,季饒請父親介紹加入了某個正要前往非洲的義工隊,讓他在小學裡當助教,他花了二十六小時轉機加轉車才到達目的地,第二天,他發現他所住的宿舍是二、三十英哩內唯一一棟有自來水的建築。

  某個早上他遇到一個孩子,每天要走半小時的山路來提水,於是從此他每天早起一個小時,幫那個孩子多提一桶水回家,再提著空桶自己走路回來。

  他發現當地文具紙張都極為稀有昂貴,長駐在當地的某位教師已經練得寫字極小,一本最普通的橫格筆記本已經用了三年,於是他開始學著當地人,將所有需要記錄的事情都用樹枝畫在沙地上,若是太長太難他便叫幾個學生幫他分段默記,他不再使用紙筆,他把他身上所有的筆記本紙張都省下來留給教師和孩子。

  有次一位學生三天沒來上課,他追問之下得知當地的工廠用一顆皮球將這孩子誘去當童工,於是他回到房間翻找,在他的行李中翻出航空公司贈送而他根本不屑一顧的魔術方塊,他把這顆魔術方塊拿給這個孩子看,告訴他只要他不再缺課,他離開時會把這顆魔術方塊送給他。

  事實上,在離開那裡之前,他把所有的東西包括衣服藥品牙膏肥皂甚至他的背包都留了下來,他買了個當地人編織的提袋,只帶走他的身份文件和隨身物品,那串珠子和那個十字架則是他每天送水的人家的幾個孩子做好送給他的。

  當他到了瑞士重新購買他所需要的生活用品時,他意識到他所做的一切其實算不上他的貢獻,根本是他父親的功勞。

  沒有他的父親他不可能加入這個義工隊,如果不靠父親的經濟支援,他也無法大方地將他的東西送人,他也許根本不可能有錢買機票飛到這個國家,他會像許多同學一樣必須暑期工讀存學費,連一天都離不開台灣。

  他領悟到現在的自己能力其實非常有限。如果他真想幫助這些孩子,他有太多可以做、應該做的事正等著他完成,然而既使他已經有這樣的體認,命運似乎正不容情地與他競爭。

  早上他接到當地的一位教師的來信,信裡說起當地爆發了嚴重的流行性感冒,因為醫療資源不足,已有幾個孩子因為扺抗力太弱過逝而學校必須暫時關閉等等,他看完後立刻聯絡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也承諾盡可能支援幫忙,但這封信花了一個月才到他的手上,他實在不知道現在的情況。

  「我其實不想知道,但我既然要求我父親出手幫忙,他還是會告訴我最後的結果。」

  他的父親絕對不會讓他逃避事實,如果他有悲天憫人的心腸,那也絕不能浪費在一時衝動的風花雪月,他如果不夠謹慎不夠週道而輸了錯了、來不及了,他的父親一定會讓他得到教訓。

  「你不可能知道會有這種事情,就算能你能做什麼?」

  「是嗎?」

  也許他可以多做一點。
  當他加入義工隊時,他替自己準備了常備藥品,此外他還帶了維他命和處方才拿得到的抗生素。他當時為什麼不多帶一點?也許救得了那幾個孩子。

  當他在那裡幾週後,他的父親透過領事館傳來消息問他需不需要任何補給,他那時已經知道當地的衛生狀況及醫療資源不足有多嚴重,他怎麼沒有想到藥品也是日常需求之一?

  如果他真的關心這些孩子,他大可在回到台灣後繼續追蹤他們的情況,不該等到事情發生後這麼久才讓朋友稍信向他求助,然而他把這些都拋在腦後,辜負了地球另一端他的朋友和這些孩子的信賴。

  「也許其他人不能,但我卻可以。我大可以讓醫療組織到當地去關心當地的狀況,我可以要求我父親撥出經費支緩醫生駐紮在那裡,我可以安排更多賑濟物品照顧我的學生,連我大哥都不會阻止我做這些事。我想如果現在情況很糟糕,我父親一定會告訴我,那是因為我有太多可做而沒有去做的事。」

  既然他選擇體驗他的人生,他的父親便用同樣嚴苛的方式讓他學到該有的一課,如果他根本受不了這樣的事情,他以後就和其它人一樣,有閒有時間時穿上漂亮禮服參加慈善酒會簽簽支票就好了。

  總而言之,他失敗了。他不過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富家子弟,當地的孩子和朋友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說完,季饒站起來將珠串掛回原來的地方,他看了看浩鈞,微笑了,「這應該不是你想像中的故事。」

  「但是,學長其實是比想像中好的人。」

  「難道你想像中我是壞人?」

  「下棋的時候,的確這麼懷疑過。不過現在覺得很心疼。」

  「什麼和什麼啊?」季饒笑了出來,然而他還沒開口反駁,浩鈞便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拉近吻了他。

  那絕對不是情不自禁,因為他們原本隔著桌子各坐在一端,距離是那麼遠。

  也不能用一時衝動來一語帶過,因為浩鈞抓著他的距離技巧力道都恰到好處,既不讓他能掙脫,又不重到讓他感到冒犯,已有十成的把握季饒不會拒絕,彷彿經過一番算計。

  然而那個吻卻滿是溫柔而珍惜的感情,季饒意識到時已在回吻他了,他們氣息相接溫存許久,捨不得分開。

  「季饒。」最後還是浩鈞先開口,低聲問著,「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先不要想這些。」從沒想過自己會說出這句話,他感覺著自己急促的心跳與對方的體溫,溫柔地環著他的身體的是男人的手臂,短髮有些扎人掃過他的額頭。

  他也許是所謂天之驕子,生在首富之家,父母疼寵兄姊縱容,聰明才智外貌成就,幾乎什麼都有了,他應該快樂而無憂無慮,然而卻沒有。

  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他在前往那個村落時冒了多大的危險──他在大雨泥濘中扶著卡車涉過暴漲的河水,全身溼透差點被溪流沖走。他為了搶回他的學生與工廠工頭起了爭執,抄起酒瓶當武器狠狠地揍了對方弄得滿手是血,他應該感到驚嚇恐懼,然而他也沒有。

  而此時他在自己的家中,因為這人一個吻一份疼惜的心意而天旋地轉,彷彿置身風暴之中茫然無依。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幸福以及害怕的感覺。

Kora 發表於 2020-8-17 12:14:57


  第四章,未滿十八歲

  那年冬天第一個寒流來得非常的早,季饒開車上下學不受影響,但他騎車通勤的同學們都拿出了全套的禦寒裝備,他也是在這時候才發現,浩鈞有多麼不怕冷。

  浩鈞每天都只在短袖上衣外加一件羽絨外套就來上課,從來不穿長袖或毛衣,到了休息室他就把那件羽絨衣扔到一邊,如果覺得有些冷的話又再穿上,但在室內他不會拉上拉鏈。
  他也不載手套帽子,其實他的背包裡就有一副成套的圍巾和手套,但他從來沒有戴過,理由非常離譜可笑,他擔心掉了一只就不成套了。

  每位同學看到他都忍不住問他難道不冷嗎?季饒也覺得他得重感冒是遲早的事,但他偏偏就健康得很,偶爾浩鈞留意到季饒的視線,才會討好般將拉鏈拉上。

  事實上,季饒從未開口唸他有其它的理由,他覺得這樣的浩鈞非常性感。

  然而這不是他能告訴這人的事,他們才交往沒多久,況且浩鈞也還沒滿十八歲。

  當他們的同學發現浩鈞還沒滿十八歲時紛紛興起作弄他的念頭,浩鈞外表十分高大實際年齡居然比班上大部份同學來得小,想想實在太滑稽了,他們故意下載R18的電影卻不准浩鈞和他們一起看,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大家都點了啤酒,也只有浩鈞不能喝。

  他想偷喝時被早就盯上他的店員及有點生氣的季饒合力擋了下來,那天晚上季饒很認真地說教了一番,浩鈞也鬧起情緒,原本說好回季饒家下棋,浩鈞到了樓下卻不肯上去,兩人不歡而散。

  隔天早上七點半,季饒才從健身房回來,電鈴就響了。

  季饒讓警衛放浩鈞上來,卻沒解下門鏈,只開了個門縫。
  「你要說什麼?」季饒隔著門,冷淡地問。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於是季饒便開了門,浩鈞進了門也只是瞪著他,季饒安撫似的輕吻了他一下,沒想到浩鈞立刻反手抱住他,吻了一下又再一下,意猶未竟地不肯放開,他們一路掙扎著倒在沙發上,季饒感覺他的手向下滑試著解開自己的腰帶,隨即恢復理智推開他。

