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藍 發表於 2019-4-21 19:52:09

[法札│班薩米薩] 直至愛意變質 [PG](現代AU合集)


※為數篇互不關聯的同系列短篇合集,任何需要特別注意的事項會在各篇開頭提醒※現代AU,主親情※OOC有、OOC有※米薩=安東尼奧.薩里耶利 班薩=弗朗切斯科.薩里耶利

  Miss you
  喀答。  將外頭冰天雪地的嚴寒留在門外,弗朗切斯科推開門,迎接他的是一屋的黑暗,以及暖氣的餘溫。  照理來說這時候安東尼奧已經放學回家了,家中殘留的暖意也證明了弗朗切斯科唯一的弟弟不久前在此待過的事實。弗朗切斯科也不特別擔心,他踏入黑暗,打開沿途的每盞燈——玄關、客廳、廚房,他看到了擺放在料理台上的刀具與食材,大致猜出了他弟弟的去向。  剛好安東尼奧不在,弗朗切斯科步向冰箱想趁機將他買的甜點冰起來,就當是給弟弟的驚喜、以及一個多月沒回家的賠罪。  要知道安東尼奧還未成年,若非為了求學不得已,弗朗切斯科實在不想放他的弟弟獨自一人生活。他們的父母對他們不聞不問,兄弟倆從以前便是互相扶持長大的,縱使安東尼奧自小就很獨立,弗朗切斯科仍放不下心。  他也不是沒考慮過折衷讀一間沒那麼好,但離家更近一點的大學,然而他的這些小心思終究逃不過他弟弟擅於觀察的利眼。  「去拿個配得上你的文憑回來。」安東尼奧這麼告訴他的兄長。  小薩里耶利知道只要他需要、只要透露一點點的暗示,他的兄長就會放棄本能擁有的似錦前程為他留下,一如以往。  滾吧,安東尼奧.薩里耶利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包括你的。  弗朗切斯科當時從他的弟弟眼中讀出這些訊息,冷硬的話語下是推著他的手,不是為了疏遠,而是要將他托向更高更遠處。  弗朗切斯科不禁彎起嘴角,繞過桌子給他彆扭的兄弟大大的擁抱。  「我會成為一個能讓你驕傲的兄長。」弗朗切斯科低頭親吻安東尼奧的髮旋。  「不需要。」安東尼奧的回應就和他的掙扎一樣冷漠。  從回憶中回過神,弗朗切斯科已站在冰箱前不知多久了,他拉開冰箱門,裡頭的冷氣傾瀉而出,他的視線向內探去,發現兄弟倆的默契在此時意外體現。  他小心的將紙盒裡的甜點取出,和早躺在冰箱的深褐色蛋糕體並排放在一起。無論他的弟弟是否記得自己的喜好,返家的舟車勞頓都因甜蜜的驚喜一掃而空。  回收紙盒後他哼著歌走回客廳打算將行李搬進臥室,恰好此時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響。  「歡迎回家。」弗朗切斯朝剛到家的弟弟微笑。  安東尼奧單手抱著牛皮紙袋,鎮定的猩紅眼眸閃過一絲訝異,「那是我的臺詞。」  「你還是可以說,這句話沒有版權。」  安東尼奧不領情,脫掉圍巾和外衣掛上衣帽架後便繞過弗朗切斯科和他的行李直徑往廚房走去。  「我以為你會更晚一點。」安東尼奧背對著弗朗切斯科開口,不過僅有兩人的屋內也沒有誤會的餘地。  「今天的例行會議我請了假,所以比較早。」弗朗切斯科跟著走進廚房空間,就見他的弟弟把紙袋裡的東西一一拿出後,看也不看的把空袋子丟進垃圾桶,「你剛才去哪了?」  「超市,要用的調味料剛好沒了。」取下掛在牆上的圍裙,安東尼奧將素色的布料套過脖子,反手俐落地在後腰處打上結。  「那麼大廚,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弗朗切斯科一個跨步擋在安東尼奧和冰箱之間。他太想看他弟弟在看到焦糖布蕾時驚訝的表情,若現在揭露驚喜就沒意思了。  安東尼奧沒察覺他兄長的無聊念頭,他盯了會獻殷勤的弗朗切斯科,最終結論多個人手幫忙前期準備也沒什麼不好。  「把紅蘿蔔削皮切塊。」小薩里耶利指使道。  兩人在抽油煙機的轟隆聲下忙了會,等食材大致處理好,安東尼奧便毫不留情地以多一個人礙手礙腳為由,將弗朗切科驅逐出境。  「去整理你的行李然後洗個澡。」安東尼奧揮著菜刀下達命令,沒有選擇的弗朗切斯科只能退出廚房。
