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yen 發表於 2020-5-23 00:45:41

[利維坦│七鳥] 在名字之前 [G]











  207並不記得自己原本的名字。

  有時候他會覺得很納悶。這個地方並不允許遺忘,但他們卻只能用數字來記得自己是誰。

  在十七歲之前的日子是一片空白,除了那些汗水、淤青、同伴的臉、傷疤、握著木棍而磨出的厚繭;他是如何被呼喚的?又是如何呼喚他人?他跟209和241的記憶依舊存在,名字卻被尋找取代成了各種數字。

  過去的自己就像從記憶中被抹消了一樣,他們就像是在十七歲那年,人生斷裂為兩半。

  以原北堂的說法,這才是得到屬於殺手的生命、他們應該以擁有數字編號的名字為榮。

  這卻像是將沒有得到數字的自己殺死。

  207本來並不在意他忘記原本名字這件事,一直到他跟209的黑牢日子結束,回到原北堂公園,見到了袋狼、雲豹,以及最重要的,見到了渡渡鳥。

  一臉臭跩的雲豹帶著不要命的瘋勁狂打,將自己大半技術封印住的209因而陷入纏鬥,自己自作聰明牽制住的清秀少年(他剛剛有自我介紹叫渡渡鳥,可是被忘記了)一臉淡定地說「他知道你不會對我怎樣的所以根本沒在怕。」幹!然後就被凌厲的鞭子纏住。明亮自信的微笑以及溫柔的聲音簡直就是一種擬態,和被鞭子風壓掃過而竄起的顫慄完全不成比例。對方說「其實你有教過我武術喔。」不等他回想就自顧自地劃開場域,在刀光劍影的鏗鏘聲之中,擺開了一塊柔軟、不帶殺機,卻無懈可擊的殺陣。

  這就是身為207的他跟渡渡鳥的第一次見面,擄人要挾,而且還被打臉,真是美妙到極點的第一印象。自此到很久之後,回首過往自己的207,總是無法克制一頭撞上地面的衝動。

  而跟布穀鳥的見面則是另一個情況,他以為他撞上了一場夢。這個浮誇的形容被身為小說家的雅典娜狠狠鄙視了,不過又總比羞花閉月沉魚落雁好一點點。雅典娜說,每個人都有無法抗拒的臉,他想這應該是唯一合理的解答,對於他心中鋪天蓋地響起的鐘聲,以及這四面八方綻放開的色彩。

  表特大神的指引總是帶著一點曖昧,如同遺落下的手巾的氣味,參雜了太多元素以至於無法看清本意,卻又有著令人瘋魔的魅力。至於被傳過來的那個信箱,「這就是神諭吧!」高舉著手機他想,可是神諭是必須要貢在祭壇上的,所以他並不理解雅典娜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的意義。

  而他最不能理解的是渡渡鳥的反應。自從他得到表特大神的神諭之後,渡渡鳥對他的態度就相當微妙。不過他想,在雅典娜告訴他,他的女神布穀鳥是渡渡鳥的雙胞胎妹妹之後,這一切就可以被解釋了。畢竟有誰可以對想追自己妹妹的人保持好臉色呢?覺得自己超級善解人意,卻無意識地腦補了不少東西的207,就這樣錯過了許多重要的暗示。

  現在回想起來,207還是有點懊悔。雖然雅典娜告訴他,「現在的你也不會比當時的你做得更好。」,無法拿捏這究竟是嘲諷還是稱讚,207索性心懷感恩地全部收下。他的遺憾在於,若是當時的他瞭解渡渡鳥對布穀鳥的評價源於何處,他就可以更堅決地表示否定了。

  「你是笨蛋嗎?」雅典娜差一點點就用粉紅色的鞭子把他吊起來。「那個時候的你根本就不認識多少渡渡鳥!」

  「那樣不行嗎?」一邊閃避著鞭子,207問。

  「當然不行!」雅典娜咬牙切齒。「渡渡鳥需要的不是那麼輕易說出口的東西。」

  好聽的漂亮話誰都會說,雅典娜一本正經,說不說得進人心裡才是學問。

  一邊膜拜著雅典娜的思慮周全,207一邊想著,如果是要無法輕易出口的喜歡,那必須要有多少的重量,才能將一切的一切壓入腹中,沈澱成一塊嚴絲合縫而萬般旖旎的遺憾。



  渡渡鳥的名字跟他的不一樣,最大的差異在於,那並不是被賦予的,而是自己選擇的。

  渡渡鳥自己選擇了他的名字,也自己選擇了他的面貌。

  那些他無從參與的生命歷程,曾經透過209跟雅典娜的轉述,成為話語,成為故事,用另一種形態進入他的記憶。

  原北堂最終測驗的倖存者、擁有成為戰士的資格,卻又表示不屑的袋狼跟雲豹;連袋狼跟雲豹都難以戰勝、卻自願放棄最終測驗的渡渡鳥。孰強孰弱不在他眼中,那麼他所追求的又是什麼呢?207沒有答案,但是他曾經震懾于這個問題。

  在原北堂不追求最強,就如同告訴他鳥不想要飛,魚不想要游。

  「不是這樣的,」他並不曉得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在很久很久之後會告訴他。「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飛翔跟泅泳都有很多種形式,為什麼身為人卻只能有一種模樣?」

  渡渡鳥說得斬釘截鐵。

  那是因為他們的標準太窄了。

  而他並不知道說著這種話的自己有多麼光彩奪目,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

  若是讓他自己選擇,他會選擇什麼樣的名字呢?207曾經這麼想過,但是他也清楚在他已經成為207之後,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他此生將以207爲名,並以得到207之名的樣貌活著。那些曾經可供他選擇、卻已確定終不為他所有的未來,成為了流動在空白之中的未知,消散在記憶之海。