  「季饒!」仰躺著的浩鈞紅著臉抗議,扣著季饒的手臂不肯讓他離開,季饒掙不開,只得就著原來的姿勢由上往下瞪著他,開口。

  「現在只能這樣。」季饒非常堅持,他們年輕的身體已經起了反應,他忍著罵人的衝動用了每一分意志力才推開這人。

  「為什麼?」

  「我說了,你還沒滿十八歲。」

  「你知道現在有些中學生就做過了嗎?」浩鈞幾乎抓狂的說著。

  「我不希望我和你是這樣。」季饒凝望著他,伸手撫了一下因兩人剛剛的親熱而微亂的前髮,他感覺著自己與浩鈞相貼的溫熱脈動,忍不住俯身在他的頰上重重的吻了一下,「你要我離開一下,還是你要自己去用裡面的房間?」

  浩鈞非常懊惱地唔了一聲,他已經很清楚知道季饒的脾氣,決定了便不會讓步。

  浩鈞無奈地深呼吸了幾次,咬著牙道:「我希望你在這裡。學長做得到我也做得到。先不要動,就這樣就好了。」

  真是一點都不服輸,明明氣得連稱呼都變了。
  季饒微笑了,他坐起來順便伸手將浩鈞拉起來,讓他靠著自己肩膀,浩鈞原本就高的體溫因動情而更高,季饒的心跳不禁加快了些,只得轉移注意力般,問道:「你的生日到底是幾號?」
  「十九號。」

  「你的家人今年會幫你辦成人式嗎?」

  「每年大家都會幫我慶祝。成人式是什麼?」

  那就是沒有。
  季饒想著,他以為家境類似的楊家會在這年特意為浩鈞舉辦象徵成人的慶生宴,他自己就有一場相當正式的宴會,他被父親介紹給家族其它的成員,從此後他們對他的的稱謂加上了一串敬語,宴會後律師把他帶到書房裡向他解釋他滿十八歲後的權利義務,那天是他的母親陪著他和律師會面。

  他沒有回答浩鈞的問題,逕自說著,「你的生日和我父親只差兩天。」

  浩鈞一聽忍不住苦笑了,「非常有效,季饒。」簡直像一桶冷水當頭澆下一樣。

  「我不是故意的。」季饒也笑了,「但是我那週末一定不在,要提早慶祝嗎?」

  「不要。」浩鈞回答,「我等你回來。」
  似乎是因為身體從那樣的緊繃狀況鬆懈下來,還是昨晚吵架而沒有睡好,浩鈞居然有一點睡意,他靠著季饒的肩膀,閉上了眼睛。

  季饒感覺那靠著自己的身體變得更沈了,便轉頭看他,後者呼吸已變得均勻。

  這次輪到季饒嘆息了,忍耐中的又不只是浩鈞一個人,但這人似乎一點都不了解他的苦心。

  從浩鈞駕輕就熟的姿態,他可以感覺到這人也許不是全無經驗,十八歲這個法定年齡是人為的界定,在兩人都早有經驗的情況下,他堅持這一點其實沒有多大的意義。

  然而,他是多麼多麼喜歡這人,那麼珍惜兩人間的每一次經驗,他希望他們的交往不要有一點瑕疵,他不願意哪一天這人有一絲後悔的理由,哪怕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這個人還沒成年就是還沒成年,不要說只差幾天,就算只差幾小時,他也絕對不會碰他。



  也許是因為不能替浩鈞慶生有些愧疚的緣故,從那天起,季饒以功課為藉口推掉了所有的外務,他將所有的時間留下來陪他的戀人,直到他真的必須回去不可。

  他回日本的當天便是浩鈞的生日,浩鈞事前已和他說過他的家人會帶他出去吃飯慶生,下午季饒就將手機調到靜音留在房間裡,沒有帶在身上。

  晚飯後季饒回到房間才拿出手機檢查,浩鈞果然傳了許多訊息給他,其中有一些是晚餐的照片,另外一些是短訊,他一看不禁微笑,這小子果然開戒喝酒了。

  他傳了簡訊給浩鈞:好喝嗎?

  才傳完不到一分鐘,手機就響了。
  季饒接起電話,那個打電話的人只喚了聲季饒就久久沒開口,季饒忍不住笑了。
  「你到底喝了多少?打電話來又不說話,喝醉了嗎?」

  「沒醉。」浩鈞終於回答了,「我只喝了一杯。一點都不好喝。怎麼會有人喜歡喝酒?」

  「不好喝最好。你回到家了?回到家就快點去睡。」

  「我哥說是因為喝完了飄飄然的感覺。為什麼我只覺得頭暈飄不起來?」

  聽起來真的是醉了。季饒無奈的想著,只得很溫柔的問著:「你在哪裡?」

  「在家裡。」

  「快點去睡。」

  「我已經躺在床上了。」浩鈞的聲音突然低落下來,「我好想你,你什麼時候回來?」

  季饒沈默半晌,咬著牙,「我才剛到,還要好幾天。你喝醉了就快點去睡,我要掛了。」

  他說完就掛了電話,然後簡訊又進來了。

  我好想你。

  連傳了好幾遍,季饒看著,嘆了口氣,一次都沒有回。

  但他可以想像浩鈞抱著手機睡著的樣子。


Kora 發表於 2020-8-17 12:19:17


  季饒一下飛機就打電話通知浩鈞他回到台灣了,確定浩鈞一個人在住處後,便將車子開到浩鈞的公寓。

  他一進門便被浩鈞抱住、兩個吻落在頰邊,這個長了一歲的人很高興地抱著他笑了,「你全身上下都是飛機的味道。」

  「因為我從機場直接過來,別抱了,讓我進去。」季饒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手。

  「你哥呢?」

  「不能告訴你。但他今天不會回來。」

  季饒很意外地轉頭看著浩鈞,但也沒打算追問。
  「好吧。」

  似乎意識到他的神態若有所思,浩鈞微微拉開了距離,也收斂笑容,但仍很高興。
  「學期末前你都不會再回日本了?會在這裡過聖誕節和新年?」

  「會。」季饒回答,「往年我會盡量回去過新年,但今年一月中就要期末考了,我已經和家人講好我不會回去了,考完試再說,也許農曆年我再回去。」

  聽了似乎有點開心的樣子,浩鈞從廚房拿出三瓶酒給他看,說那就是他生日時開的酒。
  「今年我的禮物就是這些了。我爸媽、我哥、我大哥各挑了一瓶。我大哥是從國外請人帶回來的,他說新年才會回來,我哥的是他暑假時去加拿大買的,我爸媽選的這瓶他們說評鑑很高,但不會很貴學生也喝得起,你要不要試試?」

  「不了。」

  季饒的視線落在酒瓶上,廚房多了一個專門裝酒的保冷櫃,想必是為了這三瓶酒購置的。

  浩鈞與家人的關係是多麼不同。

  他們居然可以這樣無話不談,連他忙碌的父母與在國外的大哥都知道他在學校發生的瑣事,他必定把他的開朗與笑聲帶回家裡,他的家人又是多麼享受陪伴他成長的樂趣。這一家人這麼疼愛他,他可以想像這三批人費盡心思各自選酒時,那好氣又好笑的心情。

  「你都喝過了?」

  「各喝了一杯。」

  難怪醉成那樣。
  季饒不禁微微一笑,但他沒說什麼,將酒瓶還給浩鈞,開口。

  「你的手機,給我一下。」

  嗯?
  浩鈞有些訝異,視線飄向他就放在咖啡桌上的手機。

  季饒拿了起來,他滑開手機按下密碼解鎖,浩鈞的手機和他的一模一樣,他很輕易地找到他要找的軟體就開始動手。

  「你要做什麼?」浩鈞皺著眉頭,問著。

  「刪掉你給我的簡訊和照片。」

  「季饒!」

  情急之下一把搶回手機,浩鈞瞪著他。
  「你把我給你的訊息都刪掉了?」

  「簡訊、通話記錄、照片。」季饒淡淡地回答,「我從來不留這些東西,看完就刪。但你大概是全部留下來那種人。」

  浩鈞抓著自己的手機,不再肯給他。

  季饒嘆了口氣。
  「浩鈞,你和其它人的我不管,但我和你的對話記錄不能留下來,風險太高了。」

  「你不信任我?」

  「我信任你。但我不信任別人。」季饒再次要拿過他的手機,但浩鈞閃了一下,沒讓他得手。

  「我不想刪掉。」

  「不刪掉就分手。」季饒冷冷地回答。

  簡直不敢相信,浩鈞瞪著他,半天才說。
  「你這麼怕別人發現我和你的事?」

  季饒沈默半晌,才回答:「我還沒準備好,在我知道要怎麼做之前,我不想要讓任何人發現這件事。」

  「那是你!我一點都不怕。」

  「是這樣嗎?」季饒口氣沒變,極為冷靜,「那我問你,你和你哥住在一起,我為什麼一次都沒遇過他?你刻意暪著他,不是嗎?他知道會怎麼說,你想過了?再說這間公寓,如果你父母親真的不同意,你有辦法自立?還有你的學業呢?你連大學一年級都沒念完,你覺得你靠自己能做什麼?」