  一個多月不見,弗朗切斯科的房間依然整潔得和他離開時一樣,弗朗切斯科不禁在心裡感慨他的小安東的潔癖終究還是延伸到他的房間。  他放下背包,取出文具及社團的一些資料準備飯後來處理,無意間手背撞到了什麼,掉出桌面發出輕微聲響。  嗯?  弗朗切斯科彎下腰拾起落在桌腳邊的細長物,仔細一看,似乎是枝眉筆。  這個家裡會使用眉筆的只有一人,那習慣還是他意外養出來的。  從小安東尼奧便是隻難以馴服的野獸,他驕傲、倔強,即使仰視著他人仍沒有半點怯意。弗朗切斯科很早就察覺安東尼奧的獨特,像天邊的星辰,有自己看待世界的角度。  好在他們體內流著同樣的血,烙在基因裡的是對音樂的同等熱愛,所以弗朗切斯科得以去愛他、理解他,指導他如何將琴弓搭上琴弦才能讓柔和的琴音自小提琴傾瀉。  與弗朗切斯科的圓滑處事相反,安東尼奧像難親人的刺蝟,小小的身軀渾身帶刺,惹了些大大小小的麻煩到最後還是得弗朗切斯科出面道歉處理。  一切的轉機則發生在安東尼奧國中的時候,他和人打架被砸破了額角,傷口縫了幾針沒留下傷疤,眉梢卻缺了一塊。  安東尼奧什麼也沒說,但弗朗切斯科怎麼可能看不出他高傲的小貓比往常還下垂的嘴角。這時年長的薩里耶利靈機一動,溜進被他們兩兄弟塵封許久的主臥室,從蒙上灰的梳妝台上找出印象中是用來畫在眉毛上的筆狀物,將它交給了正揪著臉做回家作業的安東尼奧。  「這是眉筆,用來畫眉毛的。」弗朗切斯科對一臉疑惑的弟弟解釋道,若不特別說這東西和一般的鉛筆還真沒什麼區別。  安東尼奧下意識摸向缺角的眉梢,沉默了會後神情複雜地問出了弗朗切斯科難以回答的問題:「這怎麼用?」  「嗯……就像畫畫一樣,畫出眉毛的形狀。」沒有任何化妝經驗的弗朗切斯科只能模稜兩可的說明,不料他的弟弟又把眉筆遞還給他。  「你不是很擅長畫畫嗎?你來畫。」說著安東尼奧還閉上了眼,任人擺佈的樣子令弗朗切斯科難以拒絕。  但這和平常在畫紙上作畫終究是天差地遠,儘管弗朗切斯科努力過了,還是讓接過鏡子檢查成果的安東尼奧發出了充滿嘲諷意味的大笑。  「我可不記得我原本的眉毛有那麼粗。」安東尼奧嗤笑。挫敗的弗朗切斯科無可反駁,摸摸鼻子轉頭去拿卸妝的道具。  當他低頭轉開卸妝水的瓶蓋時,安東尼奧又發話了:「……謝謝。」  「沒什麼,畢竟你是我弟啊。」弗朗切斯科用沾濕的棉片擦拭超出眉毛的線條,一邊耐心勸告,「以後再有別人笑你就和哥哥講,哥哥幫你出氣。鬧到打架可不好,如果弄傷了手要怎麼練琴。」  弗朗切斯科的初衷很單純,只是想他可愛的弟弟的心情好點。只是他的無心之舉卻蕩出漣漪,在意想不到處改變了安東尼奧。不知不覺間,小薩里耶利不再對人群冷眼旁觀,並且開始微笑——不是他人認知的真誠笑容,但總是個開始——,主動與同儕交談,踩著兄長的腳印學習他的優雅,叢林野獸適應了現代社會的生存法則;總是兀自運轉的行星終於銜上星系的軌道。  至於之後安東尼奧桌上的化妝品以眉筆為起頭默默增生,就更不在弗朗切斯科的預料範圍內了。  從回憶中脫出的弗朗切斯科抹了把臉,不知怎麼今天特別容易想起往事。  興許是老了吧。弗朗切斯科.大一新鮮人.薩里耶利想。  但安東尼奧的東西又怎麼會在他的書桌上呢?他在心中擬了幾個可能性,不過真相為何還是物品主人才能解答。  而當弗切斯科再次踏入廚房時,安東尼奧這時的料理正告一段落,他蓋上鍋蓋,轉身從洗碗機中取出餐盤。弗朗切斯科倚著餐桌,手裡轉著剛才的收穫。  「我在我的房間裡撿到你的眉筆。」弗朗切斯科挑眉,「你想解釋一下嗎?」  安東尼奧的動作頓了下,隨後關上機器的動作不必要的用力,「我房間的電暖爐壞了。」  「我不明白其中的因果關係。」弗朗切斯科臉上的笑容不像不明白,不過忙著和洗碗機大眼瞪小眼的安東尼奧並不曉得。  「……所以我借你的房間睡。」  你知道你可以直接把我的搬到你房間用的。弗朗切斯科成功在話要吐出之際把它吞回肚裡。  有些事心裡有數就好——他的弟弟已經過了用幾塊甜點就能討好的年紀了。
—完—