  那不是在原北堂可以化為實體的東西。

  所以渡渡鳥的存在帶給他的衝擊並不是只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在雅典娜的慫恿之下所策劃的告白,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渡渡鳥半推半就陪他演的一齣獨角戲。

  樂見於劇情推展,卻不願揭露演員身份。說身份這個詞似乎又有些不夠精准,畢竟,布穀鳥跟渡渡鳥,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演員與角色之間的游離與定位,這個不論是問題還是答案都還在未定之天。渡渡鳥期待他的告白,卻也不信任他的告白。他的告白究竟是對於布穀鳥還是渡渡鳥?而渡渡鳥又是希望他對布穀鳥告白還是對渡渡鳥本身?他以渡渡鳥的身份出現,指導他對布穀鳥告白;以布穀鳥的身份出現接受他的告白,但最終,除去一身華服的他還是原來的渡渡鳥。渡渡鳥對布穀鳥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呢?羨慕他嫉妒他恨他但是想成為他,這其中有多少的意念在浮動、多少的自我在拉扯,這些207都無從得知,他只能在最後窺得一點點的縫隙,藉由這一粒沙塵推敲其後的三千世界。

  不過最後,告白用的那盆花就這樣留在原北堂公園,由渡渡鳥細心照料,以耳語跟清水澆灌、秘密與陽光滋養,最終超出所有人預期,長成了一盆精神抖擻的辣椒。

  在一切都過去之後,渡渡鳥曾經問過207,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他就是布穀鳥的?雖然他自己看自己都覺得破綻百出,卻又曾經認為這樣的關係滴水不漏。

  破綻的是希望被喜愛的自己,不漏的是自認不可能喜歡上男性的對方。

  而最嚴密的關卡是認為身為男性不可能被喜歡的自己。

  此等防火牆,堪比心之結界。

  不過心之結界百密終有一疏,不然也沒有他們記憶徵信社上場的份,有時候嚴密編織的陣勢不如一根棍子敲開,九局下半兩人出局兩好三壞誰說不能丟直球。

  「那個......有一次我想去後台接你啊…然後看到你換裝換到一半的樣子。」207吱吱唔唔,事情已經過了很久了,但是想起當時的情況還是覺得萬分尷尬。

  「................你那時候竟然來過後台!!!」渡渡鳥本人更是在許久之後才接收到這個震撼彈,雖然衝擊波被時間差吸收掉不少,但還是造成了不小的餘震。

  「我當下傻在那裡,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207摳著臉說。「然後被雅典娜發現了,一腳踹了出去。」

  當時雅典娜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

  「後來雅典娜把我叫出去,要我想清楚。」

  嬌小而氣勢恢宏的女性,以迷妹關鍵字縱橫於記憶核心的影子統治者,渡渡鳥的閨蜜,袋狼的乾姐,現在是207戀愛生涯中最大的關卡。他覺得他可能隨時要面對「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吧」的下場,簡稱GG。

  「如果你知道了布穀鳥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你還喜歡他嗎?」

  大馬金刀站在面前,雅典娜把直球狠狠砸到他臉上。

  「他」甚至不是一位女性。

  那麼他喜歡的,究竟是誰呢?

  「這就是你有段時間很喜歡用頭撞牆壁的原因嗎?」

  「對啊.......欸?!我有真的去撞牆壁喔?!」

  「有啊,九哥擔心得不得了。」

  「............我只是很想把自己撞醒.....」

  「就那麼不能接受你喜歡男生的現實?」

  「不是啦!」

  207帶著複雜的表情笑了。

  「我只是想說,事情那麼如我所願,好像不太真實。」

  後來207找時間鄭重地回復了雅典娜,然後在雅典娜咬牙切齒地注視下,開始了若有似無的渡渡鳥攻略計劃。

  原北堂公園花圃的香草與香料盆栽以倍數成長;出任務以及外出時,207努力地取代背包跟購物籃,目標是成為一隻優秀的馱獸;雖然完美地搞錯了小蘇打跟太白粉,不過207努力學習廚藝的精神得到了209的讚賞,渡渡鳥也在雅典娜極度強勢的示意下頒給了他勇氣可嘉獎。

  沒有任何浮誇的示愛,不求回報、不計代價。那些是追求布穀鳥用的,渡渡鳥需要的不是那種東西。

  渡渡鳥太過堅強,堅強到他可能不需要任何實際上的東西,堅強到不願承認自己有脆弱的地方,堅強到在熟人眼裡看起來就是在逞強。

  所以,這是207所想到的,他唯一可以給渡渡鳥的東西。

  「我那時候想說,如果我說要把我的人生送給你,你一定也不要吧。」207有些不好意思地抓頭。「所以就什麼都沒說,被雅典娜罵了一頓。」

  所以我只能,就是不管什麼都把你放在第一位。看著你,想著你有什麼感覺,聽你說想要什麼就給你什麼,聽你唱歌,送你回家,然後對你說晚安。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不用說出口的「我愛你」的,魔法的話語。

  然而一切足矣。

  「其實你也不是什麼都沒說,」渡渡鳥把額頭抵在207的背上,這個溫度太過舒適,他完全不想離開。「你那時候對我說了一句話,其實我很感動。」我就是那次之後才決定要跟你在一起。

  「欸?!真的嗎?」這個姿勢他看不到渡渡鳥的表情,於是有點著急地伸手想要把人撈到身前。「我說了什麼?」

  但是渡渡鳥抱住了他的手臂,他感覺到渡渡鳥噴笑的鼻息跟臉頰的溫度。

  「你說,」渡渡鳥閉著眼睛笑了,覺得即使一切終有盡頭,那麼盡頭的一切也終將是祝福。

  「你唱歌唱得這麼好,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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