  「季饒。」浩鈞倒吸一口氣,「你未免太現實了。」

  「我本來就非常現實,你不是第一天知道。」
  事實上,若是真的被發現,他的處境會比浩鈞好得多。
  季饒在心裡這麼想著。

  他的經濟比浩鈞獨立,他的母系親長替他設定了好幾個信託,滿十八歲以後已經可以自由動用名下的財產,雖然不是天文數字,但他一定可以完成學業,只是,季饒不想告訴浩鈞這些事情。
  他有這種優勢都不敢冒一點風險當下刪掉每一份聯絡記錄,浩鈞沒有什麼理由下不了手。

  「手機。」季饒再次要求著。

  浩鈞咬著牙,半晌,才將手機遞給他。
  他瞪著季饒的動作,也用同樣冰冷的語氣開口:「我有朋友中學的時候便出櫃了,你知道嗎?」

  「是嗎。那個人現在在哪裡?」季饒不以為意地反問,像是知道浩鈞接不上話一樣。

  他刪完所有手機裡的記錄,查看了設定後又沈默了半晌,很頭痛地嘆了口氣。

  「你的電腦在哪裡?你把這些記錄 sync 到你的電腦又備份在雲端上了。」

  他一說完浩鈞果然火冒三丈,提高聲音。
  「別想碰我的電腦,要刪我自己會刪!」

  說完他便推開季饒衝進自己房間,季饒聽見他的電腦啟動的聲音,只得跟著,他站在房門口倚牆看著浩鈞的動作。

  浩鈞登錄了管理帳號,將所有的訊息一一刪除,以往所有的往來記錄,一下便全部刪得一乾二淨一點不剩。

  動作完成後,浩鈞便不再理會季饒,怒火萬丈繼續寫他寫到一半的報告。

  季饒望著他僵硬的背影,開口:「為什麼刪除那些記錄你那麼生氣?因為是我和你之間的記錄?」他放緩了語氣,對著浩鈞的背影,低聲問著。

  浩鈞沒有回答他,敲打鍵盤的聲音非常用力。

季饒只得停了停才繼續說:「對我而言,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就夠了,有你在身邊,我就根本不需要那些記錄,不是嗎?」

  浩鈞聽了不禁軟化了一下,季饒一臉絕決刪除通訊記錄時彷彿不珍惜他的心意傷害了他的感情,但如果這人的確是這樣想的話,那些記錄似乎刪了也無所謂。

  然而,他還是對於這人強烈的控制欲及過度自信感到非常憤怒,在這之前季饒有時也會把他當小孩對待,但從未讓他感到不受尊重,直到今天為止。

  於是他咬著牙硬是不肯回頭,接下來,就因為太專心而忘記季饒站在後面,等他突然想起來趕快回過頭時,才發現房門不知何時己是半掩著了。

  浩鈞推開椅子站起來走到客廳,客廳也空無一人。

  桌上放著一個包得很漂亮的小盒子,大概是他的生日禮物,但是,季饒早就離開了。

Kora 發表於 2020-8-19 19:45:21


  第五章,石刻印信

  浩鈞沒有告訴任何人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他的同學們多多少少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緒。
  他並未遷怒發脾氣,也還是與同學們玩玩鬧鬧,但他比以前更常彈那架休息室的鋼琴,每天都彈、一天好幾次,他邀朋友四手聯彈或一個人彈,只是彈著彈著有些出神罷了。

  吵架的隔天,他一看到季饒就把一首曲子彈得亂七八糟引起一片噓聲,幾天後似乎好些了,但是那沈鬱的音色沒變,於是又被同學們嫌棄,才開始彈些輕快的曲子。

  季饒任他鬧情緒沒多搭理他,二年級比新生忙碌許多,不但有報告、大小考還有社團活動,季饒身旁總是有朋友與同學圍繞,他忙得沒時間多想,更不願讓另一個人左右他的情緒。

  上完那年最後一堂課已經是晚上六點,十二月底的北部又冷又溼,同學們都只想趕快回家,季饒看著那暗沈的天色,這種天氣會塞車於是他反而沒有那麼著急,和平日一樣收拾好了才離開教室。

  這年新年連假與週末相接總共有四天的假期,比往年更適合回日本,季饒卻獨自一個人待在他的公寓裡。
  一月中就要期末考及交報告是事實,但他平時就很用功,連假第一天他已經寫完一份報告,假期還有好幾天,這時倒真有種閒得發慌的感覺。

  往年這時候他都在做什麼呢?

  在幫他的父親寫賀年卡和明信片。

  既使已經跨入電子時代了,對待某些極為重要的人這種禮節還是不能省略,他的父親每年會親筆寫好賀歲卡片連著賀禮送到對方家裡,對方也會鄭重回禮。
  然而,人情上不能省略但只需略表心意的人太多了,這些賀年卡便由季饒代寫,反正只要是親筆祝賀人情就夠重了,大部份的人也分不出季饒與父親的字跡。

  第一次代寫這些卡片時季饒非常高興,那時,父親看了看他的字然後說,可以了,今年的賀年卡就由你來寫吧。
  當然那時他還沒有那樣的能耐一次寫那麼多張,大部份還是他的大哥代筆,直到大哥出國念書後才全部由他負責。

  今年難道又由大哥代筆?不太可能,現在的大哥已經非常忙碌了。
  他正皺著眉頭想著,大樓電鈴突然便響了,一樓警衛室通知他有快遞,他問了送件人後便同意放行。

  非常巧,是日本送來的包裹,而且有兩份。

  他先拆開較小的那一份,是父親的一封親筆信,附在裡面的木盒打開是一對石刻印章,較大的一只是新一年的天干地支,小的一只是他的名字,中間圓磁盒裡則是紅而雅緻的硃砂印泥。

  看到這一份包裹,第二份包裹是什麼便在意料之中了,他拆開,果然是母親送來的應景點心,非常新鮮也都是他喜歡的口味,也許是昨天才剛做好,便派人專程送來給他。

  他將糕點擺在桌上,然後發現糕點下方還有幾本書。
  雖然是以大哥的名義送來的,但卡片上是嫂嫂娟秀的字跡。
  他翻了翻,居然是幾本日文版的蘇格蘭歷史文化及攝影書,他這才想起他借了大哥的小說看得欲罷不能,因此在圖書館遇到浩禹,還因此與他吵架──那時怎麼會如此介意和小心眼?
  季饒想著不禁微笑了,他將禮物收好後,拿起父親的信坐在沙發上,凝視著信封沒有拆開,而是拿起手機滑著,他的郵箱與聊天軟體裡有許多封新年派對的邀請函和留言,從別墅私人酒會到轟趴以及學生間的機車遊都有,他考慮著是否該隨便選一個參加,也比一個人待在公寓胡思亂想好些。

  正猶豫著,他的手機便響了,他看了一眼,心跳突然加速了。

  是浩鈞。

  才不過遲疑了一下,沒響兩聲的手機便斷了。

  該回撥嗎?
  他拿著手機卻沒有動作,手機響了第二次,這次響得久了一點,他接了起來。

  「季饒。」頓了一下,改口,「學長。」

  那聲音聽起來不像往日總是元氣十足,也不再鬧情緒般激動,季饒一聽心便往下沈,只是應了一聲,等著浩鈞開口。

  浩鈞沒有說任何道歉的話,低聲問著:「學長,你記得夏天你參加的義工隊是由哪所教會辦的嗎?」

  問題太過出乎意料之外,季饒怔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向客廳,珠串和十字架仍舊靜靜的立在書架上。

  他們那時就站在桌旁擁吻,浩鈞環著他的腰際,而他撫浩鈞耳際的短髮,兩人都無比溫柔陶醉。

  現在他的父親送來的信就放在咖啡桌上,母親與兄嫂送來的點心與書就在一旁。

  「那所教會今年有新年子夜禮拜,你去參加,好嗎?」

  開什麼玩笑!
  季饒正要開口拒絕,浩鈞便繼續說了:「拜託你了,學長。結束前我會在門口等你。」

  浩鈞說完便掛斷了,季饒瞪著斷線的手機,剎那間有狠狠把手機摔爛的衝動。

Kora 發表於 2020-8-19 19:49:04


  季饒在禮拜開始前抵達教會門口,夾在辦公大樓間的建築遠看方方正正,必須走上十幾階樓梯才到大門口,此刻為今晚的活動而立了看板,他猶豫是否發個簡訊給浩鈞,但想到兩人吵架的原因而作罷。