天空藍 發表於 2019-4-21 19:53:56

※玩了把米札跟米薩的長相梗,請注意避雷


  一次探訪

  弗朗切斯科終是見到了傳說中的莫札特。
  比起按表操課的國高中,大學其中一個特色就是彈性上課自主學習。既然學校方放了個莫名奇妙的校慶假,弗朗切斯科索性訂了下午的車票,返鄉給他還在學校的弟弟一個驚喜。
  他踏入校園時恰逢下課鐘聲響起,宏亮的聲響隨著風婆娑樹影。穿著潔白制服的學生從教室魚貫而出,在走廊上散成三三兩兩的群體,嬉笑交談的聲音遠遠的飄進了弗朗切斯科耳中。
  從高中畢業也才不到一年光景,眼前的景象對弗朗切斯科而言彷彿已成了無法融入的過往了。
  但雖說感覺生疏,不過關於學校的小秘密他可依舊記憶猶新。抄了只有部分學生才知道的小徑,弗朗切斯科很快來到被音樂班獨佔的專屬樓層。
  他的母校對於音樂人才的用心栽培早已行之有年,這也是弗朗切斯科和安東尼奧選擇此校就讀的原因。然而再怎麼樣享特權,設備優良的練習室終究是有限的,除非有特別原因,否則絕大數學生都是聯合幾個朋友申請共用一間練習室,至於如何調配使用時間就是各自的事了。
  和以前幾個關係較好的老師打過招呼,弗朗切斯科意外得知安東尼奧為專心準備比賽申請了單人練習空間的情報。
  孩子長大了,開始有事情也會藏著不說了。
  到了安東尼奧申請的練習室前,他敲了幾下門便不見外地自動自發推開門扉。流洩出的音符首先挑起他的疑惑,直到他的視線窺入屋內,裡頭的人燦金的髮色更是直接困惑他的腦袋。
  「您回來啦,薩里耶……」弗朗切斯科清楚看見金髮少年原本盈滿喜悅的眼眸在看清來者時轉為錯愕,但少年熟悉的容貌也同樣驚訝了他。
  他曾聽聞莫札特與他弟弟的外貌驚人的相似,但沒預料到會像到這種程度。
  隨手帶上門,弗朗切斯科見鋼琴前的人仍僵硬著身子盯著他瞧,便主動打了招呼。
  「想必你就是莫札特吧,久仰大名。」弗朗切斯科嘴角優雅地勾起,「我是弗朗切斯科.薩里耶利,是安東尼奧的哥哥。」
  在聽見男人的姓時,莫札特的表情即亮了起來,而當弗朗切斯科將整句話說完,他已經從琴椅上蹦起,目光閃著崇拜挨近弗朗切斯科,彷彿這樣就能探進男人的音樂世界。
  「啊!我想起來了,我看過您比賽的影片!您的小提琴的琴技十分純熟,轉音的地方也處理得很完美,薩里耶利和我提過——抱歉看到本人我太開心了,希望沒有冒犯到您。」莫札特急忙地退了步,但熱切的眼神仍膠著在弗朗切斯科的身上。
  弗朗切斯科擺擺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安東尼奧和你說過我?」他問道。
  「也不算特別提起,但他曾說過他的音樂基礎大多是從您那學習的。」莫札特把手背在身後,偏著腦袋似乎在打撈當時的記憶。
  「他從我這裡學走的可不止是音樂。」弗朗切斯科笑著,棕眼無意識地彎成溫和的弧度,「這麼說來,我聽說這間教室應該是安東尼奧在使用的?」
  「是這樣沒錯,但薩里耶利他帶錯了樂譜,所以剛剛回教室去換了。」金髮的後輩點點頭,眼神因想到什麼而閃閃發亮,「他終於答應要和我四手聯彈!」
  弗朗切斯科愣了下,顯然他的弟弟不似他本人所說的那麼厭煩這位學弟。
  「我以為他在準備比賽。」
  「這陣子薩里耶利一直在練習比賽的指定曲,從早自習前到下課後的時間都在練,我覺得他有點太焦慮、太緊張了,所以才說服他今天先彈些別的轉換情緒。」莫札特眨了眨眼。
  弗朗切斯科自然有察覺安東尼奧最近狀況不太好——憑靠發達的手機,可惜安東尼奧依舊抗拒視訊。但幾次通話下來問不出什麼,所以弗朗切斯科今天才走這一趟。不過莫札特居然也有對善於隱藏的安東尼奧的異狀有所察覺,令他不禁對眼前的人刮目相看。
  「聽起來你很瞭解他。」
  「是他的音符告訴我的。」
  莫札特這話不像謙虛,僅是在陳述一件普通事實的語氣是對凡人的諷刺。一個想法在弗朗切斯科腦中形成。
  「這次安東尼奧參加的比賽,你不會也有出賽吧?」弗朗切斯科挑起眉,難說清自己想聽到怎麼樣的回答。
  不過無論他怎麼想,也無法改變莫札特用力點頭的回答。
  「我是國中組的。」莫札特少見的皺起眉,「原本自選曲我想要用自己作的曲子,但被老師否決了——歌唱比賽之類的不也有人會用自己的創作參賽嗎?怎麼放到古典樂就不行了。」
  聽著莫札特扁著嘴抱怨,弗朗切斯科瞇起眼,裡頭流轉的情緒旁人無法看透。
  「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可要誠實回答。」
  「知無不言!」莫札特燦笑著保證,殊不知在幾秒後他就會為自己的一時口快而後悔。
  「你有沒有私底下和朋友模仿安東尼奧?」
  莫札特的笑容僵住了。
  「有或是沒有。你可以說實話我不會生氣的,我只是想瞭解一下。」弗朗切斯科維持著和善的微笑,莫札特卻一點也不敢輕忽。
  說到底他也是那位薩里耶利的哥哥,不能從表象判斷其真實想法。
  「……有。」
  莫札特最後還是選擇了誠實以告,或者說他也別無選擇。弗朗切斯科的笑意又擴大了些。
  「我想看。」年長的男人要求道。
  「咦?不好吧?」這是年輕的後輩反射性的回答。
  薩里耶利在學校還算有名,莫札特又恰巧和他長得不止那麼一點相像,朋友間玩笑的模仿對莫札特來說無傷大雅,甚至有些樂在其中。然而讓當事人親近的人發現了,玩笑就不好笑了。
  莫札特幾乎想要道歉,但眼前男人的樣子不像在生氣——他見識過他較熟識的那位薩里耶利微笑著發火的模樣,所以他自認能分辨差別。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敢開安東尼奧玩笑的人太少了,所以我有點好奇。」弗朗切斯科話說得懇切,卻無端讓莫札特壓力更大了些。
  好吧,反正最糟糕也就這樣。
  「『您擋到路了,請讓開』……表演結束!」莫札特從未如此緊張地想要盡快結束一場表演,他人生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舞台上,他不害怕聚光燈,卻在男人難以捉摸的視線下直冒冷汗。
  「等一下,維持剛才的表情。」
  弗朗切斯科端詳了莫札特一會,而後伸手觸向那位金髮後輩。
  「眉頭皺得太緊了、眼神也不太對,還有嘴角不用刻意下垂……嗯差不多了。」因手繭而略為粗糙的指腹自莫札特的眉間下滑,最終停留在少年抿直的嘴角,「現在笑一個,可愛點的。」
  不是要模仿嗎?笑的可愛的薩里耶利是哪個世界的產物?
  莫札特再一次因弗朗切斯科強人所難的要求愣住了,好險不待他想出回應,練習室的門便從外開啟。