  觀眾意外得多,季饒隨著人潮走向大門,玄關本來就不十分寬敞,今天加設了好幾張桌子放置傳單而更形狹窄,他拿了節目單便走了進去。禮堂寬而深,如同教堂般的挑高屋頂,四週的玻璃窗鑲嵌了彩繪,從屋頂垂落的吊燈也非常古典。

  整個禮堂已將近全滿,二樓也坐滿了人,季饒不挑剔地找了最後一排的位置,他身後甚至還有人站著,只是不到一會兒,這些人便找到座位離開了。

  他翻看手上那張程序表,參加一場宗教禮拜的念頭讓他非常不自在,他覺得自己該離開這個地方,但那時穿黑袍牧師已站上講台,從擴音器傳來的聲音判斷,這人也許比他大哥年長不了多少。

  牧師自我介紹後不甚在意地說,他有個奇怪的嗜好是喜歡讀他人的臨終遺言。這句話似乎讓坐在季饒前方的老夫婦僵了一下,也使得一旁衣著整齊的一家四口組合面面相覻,季饒卻覺得有些有趣而認真起來。

  面對最後的時刻,會說什麼呢?

  有人說,神祕的部份現在才開始呢 !

  還有人說,給我個驚喜吧!

  這開場吸引了季饒的注意力,他聽了一下便懂了是配合一年最後一天講時間之珍貴和及時行善。

  若是將臨終遺言當作句點前的最後一句話,那這句話必有相當的重要性,但是,說話的人怎知死亡在哪一刻到來?更不用提想要將所有的人生經驗壓縮成一句話是如何不可能。於是,那句話總是荒謬得叫人驚訝。

  季饒的胡思亂想著便漸漸放鬆下來,他繼續坐著沒有離去,講道很快結束了,當會眾低頭禱告時他低下頭,儘管心頭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想。

  接下來,音樂會的開場是一對夫妻合唱了首平易近人的聖誕曲,然後是小小孩組成的合唱團,每個孩子都為這天精心打扮,童稚的歌聲非常可愛,他們唱完後獲得如雷的掌聲,看著那些孩子靦腆又高興地下台,季饒也不禁微笑起來。

  之後是幾組唱詩班、之間穿插了幾位獨唱,季饒不斷低頭看時間,這整晚的音樂會沒有特別精彩之處,直到倒數第二首的曲子,他的注意力才被拉了回來。
  那是小提琴,大提琴與鋼琴的三人組合,上台時花了一點時間,應該是今晚的壓軸,他忍耐地向後放鬆肩膀靠進椅子,時間已經超過十一點了。

  季饒再看了一次程序表,並不是適合新年的曲目,是布拉姆斯B大調鋼琴三重奏。

  先是鋼琴開始演奏了幾小節,大提琴加入演奏,季饒不禁摒住氣息,這三人技巧出奇得高,鋼琴家指力均勻極有彈性,提琴家按指運弓都極為圓熟,這三人應該是職業演奏家,全曲表達線條流暢且勢均力敵,樂音契合得驚心動魄,慢板則動人得心折。

  第三樂章結束時季饒不得不站起來走了出去,他知道這首曲子會再度回到快板,但他不想再聽下去。

  季饒走到外面的玄關,企圖讓涼風冷靜他有些過熱的頭腦,那不很寬的大廳現在只剩兩個人,他們完全被音樂吸引了只是由微開的門扇看著裡面的演奏,原本放置傳單的小桌已清理乾淨,季饒走到樓梯旁,有些筋疲力竭地倚著欄杆,卻突然感到那熟悉的氣息,浩鈞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把扣住季饒的手臂便將他推到樓梯下方的陰影裡。

  「這邊!」浩鈞聲音低而急促。

  季饒站定立即抬眼望向浩鈞,後者與他一樣穿著正式長袖襯衫和領帶,季饒罩著冬季外套,但浩鈞卻無法忍受房間的溫度般將袖子捲了起來,臉頰也因為過熱而泛紅。

  他仍握著季饒的手,兩人從未這樣在學校外的場合見過面,就算廊柱擋住其他人的視線,季饒仍輕輕將手抽了回來,往其他人的地方望了一眼。

  樂曲剛好結束,熱烈的掌聲從禮堂傳出來,站在玄關的人也露出微笑互相交談,沒有人注意他們。

  他們在微暗中四目相接。

  三重奏就在此時奏起了一首蘇格蘭民謠。

  牧師的聲音同時從擴音器傳來:
  「親愛的弟兄姊妹,我們一起低頭禱告──」

  浩鈞溼潤的雙眼凝望著他,突然開口:「這首曲子只有四分多鐘,結束前我得回去。」

  「感謝主,因得到你的眷顧,過去一年,你是如此祝福了我,你的眼目眷顧我…… 」

  「我十歲那年,我大哥答應過我們,無論多遠無論他在何處,新年他一定會回來,他從不食言。」浩鈞語氣急促、很快地說著,「他每年都和我和我哥一起慶祝新年,每年、每年如此,今年他也回來了,演奏大提琴那人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帶我們來這裡。」

  他的大哥不曾背棄承諾,他也無法辜負這樣的心意。

  季饒聽到這裡,已經懂了。

  沒有關係。他幾乎想說,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面對人生無可避免的失望,幫助我,以你的手牽引我,給予我必要的安撫慰藉。當我受到誘惑一意孤行之時,給我勇氣,讓我不至迷失眼前的道路。請引領我,讓我行你的路……」

  「你是對的,我錯了。」浩鈞突然有些激動地說著,「我想不出任何方法,能讓你能正大光明和我們坐在一起,我一直想一直想,可是怎樣都說不通。」

  「你可以安排我們巧遇什麼的。」季饒笑了。

  浩鈞立刻搖頭,雙眼定定凝視著他,像是要將他的身影印在靈魂裡,卻咬著牙不說話。

  我忍不了。

  我也不能讓你委曲。

  「對不起,只能這樣。」

  「因此,我更加感謝你的承諾,給我不只是來年而是永生的希望。」

  那首蘇格蘭民搖已接近尾聲。

  浩鈞猛然伸手用力抓起季饒的左手、迅速拉起來吻了一下,握力之大已捏痛了他,季饒反射性地抽回手,與那個吻同時,他感到痛。

  「我以你拯救的名禱告祈求。阿門。」

  「對不起,學校見。」浩鈞再說了一次,便和出現時同樣快的速度轉頭三步併兩步跑上樓,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頂端。

  季饒怔在原地,仍按著自己痛楚的手。

  「阿門。」會眾應答。

  我心亦同。





說這句話的人是美國醫學名人亨利畢奇爾 (Henry Ward Beecher),嚥氣前他的最後一句話是:Now comes the mystery──
這句是包伯霍普說的,當他被問及想要葬在何地,他回答:Surprise me!

Kora 發表於 2020-8-22 22:51:56

  第六章,桌旁的溫柔

  他們都回到學校後,浩鈞對他的態度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明顯成熟了許多,以往季饒只知道他那熱情善體人意的一面,然而此時季饒也意識到浩鈞有說到做到的果斷個性。

  認知到兩人間的交往是個祕密,浩鈞便開始克制自己的行為舉止,他不再動不動就在眾人面前纏著季饒,更不再發一些超過學長學弟間該有的簡訊,浩鈞執行得非常徹底又不至讓人懷疑,已決心杜絕任何意外的可能,他們從此只在季饒的公寓碰面,兩人也不再單獨外出,畢竟他們在學校裡沒有特別交情,要是被人撞見一起出去玩也太奇怪了。

  對浩鈞而言,最辛苦的部份應該是,他發現他並不知道季饒上課以外的時間到底在做什麼。

  浩鈞的日子十分單純,週間日在學校和同學在一起,週末時回家好吃好喝享受父母的寵愛,除了與季饒獨處的時間,他的生活中少有不能說出口的部份。

  浩鈞好奇問起的時候季饒也會如實告訴他,但要是浩鈞不問,季饒便提也不提,浩鈞很快明白季饒不想多說,便也不再多問。

  季饒當然知道這一切都非常違背浩鈞的本性,他逼迫這個人在一夕之間長大成人,這人的懂事本來令他心疼,然而事到臨頭自己卻比任何人好不了多少,因此,獨處時季饒對浩鈞更加溫柔縱容,此刻他能肯定的事情就是他對這人的感情。