  「弗朗切斯科你在做什麼?」
  安東尼奧站在門口,剪裁合宜的墨色外套修飾著少年的身形,與莫札特氣質截然不同的相仿面容此刻斂著情緒,唯有蹙起的眉頭透露他的困惑。
  安東尼奧不能理解為何本該遠在幾百哩外的兄長會出現在此,手還撫著他那煩人後輩的臉龐。
  某處傳來的抽痛感刺著安東尼奧的神經,他無視痛覺,目光仍在兩人之間徘徊。
  「他長得和你太像了,我忍不住想欺負一下。」弗朗切斯科收回手,若無其事地解釋道。一旁莫札特則明顯因他的出現鬆了口氣,餘悸猶存的樣子像極受到驚嚇的小動物。
  這倒是新鮮,通常弗朗切斯科才是更給人安心感的那方。
  「你怎麼會在這裡?」安東尼奧繼續追問。
  「來看看你,還有這些國家培育的幼苗。」弗朗切斯科順勢拍了拍莫札特燦金色的腦袋,被後者驚慌地躲開。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頭髮。」莫札特護著頭躲到了安東尼奧身後。
  「抱歉,我無意讓你感到不舒服。」弗朗切斯科帶著誠懇的歉意微笑。這才是安東尼奧熟知的,溫文儒雅人見人愛的男人在外人面前理應展現的樣子。
  安東尼奧餘光瞥見莫札特眼神裡的恍惚,似乎是無法將男人此刻的有禮,和方才的作為連結在一起。
  他任嘴角牽起一抹淡薄地冷笑,在心頭略過的是對於兄長的惡行出現其他受害者的幸災樂禍。
  「我聽莫札特說你們今天是要練習四手聯彈,應該不介意我旁觀吧?」弗朗切斯科又道。
  安東尼奧自然記得這事。正當要他答應的前一秒,總給人帶來無窮驚喜的後輩突然開口。
  「關於這件事,我覺得不如下次再說吧。」
  兩道視線頓時落在莫札特身上,其中一道目光還隱含著不悅,莫札特連忙補充:「聽我解釋——薩里耶利您瞧,既然您的哥哥難得抽出時間來找您,您今天還是早點回去吧,我們的約可以延到下次也不遲。」
  這可能是安東尼奧聽莫札特說過前幾愚蠢的話——他和他兄長朝夕相處了十幾年,何時差這幾小時了——不過對弗朗切斯科倒是挺受用。
  通常弗朗切斯科喜歡的主意,就是行動方針。
  「說得有道理,莫札特。」年長的薩里耶利讚許道,目光投向安東尼奧,「你也這麼覺得吧?」
  一點也不。安東尼奧很確定他的眼神確確實實的將他的想法傳遞了出去,但厚臉皮沒有極限。
  於是乎,今天這間練習室就便宜到莫札特了。


  午後的斜陽拉長兩人並肩而行的影子,安東尼奧低著頭,在心裡暗忖彼此的身高差。
  從他有意識以來,弗朗切斯科就一直比他高大許多,這似乎成了某種定律,他的兄長永遠比他強壯、有擔當,像是房子的梁柱,為他撐起了一片天地。
  然而安東尼奧並不弱小,年齡漸長的他也不再需要年長男人的處處保護。供給的需求不再,他們的關係面臨改變,而雙方都還在摸索新的相處方式。
  方才的痛仍舊在他的身體某處作亂,弗朗切斯科的存在令那股抽痛更加明顯且不可忽視。
  他們一直並行到校門口,新的問題才被擺上檯面。
  安東尼奧一直是靠校車通勤的,不過現在這個時間有點尷尬——一般學生搭的校車已經駛遠,載留校生的最後一班校車又還要等一段時間,此刻公車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下一班公車是什麼時候?」弗朗切斯科向走到公車站牌前的安東尼奧發問。
  「十五分鐘後。」安東尼奧目光掃過站牌望向公設的腳踏車車停放區,「你是騎車來的吧?你先走。」
  然而弗朗切斯科並沒有照安東尼奧所想,在牽出車後便向家裡的方向離去,反而一個迴轉在他面前停下。
  配合身高調高的椅墊下,令人稱羨的長腿蹬在地上。
  「我載你一程吧?」弗朗切斯科用下巴示意後車架上的空位,「別擔心,對我來說你輕得像兩片葉子。」
  安東尼奧並不信任弗朗切斯科誇張的說詞,但還是跨上了後頭的位子。
  「你可以抱著我,這樣會比較穩。」弗朗切斯科側過頭道,低沉的嗓音帶著笑意,夕陽餘暉噙在蜜棕色的眼裡,像混入茶中的蜂蜜。
  安東尼奧手緊扣在後車架前端翹起的弧度,面對小薩里耶利的堅持不配合,弗朗切斯科僅是發出一聲輕笑,收回撐地的腳踩動踏板。
  鏈條牽動齒輪推著車輪前進,兩側的街道是不斷後退的風景,隨著載具前行被弗朗切斯科拋在後頭。
  啊,不過有個不能隨便拋下的傢伙就在他背後呢。
  為了拐他的弟弟乖乖開口,弗朗切斯科考慮了許多,最後還是決定直接切入正題:
  「所以,是什麼讓你最近心浮氣躁?」
  「沒什麼。」即使背對著人,弗朗切斯科依然能想像出對方冷淡的表情。
  沒什麼代表有事情發生,但他不想提。
  「是因為比賽、還是莫札特?」弗朗切斯科拋出了他在學校觀察到的可能性,「我知道你不喜歡依賴別人,但沒有人能獨自承受所有煩惱,也許我能幫你出主意也說不定。」
  「我沒有煩惱,就算有我也能解決。」安東尼奧語速稍快地回答,像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
  「你表現出來的可不是這樣。」
  「我不能像你那樣處處完美還真是抱歉。」安東尼奧加重了語氣,說完細細抽了口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話題是怎麼走偏的?
  「難道不是嗎?無論任何事你都表現得比我還好。」
  「……若我們之中有人能趨近於完美,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
  弗朗切斯科花了些時間咀嚼安東尼奧的話,他真的沒想過他優秀且自傲的弟弟也會懼於被他人的影子遮天,畢竟為了維持好哥哥的形象不被比下去,弗朗切斯科也暗自努力了不少。
  「我也只是在你的面前裝出無所不能的樣子,畢竟哥哥比弟弟遜很丟臉的,」大薩里耶利發現要把這壓在心上多年的擔子說出口,比他想像得容易也輕鬆多了,「但說穿了,我終究是連自己弟弟為何所困都沒察覺的不及格哥哥。」
  「你不是……」安東尼奧煞住了話。
  弗朗切斯很想轉頭看看此刻後頭的人是什麼樣的表情,是否瞪大了眼、下意識咬著下唇,表情揉合著驚訝與不甘。
  他也不追問,留下空間給安東尼奧整理思緒,自己頗為閒適地放任思想隨著目光所及亂飄。
  「想吃點東西嗎?我記得再前面一點有個冰淇淋攤販。」年長的薩里耶利隨口提議。
  「女孩跟小孩才會喜歡的東西,沒興趣。」安東尼奧話接的很快,像是根本沒經過思考。
  「你什麼時候那麼討厭冰淇淋了?」弗朗切斯科為幼弟的刻薄發言失笑,「難道其實你蛀牙了不成?」
  「……」
  「……」
  「……」
  突兀地沉默中只剩齒輪轉動的聲響依舊清晰。有時彎來拐去繞了一大圈,真相卻存在於不經意地談話間。
  「該不會我說中——等等、安東不要跳車!」

—完—


天空藍 發表於 2019-4-21 19:56:01

※劇情接續〈一次探訪〉
※文中所有技巧與知識都是胡亂google來的,如有任何錯誤還請包涵與指教


  培養兄弟感情的正確方式

  後來無論弗朗切斯科如何好言相勸,安東尼奧都不願再上他的後座了——事實上,安東尼奧甚至不理會弗朗切斯科的任何話。
  鞋跟敲在平整的石磚上發出有規律的聲響,小薩里耶利的步伐略微匆忙,但不失儀態。
  「別這麼情緒化,安東尼奧。」弗朗切斯下車將腳踏車牽上人行道,三步併兩步跟上安東尼奧的腳步。
  當然,安東尼奧沒有理會他。
  當日的晚餐是安東尼奧準備的。弗朗切斯科打開冰箱的同時順道瞄了幾眼在料理檯前做菜的弟弟,安東尼奧垂著眼簾神情專注,曲起的手指壓住食材,另一手熟練地操著刀具將紅蘿蔔切成片狀。
  他倒不擔心他的弟弟會在晚飯中加料報復,這種害人害己的作法對安東尼奧來說太不划算了。
  正當弗朗切斯科將要收回目光時,安東尼奧卻忽然投去一瞥,「你和莫札特聊了什麼?」他問。
  「不生氣了?」弗朗切斯科挑起眉。
  「我本來就沒有生氣。」
  「我不這麼認為。」
  小薩里耶利停下了刀,將切好的蔬菜全數倒入鍋中,再加入一小匙的鹽巴。將食材全處理好後,他轉向他的兄長。
  「你先回答問題。」
  弗朗切斯科背靠著冰箱門,雙手環抱在胸前,「怎麼,看我和你可愛的學弟相得甚歡吃醋了?」
  「相得甚歡?我只看到你把他嚇得就差沒瑟瑟發抖……」安東尼奧語帶不屑,說完眉頭一皺,意識到又被岔開話題的他瞪視著男人,壓低地聲調警告意味濃厚,「弗朗切斯科!」
  「你還是太嫩了些。」弗朗切斯科的眼瞇起了笑意,在安東尼奧殺人的眼神下投降似的抬起了雙手,「哎,別生氣。我們還沒來得及深聊你就來了。」
  「你知道我也會問莫札特的吧?」言下之意就是不要說謊。
  「我可沒和他串通,而且他肯定不會為了我而對你有所隱瞞。」弗朗切斯科聳了聳肩,意有所指道,「他也察覺到了你的狀態不佳,安東尼奧,只是他以為你是在心煩比賽的事。」
  安東尼奧不明顯地嘖了聲。在最初感受到牙痛時他還心懷僥倖,不料隨著時間漸長,疼痛只變得更加明顯,劣化的心情連帶影響了他課業上的表現。
  就在連彈奏鋼琴都不能全然摒除痛覺時,意識到不能再拖了的安東尼奧立刻預約了牙醫,但還是晚了弗朗切斯科一步。
  他那敏銳的、煩人的、受人景仰的兄長。安東尼奧閉了閉眼,想平定自己的情緒,然而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仍是那對勾著愉快的褐色眼眸。
  「你準備好要談談了嗎?」弗朗切斯科問。
  「沒什麼好談的。」安東尼奧輕哼了聲,「我這星期六會去看牙醫。」
  「我想問題不止這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正在準備比賽呢?我們昨天才通過電話。」
  因為那沒有意義,你甚至不會出席。安東尼奧在心裡答道,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回事:「我不需要你的加油打氣。」
  「我能幫的不止一句加油。」弗朗切斯科向前了幾步,從牆上的掛鉤取下湯勺,「湯滾了。」
  安東尼奧接過它,「你也可以滾了。」

  晚飯後是薩里耶利兄弟照慣例的練琴時間。當弗朗切斯科從房裡提出琴盒時,小薩里耶利立刻被吸住了視線。
  「朋友的琴。」弗朗切斯科不經心地解釋,他打開琴盒,一只有著芭蕾舞者般典雅身姿的小提琴靜靜躺在絨布中,每道弧度與漆都是工匠細心琢磨的成果。
  「真漂亮……」安東尼奧脫口而出。弗朗切斯科聽了露出微笑,以牽起戀人纖手般地溫柔取出了琴。
  「可不是嗎?現在我們來看看它的音色如何。」他指示安東尼奧坐回琴椅,將手中的小提琴托在左邊的鎖骨上。
  「比賽的指定曲是什麼?」弗朗切斯科偏過目光。
  在安東尼奧報上曲名後弗朗切斯科無多作評論,僅是將琴弓搭上琴弦,上弓拉出圓滑的琴音,早做好準備的安東尼奧隨之跟進。
  弗朗切斯科下巴抵著琴身,琥珀色的低垂目光注視著把位,反覆推拉琴弓的動作與隨之律動擺盪的身姿彷彿正挽著舞伴的手共舞華爾滋。
  一曲結束後弗朗切斯科便與安東尼奧檢討方才演奏的缺失,達成共識後再次將小提琴架上。
  「這次從第三小節開始。」
  這與平常安東尼奧經老師從旁指導、或自己獨自練習都不一樣,在小提琴精確的音準下,鋼琴的任何不足格外明顯,像是經尺規畫出筆直的直線後,才驚覺平常擺動手腕拉出的線條有多麼歪斜。
  安東尼奧深陷在音樂的漩渦之中,沒意識到在幾次反覆練習下,他的練習量已經比平常超出了一倍。
  「今天就到此為止。」弗朗切斯科的話像解除魔法的鐘聲,把安東尼奧帶回了現實,「這次的選曲剛好是你不擅長的類型,難怪你會花那麼多時間練習。」
  安東尼奧望著黑白相間的琴鍵,難得得放空了腦袋,充斥全身乃至末梢血管的是對音樂的滿足。
  「……我要去洗澡了。」待餘韻消散,安東尼奧闔上琴蓋收起譜,自顧自地扔下話後便起身離開。