  除夕夜那天浩鈞上樓趕回兄長身邊,季饒也頭也不回地離開教會,子夜鐘聲就在那刻響起,莊嚴的聲調像是一隻無形巨手擄獲了他,季饒停在階梯上,緊抓著欄杆,動彈不得。

  他一直深信時間與感情的深淺有一定的關係,他的哥哥嫂嫂感情非常好是自幼認識的青梅竹馬,他的父母間也許沒有愛情但數十年來培養出一份互敬互重的溫柔,自解人事之後他一直沒多在意他身邊來去的人,那些緣份都那麼短,不可能留下什麼深刻的痕跡。

  然而,在那一刻,季饒想著,若是他失去這個人,他恐怕要用一生的時間才能忘記這一晚。


  回到學校後發生的第一件事,是季饒班上一位同學出車禍傷勢嚴重,於是季饒和另外幾人找助教商量,他們拿著系主任的同意書跑遍教授的辦公室請教授簽字,讓他的同學可以在傷癒後補考期末考,不用再重修這一年的學分。

  季饒為了這件事忙了兩天,同時一年級的學弟妹間也出了事,一位學弟入學以來總是全身上下到處瘀血,終於發現真正的原因是白血病,新年後便沒有回來上課,浩鈞和同學下課後到醫院探病,之後便忍不住來到季饒的住處。

  季饒開門時手裡還拿著讀到一半的論文,浩鈞則提著特意繞道替季饒買的點心,這是他們系上最忙的時候,季饒常常一邊寫報告一邊和他講電話,浩鈞也每天背著筆記型電腦和課本到處跑,把握零散的時間準備功課。

  浩鈞將食物和背包一放、隨即脫力般倒在沙發上,看他那樣子季饒不禁笑了,也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兩人併肩放鬆身體坐著,浩鈞閉著雙眼,季饒則望著天花板虛無之處。

  「你聽說我們班上的事了?」

  「聽說了。你呢?」

  季饒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他們兩人似乎都很容易被捲進一些麻煩事,不管他們的意願如何。

  「好累。」浩鈞嘆氣。

  「你可以在這裡休息,如果想吃點東西,冰箱裡有,也有可樂。」他說著便想站起來,浩鈞卻突然扣住他的手,翻身就將他壓在沙發上。

  「抱一下。」

  季饒任他抱著,半晌後,他將手上的論文放到一旁,嘆了口氣。
  「浩鈞?」

  沒有回答。

  但季饒可以透過衣物感覺到這人昇高的體溫,他自己的心跳也微微加快了,他動了下讓兩人的身體緊貼,浩鈞轉頭吻他,先是耳際接著是唇瓣,他回吻,鼓勵般撫摩著浩鈞的後頸,浩鈞有點難以把持地唔了一聲。

  去房間好了。
  季饒以氣音低聲說著,在他的示意下,兩人便站了起來。

  季饒走進房間,連大燈都沒有開便將自己的毛衣脫下扔到一邊的躺椅上,走廊光線只能照到進門處,浩鈞花了一點時間適應房間的幽暗,季饒卻啪地開了床頭小燈,浩鈞才看見季饒已鬆開衣物的束縛坐在床邊。

  那放鬆身體等著他的樣子,看來非常性感。

  他一直以來非常想要這個人。

  這人在他人面前總是說說笑笑不甚在意的模樣,然而律己甚嚴,對年紀較小的他也不曾放鬆,若是太過單純就會被他那嚴格得幾乎禁慾的樣子騙過去,但那份內斂一定來自某種經驗,可以肯定他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做過了。

  就算有這樣的認知,直到兩人赤裸著在床上交纏時,浩鈞還是沒有意識到那近乎誘惑的神態所為何來,他只感到兩人的慾望都如此熾烈,每一次呼吸觸碰都燒灼著他的身體、刺激著他的神經,直到季饒微微推開他,再難忍受般,喘著氣開口。

  「在抽屜裡。」

  什麼?

  季饒讓自己滾燙的後頸靠著涼涼的枕頭,睜開溼潤的眼睛看著浩鈞,「是你說要的。」

  浩鈞有些不敢相信的望著他,低聲問:「確定?」

  季饒微笑了,忍耐似地皺著眉,但神態意外地柔和,「我不是非常在意這個。」

  為什麼?這個人明明有強烈的控制欲,在這段關係中又如此強勢,居然如此輕易放棄對性愛的主導,可能嗎?他真的可以擁有這人不為人知的一面?

  有一剎那間浩鈞的確這麼想著。

  但是,當季饒支起身體輕輕吻著他的喉結,他就完全不能再多做思考了,浩鈞順勢再次俯下身,他吻著季饒的耳際、聽著季饒因此呻吟,且因他的撫觸變得更加激動亢奮時,他的理智就完全飛散了。

本文最後由 Kora 於 2020-8-22 08:58 編輯

Kora 發表於 2020-8-22 22:52:41


  浩鈞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一個人躺在床上,窗簾拉開了一些,天已經亮了。

  他記起發生了什麼事,連忙爬起來找到自己的手機,果然浩禹發了簡訊給他,都是半夜發的但沒有很著急的樣子,浩禹也和同學們趕報告趕到深夜,直接在同學家留宿了。

  浩鈞穿好衣服走到書房,季饒坐在書桌前,看來不是剛起床的樣子,兩手放在鍵盤上盯著螢幕若有所思,膝頭放了一疊論文,電腦旁也疊了幾本書,幾張名信片當作書籤標記著他讀到一半的部份,筆記本也攤開放在一旁。

  似乎坐在那裡很久了,也許根本就沒有睡。

  浩鈞伸手環住季饒的肩膀,後者躲了躲,「再一下就好。」雖然這樣說著,也指了門口示意他先出去,卻沒有生氣的樣子,語氣也滿是縱容。

  浩鈞乖巧地放開他,轉身走向廚房,冰箱裡除了他帶來的點心還有有幾盒用玻璃盒裝好的食物及切好的水果,浩鈞打開看了一下,像日式便當擺放得十分精緻,不太可能是季饒自己做的,但看來也不像外賣。

  他一言不發放了回去,只拿了幾顆蛋,不靠半成品他也只會白煮蛋和烤麵包,他將蛋放在小鍋裡煮,然後將從櫃子找到的麵包送進烤箱。

  他全部弄好時,季饒也告一段落,從書房裡走了出來。

  浩鈞敏感地意識到他沒有再穿上昨天的衣服,而是換了一套較為輕鬆的家居服再罩了一件毛衣,一副很閒適的模樣。

  季饒走到他身旁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問著:「才六點你就爬起來了,你不是討厭早起?」

  那是因為晚上沒睡好。睡得好就起來了。
  浩鈞差點脫口而出,然而他睡不好由來已久了,說出來只會讓人擔心,他便不說了。

  「我餓了。」

  餓得醒過來嗎?
  季饒帶著笑意很稀奇地看著他,卻沒有多說,只是讓他坐在桌前吃早餐,自己到廚房去煮咖啡。

  浩鈞忍不住悶悶的開口,「季饒,冰箱裡那幾盒是什麼?」

  季饒從廚房探頭看了他一眼又躲回去,帶笑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佣人準備的。」

  浩鈞剝蛋的動作一頓,隨即為自己亂七八糟的吃醋感到好笑,只得振作起來。
  「我可以留在這裡寫作業嗎?我想寫完直接去學校。」

  季饒沒有反對,浩鈞便很快的吃完早餐,拿出筆記型電腦和課本在餐桌上開始寫作業,季饒則趁空回去補眠,直到十點多,浩鈞推開椅子、將電腦闔起開始收東西,也許是聽到他的聲響,季饒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我今天沒課,你得自己去。」

  本來便打算自己去學校,浩鈞點了點頭,他彎身從插座上拔下電源線,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抬起頭。

  之後,他常常想到這一刻。

  季饒剛從床上爬起來,頭髮微亂,穿著最簡單的家居服赤著腳卸下了所有防備,倚著桌旁溫柔地望著他。

  那一定是命中注定的劫數。

  他那天帶著手提電腦,所以留下來寫作業,若是他直接去學校就好了。

  就算留下來,寫完直接離開就好了。

  可是他偏偏不經意地問著:「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嗯?」季饒雖然這樣應著,卻立刻知道他在說什麼。
  「很小。大人還來不及教我任何事情,我就已經知道了。」

  他一直很早熟,對自己的性向很早就有自覺,當他快到青春期的年紀,所謂的生理發育、性交、懷孕、男女的不同等等變得具體,他終於把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立刻明白自己與生俱來的不同。