  蒸騰的白霧隨浴室門地開啟飄散在空氣中,光裸的腳踩在潔白的瓷磚地板上,換上棉質睡衣的安東尼奧站在洗手台前,目光短暫瞥過鏡中的自己,在低下頭後又皺起了眉。
  他的兄長讀大學後為了避免沾灰,屬於弗朗切斯科的那套盥洗用具便收進了櫃中,瓷造的檯面只剩安東尼奧的東西,也不存在用具亂放的問題。
  所以現在他的牙刷和牙膏到哪去了?
  安東尼奧有種不止是牙齒,連他濕漉漉的腦袋也開始犯疼的錯覺。
  他不抱希望地翻找過櫃子和洗手台底下,毫無收獲地步出了浴室後,不知該說意外還是不意外地,在客廳的桌上發現了他的牙刷牙膏,以及看守的惡龍。
  「你拿我的牙刷做什麼?」安東尼奧警戒地問。
  弗朗切斯科放下翹著的腳站起身,從容地隔在安東尼奧與茶几間踱步。
  「健康的牙齒來自良好的刷牙習慣……我想你可能在某些部分有所不足,最快的方法就是我直接帶你體驗一次。」弗朗切斯科說的道貌岸然,聽明白言下之意的安東尼奧馬上起了雞皮疙瘩。
  他像隻全身都毛豎起的受驚小貓般向後退了一步,威嚇的紅眼狠狠瞪著弗朗切斯科,大有要和眼前的人拼個你死我活之勢。
  「休想!」安東尼奧低吼道。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弗朗切斯科仍舊勾著笑。
  他們進行了場實力懸殊的角力戰——不用感到意外,在沒有更高權位者管束的情況下,薩里耶利兄弟過往無法用言語談攏的事情,最終還是得上升到肢體衝突來定勝負。只是隨年紀增長,這種不文明的最終手段也越來越少被使用。
  造成該手段式微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弗朗切斯科的贏面太大了,勝之不武、有失公允。
  不消十五分鐘,安東尼奧就成了戰敗的俘虜任人宰割。
  尚有餘力的弗朗切斯科理了理被抓皺的衣領,順帶拾起幼弟在途中掉落在地的毛巾。再起身時安東尼奧仍精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在不斷起伏的胸膛之上,唯有赤紅的眼仍閃爍著不服氣的光點。
  「你這樣好像我做了什麼壞事。」弗朗切斯科蹲到安東尼奧面前,將毛巾蓋上還滴著水的腦袋上搓了搓,讓素色的織物吸走多餘的水份。
  「難道不是嗎?」
  「我想這算是兄長愛的表現之一。」
  「這樣的愛我不稀罕。」
  「我說過這不是你說了算。」將頭髮差不多擦乾後弗朗切斯科抽走了毛巾,拿過了牙刷和牙膏,「安東尼奧,輸的人要服從贏家。」
  安東尼奧不情願地嘖了聲,停下了偷偷後退的動作。
  滿意的看小貓安分下來,弗朗切斯科扭開牙膏的蓋子,一邊盡職地解說起刷牙的注意事項:
  「為了避免有不小心刷漏的狀況,通常要有固定的刷牙順序,像我個人是習慣從牙齒內側刷起、再從上刷到下、後刷到前。」將凝膠狀的牙膏擠到刷頭上,弗朗切斯科瞇起眼,放輕的語調有幾分哄騙的意味,「現在嘴巴張開,啊——」
  安東尼奧如臨大敵地瞪著湊到嘴邊的桿狀物,下意識欲往後閃躲,卻被弗朗切斯科預料到,男人寬大的左手扶著安東尼奧的後頸,手指摩挲著後腦杓帶著濕氣的髮尾,也斷絕了他的後路。
  最終無路可退的小薩里耶利索性張口的同時閉上眼,沒看到就當沒發生。
  目睹整個內心交戰過程的弗朗切斯科望見安東尼奧泛紅的耳尖,像被逗樂了似的發出輕笑,牙刷探進幼弟的嘴裡的動作又溫柔了些。
  其實被人刷牙這事遠沒有安東尼奧想的那麼可怕,至少在生理上沒有任何不適感,頂多是在牙刷刷到牙齦交界處有些發癢。
  但有異物在口腔裡擾動的感覺仍令安東尼奧感到不快。他感覺到弗朗切斯科原本按在後頸的手慢慢移到了他的下顎,隨著刷牙角度而施力調整。
  突然一次深入幾乎頂到口腔的最裡頭,不適感令安東尼奧蹙起眉,還來不及發出嗚咽的抗議,弗朗切斯科帶笑的歉聲就傳進耳裡。
  「抱歉,我太粗魯了嗎?」弗朗切斯科安撫道,「越裡頭的臼齒越難清潔,你忍耐一下。」
  他能感受到撫著臉的大拇指蹭了蹭他的臉頰,好像他是靠拍拍頭就能討好的小貓小狗似的。安東尼奧覺得有些生氣,暗地把這份屈辱記在帳上,靜候來日奉還。
  幾乎是像一輩子那麼漫長似的,弗朗切斯科終於鬆開了按在安東尼奧下巴的手,宣布道:「剩下的你自己來吧。」
  獲得解放的安東尼奧馬上唰地站起,牙刷咬在嘴裡,用力跺著腳步快步走向衛浴室。
  「我要殺了你,弗朗切斯科。」在消失在轉角前,安東尼奧回頭瞪了眼他的兄長,滿口泡沫的情況下發音依然清楚。
  「如果你每說一次這句話就能得到一塊錢,我想你已經不愁學費了。」弗朗切斯科壞笑著回應。

—完—


天空藍 發表於 2019-5-4 20:08:05


※此篇為延伸番外
※米水仙友情向
※班薩沒有出場


  Mozaaaart

  薩里耶利兄弟與莫札特所就讀的學校分為高中部與國中部兩個校區,兩個校區雖然在校舍上有所連結,但除了特殊情況,兩邊的師資基本是不互通的。
  然而此時隸屬於高中部的薩里耶利還是出現在了國中部校區,這全要怪那個專長打破陳規的百年奇才——「惡名昭彰」的莫札特,在這個人才濟濟的音樂名校中仍能脫穎而出成了夜空中最亮的明星,還得驚動到部分高中部的教師一齊評量是否該讓他跳級上課。
  薩里耶利花了點精力抑制自己不要把怨氣遷到手中的表單——他必須讓兩位老師在指導老師更動表上簽名,然後才能把單子送到學務處,使這張紙產生效力。
  現在他只想把事情迅速解決,如此一來他也許還來得及在午休時間結束前將借的詩集再讀上一段。
  不過事情總不能如預期發展,在薩里耶利踩著大理石鋪面的階梯爬上二樓,才轉出樓梯口,一顆燦金的眼熟後腦勺就映入了他的視野。
  薩里耶利考慮了會是否該加快步伐,但莫札特和他的兩個朋友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霸佔了整條走廊,要超過他們勢必就得開口請他們讓路。
  太麻煩了。
  他稍稍放緩步伐,和前方的人保持一定距離。
  薩里耶利有著無可挑剔的儀態,他的一舉一動皆是得體的優雅,唯一的壞習慣就是走路時喜歡放輕步伐,將腳步聲降低到微乎其微。
  他清楚這樣會嚇到人,他樂此不疲。
  於是乎,對自己後方多了一條小尾巴毫無所覺的三人組依然故我地放鬆無保留地聊著天。本來薩里耶利對國中生的八卦半點興趣也沒有,但隨著莫札特跳躍性思維亂跑的話題在幾番大轉彎後竟拐到了他的身上,是他絲毫沒有預料到的。
  「——如果是薩里耶利的話,他一定會認同我的。」莫札特撇著嘴不滿道。
  「你是哪裡來的少女啊?老是薩里耶利長、薩里耶利短的,聽得我的耳朵都要長繭了。」他身旁的男孩語氣滿是嫌棄。莫札特另一邊的女孩率先回嘴。
  「注意你的用詞,伊曼紐爾。」康斯坦絲挑高了眉。
  「那我更正,是陷入單相思的少女。」
  「這跟單相思還是少女都完全沒有關係,重點是薩里耶利是個音樂天才。」被夾在中間的莫札特左右張望他的兩位友人,想得到這兩個一般生朋友的認同。
  「我不知道音樂界原來也流行商業互捧。」伊曼紐爾怪裡怪氣道。
  「才不是互捧,這是事實。」判斷短時間無法博得認可,莫札特決定轉向他的女性友人,「康斯坦斯你之前和我一起看過薩里耶利的決賽,你一定明白吧?」
  金髮神才飽含期盼的誠摯目光太過耀眼,使康斯坦絲說不出口她去觀賞那場比賽是為了看莫札特,輪其他人演奏時她基本上都在分心。她決定用一個肯定的笑容帶過這個話題。
  「是啊。」女孩微笑道。
  「看吧!真正的金子是不怕被埋沒的。」莫札特綻開笑顏,驕傲地模樣彷彿他才是受肯定的人似的。
  「是啊,就像梵谷、莫內,還有歷史上那個莫札特。」伊曼紐爾說。
  莫札特瞪大了眼,驚訝得像看到有人踢了一隻小狗,「你知道嗎?你這人真討厭。」
  「別理他,沃夫岡。」康斯坦絲一手勾上莫札特的手臂,「他只是嫉妒薩里耶利學長在學校受女生歡迎罷了。」
  「才不是!誰會為這種事情嫉妒啊。」伊曼紐爾連忙辯解,把臉都急紅了。
  「薩里耶利長那麼好看,當然會受女生歡迎。」與薩里耶利長相相似度高達九成的莫札特臉不紅氣不喘道。
  「而且我聽說現在高中部廢掉了禁止化妝的規定,也是薩里耶利學長連署其他學生爭取來的,這無疑是足以列入史冊流芳百世的偉大功績。」康斯坦絲捧著自己的臉,無視了伊曼紐爾「無聊」的口型,「啊啊,真想趕快升上高中。」
  「你已經很可愛了,不需要再用那些胭脂粉黛來遮掩你的容顏。」莫札特明亮的眼眸轉向康斯坦絲,用手背輕輕拂開少女垂在臉側的髮絲,逗得少女止不住笑。
  「少來了,你明明也巴不得能把自己化得美美的。」康斯坦絲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莫札特的真心話,然而兩頰泛起的紅暈仍難掩她的好心情。
  伊曼紐爾已經迫不及待想要中斷這個話題了。
  「別提那些女孩兒的事了,莫札特你上次不是說新發現一個薩里耶利的小動作嗎?」
  「啊,是有這麼一回事。」莫札特歪著腦袋,一對小燈泡噠一聲點亮了他蜜褐色的眼珠,「不過你可不要到處講,這件事似乎連薩里耶利自己都沒注意到。」
  「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啦。」
  「我這不是要說了嗎?」莫札特做了個莫急的手勢,「——他在說話的時候身體會無意識地微微向後仰。」
  後頭的腳步輕輕一頓,誰也沒有察覺到。
  「這麼說來我好像沒什麼機會見到他說話時的樣子,畢竟我是普通班的又隔了一個校區。」康斯坦絲食指抵著下巴,「又不是說我們是他的瘋狂粉絲,會專注他的一舉一動。」
  「你馬上就會看到了。」伊曼紐爾興致勃勃道,「莫札特你得把你的發現更新進你的模仿裡。」