  「你呢?」他反問。

  浩鈞收好所有的東西,將背包放在桌上,想了下卻突然笑了出來。

  「我哥。」見季饒瞪著他,立刻加以解釋:「中學的時候有人喜歡他,他那個人搞不清楚狀況居然答應了。」

  季饒聽了忍不住也笑了出來,他可以想像這位總是狀況外的同學小時候單純的樣子。

  可能真的以為喜歡還是單純的喜歡不帶一點情欲的色彩,大概也沒想到有人會用不同的眼光看他,除非把他拖上床,就算再直接的告白他恐怕都當成是友誼宣言,真的是完完全全的狀況外,超乎常理的單純。

  「後來呢?被你趕跑了?」

  「差不多。」浩鈞嘆氣。
  「害我差點得罪一票學長,我那三年可是很辛苦的。」

  季饒笑了笑,他正要伸手替浩鈞拿起背包,突然又將手縮了回來──

Kora 發表於 2020-8-22 22:53:22


  季饒將手擱在背包上,手指好玩似地翻弄了一下背帶,想到什麼似的,開口。
  「那麼,你那時交往的人,不是同校的學生了。」

  「隔壁學校的。」

  季饒整個人凍住般停格在那裡,浩鈞也立刻發現不對。

  然後,他再次看到那樣的神情。

  就像那天執意要刪除手機訊息一樣,季饒彷若著魔般極為執著且若有所思,久久不說一句話也沒有表情,只有胸口隨著呼吸起伏著。

  「女校?」季饒再問一次,「你和女孩子交往?你能接受女人?」

  浩鈞不可能否認,但他也不敢點頭,可是季饒卻等著他的答案。

  他終於以低不可聞的聲音,應了一聲,然後他馬上聽見季饒倒抽了一口氣,浩鈞急忙伸出手,卻被季饒啪地一把揮掉。

  「為什麼?」浩鈞也火起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季饒退後了一步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咬著牙說著。
  「多久都一樣。」

  「因為昨天晚上?我先說清楚,我從頭到尾沒有把你當女人。」

  一瞬間季饒的腦海裡冒出了女體赤裸的模樣,那一直令他感到噁心反胃的形象、以及那黏膩肮髒的抽插,頓時幾乎作嘔起來。

  「我不和能接受女人的人交往!」

  「季饒!」

  浩鈞說著跨前一步,季饒卻難受地急急退開,吼道:「別碰我!離我遠點!」

  浩鈞一句話都不說不出來。

  有幾秒季饒激動得幾乎失去理智,然而很快地又試圖克制,一言不發地走到一旁,背對著浩鈞。

  浩鈞無法看到季饒的表情,但那呼吸急促的樣子似乎在忍受某種疼痛,思緒也混亂得很,才無法說話。

  不可能的。他們才這樣親密過,在幾小時前還無比溫柔的擁抱著對方,他不可能幾秒內就決定拋下那樣的感情。

  半晌,浩鈞再度小心翼翼地開口。
  「季饒,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季饒僅頓了一秒,就以平穩的聲調回答:「你既然能喜歡女人,當初就不該找上我。」

  你既然能喜歡女人,當初何必找上我呢?

  像是催眠般,又像是誓言,他再說了一次,這次音調冷靜不帶怒氣:「我不和能接受女人的人交往。」

  「你能接受女人,浩鈞。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季饒轉過身,直直望進浩鈞的眼裡,「可是,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浩鈞摒息,難以置信且無助的站在那裡。

  他了解這個人──

  就算他和自己一樣心痛、恐懼和害怕,他還是一樣執著於原來的決定。
  他一向如此,說到做到,決定好了便不會讓步。

  「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的。」浩鈞原本按捺下的火氣突然冒起來,「你總是這麼固執!我們認識以來什麼都聽你的,這次難道不能聽我一次?」

  「這和固執無關。」說著,季饒搖頭,不確定他要如何解釋這種毫無道理的事,「你早該和我說清楚,我和你不是同一種人。」

  「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浩鈞咬著牙說道,「至少該告訴我,為什麼這件事對你那麼重要?」

  季饒的反應只是苦笑了一聲,浩鈞忍無可忍伸手再次想抓住季饒的手臂,季饒卻很快地閃開,浩鈞怔住了。

  「是這樣?因為我和女生交往過,你覺得討厭了?」他為確定再次問著:「你只接受純gay?」

  季饒猶豫了,卻還是開口。
  「你一定要我說的,浩鈞,我法辦法碰女孩子,我無法理解你為什麼可以。」

  他說話的聲音很冷靜,但緊繃的神情卻隱約流露出積恨已久憤怒,某種由來已久的怨恨,深刻之處足以支持他願意忍受此刻所承受的痛苦。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種感覺,大概和正常人對我這種人的反應差不多。」
  季饒說完,咬著牙轉開視線。

  浩鈞凝視了他半天,低聲替他說了。
  「你覺得噁心?」

  季饒不再說話,也沒有再看他一眼。

  所以那也就算是承認了。





Kora 發表於 2020-8-24 22:47:09


  第七章,公認版本


  季饒再次見到浩鈞時已經是下學期,他們在系辦公室外撞見,季饒走出系辦時,浩鈞正站在外面。

  浩鈞似乎早就把他可能的行蹤查得清清楚楚,期末考一結束,浩鈞便不斷地設法聯絡他,他一次也沒有接電話,在浩鈞能找上門之前,他便飛回日本去了。

  這行為某方面其實還像個孩子一樣,雖然平時獨居在外上學似乎很獨立,然而受了傷害的時候,還是本能地跑回家療傷止痛。

  寒假與新年假期不同,季饒的父親與大哥為了公事忙錄見不著面,倒是母親與嫂嫂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他不想每天陪母親下棋彈琴賞花,但他的大哥說寒假時間太短不讓他插手公事,他無聊透頂便替他的嫂嫂處理了些慈善基金會的事務。

  換了環境的好處是,他的心情很快平靜下來,他也有足夠的時間思考回到學校之後,該怎麼面對下學期的生活。

  當他走出系辦看到浩鈞居然在門外時,很本能地以為浩鈞正等著他而起了防備,然而浩鈞只是向他笑了下,便與一群同學們溜進系辦了。

  門扇在背後關起來時,季饒的心口的確抽痛了一下,然而與當時的震驚與痛楚相比已是可以忍耐的程度,於是他便離開系辦,繼續將這學期的註冊程序辦完。


  那週五系上辦了火鍋活動,季饒也參加了,幾位學長另外掏錢點了啤酒,季饒掏出皮夾抽出兩張紙鈔。
  「算我一份。」

  「哇、季饒也要耶,學長今天該請客吧。」

  「不幹!請學妹可以,我從不請學弟。」

  另一位學長開口:「喂喂,季饒你也喝,誰送我們回家?」

  「不會吧,這麼反常。」另一位比較熟的同學,「出了什麼事?你也鬧分手?」

  季饒沒回答,同學睜大眼睛跳了起來,「幹,真的分了。」

  季饒的直屬學長頭痛地翻了個白眼,一位學長將一瓶啤酒放在季饒面前,很慷慨地道:「學弟不要客氣,今天學長罩你。」

  這個動作立刻引起一陣嘩然,已經很熟的二、三年級本來就不太拘束,再加上個安慰他的理由,這一桌的氣氛馬上就熱了起來。

  他無良的同學不但繼續灌酒,還說二三月是分手旺季他剛好趕上,他們硬把一位一年級的同樣失戀的學弟扯來坐在旁邊,這位學弟與女友從高中時開始交往,大學後各奔東西後勉強維持一學期後也分手了,所以結論是,季饒多撐了一年也算不錯了。

  火鍋吃完散場之時,同學提議要送季饒回家,他們都認為他不能開車,他卻一一拒絕了,說他會叫計程車回去。

  大家都離開後,季饒走了一個路口到另一條路上等車,他才站定,浩鈞便從旁邊冒出來。

  「我送你回去。」

  季饒一怔,才想起浩鈞滿十八歲了,大概趁寒假去考了駕照。

  「我知道你不想要讓其他人知道你住的地方。你自己回去太危險了,至少讓我送你回去。」

  浩鈞的確說中了他不想搭人便車的原因,但卻也刺到他的痛處,是他放下防備帶浩鈞回家,他一時軟弱讓浩鈞知道他住的地方,也才有後來的事情。

  「危險什麼?」他帶刺地反問。

  接下來便是一串長長的沈默,季饒以為浩鈞會再開口,然而他只是沈默著站在那裡,不肯離去。

  「我沒打算自己回去。」季饒突然說。

  來接他的車子已出現在街口,以大燈打出長短長的訊號尋找他,他以眼神示意浩鈞趕快走開,浩鈞怔了一下。

  開來的車子不但不是計程車,也絕不是一般的共乘車輛,那是一台非常引人注目百萬身價的高級轎車,他們都不會認錯車頭上銀豹裝飾。

  季饒再次轉頭望向浩鈞,後者卻猛然轉身就走。

  季饒就算有一點後悔也立刻被心底湧上的冰涼取代,車子在身旁停下,他便上了車。

  下學期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了。

Kora 發表於 2020-8-24 22:49:10



  學期開始時功課還沒有那樣緊,相對於季饒能保持冷靜,與女友分手的學弟表現糟糕得多,經常蹺課且與同學吵架,出去玩時也總是騎著車飆得飛快。

  那天在休息室也就是學姊唸了幾句,學弟不敢衝著學姊發怒,轉頭和大二學長吵了起來,另一位大三學長煩不勝煩一拳落在桌上:「學弟你們鬧夠沒!要吵滾出去吵,這裡是休息室!」