  「我已經準備好了。」莫札特咧嘴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這時的莫札特就像誤闖虎穴的羔羊,對自己接下來的處境一無所知。
  他先是撥了撥瀏海,清嗓後將兩手背在身後,抬頭挺胸擺出傲然地姿態。
  「『希望您的能力足以與你的高傲抱負匹配,莫札特先生。』」他壓低聲線,意興闌珊的神態與嘴角若有似無的弧度都像極了他所模仿的對象——如果不算上他在說話時刻意浮誇地後仰身子的話。
  伊曼紐爾和康斯坦絲都被逗得大笑不止,這讓莫札特受到鼓舞且更起勁了,他向後退了步,讓本次表演進到一幕。
  「『你們的老師託我來監督你們的練曲進度,現在我完全明白他的堪憂』。」莫札特抬高頭顱,維妙維肖地重現他和薩里耶利初次見面的狀況,「『而您,莫札特先生,您的散漫使整個團隊都無法正常運作』。」
  他攤開手,隨著話語做了個環顧的動作,轉動角度的腳板帶著他的身子跟著扭了個方向,半掩的眼簾因闖進視野的人影而震驚撐大。
  「啊!」莫札特往後跳了一大步,快速轉正身子,冰冷的寒意滲入脊髓竄上腦門。
  一定是他眼花看錯了,薩里耶利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國中校舍呢?是的,肯定是看錯了……
  莫札特抑制在腦中大叫著逃跑的本能緩緩轉過身,入眼的仍是那與他神似的身影。
  金髮的神才再次發出尖叫。
  而造成一切的薩里耶利雙手環抱在胸口一動也不動,如雕刻在教堂屋簷邊上的滴水石像漠視著他。
  正午的校園炎熱卻仍舊明媚,部分的光線淺淺切進廊道邊緣,經地面反射將輻射熱度帶入屋簷下,配上穿透長廊的徐徐微風十分舒適愜意,然而此時的莫札特已感受不到半分春意。
  莫札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彎下身,想找到面前的人不是他親愛的薩里耶利學長的證據——這人穿著和薩里耶利一樣的油亮皮鞋、烏黑的制服長褲、修身的長版外衣、深色的針織背心、燙得平整的完美領帶,與鑲在蒼白面容上的漠然紅眼……是的,這人百分之百、如假包換是他認識的安東尼奧‧薩里耶利。
  「薩里耶利原來你走在我後面啊,也不出個聲,差點嚇死我了。」莫札特雙手按著胸口不真心地埋怨著,心虛的視線左飄右瞥就是不敢正視面前的人。
  該死,那兩個狼心狗肺的傢伙居然不知何時拋下他先跑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薩里耶利終於有了動作,他放下環在胸前的手臂轉而叉在腰間,嘴角牽起與眼尾同樣譏諷的彎弧。
  「告訴我,莫札——特,」隨著拉長的語調薩里耶利向後仰了仰身子,再次挺直背脊時,他不帶喜怒的目光將四周的氣溫又降低了幾度,「模仿我好玩嗎?」
  「不、不好玩。」莫札特微弱地回答。
  「真的?我怎麼看你好像玩得很開心?」上揚的語調彷彿真心感到疑惑,薩里耶利單腳一下一下踏著地板,莫札特只期望那不是在倒數他的死期。
  他該聽從本能在第一次瞥見薩里耶利時就拔腿逃跑的,至少他不用馬上面對這個……不,這樣薩里耶利只會更生氣吧。
  「……您明白的,這是我表達我對您的崇拜的一種表現。」吞了口口水,莫札特背在背後的手不安地絞著,平時的自信與口才全失效。
  「我不明白。」薩里耶利的笑容漸漸收起,當他皺起眉頭時,莫札特感覺就像被人掐住了心臟,「說真的,你沒有更好的藉口了嗎?」
  「呃……」
  見莫札特答不上話,薩里耶利嘖了聲,腳一抬便越過他的後輩離去,腳步輕巧無聲,如一陣掃過廊道的寒風。
  其實莫札特的話不全然是藉口。
  莫札特不是個敏銳的孩子,雖然上天賦予他對音樂的感知細膩而精準,但若將交流對象替換成人類,莫札特可說幾乎是到了遲鈍的地步。若非他外向個性與與生俱來使人愉快的特質總能吸引他人主動與他交好,否則就算莫札特最後成為離群索居的孤僻怪人,對一個在某一領域表現優異的天才來說,在歷史上也並非無先例。
  也正如上所述,在莫札特還不長的人生經歷中他很少去主動維繫一段感情,而打破這單向道的人,即是薩里耶利。
  薩里耶利是第一個,讓莫札特花費時間與心力去瞭解的人。他很喜歡薩里耶利——不是戀愛的喜歡,那樣的情感也許更接近仰慕,但莫札特還分辨不清——喜歡薩里耶利的自律嚴謹、喜歡薩里耶利對每個音符的慎重,以及薩里耶利談起喜歡的曲子時,不自覺紓開眉間的愉快神情。
  有太多的細節反覆告訴莫札特,薩里耶利深深愛著音樂,就像他一樣。因此莫札特極盡努力想和薩里耶利打好關係,他想告訴他他們是一樣的。
  現在他搞砸了。
  莫札特怔怔地望著薩里耶利遠去的背影,黑髮少年隱隱透出失望的淡漠紅眼還明晰印在腦海,經幾秒掙扎後他還是戰勝了懼怕選擇追上。
  莫札特希望他做了正確的決定,然而假若薩里耶利的兄長在此,他就會知道此時除非有十足的把握能讓他的小弟氣消,否則所有非戰鬥人員最好儘速撤退。
  但他不在。在這之後,莫札特進貢了整整一個星期的甜點才讓薩里耶利再次和他說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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