  學弟爆出一長串粗話,學長頓時也火大跳了起來,一時間場面變得火爆,一年級嚇得噤聲,二、三年級則僵在那裡。

  「好了好了。學弟。」
  一位大三學姊輕聲說著,她趕緊推著學弟走了出去。

  學長餘怒未消地抓回椅子坐了下來,另外幾位則互相商量了一下,學弟的直屬大膽地開了他扔在桌上的背包,取走了機車鑰匙,卻看著背包裡面,怔怔地說著,「真的假的,這小子……」背包中還有好幾瓶啤酒。

  季饒坐在他習慣的位子,靜靜地看著,為這齣鬧劇感到有些疲憊,他扔下書。
  「……我去和他談談。」

  他說完就在其他人的目光下走了出去,幾分鐘後學姊就回來了,神情有些古怪。

  「搞定沒?」剛剛才和學弟大吵一架的學長沒好氣地說著,「我最看不慣這種孬種白痴,女友劈腿去找對方幹架啊。」

  「季饒和學弟說了什麼…… 」她猶豫著,「學弟就哭了。」


  學弟失戀的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也似乎是因為這件事,雖然他不是季饒的直屬卻與季饒走得很近,學弟傾吐他對前女友的感情時,常搞得季饒的心情也時起時落。

  那所有的痛苦與求之不得的傷心明明是一樣的,但季饒卻無法像學弟一樣坦然──也許有人會聯想到什麼,他的性向,甚至是那人的名字──他告訴自己不能弄得與學弟一樣狼狽,咬著牙什麼都沒說。

  於是謠言就在他的默許下漸漸滋長,根據目前的公認版本,季饒的前任在另一個學校,每個人都看過他在週五帶到休息室的大背包,一定是為了週末與她相聚。
  在這個版本中他們還交往很久了,不用說大一時季饒就拒絕過這人和那人,季饒的高中同學說出以前季饒再三拒絕女孩的事。而且,既然他的個性那麼認真,他們一定是真心交往,分手的理由一定是比距離更嚴重的事。

  季饒不知道這些補風捉影的故事是否都一一傳到浩鈞耳中,兩人幾乎不再交談,季饒在心裡承認他與浩鈞交往真是失策,他們兩人在學校都非常活躍,幾乎每天都得在學校碰面。

  在謠言與課業壓力的掩護之下,日子似乎過得飛快,另一件事情發生使浩鈞很快轉移了注意力。

  學校早已決定拆除幾棟老舊的校舍改建成教職員停車場,這個決議一公布便引起學生的抗議,但是某天早上他們一到學校,就發現那整片地區以施工圍籬圍了起來,老校舍已經被拆除了。

  季饒一到休息室便發現同學們議論紛紛,他對老校舍沒有特別的感情,但那塊工地在停車場旁邊,整建完成前他得繞道多走好大一段路,許多同學們也不真的那麼在意那棟建築是不是古蹟,而是施工造成的不便引起他們的反彈。

  那天天氣非常冷,不但溫度極低還飄著雨絲,季饒的車上有一把雨傘而沒有淋溼,但他的耳尖及手指被凍得冰冷。

  大家的抱怨聲還沒有平息,幾位學弟妹便嘻嘻哈哈地衝了進來,他們比季饒更加狼狽,因為學弟沒帶雨傘,學妹雖然有傘,但只是女孩子的淑女傘,很可愛但也非常小一隻,她和另一位學妹共用結果兩個人都淋得半溼,但她們都緊緊保護著懷中的東西。

  從她們懷中探出頭來的,是兩隻包在非常漂亮的淺藍色圍巾內的小狗,非常小,才手掌大。

  大家這才發現學弟也抱了一隻,不過他是用手套包著捂在胸口。
  「好冷好冷、冷死我了!」學弟哇哇叫著。

  學長姊面面相覻,終於有位學姊開口了,「下雨天你們幹嘛帶著狗跑來跑去?」

  「看起來好像很冷的樣子,好可憐。」另一位學姊說。

  「是真的很冷啊。」學弟妹們一起回答。

  「我們是說小狗耶。」學姊們笑著說著。

  學弟妹們一疊聲抗議,但他們一邊鬧一邊說出了事情的經過,原來這三人發現小狗被困在在圍籬內,不曉得母狗去哪兒了,三隻小狗放著不管不凍死也要餓死了,於是便忍不住撿回來了

  毛絨絨的動物看起來小小的又可憐兮兮的模樣,當然引起女孩子的同情,此時幾位學姊也圍了過去,她們商量著該怎麼辦,一位學姊提議先去找個紙箱,也有養寵物的同學湊過去看了看,然後說,這麼小很難養活啊。

  浩鈞就在他們安置好那幾隻小狗時走了進來,這天他穿了件防水防寒的登山外套,沒有帶雨傘,長褲因此有些溼了,他很驚訝休息室這麼熱鬧而湊過去看那個紙箱,立刻露出非常意外又十分高興的神情。

  浩鈞雙手捧起其中一隻,那隻小狗連叫都還不會,鳴鳴鳴地發著抖。

  「應該要先去看獸醫吧。」他笑著說著,「洗個澡打預防針什麼的。」

  這麼一說幾人便開始找獸醫的資訊,看獸醫的時間地點好商量,唯一的問題是獸醫院收費驚人,浩鈞聽了一點都不在意地說,沒關係你們先找好我來想辦法。於是眾人便繼續蒐尋資料,這時他的同學們突然想起來。

  「浩鈞,抱歉弄髒你的圍巾和手套。」

  季饒聽到這句話,抬眼看著他們。

  浩鈞只是笑著說沒關係,他看也沒看就把圍巾扔進背包裡,他原本那麼寶貝那副成套的手套與圍巾,現在卻一點都不在乎了。

  季饒默默地收回視線,鈴聲就在此時響了起來,他收起他的課本,和其他的同學們一起離開休息室去上課。

Kora 發表於 2020-8-24 22:49:52



  那三隻小狗怎麼看都是同一胎,看了獸醫後證明也真的是,皆約七週大,其中一隻是黑色的,另外兩隻白色的背上各有塊咖啡色的斑點,應該是育種失敗的馬爾濟司。

  浩鈞本來就非常喜歡動物,他一點都不在乎這幾隻狗的血統,在他的照顧下小狗很快變得健康起來,其中一隻白色小狗似乎與他非常投緣,只要他在休息室,那隻小狗便會盤在他的腳邊,連他彈琴時也一樣。

  他和當初發現小狗的同學們輪流將這三隻狗帶回家,白天又帶到學校,每隔幾週浩鈞就帶小狗回去獸醫師那裡打預防針,第二次回診後,浩鈞便與同學們商量把認養小狗的資訊放到網路上。

  黑色的小狗先被送走了,白色的其中一隻送給一位教授,只剩下最後一隻,浩鈞為那小狗買了一只提籃每天把那隻小狗帶來帶去,當他到休息室時,就把小狗放出來,他去上課時那隻小狗就待在紙箱裡,他總是弄得很乾淨,沒有人為此抱怨過。

  那天季饒回到休息室時浩鈞去上課了,小狗和紙箱都留在鋼琴旁邊讓其他同學幫忙看著,這幾位同學擔心紙箱留在地上小狗會不小心被踩到,便將這紙箱移到長桌上,於是紙箱就等於在季饒面前。

  那隻已經比原來大許多的小狗在紙箱裡不習慣地鳴咽著,每隔幾分鐘便探出頭來,把兩隻腳掛在紙箱邊緣,鼻頭抽動在空氣中聞嗅著尋找浩鈞的氣味,沒找到便又縮回箱裡躺著。

  過了不到半小時,一年級的學弟妹們上完課說笑著走了進來,浩鈞也夾雜其中,他們正在討論某部大家都感興趣的電影,有人看過有人還沒,於是一面透露劇情一面賣關子笑鬧著。

  那隻小狗早就聽到他們的聲音,從箱子裡探出頭,很高興地拼命搖著尾巴。

  但浩鈞沒有注意到它。

  其它同學們也都各忙各的,根本沒有人注意到箱子裡的小狗。

  那隻小狗輕輕吠了一聲,跟著浩鈞的動作轉到箱子的另一邊,仍舊非常努力吸引浩鈞的注意力。

  浩鈞和他的同學在鋼琴邊放下他的背包,浩鈞習慣性看了一眼地下,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想起來那原來一直那麼掛心的小狗。

  季饒凝視那探出頭的小狗和白色的紙箱半晌,然後他站起來拿起背包,從桌邊與一位同學間擠了出去。

  他的背包不著痕跡地掃過紙箱,只不過往桌子另一邊推過去幾公分而已,但這樣一來紙箱一角就超過桌緣了。

  他幾乎就成功了,在他走出休息室那剎那,後方傳來一陣驚慌的尖叫。

  本來就已經被小狗弄得重心不穩的紙箱,就這樣從桌上翻了下去。

  僅秒間而已,幸好一旁的同學反射極快地伸手接住那隻摔下去的小狗,那隻小狗四腳朝天地掉在同學的掌中,只差一點就摔斷脖子。

  季饒頭也不回離開休息室,他極快地穿過下課時間熱鬧的走廊,踏進剛好開啟的電梯,但門扇完全關上之前,浩鈞追上來衝進電梯裡,他的莽撞使得電梯重重沈了下、也撞到另外一位同學,其它人有些不滿地嘖了一聲,但他硬是擠進來,門扇便剛好關上。

  季饒被同學擠到最後方,浩鈞瞪著他倒映在金屬門扇的身影,兩人都神態僵硬一言不發。

  電梯到達一樓,其他的學生接二連三地走出去,季饒才想起來他應該是要上樓,卻搭了下行的電梯。

  最後一人一離開,浩鈞就暴力地按了關門鍵,完全不理會有人招手要進電梯,電梯叮了一聲再度關上,浩鈞便轉頭瞪著他,「別人沒看出來,但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太狠毒了,季饒。」

  「你早就知道我這麼狠毒,不是嗎。」下棋的時候,記得嗎?

  見浩鈞只是望著他,季饒冷冷地又道:「既然那麼重要就用心點,丟在那種地方,出意外的機會太高了。」

  浩鈞頓了一秒,才說:「你可以衝著我來沒關係,但是,不可以動他。」

  季饒以幽暗而深邃的雙眼望著浩鈞,不很確定自己聽到什麼。

  電梯在那刻到達三樓,浩鈞握緊拳頭、非常憤怒地提高聲調──

  「別動他!離他遠一點,你聽懂了嗎!」

  他的聲調有什麼逼得季饒立即衝出電梯,那一瞬他聽懂了浩鈞話中的意思,他剎住腳步摒住呼吸。

  浩鈞說的絕不是那隻小狗。

  他在說某個人。

  就在他眼前,但他不知道,某個人,連性別都不清楚,某個人。

  突然之間腦中便轟了一聲,有幾秒他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鉗住般透不過氣,此時他才知道痛到極點竟無法動彈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半天才緩過來。

  他一直知道他太年輕太幼稚,一定會做出某種孟浪的行為、冒不必要的險,他一直只希望他的錯誤不要太離譜。

  但他偏偏在最不應該放鬆防備的時候,以為自己可以放下真心愛一個人。
  然後在他以為他夠強壯能承受失去的痛苦時,才意識到也許根本沒有得到過什麼。

  他轉頭再次按了下行鍵,他瀕臨崩潰根本沒辦法去上課。電梯還沒上來他就轉身衝進了安全門,由逃生樓梯一路衝下樓。

  他呼吸急促,心臟狂跳,眼眶酸澀,就像那天承受浩鈞的抽插一樣。

  心也是像那天一樣,如絞般陣陣疼痛著。



Kora 發表於 2020-8-26 23:35:59


  第八章,停損點

  季饒從不是情緒大起大落的人,但那天之後他的確有種衝動不想再去學校了,只是,他的理智不讓他這樣做。
  他明明有回日本唸書這條退路,但光是想到半途轉學這個記錄要跟著他一輩子他就受不了,於是過了幾天他還是回到學校上課。

  那也許是年輕才有的堅強,但若是那時他知道什麼是停損的話,他會下定決心回日本與家人團聚,在那裡繼續他的學業。然而他卻捨不下而留了下來,於是之後的事像是千刀萬剮一樣,將所有的天真與憧憬從他的身上一片片削了下來,他漸漸地就習慣了那不致命的疼痛,他的心仍舊溫熱地跳著,卻不再是為愛情,只剩執著。

  當季饒回到學校,他很意外地發現浩鈞也低調許多,浩鈞不再碰那台鋼琴,只是偶爾休息室又變乾淨了,大家會猜測他來過又出去了。

  季饒從其它同學口中聽說那隻小狗還是沒送出去,浩鈞偶爾會帶著狗來學校,偶爾季饒經過大門口時會看到它,知道浩鈞也許就在附近。

  那時梅雨季已經要開始了,潮溼的風吹得人身上有些不舒服,那隻小狗也有同樣感覺的樣子,季饒走進系館時,那隻狗以奇怪的姿勢偏著頭,像是要和他說什麼站起來,然後又如跌倒般喘著氣趴了下去。

  季饒面無表情地看著,轉身一言不發地走進系館。
  他直覺小狗生病了,除了浩鈞外其它的學弟妹似乎已經不再幫忙照顧這隻狗,有那麼一刻他猶豫著,也許該提醒浩鈞。

  但是,浩鈞會怎麼說?甚至,怎麼看提醒他的自己?

  他想得如此入神,以至於走進教室時忘記與同學們打招呼,其他人訝異著他的反常:「季饒,你怎麼了?」

  「沒有。」季饒反射性回答,在那刻下了決心。

  這不關他的事。而且,若是他開口,浩鈞搞不好認為是他做了什麼。

  最好不要再和浩鈞有所牽扯,絕對不能再靠近他了。

  「什麼事都沒有。」像是強調什麼般,他再說了一次。

  就這樣心不再焉地上完了三小時的課,季饒與同學們一起回休息室,在門口時他們差點被幾位衝進系館的同學撞倒,那兩人衝到鋼琴邊抓住浩鈞。
  「你的狗出事了,你快點來!」

  浩鈞也剛下課回來,他正在收拾他的背包要離開學校,一聽嚇了一大跳就跟著同學們往樓下跑。

  從走廊傳來的喧嘩與吵嘈必定與這件事有關,有人嚷嚷著、也有女孩子尖叫的聲音。

  季饒與朋友面面相覷,不是很確定發生什麼事情,那吵鬧聲高起來又低下去,然後幾個女孩子走了進來,其中一位學妹似乎嚇哭了,被學姊拉著坐下來安慰著。

  接著浩鈞慌忙跑回來,那個紙箱早就被他們丟棄了,小狗的毛巾也不在了,天氣變暖了他的背包裡也沒有圍巾,他從櫃子裡抓了一條應該是以前辦活動留下來的桌巾便又跑了出去。

  過了幾分鐘浩鈞把小狗抱在懷裡出現了,那小狗的頭軟軟地掛在浩鈞的手腕上動都不動,比季饒早上看到的情況更糟糕。

  浩鈞打電話給獸醫掛急診時,季饒從議論紛紛的同學口中拼湊出發生的事:這一群同學和小狗玩了一下,當他們正要離開時,小狗突然倒在地上開始抽慉,與浩鈞比較熟的學弟妹馬上衝上來找他,留在原地圍觀的學生議論紛紛,也有人拿出手機來拍照,立刻被學長姊制止了。

  浩鈞放下電話,口氣很衝地問。
  「你們到底對它做了什麼?」

  兩位學妹本來就嚇得不輕,一位又哭了起來,另一位則大聲地回嘴:「沒有!我們只和它玩了一下!」
  
  學姊開口阻止:「學弟話有好好說,不要這麼兇。」

  她還沒說完,浩鈞就更火爆地打斷她:「我問你們是不是給它吃了什麼?巧克力?葡萄乾?有就趕快說!」

  正在哭的學妹氣得哭得更凶,另一位則很生氣的反擊:「我說沒有你聽不懂嗎?我們只摸了摸它的頭玩了一下。」

  「你們和我一起去獸醫那裡。信不信有我會找你們算帳!」

  「才不要,關我們什麼事!」

  浩鈞一把火冒上來、大步走向兩位女孩子,季饒一看就知道他可能會動手,想也不想就一閃身擋在兩批人中間。

  季饒一隻手擋在女孩子前面,另一隻手阻止浩鈞再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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